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第六十章

作品:《鱼何不食猫

    “夫人请讲。”燕览稳住心神,声音听不出波澜。


    蒋慈羽的视线在燕览脸上停驻了片刻,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可知当今圣上,有几位兄弟?”


    燕览一怔,随即答道:“兄长乃是先帝,弟弟乃是当今的允王。”


    “不错,允王。”蒋慈羽轻轻咀嚼着这个封号,那双死寂的眼眸中竟透出一丝刻骨的恨意,“一个自小便体弱多病,曾经在朝中毫无建树,终日只知寻仙问道的闲散王爷。在泠门之变之前,所有人都这么以为,不是吗?”


    谢游的眉心微微蹙起,他察觉到蒋慈羽话中的深意。


    “夫人想说什么?”谢游沉声问。


    蒋慈羽的目光转向他,带着一丝赞许的冷漠,“你们是聪明人。我要你们办的事,就与这位允王有关。”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某些被尘封已久的往事,声音也随之变得幽微起来:“当年,南文珠死在水牢,后来经查,是宛平公主所做。”


    燕览心头狠狠一紧。


    这桩陈年旧案,竟牵扯到了长公主!若蒋慈羽所言为真,那南文珠的死因便绝非意外那么简单。


    “可是我却怀疑,南文珠的死,是允王一手策划。因为我曾亲眼见到允王常在水牢附近行动,鬼鬼祟祟。长公主与南文珠瓜葛甚浅,绝不至于要谋财害命的程度。甚至……”蒋慈羽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甚至当年的泠门之变,我怀疑允王是暗中推波助澜的重要人物。”


    蒋慈羽陡然冷笑,“陈山总以为自己算无遗策,却不知自己可能从一开始,就落入了别人的圈套,成了别人手里的一把刀。”


    这番话语的信息量太过巨大,让燕览一时难以消化。允王、南文珠之死、泠门之变、首辅陈山……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人与事,竟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联了起来。


    “夫人为何不将此事告知首辅?”谢游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蒋慈羽闻言,发出一声凄凉的、满是嘲讽的笑。


    “告诉他?告诉他,他心心念念的爱人,可能是死于一场他闻所未闻的阴谋?告诉他他坐上首辅之位,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他不会信的。”


    她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回窗外那座小小的孤坟上,眼神空洞。


    “他只相信他愿意相信的东西。他宁愿相信南文珠是为他而死,死于他无力掌控的命运,这样,他才能心安理得地怀念她,用对她的愧疚,来折磨我,也折磨他自己。”


    燕览哑口无言。她很难相信,从蒋慈羽口中听到她以这样的口吻讲述从前的事,竟然是这种冰冷又难受的感觉。


    一个名门贵女没落至今,能平静地说出这番话,想必心里已经经受过百般辗转。


    “我要你们去查。”燕览听到蒋慈羽的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不带一丝感情,“去查允王,查出他与南文珠之死的关联。泠门之变背后,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蒋慈羽忽然用一种极为诚恳的眼光看向二人:“绝不能让它就这么埋在土里。”


    燕览与谢游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决绝。


    “好。”谢游掷地有声,“我们答应你。”


    蒋慈羽似乎并不意外她们的答复,她点了点头,脸上依旧是那副无悲无喜的神情。“鸟瞰山的路不好走,天色已晚,你们可以离开了。”


    这便是下了逐客令。


    燕览与谢游不再多言,对着蒋慈羽微微颔首,转身向茅屋外走去。真相的诱惑太大,即便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们也必须闯上一闯。


    二人刚踏出茅屋的门槛,谢游的脚步却猛地一顿,他的手瞬间按在了剑柄上,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


    “怎么了?”燕览立刻警觉。


    “有人来了。”谢游的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鹰,紧盯着通往山下的那条小径,“很多人,脚步沉稳,训练有素。是官兵。”


    燕览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几乎在谢游话音落下的同时,林间的阴影里,一个个黑色的身影鱼贯而出。他们身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腰佩制式长刀,行动间悄无声息,却带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转眼间,便将这小小的茅屋和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这些人,谢游认得,是首辅府的亲卫!


