54.酒友

作品:《[历史]花妖医经

    建安十九年,许都,仲夏。


    夜幕已深,整片天都是冷寂的黛青色,没有云,也不见星子,唯一轮冷皎的镜月悬在窗边的木犀树上,寒白的光华筛过树梢,透进半启的菱格方窗,在地上落下一大片黑魆魆的虬曲暗影,像是小孩子梦里的某种张牙舞爪的怪物。


    他侧躺在榻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怪物似的树影,一阵夜风掠过,枝叶婆娑,地上的怪物仿佛扭曲地动了起来,黑魆魆的爪子狰狞地向他伸了过来——


    他大口大口喘着气,“霍”地推枕而起,披上素丝禅衣出了门。


    白惨惨的月色下,他素衣散发,拖着自己长长的影子飞快地游走在宫苑里,看起上去简直像是一具没有活气的鬼魅。


    他的目的地很明确,是宫中一处废苑……那里,有口井,无人看护的深井。


    足以,安安静静地溺毙一个人。


    ……为什么还要活着呢?他这样的人,为什么还要继续活下去呢?!


    懦弱地活着与懦弱地死去,唯一的区别大约是……后者,可以得到彻底的解脱。


    他自幼学医,最明白人命可贵,重愈千金。


    所以,很早的时候,根本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会自己了断它。


    如今,终于明白,那种深不见底的绝望。仿佛年幼的孩子,被囚困在一口密封的枯井里,看不到一点儿光,吸不到一口新鲜空气,不论怎样的努力都无济于事,垂死挣扎着熬煎着日复一日,月复一复,年复一复——


    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再挣扎不动了。


    于是,决定放弃希望,也……放过自己。


    走进废苑的时候,月亮已经升得老高,寒白地悬在东边黛青的夜穹间,仿佛一只巨大的雪亮眸子,冷眼觑着这人间。


    这处废苑原本是一所偏远的宫室,几年前失过一回火,因为内帑吃紧,一直没有整修,就废置了下来。长久无人打理,苑中的杂草泼天疯长,葱葱郁郁,月色下看起来也是黑魆魆的一连片……井台,也湮没在前方杂草堆里了。


    好在,他一向细心,这里也常来,清楚地记得它的位置,所以并不难找。


    他迈步进了草丛,踏上去沙沙作响,一步、两步、三步……到了。


    “诶,你也睡不着啊?”


    一记爽朗明快的声音,石破天惊地响在了身后,他蓦地被惊回了神,茫然地回头看向了出声的地方——


    月色下,院里那处几年前已经被烧得焦黑,只剩下大半骨架的残破殿室,高高的歇山顶正脊上,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着一袭暗色的衣裳,所以夜色里并不惹人注意。


    她手里提溜着一只尺余高的铜瓠壶,夜风里衣衫猎猎,简直像足了飞檐走壁、饮酒行侠的江湖豪客——如果,不是个女孩子的话,


    “我也睡不着,所以出来喝一壶。太巧了这是,你怎么寻到这地儿的?”


    少女的语气,听起来简直像是个寂寞独饮的江湖人偶遇知己,兴致极高,几下就从正脊上跳到了博脊上,再提溜着酒壶跃下了屋檐,轻巧敏捷得好像某种适于夜行的兽类。


    几息之间,她就这么奔到了他面前,大方地把自己的酒壶递了过来,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带笑看向他,清亮得仿佛蕴了点剑气:“喏,分你半壶。”


    他没有说话,只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从未想到会被人撞到,此刻,他原本麻木的识海一时仿佛受了刺激,想理出一点头绪,却是治丝益棼,更乱了。


    少女见他不说话,有些奇怪地打量起他来,大约是看清了他一脸的憔悴,以及脚边堪堪露出来的井台。于是,这才后知后觉地微微瞪大了眼:“你、你是打算——”


    “干卿底事?!”


    他冷冷出声,硬生生截断了她将要出口的话。


    这一生,狼狈事已经太多,不差这一桩,可是眼下的情形依然令他莫名生怒,惊悸、忿愤混杂着自我厌弃,从脚底直窜到了脑门。


    “……呃,倒也的确不干我的事。”


    少女好像也有点窘迫,干巴巴地说,毕竟撞到一个大男人夜里寻短见,还不识趣地凑了上来这种事,对她而言怕也是头一回。


    ……怪尴尬的真是。


    仿佛是为了缓解自己的窘境,她不由抬眼望天,叹了口气:“可是,死这种事,人人有份儿,老天爷又不会短了你的,争着抢着干嘛?”


    他被噎了一下,一时竟不知怎么接话。


    那少女见状,仿佛顿时有了些底气,提了提那只硕大的酒壶,扬了声:“事大如山,一醉皆休,喏,苍梧的缥酒,我好不容易才弄到这么一壶,要不要?”


