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第 24 章

作品:《低嫁日常

    风停雨歇时,文照鸾正转醒。


    不是熟悉的环境,她一刹有些紧张,唤来婢女,却是跟随来的玉真。


    “夫人醉了,又正逢骤雨,因此歇在厢房。”玉真递来醒酒汤,又为她漱洗梳整。


    文照鸾头有些疼,揉着额,总觉得缺了些什么,“你一直在外头么?”


    “我守在外室。”玉真答。


    她点点头,不无昏困,又晃了晃脑袋,忽然想起了裴石。


    “几时了?”


    外室有侍婢代为答话:“申末了。”


    就算不是骤雨,天也该黄昏了。她穿戴齐整,带着玉真出门,向人打听长公主,又打听裴石。


    “长公主说了,夫人若醒,不必再去辞,归家就好。”侍婢道,“裴校尉正在中堂等候。”


    从早到晚,足足四个时辰,没想到他还在等。


    文照鸾便匆匆向中堂去,至半途,脚步又一顿,问侍婢:“与我同来的柳氏女郎……可也走了?”


    她这话问的有些犹豫。实则就算问了,也不能改变什么。


    所幸,侍婢答道:“长公主已命人送柳氏女归家了。”


    文照鸾这才长舒一口气。


    长公主虽然不守礼法,但还是有些德行的。


    “走吧,”她向玉真催促,“咱们快些,裴校尉该等急了。”


    ·


    裴石等在中堂旁的一间花厅。


    文照鸾到时,穿过一道月门,遥遥正望见两个人影,相对而立,正手舞足蹈地比划。


    她吃了一惊,以为又是《柘枝》,而后看清不是,才松了一口气,嘲笑自己多心,看山就是虎。


    那两人比划的,是面圣的礼仪。


    一个教,一个学。教的那个是戴幞头、公服袍带的女官,学的那个是裴石。


    裴石据说久经沙场,刀枪剑戟都十分精通,上马也能征战,只是这会动作十分僵硬。女官拜舞,举手投足姿态分明飒爽而优雅,到了他这儿,一举手是一霹雳,一抬腿是回旋踢。


    活生生像煞神角力。


    他学得正费劲,转头瞧见由远而至的文照鸾,便若无其事地停了下来。


    女官微微一拜,退在一边。文照鸾含笑问:“不是说早已学过么?”


    “是学过,温习一遍而已。”裴石面不改色。


    “辛苦了。”她谢过女官。


    女官颔首,选了一句委婉含蓄的夸奖:“裴校尉拜舞……重若千钧。”


    “……”文照鸾忍着笑,转向裴石解释,“是我没说清楚,明日入宫,行的是普通的面圣礼仪,并不是山呼拜舞这样的大礼。”


    裴石云淡风轻的表象终于绷不住了。


    “你不早说!”他如释重负,匆匆谢过女官,带着文照鸾往外去,“走走走,回家!”


    ·


    六月初六拜谒了淮安长公主,转过一日,初七便到了回门的日子。


    文照鸾带着婢女、回礼与裴石,坐上归家的车马,从西城到东城,行不至小半日,便到了宣阳坊文家。


    文家送嫁那日的彩幔仍张挂着,织纹的毡毯换了新的,从迎开的正门铺进中庭,一路铺入待客的中堂。文照鸾携裴石走过毡毯,在一众旧仆的拜迎中,规规矩矩进了中堂。


    父亲文坚与母亲崔氏也如送嫁那日,依旧坐在中堂,受了她的拜礼。


    只是这一次,有裴石在身边,一同与她参拜,拜后又扶她起身,手臂坚实有力,轻轻松松将文照鸾提携了起来。


    父亲常年忙于政事,在家中的存在感很薄弱,与女儿女婿耳提面命地训嘱过一回,便一头扎进书房,处理公文去了。


    母亲崔氏倒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几眼,瞧得文照鸾心惊肉跳,以为又有哪里不周全,引得她心头不满。


    所幸,崔氏半晌收回了目光,淡淡打发她走,“顺当就好。家中后园新开了绛紫的莲花,你带裴校尉去赏玩吧。”


    她克制淡漠的面容与往常无异。一切都与她未嫁时一般无二。


    文照鸾的心境也没变,崔氏推她走,她便如游鱼入海,既轻松又畅快。


    这便领着裴石离开,快快活活赏玩紫莲去了。


    ·


    一夜无话,到初八日,黎明不至,夜幕仍低垂,婢女便秉烛来侍奉漱洗穿整了。


    今日不是入朝常参,也不逢着年节或祭礼,她便不用大梳大妆、穿戴合乎规制的九钿双佩细钗礼衣,而挑了件深青对襟宝相花绫的大袖帔衫,绛罗夹裙下笏头金丝履,浅妆淡匀,瑰艳的姿容便被这份庄重压下了三分。


