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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海水未蓝时》 第41章 朔望月 落下来的汗滴在她背上,成了唯……
崔璨被扔在了床上。
失重的感觉一瞬降临,一同被她感受到的还有周序的爆发。
像一座休眠的火山,积蓄的能量在瞬间找到了唯一的出口,,即将磅礴地喷涌。
崔璨趁他脱衣服的功夫爬去床头打开了台灯,室内的明亮被暖黄的灯光所取代,周序其实挺白,她抓牢身下的床单,心扑通扑通地在期待。
周序俯身向下,疾风骤雨般降临,崔璨的腿盘在他腰上,几度因为支撑不住,脚跟一下一下地点着他后腰,这样敏感的部位,他以前从未发现,被她碰的实在无法纾解,捏住她脚腕将其困至她胸前,而他依旧维持着动作,力度之生猛,只增不减。
崔璨修长的脖颈扬了起来,落在周序眼里又成一层晦暗,他将她翻了个身,幽暗的房间里,耳边全是她忍耐的呜咽声。
几个来回之后,崔璨逐渐体力不支,可看着周序似乎没有想停下的意思,她身上很热,他也是的。
落下来的汗滴在她背上,成了唯一有温差的地方。
真的忍不住的时候,崔璨凑在周序耳边,小声地求饶:“阿序…”
他眼睛红红的,也不知是谁在欺负谁。
她被周序抱着去浴室,热气蒸腾,她以为这就是结束,却不想被他央着又叫了几遍阿序,他们在浴缸里,不问世事地继续消磨时光。
再次被扔回床上的时候,她的腿仿佛还打着颤。
床头那盏灯好像有些暗,崔璨凑过去,原来一开始就调的最低档的亮度。
橘调的光,空气中有佛手柑的味道,她安静地躺在一旁,直到周序湿润的气息相继而至。
崔璨懒洋洋地枕在他身上,感受他呼吸起伏时胸腔的跃动,很安心。
“喝水吗?”周序摸了把她光滑的头发,问道。
崔璨摇了摇头,去看两人映在墙壁上的影子,被拉的老长,像旧电影的开头或结尾。
周序亦随着她的眼神去看。
“我们第一次做的那晚…”崔璨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回忆的恍惚,“你是不是半夜去阳台抽烟了?”
那一晚崔璨睡得并不熟,两个人同床异梦,各自带着不好的情绪,很难睡安稳,连床上都像隔着道三八线似的。
而崔璨刚回宜川的那段时间,总是陪着崔木宸一起睡的,也总怕他半夜要起床,所以养成了夜半醒来的习惯。
几乎是周序起身下床的那一刻,她就清醒了。
他的动作很轻,哪怕生他的气,也不会想着吵到她,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许久没回来。
崔璨心里过意不去,她披着衣服出去,就看到周序穿着单薄的衬衫,站在阳台上,烟雾缭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单看背影,就仿佛有无限的孤独和落寞。
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第一次看到周序抽烟,也没有什么不适,甚至还觉得他刚刚点烟的动作特别帅。
说他清冷,确实巍巍如负雪松枝,说他吞吐的动作熟练,这又是把人拽回了人间烟火。
崔璨没有说什么,她只是趴在门边,贪婪地多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回到房间,如常躺下。
周序并未停留太久时间,回来的时候,他脱了外面的衬衫,带着股冷气,还是淡淡的清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烟味,房里很黑,而他看着她的背影,了无睡意。
“嗯。”周序坦然承认,“那时候吵醒你了?”
崔璨摇摇头,说:“没有,当时我也睡不着。”
一提到那个充满试探和隔阂的夜晚,两人心头都涌起一阵迟来的歉疚。崔璨更深地钻进他怀里。棉质的睡衣下,是两颗同样柔软、同样为过往的笨拙而感到抱歉的心。
“还想再问一下…”
周序挠着她下颌处细腻的软肉,说:“嗯,你问。”
“你和谁学的抽烟?陆轲吗?”