    静了片刻。


    “要。”


    这个字出口得有点冲动,他自幼教养严苛,日渐长大更是事事自谨,私下从来滴酒不沾。但,话落了音,却仿佛有种长久以来的枷锁蓦然崩裂脱落一般,整个人心头一松。


    “爽快!”


    少女不止性子坦荡,还是个自来熟,听了这话一下子神情愉快起来:“在这儿喝不痛快,去顶上罢!“风一吹,管他什么烦心事儿都没啦!”


    她一路带着他,不,几乎是拽着他借力跃上了博脊,然后一路攀着垂脊上的脊兽到了长而阔的正脊上,坐定之后,视野蓦然天开地阔起来。


    那一轮白月仿佛就在他们的不远处,悬在黛青色的天穹间,映亮了周遭一抹抹横亘的夜云,黛青与银蓝深浅相衬,居然有种别样瑰丽,并不觉得怎样凄清孤寒了。


    “瞧,畅快多了罢?”


    少女有些得意地扬了扬下巴,然后把那只硕大的酒壶给了他,一边看他抱着瓠壶灌了一口,一边儿如数家经地开始唠酒经:“桂酒太熏,旨酒太腻,蒲桃酒太薄,他们吹上天的野王甘醪么甜到黏牙,会稽的稻米清更淡得没个酒味儿……挑来拣去,只有这缥清,既醇又冽,够劲儿!”


    “咳,咳咳”他却是初尝烈酒,被激得一阵呛声,喘了好几口,才渐渐平复下来,但却觉得那股热气已经由喉头漫到了四肢百骇,脸都是渐渐涨红了起来。


    “过会儿再喝,等缓过劲……唉,这缥清给你这么喝可太糟蹋了!”她看着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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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的酒,满脸的心疼溢于言表。


    不知怎的,他竟莫名有些想笑。


    这种类似于轻松的心情,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了。


    “你常来这儿么?”他把那只瓠壶稳稳放到了脊梁上,侧过脸,问她。


    “嗯。”少女点头,“宫里闷得要死,一天到晚要是再找不到点儿痛快,我怕就得提枪杀出去了!”


    长长吁了口气后,她又无奈地补了句:“白天太招事儿了,所以我只夜里来,诶,说起来,方才你还没答话呢——究竟是怎么找到这儿的?”


    他闻言,目光落向了檐下南垣边,那儿有一块六尺见方、修葺整齐的小药圃,里面种着沙参、玉竹和紫菀。


    “那些草,啊不那些药……原来是你种的呀?”


    她瞬间会了意,错愕地瞪大了眼,看看那药圃,再看看他,不可思议道:“天吔!世上居然有你这么种药的?!”


    那些药草,横成横行,竖成竖行,比军中精锐列成的行伍都整齐,让人叹为观止……简直要怀疑每一株之间都是用矩尺分毫不差量过的。


    “落种的时候手上称着些就好,不难。”


    他七岁的时候,曾经自闭书房,半日工夫默写完了整部《素问》,每个字都笔画均匀,工整秀致,仿佛工匠雕版……从先生到太后,都颇为惊叹,他却不觉得有什么难的。


    “……我服。”少女仰天长叹,呼出一口气,“除了荀令君,你算是我见过最细谨的人了,待在宫里做侍医可真是屈材。”


    他怔了怔,竟没有反驳她想当然的“侍医”那一句,只是沉默了下去。


    “诶,这鬼地方难得碰上个能说话的人,明晚我带柏叶酒过来,你还来不?”


    次日,他来废苑时,夜色已深。


    钴蓝色的夜穹,云色淡薄,中天悬着一轮镜月,皓如霜雪,清泠泠的光华照彻人间。


    霜白月色下,少女依旧大马金刀地坐在歇山顶高高的正脊上,身边还是那只硕大的瓠壶,不过这回手上多了样东西——一杆长枪,银白的枪刃被月光一照,反射出一线寒芒,亮得有些灼眼。


    “你……嗝,你怎么才来呀?”


    她打了个酒嗝,然后霍地握枪而起,表演百戏似的地撑着瓦顶几下翻了下来,一连串动作熟极而流,只是脚下好像有些不稳,落了地,身子微微摇晃地朝他走了过来。


    近到几步远处,他发觉,少女目光有些迷蒙,两颊晕着一层酡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耳后。


    “你喝了多少?”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看样子,醉得不轻。


    “……一直等不到,我以为你不、不来了,就一个人把酒都喝光了。”她仿佛为自己独吞美酒有些不好意思,语气讪讪的,但即便半低着头,他依旧闻得到吐息里浓重的酒醺气。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无奈地指了指檐下的踏朵:“你先去那边坐着。”


    “哦。”她仿佛自知理亏,十分乖巧地走向了檐下踏朵的方向,然后,一屁股坐到了踏朵边的蒿草丛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