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第 28 章

作品:《低嫁日常

    翠袖替她轻轻地揉按。顺滑黑泽的湿发一圈圈盘旋浸在水中,姿态沉静,像柔婉温顺的水藻。


    屋中的冰撤去了一些,却并未使文照鸾感到炎热。她倚靠在碧翠如玉的竹簟凉席上,在一张一人长的小榻间舒展身体,由舒适而带来的昏昏欲睡,使她眼皮逐渐发沉。


    头脑里还琐碎地想着杂事。既然已请来崔道御与宋师氏,齐先生那边便可以尽快送去崇文馆了。


    崇文馆那批学究各个恃才傲物,齐先生没点真本事,难免会坐冷板凳。她送佛送到西,既然把人弄过去,总得保证他待得舒心才好。


    比才华是不能了。齐先生一把年纪,还只是个秀才,光这一点就足够被崇文馆的编修们耻笑。


    那便从德行入手。回头她得记着问问裴石,齐先生有没有过“清如玉壶冰”的高洁往事,取一二件做个表率也就够了。


    还有崔道御。他的事总要与裴石知会一声的。


    翠袖拿来细麻的长巾为她轻轻擦拭头发时,文照鸾已经半睡半醒了。


    澡豆浅淡的幽香在静室中沉浮,发间还沾些湿凉的气息,四肢百骸乃至肺腑都放松到慵钝。正是晌午好睡,婢女们细碎走动的声音也渐渐不闻了。


    忽的那手劲稍稍大了些,又刻意放轻。身旁有脚步声远离,文照鸾稍微醒了些,五感都还迟钝,一时懒怠睁眼。


    翠袖的手法突然有些生疏,隔着布巾,几次穿梭在她发间,那手掌宽大粗糙起来。


    文照鸾被弄得皱眉,睁开眼。


    明晃晃的日光中,她迟钝困乏的视野里,倒悬着一张丰神俊朗的脸,目光明亮,鼻梁高挺,唇抿着,形状线条简练却不失丰润。


    她呆怔了一会儿,觉得那张脸很陌生,而同时,无害的感觉也随之灌进了脑海。


    她也就没有生出紧绷的情绪。或者也因为渴睡迟钝了神经。


    “怎么这么早回来了?”她偏头,望见晃亮日光透过窗散入。


    裴石仍穿着深绿的襕袍公服,刀已挂在衣架上,此时坐在翠袖的位子上,缓缓地为她擦头发。他力道和匀,手劲却比翠袖大,见她皱眉,便隔着布巾,轻轻揉了揉她额角。


    这样亲昵的举动,还是第一次。文照鸾很不习惯,理智回笼,撑着手臂便要坐起来。


    裴石却只宽慰似的按着她的肩,轻轻一按,便将她按躺了回去。


    “你睡你的。”他声音低沉平淡,仿佛正在做一件很顺手的事,“今日本就是旬假。我不是早归,是多去了半天。”


    “那你还挺勤谨。”抬头便能瞧见他专注的眼眸,文照鸾有几分不自在,咕哝。


    头顶上方,那唇角微微扬起了一些。从这个角度,意外地使人觉得悦目。


    他又不小心拉扯到了她头发。文照鸾再一次皱眉,“轻点。”


    “哦。”他继续放轻力道。


    布巾摩挲半干的长发,那乌黑在他手里随心揉捏,旋成各种美好的形状。他手指偶尔插.进发里,感受温凉微湿的细软触觉。每当她轻轻一动,那发丝便在他掌心游鱼似的颤动,光泽变换。


    这一切都使人怦然心动。


    一种潮水似的感觉渐渐在裴石心头升起,拉长、再拉长,延缓、再延缓。他沉溺在这样一种感觉里,目光轻柔而执着,一遍又一遍流连地拂过她面颊的每一寸。紧闭而仍不时颤动的密密眼睫、呼吸时极轻微翕动的小巧鼻翼、蚌一般合拢却依旧柔软饱满的唇。


