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宫娥

作品:《[历史]花妖医经

    左小娥今年才不到五岁,可是,已经在掖庭宫整整两年了。


    天还没有亮,整片天空都是鸭蛋壳似的淡青色,几抹长长的铅灰色的云横亘在东边的山头,安安静静的,好像是画上去的一样。


    前天刚刚下过场雨,这会儿地面半干,踩上去软绵绵的很舒服。


    她趁着其他人都还没有醒,从爬满了细绿苕藤的夯土墙面底下,一个小小的洞里钻进了“暴室”——一处极其荒僻的小院子,和她的“小伙伴”开始打招呼。


    “茜奴今天又长了一片叶子诶!”


    “茸茸打花苞啦!”


    “阿茂太坏了,哎呀,弄湿衣裳要挨阿姊骂的!”一阵轻风拂过,吹得近傍那棵高大的木瓜树哗哗响,叶尖儿上过夜的露水星星点点抖落了女娃娃一身,她嘻嘻笑着抱怨。


    这棵木瓜树已愈百岁,比北宫的年纪还大,时逢仲夏,枝头已经挂满了孩儿拳头大小的青果,绿油油沉甸甸一片。


    树下生着成片成片的白蒿,杂着几株正开蓝花的堇草,墙根处那棵繁盛的苕藤爬满了大半面蜃涂的白墙,又攀上了乌漆斑驳的窗棂,细绿的枝条从屋檐筒瓦上一路垂下,绽了数朵艳丽夺目的橘金色苕花。


    整个院落,荒芜中,透出一股异样生机勃勃的繁盛。在小孩子眼中,实在是最有趣不过的地方了。


    小娥给这儿的每一棵树、每一株花、每根儿杂草都取了名字,每天都要趁着天亮前,来这儿和它们玩闹一阵子。


    掖庭宫里没有同龄的小孩子,这些花花草草,就是她的玩伴。而这处荒芜冷落的小院子,是她一个人独享的乐土。


    她和它们玩得太沉浸,丝毫没有听到身后一点点接近,刻意放轻了动静、鬼鬼祟祟的脚步声。


    “啊!……唔,唔唔!”


    猝不及防地,她被人从身后捂紧了嘴,又箍牢了肩,死死挟制住。


    她又惊又疼,慌得扭着身子死命挣扎,奈何力气实在太小,半点儿不济事。


    “别挣!也别出声,否则我掐死你!”


    那匪徒的声音还很稚嫩,听起来也是个孩子,可却透着一股子阴郁骇人的戾气。


    “嗯。”


    她闷声点头——他估计也是头回干这种事,没有经验,连她的鼻子一起捂住了,不一会儿工夫,她已经憋得有些头昏眼花,快喘不上气来了。


    她,原本就很容易胸闷气短的。


    那匪徒犹豫了一下,终于缓缓松开了一点儿,在她耳边低声威胁:“帮我进屋偷件东西,拿到便放过你。否则——”


    “嗯。”她连忙嗡着声点头。


    那人终于松开了手,她被蓦地放开,弯着腰猛咳了几下,而后大口大口喘着气,身子软软晃了晃,险些在原地打了个趔趄,堪堪稳住。


    好一会儿,她两颊憋出的红晕才褪下去,眩晕感渐渐消失,也终于看清了眼前这匪徒的模样——


    是个比她只大一点点的孩子,穿着青绫的直裾袍,头上扎了同色的青绫总角,胖嘟嘟,白嫩嫩,像春天惊蛰过后,刚刚从籽壳里钻出来的花芽……眼睛也长得好看极了。


    唔,如果没这么凶的话,算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小孩子了。


    依她家阿姊的话,小娥一向有点儿缺心眼,这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后,竟不怎么怕他了。


    “呶,从那儿钻进去,把漆几上的那只耳杯偷出来。”


    匪徒见她总算站稳了,趾高气扬地指了指那扇爬满的苕藤的糊绮横格窗,指使道。


    ——那窗子有点儿高,又无处借力,只有她这样瘦小细弱的小孩子攀着藤蔓才上得去。


    比起同龄的小孩子,她瘦得有些过分,肤色也是有些病态的苍白,甚至因为刚才一小会儿的呼吸不畅,就憋得唇角青紫,半天褪不下云。


    整个人,仿佛一株常年不见光,茎叶褪色泛白的细弱幼草。


    小娥点了下头,很听话地走到了窗下。她仿佛商量什么似的,和沿墙攀蔓的苕藤低低私语了几句什么,这才抓着细韧的藤蔓,踩着堇涂的墙壁手脚并用往上爬……半刻钟后,手上抓着件儿东西,猫着腰从窗户里又爬了出来。


    ——那是一只两寸来高,四瓣纹的漆耳杯。


    她这厢一手还抓着藤蔓,还没落了地,那厢的匪徒便毫不客气地把那耳杯夺了过去,急切得仿佛终于到手了什么稀世宝贝似的。


    然后,他低着头,仿佛在慎重地挑地方,来来回回踩了半天点儿,才终于站定,既而,背对着她,缓缓仰头,举着那只空杯子做了个饮酒的动作。


    然后,刚刚落地站稳的小娥,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他“饮过酒”之后,就静静立在那儿,不一会儿,身子开始立不稳似的摇摇晃晃往下倒,“扑”地一下躺在了地上,接着,四肢极为痛苦地开始扭曲,五指痉挛地蜷在了一起,甚至面容都渐渐抽搐起来,愈来愈狰狞……好一会儿,彻底不动了。


    他、他怎么了?