“不是。”
“嗯?那是?”崔璨好奇地仰起脸。
周序深呼吸一口气,沉着声音道:“我哥。”
崔璨又想起下午周母的那番话,其实挺难过的,如果是她被妈妈质疑去私吞弟弟的东西,她大概会因为这份偏见和偏爱发疯的。
总以为他这个有钱人家的小孩不会有什么太大的烦恼,原来,他渴望挣脱的心情应该不比她少。
崔璨心疼地拉过他的手,又叫了他一声:“阿序。”
此刻才觉得亲昵的称呼对爱人来说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她像是穿过岁月的重重叠嶂,走向之前的他。
“所以…是他们提出的和解条件很过分,对吧?”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笃定。
周序将崔璨圈至怀里,很温情的时刻,却要她卷入这些错综复杂的事情中。
算不算是一种无能?
但他此刻疲惫得无力思考这些,只是低声问:“为什么这么说?”
崔璨答得理所当然:“因为我相信你,一直都相信你。”
“你聪明、厉害,能力强,负责任,心中自有一杆秤,你才不会像她说的那样,故意不让你哥出来,明明你很敬重哥哥。”
崔璨爬起身,去找周序的眼睛,继续道:“再说了,是你接手的公司,将它发展的越来越好,明明你才是最有资格拥有决定权的那个。”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眼睛却炯炯有光:“就算你没有立刻同意他们的和解条件,那也是你有你的考量,哪怕这个考量,需要让你哥暂时在里面多待一段时间。”
周序怔住,随即又笑了,这是他今天第一次笑。
“是吗?我在你心中形象这么高大?”他怎么会听不出来,她私心都偏向自己。
崔璨被他笑的不好意思,凑过去咬了他肩膀一口,闷在他怀里,小声说:“而且——”
“我总觉得,你并没有很喜欢现在的工作,更多的是一种责任。”
所以怎么会像周母说的那样,想霸占住整个集团不放呢?
周序没说话,只是抱紧了崔璨,内心深处淌过柔软和感激,她是第一个,无条件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宝宝…”
她故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明知故问:“在叫我吗?”
周序闷笑了声:“除了你还有谁?”
崔璨起了劲,“谁又知道你之前还有没有别的…宝!宝!”
“真没有”,他搂住背对着自己的崔璨,她的身上软软的,每一次拥抱都像找到了失落的拼图,让他前所未有的感到安心。
“就你一个。”
他顿了顿,继续说:“高中时候我就喜欢你了,宝宝。”
夜风惊扰,窗帘的边缝漏出柔和的月光,崔璨听罢,错愕地睁大了双眼。
“高中时候?”
周序的吻落在她细腻的后颈皮肤上,温热而珍重:“对。”
其实严谨点来说他不能确定那种感觉就是喜欢。或者说,是不敢确定。
崔璨心漏掉一拍又一拍,跳得过分快了,她甚至有些不敢回头和周序面对面。
“周序,猜猜今晚月亮什么形状?”
他箍紧了放在她腰间的手,认真答道:“蛾眉月?弯一点儿。”
“你怎么猜的?为什么不能是圆的?”
周序觉得他的记忆力应该还算行,但这些知识,或许崔璨要记得更清楚一些?不过看她笃定的语气,全当是自己记岔了,回道:“月末是晦,月初是朔,十五是望,十六叫既望,是这样吗?”
崔璨一拍脑瓜,对啊!要过年了,月亮肯定不是圆的啊!
她回头看了眼周序,那副气定神闲的样子,还是高中时候的那般聪明沉着,只有她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溺在这突如其来的告白里,方寸大乱。
她当即掀开被子坐起身,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兴奋邀请他:“去阳台,赏月要不要?”
周序虽然不解,但还是听话地起身穿衣,把自己的厚衣服披到了她身上。
他的阳台也很干净,有套小桌椅,除此之外,没有别的什么东西,看见她摇头晃脑四处看,周序解释:“是不是觉得阳台没绿植怪怪的?我平时比较忙,怕养不活它们。”
崔璨被他牵着坐下来,两个人靠在一起,她听见自己说:“那之后你买来,我帮你养活。”说完又补充:“但我也未必养得好。”
周序勾了勾唇角,和她十指相扣,“好,养不好算我的。”
夜逐渐转深,对面的住户一个一个熄了灯,而他们围坐在这一方天地中,宁静而舒心,像亘古不变的月亮。
“其实…”
“嗯?”