    每一寸肌肤都如此合他心意。


    裴石简直不知道,世上还有如此无瑕又狡猾的人,怎么他喜欢什么,她就偏偏有什么。她几乎像是长在他最不能抵抗的地方,哪怕哪一处只有针尖一点大,她也已经立足得牢不可破。


    对上她,他什么原则也都没了。她多看一眼,他不知哪里就要生出焦躁的欢喜来。


    可是他还得装作若无其事,并且压下那种焦躁的感觉,摆上一种最无谓,甚至有些冷淡的态度来,这才能让她放心。


    “嘶!”文照鸾一伸手,攥住他手腕,而后一触即离,“轻点。”


    潮水哗啦朝他淹没。潮退后,唯余温凉柔软。


    “哦。”裴石应了一声。


    文照鸾在他轻柔到几乎小心翼翼的动作下,逐渐放松了身子,闭着眼,也不再像起初那样不自在。


    睡前的思绪又重新回来。她闭着眼,任他摆弄头发,道:“舅母写信来,大约是听说了我在寻一西席,便想打发表兄过来。”


    为擦拭头发的那双手,动作微微停了停。


    她听见上方低沉的声音问:“你答应了?”


    “自然是答应。”文照鸾想也没想,便道,“表兄十五岁便是进士科的状元。只因舅母爱他,不愿教他赴州外任,才迟迟不肯放他去吏部关试。有他来家教授学业,孩子们不仅能够精进,裴家的名望也可以外显。到那时他就算去做官,咱们也能再寻一个饱学大儒的西席。”


    她说了这话,迟迟却不闻对方声响,于是睁眼,含着疑惑望去。


    裴石面如止水,风波不兴,唯有漆黑的眼眸里略有一点微妙的神情,与她目光相撞。


    “哦。”他又应了一声,觉得干巴巴的,于是添了一个字,“行。”


    说罢垂眼继续摆弄她长发。


    文照鸾总觉得他不像方才那样兴致高,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于是略过了这一节,又说起老先生齐志:“西席的事既已定下,齐先生便该去崇文馆了。我打算在此之前,先与那里的编修们交个底,颂扬颂扬他的品德。你可知道他有什么孝悌或义举么?”


    裴石却睨着她,齿缝间溢出了一声轻哼。


    文照鸾莫名其妙。


    “你看那崔道御就那么好?”他居然还在跟她掰扯前一件事。


    “啊。”她不解,但实话实说,“表兄是很不错。”


    他从她头顶上方望下来,横眉冷对,“那我呢?”


    他这无聊的攀比心实在很是奇怪。但一个月相处下来,文照鸾多少还是能掐住一点要害的。


    “你是我夫君。”她将那两个字咬得清晰动人,弯着眉眼笑了起来,“这怎么好比。”


    裴石愣在当场,渐渐地耳根处鼓噪得发烫,心脏砰砰跳了起来,又怕她听见笑话,于是强自按下,仓促地“嗯”了一声,错开眼。


    静默中,他心不在焉地绕着她的头发在指尖,忽然又很想问问她,既然叫他夫君,为什么又不肯与他有夫妻之情。


    明摆了是糊弄人。


    他把那一圈圈缠得紧的发丝松开。它们瞬间便从他指间松开,滑落下去。


    无情、狡诈的女郎。他在心里评价。


    文照鸾见他久不开口,便又催促问起齐先生的事。


    裴石这才回过心神,将心思掩藏了,挑起眉头,向她回了个惯常的哼笑。


    不端庄,也不正经。文照鸾心里评价。


    “齐先生才学有多高,我不清楚。但有一点我知道,他德行操守上,比崇文馆那帮子只会互骂的士人好得多。”他手中动作不停,时而撩眼皮望她一眼,“你知道他那条瘸腿是怎么来的?”


    文照鸾被吊起兴趣:“怎么来的?”


    “因为我家——不是什么刺客恩仇,别瞎想。”他见她又狐疑又震惊,解释,“我阿爹死得早,遗下阿娘和我们兄妹四个,日子过得难极了。齐先生那时是村学的先生,时常接济我家。只是碍着寡妇家门容易招惹口舌,便总乘夜来。结果有一回逢着夜雨,滑了一跤,跌折了腿,从此就瘸了。”


    “也不去瞧大夫么?”她心下恻然。


    裴石一笑,答她道:“他也并不宽裕,不多的财物,全拿来与我家了。”


    文照鸾恍然,便明白为何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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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富贵后,要将他一同携来长安了。


    雪中送炭的恩情,有几个人当真能忘呢?


