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夜游长街

作品:《囚春

    瘦枝横窗,斑驳树影。


    一阵脚步声踏碎了满庭的寂静,来者提着一只箱匣,背着光缓缓步入。


    “边少夫人。”


    她的声音不高,面上堆着得体的笑,透露出一种常年与人打交道的圆滑世故。


    “掌事如何称呼?”杨祯雪轻轻颔首。


    “柳让眉。”柳让眉在杨祯雪面前站定,卸下了手中箱匣。


    她将匣盖打开,里头摆放着几个瓷瓶。她的手在格屉间游走,终停留在一个青色小圆瓶上,一揭开,气味骤然逸散。


    “这瓶蔷薇水是我的得意之作,世间独一份儿。它取自早春最嫩的薄荷尖,揉入雪松,佐以一点点柠檬,反复淬炼而成。”柳让眉双手递去,抬眼直视杨祯雪:“不过它还没有名字,少夫人可愿赐名?”①


    杨祯雪抬手接过蔷薇水。她微阖着眼,长睫低垂,鼻翼轻微地翕动。


    顷刻,她睁眼,眸光投注在柳让眉的脸上。


    “犹春于绿,明月雪时。那便唤它犹绿于春吧。”②


    “犹绿于春,真是个好名字。我等粗俗商贩,穷尽一生也想不出如此文雅的名字。”柳让眉笑意盈盈,毫不吝啬夸赞之言。


    杨祯雪只是沉默。


    柳让眉也不觉得窘迫,又从匣中掏出几瓶瓷瓶。眼见她又要介绍自己所带之香,杨祯雪制止了。


    “柳娘子。”杨祯雪从自己的衣袖里,摸出一方绢帕,将其轻轻推到她面前:“为我看看,可好?”


    柳让眉惑上心头,她展开绢帕,帕里包裹着灰白的粉末。


    她取出匣里的银勺,小心舀出粉末,至于鼻前细嗅,又用银勺摊弄着粉末。


    “此香,杀心太重。”


    杨祯雪眼里搅动起波澜,心里一惊,面上不显。


    这香,是椒房殿中香炉所燃之香。


    果真如她料想一般,皇后之死绝非自戕。


    皇后对人总是关怀备至,处处妥帖,宫中上下无一人不敬她。


    不知是后宫中哪位豺狼虎豹忍心下此毒手。


    杨祯雪似是想到了什么,又将皇后留下的香囊递去:“柳娘子再瞧瞧,里头的香是否有共通之处。”


    柳让眉拾起香囊,轻嗅几许后却直皱眉头,她摇头:“味道太淡,不是很好辨别。若少夫人信我,我便将其带回去研究。”


    带回去?


    杨祯雪犹豫了。


    她并不信任柳让眉,何况这是母后留给她的念想,可她又迫切想要得到真相。


    她内心几番挣扎,终究还是拒绝。


    杨祯雪坦诚道:“我不信你,若辨,也需得我亲自盯着你。”


    柳让眉苦涩地笑了,心中后悔昨儿抬价行径。


    “莺时。”杨祯雪又低唤一声。


    莺时上前,呈上香饼和一张字条。


    “还有一事劳烦柳娘子,还请娘子为我仿制百块香饼。”杨祯雪将银锭子往桌上一搁,身后箱笼也应声而开,露出大片白花花的银子。


    “好啊。”柳让眉喜上眉梢,接过香饼,动作行云流水。


    很快,她的笑容凝固。


    “少夫人,这里头的一味香料,我那儿实在没有。”她抬眼望来,眸光微动:“此乃异国名香,而大燕严控香料出入,此香料是陛下下旨禁入的。”


    可这香料又是从何而来?


    边家纵是再势大,还能绕过市舶司不成?