“你高中喜欢我也不亏,毕竟…我也喜欢你。”
“我没觉得亏。”客厅的灯光打在他们身后,周序低头看,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发顶,和一点泛红的耳尖。
怎么会亏呢,喜欢一个人,本就是毫不计较的事。
在天光暗下来的日子里,他才是靠着这些懵懂又渺茫的喜欢撑下来的那个人。
“高考结束录取通知书下来的时候,你说会来北城玩,那你去了后,还会不会联系我?”
崔璨笃定:“会啊。”
“如果当时的我还喜欢你,那我当然会联系你,如果恰好你也没有喜欢的人,那我一定要联系你。”
“不只会联系你,还要纠缠你黏着你…我当然会和最好的人在一起啊!”
周序诧异,望着她眉飞色舞的灵动面庞,有点不可置信:“我…有那么好吗?”
轮到崔璨愕然:“当然了!”
她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在当时我的眼里,你成绩好,聪明又勤恳,给我讲题时特别有耐心,还特别尊重女性…”她狡黠一笑,“而且,你一直都很帅啊。”
她还想再说出优点,周序却是再也忍不住,一贯平静自持的脸上浅浅一笑,扣住她脑袋,铺天盖地地吻下来。
意乱情迷之际,崔璨问:“你刚刚在床上叫我,想说什么来着?”
周序的动作微微一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低沉而清晰:“崔璨,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她没有立刻回答,他便带着惩罚和不安的意味,追着去夺她嘴里的氧气,直到她瘫在他的怀里,冲他微笑,说:“好。”-
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农历年的最后一天,周序早晨醒来过一次,有个电话,是周父生意上的多年伙伴,听上去拿周序当半个儿子,但电话最终落在和周序年纪相仿的女儿回国,大家一起吃顿年夜饭怎样…
崔璨听见他拒绝,也记不清他们是否挂了电话,她霸道地缠上来,静谧的房间里只有令人脸红心跳的接吻声。
她亲累了就要睡觉,摸遍了就想始乱终弃,也不管周序是如何被她撩拨到无法克制,最终的结果当然是又消耗了一个计生用品。
再次醒来,是被整个宜川上空此起彼伏的鞭炮声吵醒的,窗外天光大亮,正午的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崔璨眼皮子还是很重,身前像是有堵墙,严严实实地圈着她。
周序在第一声鞭炮响起的时候就清醒了,房间里很热,而崔璨宁愿不盖全被子也要贴他太紧,以至于他毫不费力,就能看到她胸前的大片斑驳绯红,来自于他的杰作。
他开始感到抱歉,虽然这样后知后觉的抱歉显得毫无用处,周序起身,轻轻地亲吻她额头。
崔璨一开始觉得痒,咕哝着叫了一声周序的名字,又觉得热,伸腿扯开了一点被子,他顺着看过去,便看到在她脚踝的地方,有一小点的乌青,连起来,像是指尖的留下来的。
周序伸出了自己的手,始作俑者隔空模拟,连同昨夜汹涌的记忆一同苏醒。
“那里疼不疼?”他拨开她的碎发,是凶了些,有点毫无节制了。
她嘟嘟囔囔不想清醒,任由周序拨开她的双腿,像个医生一样耐心查看。
他又半天不说话,崔璨只能感觉到自己腰有点酸,胸前有种坠坠的疼,她撩起眼皮去看,有些青紫的印记,她并不在意,只能记起昨夜她是满足的。
眼神向前,便看到了一脸严肃的周序,崔璨抬腿蹬了蹬他,嗓子还有点哑:“干嘛呀?”
其实只是有点肿,但大腿根被他抓得用力,而崔璨皮肤薄,就显得略微可怖。
周序突然就很抱歉,他拿过崔璨的衣服,并不熟练地为她穿上。
她乐得被伺候,还嘻嘻哈哈地问他:“有没有感觉大了些?”