    裴石换了一条细麻长巾,慢慢地继续为她擦拭,想到什么便说什么:


    “姑母嫁去了外地;伯父与我们早分了家的,不怎么走动。若是没有齐先生隔三差五送来的米粮,我们兄妹四个,恐怕不能全养活,要么饿死个把,要么趁早卖作了奴婢。


    “齐先生是个很迂直的人。他接济我家,担心旁人嚼舌根,宁肯走夜路来;可当真被人指指点点了,却决不中断,任凭旁人嚼舌根。我本来想,那崇文馆他若待着不自在,不如回来,我家奉养着他。没想到你能有这样的打算。我……很替他高兴。我也高兴。”


    文照鸾原本闭着眼,闻言望了他一下,只见他还如方才模样,不过眸子里有些别样湛然的光彩。


    “有这就够了。”她脑海里浮现出齐先生拄拐的佝偻姿态,不由得微笑,“我明日便将这一段事散于崇文馆里人知道。就算齐先生只是秀才,今后同僚们也定不敢薄待他。”


    躺得差不多了,她便想要起身。


    裴石却又示意她少待,并道:“其实我少时过得也不全那么惨。还是有许多不错的事,讲给你听听?”


    文照鸾实则兴趣并不大,但他既然主动提了,多少也要给点面子,于是便又躺了回去。


    裴石又道:“你闭上眼。”


    什么毛病。


    她心里嘀咕,但好歹闭了眼。


    裴石在她头顶心瞧不见的地方,手指头一圈圈绕她长长的黑发耍玩。那发间又有清幽的淡香,他简直爱不释手。


    过了这一时,她又要戴回那个端庄贤淑、却拒人于千里的冷淡面具,因此他千方百计想再将这一刻多留一会。


    裴石随手捞了几样来说:“我干过的活计很多,打过架、听过书、送过信、偷过笼饼、抓过虾蟆、放过羊、赶过鸡……对了,你放过牛么?”


    文照鸾闭着眼也想要翻白眼,“我哪里放过什么牛?”她连牛车都没怎么坐过。


    “放牛是一件最有乐趣的事。好比有一回,是这样……”他开始顺嘴胡诌。只要她安安稳稳地听,他就能诌到天荒地老:


    “那日春风和畅,我牵了夏老翁家的牛,讲定每日一文钱。我便牵牛到了东村南坡。南坡上满是青草,青草没到了膝盖,最是丰美。老牛也不用牵绳,低头便慢慢地啃。慢慢地啃,慢慢地走。先啃南坡,我便在南坡守着;过半个时辰,啃到了河边,我便跟着去到河边;又过半个时辰,啃到了东坡,我便跟着到了东坡……”


    老牛啃个没完,文照鸾闭着眼也就忍耐地听。起先有些不耐烦,本想问“乐趣在哪里”,只是晌午实在好睡,头顶上那把嗓音幽幽,又低又沉,清朗柔和,她不知不觉便驱散了心头浮躁,慢慢地,果真随着那放牛的童子走啊走……


    满室幽静,满室暗香。


    她睡着了。


    裴石越讲声音越低,最后停在了“西村北坡”上,掌心里还握着一把冰凉柔软的青丝,耳边却已有了她十分均匀的清浅的呼吸。


    文照鸾躺在碧绿的簟枕上,无知无觉,是不同于夜间的浑然放松的姿态。


    那张睡颜的面颊粉嫩凝白,像海棠浸透了夜露。裴石盯得久了,甚至怀疑自己目光是否太过粗糙,以致扫过她的脸颊,会惊扰得她睡不安稳。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想去触碰。


    指下只差半寸,忽的又想起了一桩莫名的事。洞房那夜,他半乘酒性,也是这么伸手过去。


    她受惊一般避开了。


    今日全仗着她沉睡而已。


    裴石指尖发烫,僵持了一会,最终收回手。


    他要的,哪里仅仅这些东西。他要她全心依赖和情意地接受他。


    他又换了一条手巾,继续替她擦拭,和缓而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