    人群向两侧分开,一道颀长而威严的身影,在一众亲卫的簇拥下,缓缓踱步而出。


    已经来不及逃了。


    来人身着一件暗紫色缀金线纹的常服,头戴玉冠,面容清癯,眼神空洞无神。他明明未发一言,那股久居上位的迫人威势,却已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正是当朝内阁首辅,陈山。


    而在陈山的身侧,落后半步的位置,还跟着一个极为特殊的人。


    那人同样是一身玄衣,却并非亲卫的制式,更像是江湖游侠的打扮。他身形高大挺拔,背着一把用粗布包裹的长兵器,脸上覆着一张银色的面具,戴着斗笠,看不到眼睛。


    燕览紧紧盯着那人。


    仔细一看,他的一只袖子竟然是空的。


    陈山的目光没有看燕览和谢游,而是径直越过他们,落在了那座小小的坟冢之上。当他看到墓碑前那方被打开的紫檀木盒,以及那张摊开的宣纸时,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一股冰冷而暴戾的杀气,自他身上轰然迸发。


    “公主府的人,手可伸得真长。”


    他的声音不高,却仿佛携着万钧雷霆,每一个字都砸在燕览和谢游的心上。


    这是他们第一次,被陈山如此正面地撞上。以往的交锋,都隔着重重算计与身份的伪装,而这一次,却完全不同。


    他缓缓转过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终于落在了燕览和谢游身上,带着审视,更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们看到了什么?又知道了什么?”


    不等燕览回答,陈山身侧的那名面具人忽然动了。


    他的动作毫无征兆,仿佛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便掠过数丈的距离,出现在谢游面前。他甚至没有拔出背后的长兵器,只是简简单单地并指成剑,朝着谢游疾刺而来!


    谢游瞳孔骤缩,想也不想便拔剑格挡,“铛”一声脆响,他的佩剑竟被对方的肉指震得嗡嗡作响,虎口一阵发麻。


    谢游沉稳不急,脚下疾退,剑招展开,化作一片绵密的剑网,护住自身与身后的燕览。


    那面具人的招式大开大合,看似简单直接,却蕴含着一种返璞归真的霸道。他不出招则已,一出招便是雷霆万钧,逼得谢游只能疲于招架,毫无还手之力。


    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火星在昏暗的林间四溅。


    燕览被谢游护在身后,也抵挡着背后的攻击。眼见数名首辅府亲卫也拔刀围了上来,她心知今日难以善了。二人虽然会点防身武术,却终究不敌训练有素的士兵,节节败退。


    燕览的脑子在飞速转动。


    陈山的目标是他们,但根源,却在那座坟。


    趁着谢游与面具人缠斗的间隙,燕览忽然冲着陈山扬声道:“首辅大人!你不好奇这首诗是谁写的吗?不是你,也不是我们。这鸟瞰山上,还有第三个人在祭奠南文珠姑娘!”


    陈山的身形微微一滞。


    也就在这一瞬间的分神,谢游抓住了一个空隙,一剑荡开面具人的攻击,拉着燕览便向后急退。


    然而,那面具人的反应更快。他如影随形,攻势愈发凌厉。谢游为了护住燕览,左肩硬生生被对方的掌风扫中,闷哼一声,气血翻涌。


    眼看对方的杀招就要再次临近,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个清冷的女声从茅屋中传来。随即到来的,是刚才在茅屋外遇到的暗器。暗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割破了面具人的衣裳,击退了他。他扶着伤口,半跪在一旁。


    蒋慈羽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她依旧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她的出现,却让整个场面的气氛瞬间凝固。


    就连那名攻势不休的面具人,也停下了动作,退回到了陈山的身后。


    陈山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蒋慈羽,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愤怒,有怨恨,有不甘,甚至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畏惧。


    “你终于肯出来了。”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声音沙哑。


    蒋慈羽仿佛没有看到他眼中的惊涛骇浪,她缓步走出茅屋,来到那座小小的坟前,她轻轻撇了一眼,嘴边轻笑。


    “我若不出来,你是不是就要在这里,在你‘心上人’的坟前,大开杀戒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夫人。”陈山如此唤他,“久别重逢,奉劝夫人嘴下留情。”


    可蒋慈羽却仿若没听到一样,她笑得更讥讽了。


    “陈山,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副德性。只会用杀戮和权势,来掩盖你的无能和心虚。”


    “你说什么?”陈山厉声喝道,情绪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你不让我说,我偏要说。”蒋慈羽缓缓站起身,终于转头正视着他,那双死水般的眼眸中,燃起了两簇疯狂而绝望的火焰。


    “你每年都来,每次都站在这里,对着一块石头掉几滴眼泪,写几首不痛不痒的酸诗,做给你自己看吗?你以为这样,就能抵消你心中的愧疚?你以为这样,她就会活过来?”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锐,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刀,一刀一刀地凌迟着陈山的心。


    “我告诉你,陈山,没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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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死了!彻彻底底地死了!被埋在这暗无天日的泥土里,化成了一堆枯骨!”


