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第 23 章
作品:《低嫁日常》 庑殿顶上映霄霄青天,五凤楼连接环环高墙;山水拟南北形胜、草木移九州奇葩。孔雀拖着金翠的尾羽,信步穿梭;白鹿餍足懒散,悠悠闲闲地在阆苑中憩息。各处桥栏、山亭之间,又有许多霓裳瑶佩的女子,或站或坐,或抚琴、或诗书,也有群群起舞者,并不在意来客与否。
饶是文照鸾见惯豪奢之景,也不由得心中惊叹。长公主府中景致,岂止是富贵,其中逾制之处更是比比皆是,仅随处可见的园林小池,便不亚于天子行宫。看来所传不假,淮安长公主的确深受帝眷,甚至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
内苑之中,没有一个男子,甚至内侍也罕见,大多是年轻娇美的女郎。她们自自在在,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谈笑自若,见了文照鸾,也不过款款施一个礼,便嬉笑着走开了,可见平日里府中管束颇为宽松。
淮安长公主正在一处湖畔的小山亭中等候她。
说是亭,实则与台榭也相差无几,当中十分阔大。文照鸾带着柳妙云走入亭中,侍女们便随后收卷起她们走过的茵毯。随后,亭外流水注下,倾泻如帘,隔绝了内外的目光,水汽随着四角冰块的寒凉,逐渐弥漫在整座亭中。
柳妙云被倾注的水声吓了一跳,回头望见水帘,惊讶出声,而后才察觉失礼,脸直红到了耳根,连忙回过头,不再多瞧一眼。
亭中的寒气使二人都打了个哆嗦。
侍女见状,将早已备好的丝绢氅衣奉来,一一为她们披上。
清脆微响的水晶帘后,长公主正含笑望着她们。
文照鸾眼观鼻、鼻观心,步入水晶帘,与长公主施礼。柳妙云则偷偷向前瞄了一眼,也忙跟着施礼。
淮安长公主穿着一身燕居的绣襦夹裙,未戴绦帔,髻上金翠也是简单的,不过一副金雀玳瑁钗而已,看起来素净而温雅;但常年浸淫权势之中,威仪已无需靠盛妆华服堆砌,闲闲一倚,眉目中自然流露出唯我独尊的跋扈。而她此刻微微浅笑,却又使人如沐春风,受宠若惊起来。
“今日邀你前来,没有要紧的事,闲叙而已,不必拘谨。”她免了二人的礼,又格外瞧了一眼柳妙云。
文照鸾仪态举止恰到好处,与长公主闲谈了几句,提到出嫁裴家的前前后后。长公主不嫌聒絮,竟又详详细细问了裴家对此事的态度,诸如崔氏夫人怎样同意这一桩全不般配的婚事等。文照鸾只说到赐婚的旨意宣下、母亲气得晕倒时,她早已笑得前仰后合。
“可怜天下父母心,望你母亲不要因此事对我家生怨才好。”笑罢了,长公主才道,“毕竟缘分天定。贤皇后与太子薨逝,或是上苍不允,你注定不能做我家的儿妇……那裴石如何?你有了郡主的封号,他家便不敢拿孝道压你了吧。”
文照鸾只当她好戏谑,趁这由头,便问起此事,“赐封是我意料之外的事,就连我的父母也不能全知缘由。我家并非宗室,这样的封赏是否不合礼制?”
不料,长公主听了,全不以为意,摆摆手,“什么礼不礼制,天子所谕便是礼制。他想是听闻你大婚,突然思念起我那大侄儿了,不能使你做儿妇,做个亲眷也行。总之,你欢欢喜喜地享你的食邑就好。”
文照鸾没问出什么,长公主的态度又如此随便,她只得作罢。
又闲聊了一会。时至中午,小山亭里水帘暂歇,金盘玉馔便一一从外而入,摆在了各自的食案上。
柳妙云从进来后,便被一直冷落。长公主没与她搭一句话,到此时才不吝赐来一点眼光,询问道:“既然来了,便一同用些饮食吧?”