    在宫中,过分地舒展艳丽总不是好事。况且今日不仅要拜天子,还要拜新皇后,不能太过惹眼。


    一番梳洗穿戴,外头天色也才刚擦鱼肚白。


    文照鸾草草用了一些早食,含了醒神的丁香丸,来到中庭。时候不早不晚,恰见微黑的穿廊里,裴石公服袍带,迈步入了中庭,深绿袍服在晦暗的天色下泛着鸦青玄色,宽肩长臂,一如展翅的鹄鹰。


    鹰隼何等锐利,他就何等锐利。鹰隼收拢利爪,便如他此时,穿透垂天夜幕、望来的懒散微笑的眼眸。


    他张望见文照鸾,目中散漫光火便凝成了实质,成了温和的星辉似的光点,抬手想要招呼她,却碍于一堆屏息噤声的奴仆侍立,才出口的声音又憋了回去,改做清了清嗓子。


    文照鸾肃穆端庄,目不斜视,步步从容地走过人众,与他并肩,微侧头,恰好见他冲自己挤了挤眼睛,不着痕迹。


    她别过头,盯着前方玄青天际,唇边翘起微不可察的弧度。


    不知为什么,这座看惯了的、宁静沉闷的庭院,渐渐变得不那么压抑。身前刻板坚固的中门,再往前,出了门庭,等待她的,似乎是一团不可知、却并不那么令人惶恐的迷雾。


    金色的晨曦正酝酿在迷雾中,准备一跃冲出雾霭,漫布曦光。


    马车准备了几辆,最前头是中书令文坚的檀木镂金驷马车。驷马车驾本是宗亲贵戚方可使用,天子为表示对文坚的厚爱,特许他按此种规制乘车。


    文照鸾的车驾为骈马铜饰,比父亲降一规格;后头又有青褐油壁马车,数量、大小不一,载的是随行入宫的体面仆妇与侍婢。


    前一夜里,新婚夫妇并未同宿,文照鸾照旧住在旧时闺房,裴石则宿在厢房;今日入宫,他们依旧不同乘,文照鸾与母亲同乘,裴石则与泰山文坚去乘那辆驷马车。


    略等片刻,父母亲便一前一后地来到中庭。


    文照鸾与裴石拜过父母,便要登车。


    崔氏却破天荒将裴石叫住:“裴校尉,请与老身同车。”


    裴石有些意外,但顺从地应下,先后与崔氏登上了车。


    文照鸾有些犹豫,料想母亲应当有些话要与他讲,拿不准主意是要跟着上车,还是另寻一辆马车去坐。


    正发怔时,崔氏淡淡的声音从车中丢来:“啾啾,傻愣着做什么?上车。”


    文照鸾忙答应一声,跟了进去。


    仆妇放下车帘,马车辚辚从门庭鱼贯而出。外头仆从虽多,却没有一个发出声响,连脚步声都是细微的,惯来如此。


    东方尚未破晓。


    ·


    与崔氏同车,是一件既简单又煎熬的事。


    说简单,是因为她从不会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文照鸾便不必费心去甜言蜜语地讨好她;说煎熬,是因为车中气氛一向压抑,崔氏虽然不会与她絮聒,却会挑剔审视她的仪态、妆容,甚至手指细微的动作与披帛裥裙的褶皱。


    她要确保她的女儿,是一个受万千瞩目、不会出一点差错的无瑕疵的完美品。


    不过今日,略微有所不同。


    今日的马车里,有外人。


    外人裴石对崔氏扫来的审视目光无动于衷,偶尔眼神相对,居然还会大喇喇露出一个真挚而灿烂的笑容。


    如是几次,崔氏便懒得正眼瞧这个女婿了。


    马车中蔓延着与往日不同的、稍显诡异的肃穆气氛。


    车至半途,朱雀街上,第一缕旭日绽出金光时,崔氏终于开口,话是冲着裴石的:“你祖籍商州?”


    “是。”裴石点头。


    “八年前因军功擢升,位列八品宣节校尉。”


    “是。”裴石又点头。


    “二年后擢一品,为怀化中候,并为大将军亲卫。”


    “是。”裴石再点头。


    崔氏面色淡淡,话锋转了,“后几年间,大将军多次表奏提拔属官,你虽位列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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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簿,总不得批允。”


    这种情况,多半是得罪了什么人。但裴石一个七品武官,有大将军的保奏,谁会和他过不去?