    柳让眉没敢问出声。


    “我明白,此物亦是偶然得自旧友处,于香料一事,我所知亦浅。”杨祯雪自周径山那处知晓香饼中掺有异国香料,却未料竟属禁物,她轻叹一声:“其中需舍却哪些成分,字条上自有分晓,你依方配制便是。唯有一点要求,形味皆似,令人难辨真伪。”


    “我只给你一月时间。”


    -


    几日接触下来,周径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与那池公子情同手足。


    他成日进出太守府,与池公子混在一起。


    二人踏遍定州,好不快活。


    而杨祯雪却对赵嬷嬷提供的玉佩发了愁。


    赵嬷嬷并非定州人,亦无亲朋挚友在定州。排除了照看亲朋的可能,她暂且想不到其他。


    而赵嬷嬷坚持将玉佩给她,并告知定州这一地点,绝不是一时兴起。若赵嬷嬷知道些什么往事,定是会告知于她。


    可赵嬷嬷什么也没说。


    杨祯雪愈想愈心烦,索性踏出府门散心。


    上京城外的繁华,杨祯雪是从未见过的。


    如今正逢江南草长莺飞的好时节,哪怕经历生辰纲一事,定州也并未变样。从前只存在于皇后口中的江南烟雨、囡囡吴语,她终于可以感受了。


    夕阳映下,彩云纷呈。


    借着霞光,杨祯雪租了一条小舟,暂且将琐事抛诸脑后。


    一叶扁舟徜徉在碧色的江河上,她坐在小船上,听着船桨拨动水面的轻响,一下又一下。


    碧波荡漾,池鱼嬉戏。


    倏忽,一声哼唱悠悠地飘了进来,唱的是江南小调,腔调婉转,却含着忧愁。


    杨祯雪伸手,轻轻拨开了船口垂着的竹帘。


    船外,水天相接,落日熔金。


    一个穿着粗布短褂的老船夫背对着杨祯雪,立在船尾摇橹。一曲终了,他停下摇橹,用手背抹了一把脸。


    “老伯,唱了这样久,嗓子该干了。进来歇歇脚,喝口茶润润吧。”杨祯雪出声相邀。


    “使不得,使不得。”他转过身,连连摆手:“老汉我一身的汗味,别污了贵人小姐的地方。”


    “老伯不必客气。”她温声坚持。


    船夫踌躇片刻,终是抵不过这份好意。


    他笨拙地在小船边沿蹭掉草鞋上沾的湿泥,这才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探身钻进了船内。


    他不敢落座,只局促地挨着船门边的矮凳边缘坐下,布满厚茧的手无措地放在膝盖上。


    杨祯雪双手捧着沏好的的茶,递向他:“老伯,请用茶。”


    他慌忙伸出双手来接。


    “老伯,定州如今是什么情况?我听说,近来定州可不太平啊。”


    闻言,船夫手里的茶碗险些掉落,他眼神闪躲:“贵人莫问,定州,定州好着呢。”


    惊惶在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他不敢与杨祯雪对视。


    这一举动,杨祯雪心中便已有了定数。


    船夫不愿说,她也不好强求。


    “茶也喝了,我还是出去吧。”他匆忙起身,脚步却一顿。


    茶碗从他手中滑脱,“啪”地一声脆响,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和碧绿的茶叶泼溅开来,沾湿了他的裤脚。


    “这玉佩,贵人是从何得来?”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难以置信地盯着杨祯雪置于小桌的玉佩。


    杨祯雪蹙起眉,满心惊疑,谨慎地开口询道:“是从一个长辈那儿得到的,老伯您认得?”


    船夫没有回话,他颤巍巍地将手伸向自己的胸口,缓缓掏出一样东西,紧紧攥在手心里。他摊开手,只见掌心中央静静地躺着一块青色的玉。


    他抬起手,轻轻拿起杨祯雪面前的玉佩,将两块玉慢慢地靠近。


    两块玉合二为一,完美地衔接,两条青玉鱼静静地躺在他颤抖的手中。


    这是一枚双鱼佩。


    船夫的呜咽声越来越大,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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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糊了满脸:“十五年前,我在江边捡到一个小婴儿。她的襁褓之中有这枚玉佩,还留有一封信。信里说,玉佩是寻亲的凭证。十五年了,我终于等到了。”


    他霎时激动,哀求道:“贵人,我瞧你衣着不凡,到底是个富贵人家,口音听着也不似本地人。你将她带回去,带离定州,好吗?”