虽是问话,但柳妙云哪会不依。她欢喜起来,向那高高无上的贵胄露出了最甜美的笑容,举止却是含蓄端庄的,只不过应了一声喏。
长公主却早已挪开了眼。
亭中鱼贯而入的美人如云,胖瘦绰约,各有风姿。莺莺燕燕捧着佳肴而入,又翩跹而去,只留满亭的芬芳,一时使得清凉的小山亭中也火热了起来。
有几个大胆的,捧了饮馔奉给长公主,又流连不愿离去,干脆牵着她的衣角,跪在她裙裾旁,仰面以目传情,要求陪侍。
长公主一概不恼,更十分享受这样的亲昵,不过碍于有客在,一律将美人们撵走了。
文照鸾从容淡定地盯着眼前食案上的馔肴。
先是蜜渍鹿脯、带枝鲜荔枝、薄荷梅菹,再上山野之物,如獐鹿驼凫,肉食种种,莫不清蒸慢炙,并不加一点辛辣,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竟炮制得一丝腥气也无。而后又有晶莹清香的吴兴米饭,并解腻消暑的绿李楞梨、金柑樱桃,本非时节之物,却新鲜若初摘,罗列玉盘当中。
佐食的酒浆色泽艳红,剔透如红翡玛瑙,盛在透如水晶的玻璃酒盏里,微微轻晃,如殷红的血渍。这是波斯胡新贡的马乳蒲桃酒。
各种食物的鲜香甘美,钻入鼻腔之中,使人口舌生津。
最后一道菜,是洁白初绽的牡丹。
此时六月,牡丹早已花谢,怎能开得如此风姿?
文照鸾定睛去看,才看出来,哪是真花,竟是细腻的豆腐雕成,柔嫩晶莹,使人大为惊奇。
随着豆腐牡丹而入的,是一个桃腮杏脸的二八佳人,腰肢不盈一握,款款行来,也像先前那些美人一般,跪在长公主身旁,不肯离去,又附耳说了什么,引得长公主发笑,“行行行,你留下。”
这一顿饭,长公主吃得有声有色,文照鸾吃得心慌耳热。
身侧的美貌婢女一边殷勤布菜,一边温言软语地劝酒。□□细腰,仿佛人间利器,时不时剐在她的手臂上。
“多谢,但我……”我不好女色。
文照鸾到底没脸直说这话,婉拒美人殷勤:“我……有夫君,才新婚三日。”
美人掩嘴直笑,笑意如三月春波,惹得人心神荡漾,“瞧您这话说的。长公主难道没有驸马?长公主的驸马都死了三年了。”
……
·
对于“便饭”,文照鸾和淮安长公主的理解显然不同。
淮安长公主李怀慎宴至半途,突然觉得没有声乐,到底有些索然,于是问身旁美人:“十二娘新近学的柘枝舞如何了?可跳来为我佐酒?”
不想美人却遽然作色,放下箸匙,恼着脸道:“府里自有教坊舞乐,为何要我做娱人声色的勾当!你若再要我跳舞,这豆腐就别吃了!”
说着,她将那一盘白玉牡丹别移了一张案上。
长公主忙笑道:“我不过这么一问,十二娘不愿学就算了。只是你腰肢柔软纤细,不学舞,可惜了。”
十二娘这才转怒为喜。
她们打情骂俏,文照鸾担心柳妙云年纪小,看不惯,说出什么失礼的话来,对面看过去,却恰巧见柳妙云抬着眼,默默盯着上首,咬着唇,似乎心中有事。
那头,十二娘已欢欢喜喜地喂长公主吃鹿脯了。
长公主闲闲投来一瞥,是向柳妙云的。
那一眼似乎又向柳妙云传递了什么。她们之间生出了一股微妙而又使人不安的默契。
十二娘舀了一勺牡丹的花枝,哼道:“说我腰肢纤细,却又要我跳健勇的柘枝舞。我看你就是故意的!”
长公主并不辩驳,只是案旁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似笑非笑。
柳妙云立起身来。
在文照鸾猝不及防的惊讶目光下,在亭中众人的沉默中,她离席走到当中,仅仅几步,面上已经染成一片绯红。
“我在家中,素来习得乐舞,请为……”她有些紧张,不得不顿了顿,声音发涩,“请为公主跳一曲《柘枝》。”
满座皆寂。
文照鸾豁然站起,为柳妙云向上首之人赔罪,“她年纪小,长公主看在……”
“我不小了!”柳妙云打断她,红着脸,委屈得快要哭出来,“我十六了,可以嫁人了!”