    ——那,明明是只空杯子,里头一滴水都无的空杯子啊!


    小娥被吓得愣在了原地,好一会儿,才敢试探着悄悄走过去,在那匪徒身边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抓住他胳膊,轻轻晃了晃。


    “怎么回事?”


    他霍地睁开了眼,看到她后蓦然皱紧了眉,气呼呼地嚷道:“……怎么是你?!我家阿母呢?!!!”


    “我、我家阿母在哪里?!”


    下一刻,他怒气更涨,声音高得有些尖锐。


    小娥被吓得不知所以,小声说:“这、这里,原本就没有别的人呀!”


    “你骗我!傅母明明说过,阿母她去了天上,我那天躲在草丛里——呶,就是那片草丛,亲眼看见她就是这么去的!明明就是现在这个地方,这只杯子,这个样子……”


    “可是,这里真的没有、没有——”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那匪徒眼睛渐渐发红,蓦地涌出了泪水,因为还躺在地下,那眼泪顺着眼角横淌了下来,很快就落在泥褐色的地面,洇湿了小小的一团。


    他猛地又闭上了通红的泪眼,仿佛一只垂死挣扎的困兽,嘴里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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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要和那天阿母去的法子一样,肯定能寻到她的……我、我一定是哪里学得不像……”


    说着,他胡乱挣扎着站了起来,又一把抓起了地上的那只漆耳杯,而后慎重地确认了一遍地点,这才终于再次原地站定。


    接着,像刚才一样,开始那场古怪的“仪式”:缓缓仰头,举着那只空杯子做了个饮酒的动作。“饮过酒”之后,就静静立在那儿,不一会儿,身子开始立不稳似的摇摇晃晃往下倒,“扑”地一下躺在了地上,接着,四肢极为痛苦地开始扭曲,五指痉挛地蜷在了一起,甚至面容都渐渐抽搐起来,愈来愈狰狞……


    这回他显然更加虔诚,挣扎和抽搐都更加投入,以至于乳牙磨出咯咯的瘆人微响,嗓音里带出了一点属于小孩子的稚嫩的哭音。


    他闭眼的时间也比上次更久,再睁开眼,看到她时,瞳孔蓦地一缩,就这样呆呆滞了半晌,不言不动,仿佛一具真正的死尸。


    他终于不复刚才的狂躁。


    那双眸子里所有的光渐渐暗了下去,涌上了深得看不到底的绝望,就这样尸首一样静静躺在原地一动不动。不知过了多久,他双手捂上自己的脸,泪水决堤一样汹涌而出,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哽咽声……


    像,像一只终于确知自己永远失去了母亲的幼兽。


    小娥不知所措,只好呆呆蹲在一旁看着他哭。


    ……他、他怎么这么爱哭呀,她蹲了好久,腿都麻了,他也一直一直哭不完。


    原本蛋壳青色的天空,近山处已经晕开了一抹抹淡淡的暗粉的云,那云越来越亮,渐渐亮成了橘粉。山头铅灰色的云翳已经淡成了铅白色,整片天向西渐白渐青,中天依旧是清透的琉璃青。


    他的哭声终于息了下去,呜咽也渐渐止了。


    “我家阿母、还有阿父、叔父,阿兄……也都去天上了。”


    四周静静的,小娥开了口,声音稚气:“不过,阿姊告诉我,现在是寻不到他们的。”


    “呃?”


    地上的孩子把手拿开,露出一双高肿着的通红的眼睛,渴求又敏锐地盯着她:“那,那要怎样才寻得到?”


    小娥不假思索:“要等到很久很久以后,我们都成了白头发的老翁老媪,才寻得到呢。”


    “……哦,是、是这样啊。”


    他用袖子抹了抹满脸的泪,终于不哭了。


    建初七年的季夏,左小娥第一次见到清河王刘庆,或者说,废太子。


    章和二年二月三十,章帝刘炟崩于章德前殿。


    太子刘肇承位,年十岁,太后窦氏临朝摄政。


    初夏的夜,半轮月色澄莹皎洁,比琉璃青略深的天穹间,淡抹的云是介于雾白和铅灰之间的颜色,透着枝杪看天,有一种特别的空灵安静。


    十一岁的刘庆懒洋洋躺在木瓜树一根粗大的树叉上,摘了枚幼圆的叶子,衔到嘴边,嘬了唇开始吹曲子,《君子阳阳》欢快的调子一响起来,便惊飞了枝头的几只灰雀,引得树下的人有些意外地问——


    “殿下今日这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