周序眼睛盯着,这一刻在感叹她怎么会这么白,嫩肉只是被他稍稍用力,就留下了如此明显的印记,对于她的提问,好似怎么评价都不太妥当,便顺着她的意,“嗯”了声。
崔璨伸出食指朝他肩膀点了点,佯装埋怨:“好嘛,那是觉得之前小是不是?”
他无奈地笑了。很显然,周序对于她的胡搅蛮缠并不抗拒,反倒觉得这样同他说话的崔璨娇憨可爱。
其实不小,他单手拢住,只是因为手大,所以略有些空隙。
有些话题点到为止,崔璨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看着周序脸上不再像昨日一样阴云密布,她心情也跟着明亮了起来。
“饿了,吃什么?”
周序将人抱去卫生间,洗漱完后崔璨本想和他一起在厨房捣鼓,但她站一会儿就觉得累,揉了揉腰,被周序赶去了客厅。
阳光洒在他偌大的家里,只要周序一转身,就能看到崔璨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偶尔换个姿势,细白的小腿翘起来,和屋外的鞭炮声一样有节奏地动弹。
这是他最开心的一次年末,在世人眼里如洪水猛兽般的二十四岁,在他自己的家,有他从高中时候就喜欢的人,他在意她,也被她在意。
最寻常不过的一天,他期盼了好多好多年。
他们在周序的家中厮混了三天,没人会来这里拜年,也没有什么年需要他们去拜,乐得清净,每天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也去逛超市,回来捧着零食看电影,期间崔璨还回了趟家,不知不觉又拿了些东西,周序家中逐渐有越来越多她的生活痕迹,她会买一些可爱的绿植和其他的装饰物,护肤品几乎霸占着周序洗手台的全部空间…
有时候崔璨都分不清,脱口而出的回家是自己的家还是周序的家。
大年初四的时候,周序问崔璨要不要去安平市逛逛。
可看着他眉间拢着的淡淡愁绪,崔璨柔声问:“是不是有什么事需要去做?”
“嗯,去看看我哥,你…”
崔璨点点头,“我陪你。”
第42章 大冒险 周围人声鼎沸,只有他们在认真……
说是陪他,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她做的,他已负责好了一切。
后天崔木宸和万欣怡就回来了,他们决定在安平住两晚,到时候接上弟弟一起回家。
周序在市里的部分酒店都有套房,只因他们在某种程度上有隶属于华建集团的部分。
他带她去了自己最常住的酒店,是间面积中等的套房,因是五星级,卫生餐饮以及用品皆属上乘。
放下东西用过餐之后,周序开车带她前往距市区还算挺远的郊区目的地。
因是新年,而地方风俗上又很重视,一路上都洋溢着红色的喜气,部分树上挂着小红灯笼,越是靠近,这样的景象也随着变淡。
北方冬日里的阔叶林大多光秃,路两边的松树便是唯一的绿意,崔璨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周序开车很稳,不像她总担心撞到旁人所以开得小心翼翼,而他一副运筹帷幄的样子,抿着唇,偶尔同她讲话,若不是知道此番目的地是哪里,她或许会以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行。
这里和她想象中的不大一样,站在门前这片空旷的土地上,远眺近处的山脉,顶端泛着雾气,层峦叠嶂,沉默地矗立着,年复一年地为南面阻挡着来自北方的凛冽寒气。
山间偶有雪色,可近日都是大晴天,照着剔透的白,静谧而闪烁。
崔璨望着那扇沉重的铁门,呆呆地站在这里晒太阳,在想等会儿出来的周序心情会好一点还是更差一些。
探视室内,气氛有些凝滞。
周序进去不久,周阳就被狱警带到了玻璃隔断的另一边。兄弟俩隔着玻璃相望,一时相顾无言。探视时间宝贵,周序率先打破了沉默,说了声:“哥,过年了。”
周阳在监狱里表现不错,他原有一手很好的字,小时候和爷爷练过书法,笔走龙蛇,今年还写了几副对联。
许是过年,再阴沉的环境里也多少有了份喜气,周阳还胖了些,笑着看向弟弟,问:“吃饭了吗?”