座上陪侍的十二娘噗嗤一声,捂着嘴笑了起来。
突然之间,电光火石,文照鸾想起了方才车中,裴石突兀问的那一句——少府监柳氏?
少府监柳氏,家住东城长乐坊,距离宣阳坊并不远,若出柳家去到文家,并不会中途“偶遇”他们去长公主府的车马。
——除非,是她有意为之。
昨日写给柳妙云的信里,文照鸾略提了一笔将赴长公主之约。柳妙云昨日必定在姐姐家中。她瞧见了。
什么去文家、找惊鹤,都是托词,假的。
她是刻意要讨长公主的欢心。
座上的十二娘,嬉笑的眼眸里,似乎欲语还休——好一个世家之女,连我这市井之人,都不愿作舞曲意逢迎,你竟然甘愿下.贱。
“柳妙云!”文照鸾怒上心头,顾不得礼数,起身离席,要将她拽回去。
却被长公主喝止:“文氏,坐下。”
微含警告的冷淡语气里,是倾山倒海压来的权势。
文照鸾如吞发苦的黄连,哽喉难以咽下。
对欺骗的愤怒、对权势的无力,对满目所见而感到的荒诞。
长公主收了冰冷,换回方才温雅的口气:“一支舞而已,难道我还会吃了她?你太护着她了。”
她亲昵地责备,仿佛不懂事的只有文照鸾。
其他人俱沉默着,共看这一场好戏。
连被她回护的柳妙云,此时也垂眸并不愿看她。她立在那里,娉婷婉转,没有丝毫退却的意愿。
文照鸾忽然明白了自己在这场戏中的吃力不讨好。
她慢慢坐了回去。
小山亭中,水声叮咚,不知何时再度响起。她转眼,却见水帘四垂,帘外溟蒙淡漠,褪去了午日晴明,转为阴晦。
帘内丝竹渐起,羯鼓和着节奏,带来急促振奋的鸣声。随着鸣声,柳妙云脚下划开半步,衣袂已如鹄燕振翅扬起。
她身披的氅衣,早已褪在不知谁的手上,衣裙并非为舞乐准备,但依旧蹁跹宛若惊鸿。
碧玉蛾眉谁家女,为乞垂怜跳柘枝。
羯鼓的鼓点越急,女郎跳得越欢快,文照鸾就越郁闷。
柳妙云说得一点不假,她的舞的确学得很好,虽不及教坊头部舞姬那样精绝高妙,却胜在烂漫天然,且灵韵四溢。
座上主宰且饮且观,是男是女,其实已经不重要。
马乳蒲桃酿成的酒甜柔却醇香,滑入了喉,肺腑里渐渐烧成了一片焦灼,但捂不热她心底的冷。
文照鸾饮一杯,侍婢便添一杯。直到后来,柘枝的鼓声连绵成片,柳妙云的脚步也织成了一片密网,鹅黄碧翠的身形时远时近,竟有些捉摸不定。
雨帘的声势愈发浩大起来,在她耳膜里震成一片。起初,文照鸾还烦恼着该怎样善后、如何与柳宝云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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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后来便懒得去想了。
是她自己要跟来的。是她自己要献媚的,关我什么事。
她不愿嫁给表亲,宁愿以自污的方式谋取前程,我又为什么要死乞白赖地拦着?难道我能有更好的去处给她?