    “你闭嘴!”陈山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他一步步向蒋慈羽逼近,周身的威压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燕览和谢游紧张地看着这一幕,二人都从未见过陈山的这一面。


    蒋慈羽却不退反进,迎着陈山的目光,脸上绽开一个凄厉而决绝的笑容。


    “你不敢听吗?你怕我说出真相吗?”她的声音在整个山谷回荡,带着泣血般的控诉,“你以为她是怎么死的?你以为泠门之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


    “她就是为你而死的!!”


    这一声呐喊,如同晴天霹雳,狠狠地劈在了陈山的天灵盖上。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威势、所有的愤怒,在这一刻尽数褪去,只剩下无边的苍白与错愕。


    “她是为了你那高不可攀的青云路,为了你那所谓的社稷苍生,为了你这个懦夫,最后死得不明不白!”蒋慈羽的眼中流下两行清泪,可她的笑意却更深了,“而你呢?你娶了我,一个和她有七分相像的赝品。你把我囚禁在这座活死人墓里,守着她的坟,时时刻刻提醒我,也提醒你自己,你真正爱的人是谁。陈山啊陈山,你对我,何其残忍!你对自己,又何其虚伪!”


    字字句句,如杜鹃啼血,直戳首辅最深的痛处。


    陈山的身体晃了晃,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他看着眼前这个状若疯癫的女人,看着她那张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脸,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站在面前的,究竟是蒋慈羽,还是从地府归来的南文珠的冤魂。


    他嘴里念念有词,“不,不......”


    罢了,他却忽然发笑,以一种极为诡异的眼神看着蒋慈羽。仿若刚才的痛苦化为一阵风,就这么在林间消散了。


    他似乎找到了从前记忆的路径,不知道是什么把他带回了那段不敢回忆的岁月,可是如今回忆起来,却是甘甜的。他想起和眼前之人一样笑颜如画的另一位女子,可是长着相似的面容,二人眉眼透出来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一个让他心里发酸发涩,一个让他感到恍惚。最终他蹙眉,齿间发出几个字:


    “阿羽,这就是为什么,你不是她。”


    陈山发出一声微弱的笑,像是释怀。


    “你不会了解本座。”陈山淡淡道,就像花光所有的力气解释,眉眼间却忽然洋溢起一种幸福,因为他想起来另一个真正了解她的人,“你和文珠不一样。即使文珠已经不在,但这世上曾有一人懂我,我便感到值得。文珠永远不会怪我,如果我早知道当初...如果换做是我...我一定会拿我的命,换她的命!”


    蒋慈羽第一次听到陈山这样的话,她匪夷所思地歪头,冷漠的面目上好不容易有了明显的疑惑感和活人气息。


    “你根本不懂那是一段怎样的故事。你也不知道,我有多想要她回来!在你眼中我是卑劣,我是懦夫,可那又何妨?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夫人。”陈山淡然道。


    “你别叫我夫人!你真让我恶心!”蒋慈羽怒吼道。


    话音落下,陈山收敛了情绪,理了理袖口,抖了抖袖子,霎时又恢复了官场的那股气息。


    “来人!”他猛地转过身,冷淡道,“留在这里,把夫人守好。其余人,把这两人给本座拿下。”


    命令一下,数名亲卫立刻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谢游刚要提剑反抗,那名面具人却再次动了。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留手,身形一晃,便出现在谢游身侧,手掌如刀,精准地劈在了谢游持剑的手腕上。


    谢游只觉得手腕一麻,长剑脱手飞出。紧接着,面具人欺身而上,手指连点,瞬间封住了他周身数处大穴。谢游身体一僵,再也动弹不得。


    另一边,燕览也被两名亲卫左右擒住,动弹不得。


    “陈山!你敢!”蒋慈羽尖叫道。


    陈山却连看都未再看她一眼,他那张恢复了冷硬的面具下,是早已千疮百孔的内心。他冷冷地挥了挥手,“带走!”


    亲卫们压着燕览和谢游,迅速向山下退去。


    在被押着转身的那一刻,燕览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个亲手制伏了谢游的面具人。


    她始终在用余光观察他。


    少了一只袖口,总像在哪里见过......


    是那晚在乾云街,给她带路,带去的正是——


    黑市!


    是小七。是——


    表哥的人!


    一股比被首辅抓获更深的寒意,从燕览的心底最深处猛地窜起,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她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在眼前崩塌。


    为什么……


    在首辅背后相助的人,为什么会是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