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育良盘腿坐在冰冷的蒲团上。


    光线被彻底隔绝。


    黑暗浓稠，压迫着他的每一次呼吸。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末日？


    或许真的会来。


    但人家，压根就没打算在这口枯井里等死。


    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辱感攫住了高育良。


    这比肉体折磨、政治倾颓更令他痛苦。


    他一生的学识、智慧、城府。


    在一种更高级的文明逻辑面前一文不值。


    就在他心神俱乱之际。


    那扇绝对隔音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进来的不是祁同伟。


    高育良费力地眯起眼。


    来人穿着简单的中山装。


    身形挺拔，气质温润。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祁同伟那种利刃出鞘的锋芒。


    却有一种更深沉、更浩瀚的气场。


    高育良的心脏猛地一滞。


    祁同光。


    那个一手缔造所有神话


    藏于万丈幕后的真正执棋者。


    祁同光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薄如纸片的平板设备。


    他没有看高育良，自顾自地在岩板茶台的另一边坐下。


    将设备置于面前。


    整个密室的压抑感，因他的落座而骤然加剧。


    “高育良书记。”


    祁同光开口道。


    声音平静无波。


    “好久不见了。”


    高育良喉咙发干。


    想维持自己前省委高官的体面。


    “祁院，你想说什么？”他问。


    “祁同光点头。


    视线缓缓落在他身上。


    那道目光没有审视，没有压迫。


    却让高育良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洞穿的无所遁形。


    “同伟给我看了你们的谈话记录。作为一个思想者，你的逻辑很严密出色。”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


    让高育良浑身一僵。


    “但是，”祁同光接着说，“你的所有逻辑，都建立在一个错误的，甚至可以说是可悲的前提之上。”


    “什么前提？”高育良下意识地问。


    “你把地球，当成了一个封闭系统。”


    祁同光淡淡地说。


    “你所有的推演，关于资源枯竭、人性内耗、文明毁灭的末日景象，都源于这个根本性的错误。”


    “你认为，这个装着几十亿人的瓶子快要装不下了，水也快喝光了，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大部分人推出去，让少数精英抱着瓶子活下去。”


    高育良的呼吸急促起来。


    这正是“方舟”理论的核心。


    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一语道破。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拆穿了所有戏法的蹩脚小丑。


    “难道不是吗？”他强撑着反驳，“人性无法改变！只要欲望存在，争夺就不会停止！就算你暂时解决了能源问题，以后呢？土地、空间、生存权！最终还是会走向内卷和毁灭！”


    “人性确实难以改变。”祁同光竟然表示了同意。


    高育良一怔。


    “但可以引导。”


    祁同光的手指在平板设备上轻轻一点。


    设备亮起，一片三维的星空影像。


    瞬间投射在两人之间的空气里。


    那星图无比精密，无数光点在黑暗中缓缓运行。


    “你看到的末日，是因为所有人都挤在这颗小小的蓝色弹珠上。


    为了有限的资源互相撕咬。”


    祁同光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回响。


    “而我的解决方案，很简单。”


    他指了指那片浩瀚的星图。


    “换个大点的瓶子。”


    一瞬间，高育良的大脑停止了思考。


    “你们‘方舟’计划逃离地球，乘坐一艘小船去宇宙流浪。”


    “而我，打算把整个太阳系，变成我们的后花园。”


    祁同光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足以让高育良整个世界观彻底崩塌的话。


    “你……疯了……”高育良喃喃自语，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词。


    “疯了？”祁同光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玩味，“不，这是科学。”


    他再次点击平板。


    星图瞬间变幻，化作无数复杂的数据流和模拟动画。


    “这是基于‘天枢’超级智能系统，在无限能源支持下，对文明未来五百年发展路线的推演。”


    高育良盯着那片光幕。


    他看见了，月球上拔地而起的巨型城市，在宏伟的穹顶之下，是广阔的绿色生态圈。


    他看见了，火星正在被改造，蓝色的海洋与绿色的大地，正一点点覆盖那片红色的荒漠。


    他看见了，山脉般庞大的星际工业舰，正在木星的轨道上，开采着无穷无尽的气态资源。


    他看见了，人类的人口曲线在突破两百亿后，并未如他预言那般崩溃。


    而是在广袤的太阳系中，形成了一个个全新的文明中心，走向了更加璀璨多元的未来。


    每一个画面。


    每一个数据。


    都像一颗恒星砸进了他的脑海。


    将他心中那座坚固的信仰神殿，撞得灰飞烟灭。


    他所预言的那个唯一的、必然的、黑暗的终点。


    在眼前这个宏伟的蓝图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这……这不是真的……这是幻想！是科幻电影！”高育良嘶吼着。


    他拒绝相信，拒绝承认自己一生的坚持是个笑话。


    祁同光随手关掉了影像。


    “高书记，我弟弟同伟，用三个月时间，在汉东建起了一座‘筑巢’基地。”


    “那座基地里，有一座稳定运行的可控核聚变反应堆。”


    “你觉得，那座反应堆，是幻想吗？”


    一句话。


    让高育良所有挣扎的辩驳。


    全部堵死在了喉咙里。


    是啊。


    那座“人造太阳”是真的。


    既然这最不可思议的核心技术都是真的。


    那么基于这项技术所推演的未来……又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高育良感觉自己的精神支柱正在一寸寸地断裂。


    他所坚信的真理，他为之不惜背叛一切的“崇高事业”，在这一刻，显得那么的渺小、愚昧、荒唐。


    他瘫坐在蒲团上，浑身再无一丝力气。


    祁同光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


    “现在，你还觉得你的‘方舟’，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高育良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关于人性的课，同伟已经帮你补完了。”


    “现在，轮到我，给你上另一堂课。”


    “你……想让我做什么……”高育良的声音里只剩下绝望。


    祁同光拿起那个平板，重新走到他面前。


    蹲下身，将屏幕递到他眼前。


    上面，是一份人员名单。


    “我要你，回到‘方舟’去。”


    祁同光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如同神谕。


    “以一个双面人的身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