文照鸾一杯一杯地喝,头脑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嘲笑她。
——你连自己的前程都拙费心计,比她又能好到哪里去。省省吧。
侍婢不劝饮,慢慢地酒壶却也空了。
文照鸾两眼发花,眼前的婢女一个成了两个。她不满地指节扣扣玻璃酒盏,示意盏中已空。
婢女以眼神询问上首长公主。
李怀慎失笑,“自己把自己灌醉了……也罢,收拾近处厢房,扶她去歇一歇。”
婢女领命,搀扶文照鸾去厢房歇息了。
柳妙云余光瞧见,踩着鼓点的脚步逐渐迟疑停下,有些不知所措。当长公主望来,她露出了一个腼腆的浅笑。
长公主却不爱看,难得皱了眉头,“接着跳,不许笑。”
柳妙云颊边梨涡一僵。
“喏。”她不再笑,重新起舞。
·
外头下起了雨。
暴风骤雨,吹打得窗纱外树叶婆娑窸窣。不知哪片檐下的金铃颤动不休,鸣声不绝。
文照鸾半梦半醒,总仿佛听着外头风雨大作,自己不知身处何方,一场好睡,困到醒也醒不过来。
兽炉里燎着宁神的香,一丝溽暑的酷热也没有,冰凉的簟枕甚至使人有些发冷。
她耳畔听着风雨,心里惦记着时辰,也不知皇后是否在找寻她,若是半晌找不着,却发觉她在这里躲睡,必定又是一顿责罚。
今夜睡在宫里,母亲也不会来接她。
宫中寂寞无聊,皇后的管束严厉,实在非常枯燥。
若明日来接她的是惊鹤就好了。
惊鹤年少出众,陛下十分喜爱他,时常召至殿中说话;连一向不苟言笑的皇后,见了他,也总变得敦睦可亲。这宫中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李源炽例外。
李源炽,他……
她一无所知地睡着,可即便如此,睡梦里也仿佛蒙上一层阴翳。
忽然,额上覆了一片温热。暖意源源不绝,熨帖得她皱起的眉结缓缓松开。
那感觉很熟悉。随之而来的、鼻尖隐约嗅到的气息也很熟悉。
暖意驱散了冰冷的宫殿,驱散了皇后枯索的面容,也驱散了她惶惑不安的心。
令人迷惘的旧梦逐渐远去,那温暖却久久流连。她放松下来,慢慢堕入了更深的无梦睡眠。
·
李怀慎冷淡看着帐中一坐一卧的人影。
直到那只手掌收回,那人似乎恋恋不舍,又一动不动了一会,这才起身,随李怀慎到了一间更深的暗室。
风雨狼藉,只在窗外。暗室中半明半暗,外间声响已变得模糊。
“你食言了。”李怀慎开口,颇有几分埋怨,“说好的不碰她。”
“——不惊动她。”那人道。
长公主恼了一会,盯着他的脸,瞧他的眼睛,仔仔细细地从中分辨熟悉的影子,瞧了好一会,才气消了一些。
“你这混账狡猾的性子,果真是我家人。”半晌,她古怪地叹了一句。
帐中人沉沉入睡,阒无声响。他又定定看了一会,这才转过脸来,教李怀慎瞧得清清楚楚。
那一张脸,如明珠宝玉,无瑕光彩甚至映亮了天光不到的浓晦暗室。但若有人被那光彩刺伤,才会醒悟,哪里是什么珠玉,立在眼前的,分明是出鞘的剑的寒芒。
“文惊鹤,”长公主只得妥协,“她如今很好,没什么可担心的。你该担心你自己,若因这点儿女私情搅了局,功亏一篑,那才会牵累得她万劫不复。”
或许是察觉到了话中的试探,文惊鹤神情冷了下来。
李怀慎反倒满意了。他看起来油盐不进,实则死穴在哪,她清清楚楚。
纵使是虎,在他这个年纪,也不过是一只初露爪牙的幼虎罢了。她李怀慎好歹还是他的长辈。
“别瞪着我。你那直白心思,早就写在脸上了,我难道是瞎子?”她嘴角扬起慈和包容的微笑,含着些嘲讽,“有私情也没什么。莫说你们不是血亲,就算是,那又能怎么样?我们李家的人向来如此。你能站在这儿,不就是最好的证明?”
文惊鹤无动于衷。
“不过呢,如今时局未定,为着私事帮你,就这么一回。”
少年情窦难禁,一而再再而三地做这种傻事,总有一天惹火上身。这种事还是先说清楚的好。
文惊鹤终于再度开口,声线已有了青年初展的低沉:“我明白。”
落在他脸上的目光柔和了些。长公主又在用那种追忆的眼神打量他。
“再有几年也就定了。到时候你改姓回宗,想要什么得不到?只要你韬光养晦,忍耐一时,我自然会帮你。”她道。
骤雨一霎,金铃渐歇。
雨势即将绝迹,文惊鹤再向内室望去一眼,红绡纱帐里隐约可见沉睡身影。
“我该走了。”他顿了顿,“多谢。”
李怀慎又笑了,这一回没有嘲讽,“你是怀淑的孩子,不必与我言谢。”
她带他从暗室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