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问心无愧

作品:《囚春

    小窗半开,窗外玉兰花枝稀疏,枝衩在风中轻摇慢摆,簌簌作响。


    殿宇深处,杨祯雪单手支颚,仔细瞧着玉佩。


    玉佩通体并不张扬,呈淡青色,模样是一只鱼。它素雅,没有繁复的雕琢,给人以沉静的平和感。


    倏地,珠帘晃荡,叮当而响。


    “公主。”


    莺时近乎是扑进来的,她喘息着,搅乱了满殿宁静。


    “昨儿城西大火,火起于子夜,延烧甚广。”


    “城西。”杨祯雪重复着,声音听不出情绪:“哪一家遭了灾?”


    “火烧的也是蹊跷,只有梅二姑娘不幸罹难,人是救回来了。可惜屋梁倾塌压到她的双腿,余生恐不良于行。”


    杨祯雪仍盯着手中玉佩,不紧不慢道:“相府何时变更去了城西?”


    “相府未曾搬迁,是梅家双姝去城西新开的汤泉铺子游乐,天色晚了本应回府,可梅二姑娘偏要歇在铺里。”


    杨祯雪收紧了手,抬眼问道:“梅三娘呢?”


    “二姑娘不让她离去,可她一反常态坚持要走。二姑娘气极,吩咐车夫莫要载她,她竟硬生生走回去了。”


    走回去?


    一个平日不敢有任何忤逆的人,怎么会在一瞬之间变了性子。


    看来这位梅三娘也不简单。


    她忽而低低地笑了出来。


    “莺时,去把孤的那套镶珠的头面取来,要华贵的,最好与梅相送来的珠子品相一致。”


    莺时闻言一愣,眼里全是茫然和不解:“头面?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梅二娘遭此大难,梅妃又被禁足,孤身为公主,于情于理,自然该去探病。”杨祯雪笑容更深:“更要好好宽慰于她。”


    -


    杨祯雪再一次踏进了相府。


    只不过这一次,不是喜气盈盈,整个相府死气沉沉。


    引路的管家沉默地将杨祯雪引入居所。


    梅二娘就蜷在榻上,身上盖着被褥。她长发散乱,脸上不再是精心描摹的妆容。


    她似乎被这脚步声惊扰,头迟钝地挪移,眼中恨意难掩。


    梅二娘身边侍立着面容憔悴的婢女,见杨祯雪来,慌忙屈膝行礼,而后接过莺时手中的木匣。


    杨祯雪缓步上前,在离床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声音刻意放柔:“梅二妹妹,听闻噩耗,孤心实难安。这些药膏是太医院精心调配的,只盼妹妹能早日康复。”


    “这位是太医院的张院判,精于骨伤,孤特意请来为妹妹诊治。”她微微侧首,身后出现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


    梅二娘没有去看她,目光落在婢女捧着的木匣上。


    木匣已被开启,里头装着华贵的头面。


    察觉到梅二娘的视线,杨祯雪笑着解释:“相府大火,孤受了惊,梅相送了明珠慰问。礼尚往来,如今妹妹同样受惊,孤又实在不知你喜欢什么,便效法梅相,送你明珠装饰的头面。”


    梅二娘听不下去,抄起手边的杯盏往地上一扔,妄图以此盖住杨祯雪的声音。


    张院判侧身躲避,小心翼翼地上前准备替她请脉,却因梅二娘的接下来话吓得跪倒在地。


    “公主殿下,请收起你假惺惺的慈悲。”梅二娘身子前倾:“你告诉我,那晚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她的脸色涨红,动作不自觉地加大,盖在腿上的被褥滑落一角。


    杨祯雪的视线凝在她裹着药布的腿上。


    那已不能称之为腿,倒不如说是两截被烧得厉害的焦炭。


    “都下去吧。”


    众人巴不得逃离,这道命令让他们长舒一口气,争先恐后逃出殿内。


    “梅二。”杨祯雪逼近床沿,眼神轻蔑:“你未免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孤若真想让你生不如死,何须这般麻烦?”


    梅二娘被杨祯雪逼近的气势慑得一滞。


    “你当孤是你,惯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宴上放火也亏你想的出来,你有几个脑袋可掉?”


    梅二娘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眼神闪躲,不敢与杨祯雪相视,却又向前用力一推,袖袍拂过榻边小几,带倒了玉瓶。


    玉瓶摔落在地,发出清脆响声。瓷片散落,瓶中的花枝也抖落在地。


    梅二娘钻进被褥,整个人闷在里面,死活不肯探出头来。


    “你此刻若死了,倒真成了孤的罪过。”


    杨祯雪怕她因窒息而亡,遂不再多言,转身便走。


    衣角拂过地面,残花被步履带起的风轻轻卷走。


    -


    相府过后,杨祯雪便让莺时着手收拾行装。


    此际,杨祯雪正焦急地翻找东西,莺时则俯下身,将几件叠得齐整得服饰放入箱笼。


    她查探着箱笼是否装点妥当,确认无遗漏后将其合拢,箱笼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收拾完箱笼,莺时走到杨祯雪身边,问道:“公主,若陛下不同意您去定州,我们不就白收拾了吗?”