    “可您说,定州太平,何况你们多年情分如何能割舍。”杨祯雪假意拒绝。


    “不不不。”他连连摇头:“定州已成水火之地,她已经跟着我受苦十五年了,她不能死在定州。”


    “死在定州?”杨祯雪奇怪地问。


    船夫压低了声音:“定州牢狱里,不知多少人候着死期。天未破晓,我便见官兵拖拽麻袋而出,那里头尽是尸骨。郊外乱葬岗,尸骸早堆叠成山。如今的繁华,皆是被贪官污吏逼出来的浮华虚景罢了。下一个死的会是何人,谁又能知晓呢?”


    “那太守强加赋税,就为了那劳什子的生辰纲,我们百姓苦不堪言,讨要说法却频频被镇压。”他长叹一声:“如今只盼着京中的贵人来把我们从这水深火热之中救出。”


    “贵人,你若想在定州玩耍,还是过些日子再来吧。定州如今,是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天色向晚,船夫也不再多言,将玉佩还给杨祯雪,随后转身离去。


    他拾起长桨插入水中,臂膀一推一送,小舟便驶离了江心。


    船无声靠岸,她将银两留在船上的小桌,提裙上岸。


    杨祯雪的眸光掠过岸边喧扰人群,直直落在那株垂着的老柳之下。


    是他。


    周径山就立在那泼洒开的墨色里,柳树在他身后低垂,丝绦在渐起的风中轻轻拂动,滑过他的衣袍。


    “可尽兴了?”他几步上前,像寻常夫妻般拢住了杨祯雪的手,引着她朝前走去。


    此情此景,恰似人间好时节。


    “你怎么……”


    杨祯雪话未道尽,便闻得一声低语。


    “嘘,今夜有人盯着。”


    周径山的掌心温热,牵着她一步步踏入长街。


    长街两旁,无数灯笼次第点亮。先是零星几点,旋即连成一片。


    杨祯雪的目光流连于两侧琳琅满目的摊位,心底愈发疑惑。


    定州官僚究竟使了什么手段,竟能使得此地繁华不改。


    俶尔,她被一个吹糖人的老翁吸引,脚步随之停驻。


    金黄的糖浆在小锅里咕嘟咕嘟地冒着粘稠的气泡,老翁的手尤为灵巧,糖浆被他拉扯成各样的飞禽走兽。他的摊前插着草靶子,上面已斜斜插着几个吹好的糖人。


    “喜欢?”周径山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喜欢得很。”杨祯雪点头:“小时候,娘亲担心我贪吃蛀牙,每次都不给我买。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待年纪大些我便偷偷买来吃。”


    他轻笑一声,对那老翁道:“老人家,劳烦要一条锦鲤。”


    付过钱,稍待一会儿,金黄的锦鲤才呈现出来。老翁仔细瞧了瞧细竹签是否稳妥,才小心地递到杨祯雪手中。


    “尝尝看,可还是儿时的滋味?”周径山温声道。


    杨祯雪低头,轻轻咬了一口。


    “甜吗?”


    “甜,比儿时的还甜。”


    周径山的目光落在她唇边那点未消的糖渍上,他想伸出手,替她拭去糖渍。然而袖底的手只是轻微地动了一下,终究还是被按捺下去。


    他们继续随着人流向前,周径山始终在杨祯雪身侧,不着痕迹地替她挡开拥挤的人潮。


    “砰!”


    一声巨响毫无预兆地响彻云霄,人们争先恐后地向前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