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她便起了身。


    谢怀瑾早已准备妥当，他握住她冰凉的手，将一件织锦镶毛的斗篷为她仔细系好，沉声道：“走吧。”


    马车在清晨的街道上缓缓行驶，车厢内一片静默。


    沈思薇一言不发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五味杂陈。


    谢怀瑾也没有说话，只是始终将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心，用体温传递着无声的支持。


    他低声说了一句：“事情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先听他怎么说。”


    沈思薇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将翻涌的情绪强压了下去。


    沈武宣恰逢今日休沐，没有当值。


    当门房通报镇北将军和将军夫人到访时，他显然吃了一惊，但随即脸上便露出了真心实意的喜悦。


    他快步迎了出来，拱手行礼：“将军，妹妹，你们怎么来了？快，快请进！”


    他似乎完全没有想到沈思薇一大早会来！


    可那份见到亲人的高兴，不似作伪。


    这让沈思薇的心，又往下沉了三分。


    若他是伪装，那此人心机之深，已非吴下阿蒙。


    若他不是伪装，那便说明在他心里，私会轩辕霈，根本就不是一件需要向她这个妹妹交代和心虚的事！


    三人落座，丫鬟奉上热茶。


    沈武宣热情地张罗着：“妹妹，你尝尝这雨前龙井，是前几日宫里赏下来的。你身子弱，喝这个正好。”


    沈思薇没有碰那杯茶。


    她抬起眼，目光笔直地射向对面的兄长，没有丝毫的寒暄与迂回，开门见山，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大哥，我今天来，不为喝茶，只问你一件事。”


    “你为什么要私下里，去见轩辕霈？”


    沈武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端着茶杯的手，猛地一抖，滚烫的茶水溅在手背上，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避开沈思薇的眼睛，目光游移，声音也跟着低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是……是三皇子主动派人请我去的，我……我不过是应酬一番……”


    “应酬？”沈思薇冷笑一声，身体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气势让沈武宣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


    “他请你，你就去？深更半夜，两次！”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他许了你什么？是吏部尚书的位置，还是未来的内阁首辅？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沈翰林是如何为了权势，一步步走向深渊的吗？”


    最后一句，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眼中那层强撑的冰冷终于碎裂，露出底下翻涌的、被背叛的彻骨痛楚。


    这一声质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沈武宣的心上。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良久，他才睁开眼，看着沈思薇，声音沙哑地坦白道：


    “是，他确实想拉拢我。他许诺我，只要我肯为他效力，他日他若登基，便保我入内阁，光耀门楣……”


    听到这里，沈思薇的心彻底凉了。


    沈武宣却自嘲地笑了笑：“妹妹，你不知道……自从父亲……自从沈翰林被定为叛国逆贼之后，我在朝中的日子有多难。”


    “那些同僚，表面上对我客客气气，一口一个沈状元，可背地里，谁不是在戳我的脊梁骨？他们说我是罪臣之后，说我能中状元不过是陛下为了彰显仁德的恩典，说我身上流着肮脏的血，永远也洗不干净！”


    “我每天上朝，都要承受无数道鄙夷、猜忌、怜悯的目光。我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被他们放大检视”


    他抬头，看着沈思薇，眼中是深深的痛苦与挣扎。


    “所以，当三皇子向我抛出橄榄枝的时候，我承认，我动摇了。那条青云之路，那份被人仰望的尊荣，对我……确实有致命的吸引力。”


    沈思薇的心，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就在她以为自己等来的终究是又一次的背叛时，沈武宣却话锋一转。


    “但是……”他猛地抬头，眼中是无尽的悔恨与后怕。


    “每当我想起他许诺的那些东西，想起要为此付出的代价，是背叛你，是与虎谋皮，是走上和沈翰林一模一样的老路时……我就知道，那条路，我不能走。一步都不能！”


    他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沈思薇面前，眼中竟含着泪光。


    “思薇，我错了。我不该心存侥幸，不该去见他，更不该让你和将军为我担心。我发誓，我真的没有答应他任何事！我第二次去，就是为了明确地回绝他！我发誓，我再也不会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


    他的话语恳切，神情痛苦，看起来不似作伪。


    沈思薇的心绪复杂到了极点。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沉默不语的谢怀瑾缓缓开口。


    “我们，凭什么信你？”


    一句话，让沈武宣所有的辩解和情绪都戛然而止。


    谢怀瑾放下茶盏，终于抬眸。


    “空口白牙的誓言，在泼天的权势面前，一文不值。”


    这是一种极致的轻蔑，也是一句血淋淋的实话。


    沈武宣被他这句话激得血气上涌，脸涨得通红。


    他猛地转身，面向谢怀瑾，郑重地举起右手，立于耳侧。


    “我沈武宣，在此立誓！”


    他的声音，洪亮而决绝，充满了破釜沉舟的悲壮。


    “我可以用我的状元功名，我的官位前途来发誓！若我沈武宣此生再有二心，再与轩辕霈之流有任何私下往来，做出任何有损思薇、有损将军府之事，便让我——”


    他顿了顿，一字一顿，字字泣血：


    “身败名裂，永不叙用！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这番毒誓，说得斩钉截铁。


    沈思薇她看着眼前这个决然立誓的兄长，眼神复杂。


    她不知道怎么还该不该信他！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依旧沉闷。


    沈思薇靠在软垫上，闭着眼睛，脑海里不断回响着沈武宣那番泣血的毒誓。


    “你怎么看？”她轻声问身旁的谢怀瑾。


    谢怀瑾将她揽入怀中，让她靠得更舒服一些，这才缓缓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与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