    “孤想做的事,无人能拦,哪怕他是天子。”杨祯雪落下一句话让莺时心安。


    杨祯雪好不容易才翻找出旧时的木匣,她将匣中珍藏多年的一枚破钱币敛入掌心,匆匆离去。


    莺时担忧地望向杨祯雪消失的身影。


    杨祯雪的脚程很快,顷刻便到了御书房外。


    “父皇,永安求见。”


    可殿内始终没传出声音。


    她又喊了几声,依旧如此。


    杨祯雪独自立在殿门前,这扇门少有在她面前紧闭的时候,今儿是头一遭。


    “吱呀。”


    不知过了多久,殿门开了一条窄缝,掌事太监将脸探出。见杨祯雪仍站着不走,他侧身而出,随即又回身将门扉掩上。


    他躬着腰,苦苦哀求道:“哎哟喂,小殿下,您怎么还在这啊。您听老奴一句劝,快些回吧。陛下公务缠身,实在是没法见您。”


    杨祯雪没有理会,扬声重复道:“父皇,永安求见。”


    他急得团团转,不住地搓着手:“您这是何苦呀,硬闯御前,是会触怒天恩的。”


    这时,里头传出疲惫的声音。


    “让她进。”


    殿门无声打开,掌事太监侧身相让,杨祯雪抬步迈过门槛。


    御书房内光线晦暗,御案后,皇帝的身影半隐在堆叠的奏章里。


    御笔悬停半空,他凝神细看奏章,头也不抬,虽是出口责怪,话语却带有纵容之意:“这般莽撞,宫规都学到哪去了?”


    杨祯雪一撩裙摆,跪在地上。


    “父皇,儿臣特来请命赴往定州。”


    “定州?”皇帝抬了抬眼,目光掠过她跪得笔直身影:“你也是胡闹,定州已成水火之地,岂是你一个女儿家该去的地方?”


    “儿臣居于深宫,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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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能知晓定州饿殍塞野,暴乱频生。可见此事广为人知,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正因如此,儿臣才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你以为那定州是春日踏青的郊野?”皇帝重重一掌拍在御案:“朕让周径山向你辞别,为的可不是引你涉险。你是大燕唯一的嫡公主,万金之躯,岂容有失?”


    “来人,送公主回……”


    “父皇。”杨祯雪极轻地唤了声,打断了他的命令。


    她抬起双手,摊开掌心,那枚钱币静静躺在她手心。


    钱币边缘有磨损,底色也被污浊物所覆盖。


    “幼时,京中疫病横行。一日黄昏,我跟着母后去了城南,粥棚空空如也。我碰见了一个流民,是个老妇。我说我是公主,并将我新买的饼给了她。她接过后摸索全身,找出这枚钱币,颤抖着塞进我手里。她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至今记忆犹存。”杨祯雪的声音很轻,很柔,就像是在讲夜间故事。


    “父皇不妨猜猜,她说了什么。”


    “她说什么?”


    “她说,谢陛下隆恩。”


    皇帝的心蓦然一紧,手中拿起的新奏章,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当时,他们在啃树皮,在咽土,在割腕饮血。可即便到了这步田地,他们依旧坚信,陛下是不会放任他们不管的,他们在谢恩啊。”


    杨祯雪抬高捧着钱币的手,让它更清晰地呈现:“这枚钱币,是他们所能拿出的全部,是他们最后的一点念想,念着皇恩垂怜。生死当道,他们没有选择求神拜佛,而是寄希望于皇恩。我想,我们该做的,是以万民为念,方能无愧于黎民百姓。”


    她的声音无法抑制地哽咽,深吸一口气,化作诘问:“若我大燕皇族的血脉,只知深锁宫阙,锦衣玉食。不能在社稷疮痍之际,甘冒风霜,解万民于倒悬。那与庙中只知受人香火的神像又有何异?更何谈江山永固,何谈泽被万民呢。”


    百姓所在,才是国家真正的根基。


    皇帝心里泛起波澜,不由叹息一声。


    杨祯雪的眼见与担当,遥遥凌驾于她那几个皇兄之上。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每每微服出巡,皇帝总能瞧见她坐在街边茶肆的角落,与几位皮肤黝黑的老农低语交谈。


    她神情专注,眉宇间毫无倨傲,是在真诚地聆听百姓诉苦。


    而他的皇子呢?


    他们只知道躲在马车闭目塞听,对哀告声充耳不闻。


    皇帝心中陡然涌起一股难言的怨怼。


    为何偏偏是她生就这般胸襟与眼界?


    煌煌祖制难违,一个女子纵有凌云之才,又能如何?


    良久,皇帝才开口:“定州之乱,非一日之功。那些个大小官员,彼此勾连,官官相卫。你纵有公主名分,在那天高地远之处,又能如何?何况朕已经派遣周径山前往,你不该蹚进这趟浑水。”


    杨祯雪深深叩首。


    “父皇,儿臣不怕。儿臣饱读圣贤书,知民为邦本。定州此刻,人心溃决,急需皇家人前去安抚。儿臣此去,非为逞匹夫之勇,非为儿女情长,而是要为先祖辛苦打下的江山挣回民心,为父皇挣得一世英名。亦是为这公主身份,挣一个问心无愧。”


    是啊,她不仅是他的女儿,亦是天下人的公主。


    皇帝久久凝视着她,语气凝重。


    “永安。”


    “替朕好好看看定州的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