    文照鸾此前并未如此深入地查过他过往,竟也头一回听说,有些讶异。


    再看裴石,他并不以此为意,还是点头。


    崔氏便接着往下说:“直到一年前,因北地犁庭有大功,大将军力荐上表,本意要保奏你为从四品下归德中郎将。不允,方为正六品下昭武校尉。”


    她说得这样详细清楚,裴石想不承认都不行。


    他转头瞧了瞧身侧并坐的文照鸾,莫名有些尴尬。


    ——好好的中郎将夫人,她做不成,只得委屈做了个校尉夫人。平白低了两品。


    文照鸾不懂他在想什么,也不大明白母亲为何要提这些过往。


    好在他的履历就这么多,接下来倒无可倒了。


    崔氏却搁下不提,转而问了个看似不相干的,“陈淑妃正得圣眷。她的籍地正是商州,你可知道?”


    陈淑妃是二皇子的生母,自入宫后便圣眷不衰,哪怕后宫佳丽三千如流水,她也稳据一营盘。贤皇后薨逝,后宫曾有空置,陈淑妃还代掌过一段时间的凤印,可谓如日中天。直到新后入宫,才稍稍杀灭她的气焰。


    陈淑妃得宠,权势炽盛,又能与品秩微末的裴石扯上什么干系。


    不料,裴石一口应下,丝毫不隐瞒,“知道。”


    文照鸾惊讶地盯着他。


    车中光线已趋见明亮,天色破晓,日光明盛起来。朱雀街旁屋舍华宇高敞严整,再往前,便是御街尽头的朱雀门了。


    “陈淑妃曾有意提携你?”崔氏语气平稳。


    裴石索性一口气替她讲完:“是,因同籍商州,她的族亲曾找寻过我,说可提拔我入京做官。我不愿意,那头就作罢了。”


    “为何不愿?”崔氏问,“你若当时应了,擢升便不受阻碍,如今恐怕已甚为显贵。”


    裴石一哂:“靠妇人的裙带吗?”


    说罢觉得不大对,扭头,发现夫人正淡淡地盯着他。


    “……”


    他心里添补一句:你不一样。


    崔氏稍稍缓和了神色,多少对这回答有几分满意,不再试探,将其中关节讲给他听,叮嘱道:“天子立储未定,陈淑妃有意为其子谋江山,一直想借机培植在军中的势力。她曾拉拢过你,这件事,我能查到,别人也能查到。此回入宫,你当处处小心,不要教旁人以为你身上有可乘之机。尤其是陈淑妃的奴仆亲信,你应当着意与他们疏远。”


    裴石自然答应。


    这话听在文照鸾的耳中,又不大一样。


    她还记得崔氏想要将她许给二皇子时,说的那番话,以及脸上、眸中的神情。


    那是一种仿佛操心劳力、终于可以卸下一件沉重包袱的如释重负的表情。


    我就是那件包袱。她曾不止一次这么想过。


    我就是为她光鲜的家世、流芳的人生蒙羞的那片怎么洗也洗不干净的污点。


    这样想来,能有机会攀附上龙子皇孙,在母亲看来,应当是一件很光彩的事才对。她为何又要裴石疏远宫中之人?


    或许是她望着母亲的目光太过直露,崔氏回视过来,眼神是叹息她的愚钝,却仍稍做了解释:“从前若入局,自当为选定之人尽心奔走效忠;如今你已为人妇,既不入局,我家就得谨慎稳妥,与几方都不要有瓜葛才好。”


    文照鸾驯顺地垂下眼。


    听母亲的口吻,似乎……虽然不情愿,也十分嫌弃,但到底做了退步,承认了她自择的这门亲事。


    她总归是有一些愉悦的。


    ·


    入宫面圣,这一日倒很顺利。


    他们拜过了天子,崔氏携文照鸾入后宫,又面谒了皇后。皇后留崔氏母女说话好一阵子,这才放人离去。


    妃嫔们并未露面,文照鸾也就没有见到陈淑妃或徐贤妃,省却了避嫌的麻烦。


    宫人们待她,也尽是恭敬和气的。但文照鸾知道,这座对她而言无比熟悉的宫阙,从今之后,某道隐形的门扉,从此将不再对她敞开。她成了年节庆典时、才入宫参朝的千万命妇中的一个。


    她感到无比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