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后之事昭告天下的那天，尚冠里的池宅，出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池蓼夜里入了静室。


    池蓼自幼以儒学开蒙，博通六艺，谙于乐理。静室里有一尾昔年公子池亲手为他斫制的五弦筝，铭曰“疏桐”。


    不过，除了初见时，他为她弹过那尾筝外。后来，都只有心绪略乱的时候，才会入静室抚筝，调适心境。


    每回子时入室，卯时始出，准准三个时辰，一分不差。出静室后，沐浴更衣，束发整冠，又恢复了一贯的缓静温文模样。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池蓼自制得很，情绪极少有什么波澜。上回听他抚筝，都是好些年前的事了。


    记得那天，大约是朝食刚过，宅中来了一位客人。她从薜荔叶的缝隙里瞥了一眼，唔，居然是个熟人——旗亭楼上摘檐铃的那个小崽子！


    啧，一晃眼，十多年了。


    还好……因为薜荔藤的特殊气息弥漫整个宅邸，凡进过此处的凡人，都记不住池蓼的相貌。


    不过，究竟甚么事，值得他白龙鱼服，寻到这儿？


    “我想，求一味绝子之药。”


    客室里，他的声音不太高，但以她的耳力，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长安城里数百药坊，此药俯拾即是。贵人何必舍近求远，寻至此间？”


    丹堇听着池蓼话里有礼有节的冷淡讽刺，有些想笑——啧，这花妖是生气了！


    客人仿佛没有听出这话里的不客气，径自解释：“她体弱脾虚。我询过许多医工，寻常药石，必定会大伤元气，损了根基。”


    ——你都对她下绝子药了，还在乎伤不伤身？丹堇听得几乎想报以一声冷笑。


    池蓼沉默了许久，她头回见他沉默这么久。


    客人又开了口，声音有些轻:“我自然是个混帐，不过，她还只是个小孩子，下此毒手终究过不去良心那关……所以才辗转寻到了此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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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尚望神医成全。”


    “子女因缘，原是命数。贵人何必行此悖逆之事？”池蓼冷淡道。


    这次，客人沉默了良久，半盏茶的工夫，才低低出声，像自语，却坚决又清醒：“我，不想世上再有一个……像我一样的孩子。”


    顿了顿，音色更沉了下去，一字一句砸在滞闷的空气里——


    “骨肉至亲，血海深仇——何必造孽呢？”


    ……


    室中静了许久许久。


    那天，客人携药离开时，池蓼没有循礼相送，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丹堇看得生气，在池蓼夜里入静室时尤其生气，下回若能预见，她非得先一刀砍了那混帐小子再说！


    池蓼的筝那么好听，实在不该浪费在这种事上。


    他就该住在这舒舒服服的小院里，安安然然地治病救人，养花莳药，过这世上最顺遂的日子。


    不用被任何人与事，逼着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