“嗯,吃过了。”周序点头。
周母从不来看他,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她一在这种环境下看到周阳就心里发闷,回去大病一场,他便不再让王燕过来了,只是互相写信,随便话些家常。
女儿也不常来,她学业忙,周阳也不知道该和小女孩说些什么,她大概也是厌极了他。
剩下妻子林海霞和弟弟周序,这两人有时错开,有时一起,不过自从一年前他和海霞提了离婚的事情后,她便也不怎么来了。
周阳有时候挺无奈的,一个好好的家变成如今这样子,他实在有愧。可若是再来一次,他大概还是摆脱不了这样的命运,父亲曾批评他急躁冒进,是做生意的大忌,他也确是如此。
“阿序…”周阳已经大概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前天收到周母的来信,向他控诉周序的无动于衷,字字泣血,全是对小儿子的不满。
他已无太大的情绪波澜,狱中三年,已差不多和外面的世界脱节,早出去晚出去几年,对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他只是好奇,弟弟的想法和计划。
周阳深知周母将家里所有的不满都倾泻在了周序一人身上,自幼对他无甚感情,仿佛心里拿他当仇人。而承受了太多偏爱的周阳,自然通过倾斜自己的关心爱护给周序,来平衡这个家中瘀滞的情感。
周序不会见死不救,起码,在他懵懂又解惑的前二十年,他无条件信任和依赖自己的兄长。
果然,在周阳只是叫了声弟弟名字后,周序就如数告知自己的计划。
“哥,律师已经谈到了原本价钱的一半,不出意外的话,你四月份的时候就可以出来了。”
邵鹏鲲以赌博为业,是条老泥鳅,这几年周序这方一直在找证据,奈何对方亦收敛着,怕被他们找到漏洞。
前段日子他上头的人急需一笔大钱,邵鹏鲲这才重新打起周序集团的主意,周家人一直都希望和解,只是邵鹏鲲的弟弟一直对姐姐的死耿耿于怀,并不同意,扬言周阳就该把牢底坐穿。
邵鹏鲲坐不住,悄悄来找了周序,可周阳的弟弟要冷静得多,仿佛不把哥哥的刑期放心上,邵鹏鲲以为传闻是真的,因为父母离心的缘故,兄弟俩关系也一般,他坐不住,就去找了周母,添油加醋了一段。
果然,事情最终还算合他心意,虽然价钱少了一半,总比空手而归强。
如今这些种种都要告一段落了。
周阳听着周序冷静叙述,说完这些后,周序顺便把公司近况一一告知。
“哥,等你出来后,集团就重新归你管吧。”
周阳一脸错愕,“阿序,我…我不够格的。”
周序这几年兢兢业业,将集团带到了更高的高度,何况,父亲周润华原本的计划里,本就为周序安排好了位置,这也是父子三人早就达成的共识。
没道理他出来了,就要让劳苦功高的弟弟退位。再者,他深知自己能力的边界,未必能做得比周序更好。
周序淡淡地笑了笑,试图让他安心:“哥,别担心。公司上下,都在等你回来。”
周阳并不同意周序所说,直到此次探监时间结束,兄弟俩也没有商量出个统一的结果。
崔璨听到身后脚步声的时候,双臂随着转身的动作一起张开,她脸上带着晴冬温暖的笑意,直直扑进周序的怀里-
下午陆轲给他发消息,问他在哪,周序说在安平市。
“那巧了,你们班长陈若嵘组局,大家聚一聚?”
陆轲在家挺无聊的,昨天从宜川回来,只怕再晚一天就要被家里婆婆妈妈念叨死了,可回到家又没事做,和高中时候玩得好的几个人蛐蛐,大家就提议说聚一聚。
周序沉吟了几秒,陆轲听见他那边不太安静,还以为他是忙的抽不开身,“哥们,你歇歇吧,真当自己铁人了?大过年的还要工作,有没有天理了?”
周序轻笑出声,陆轲便顺着杆子往上爬,壮着胆子问道:“和你那谁…和好没?不会真掰了吧?”
他可就这么一个好发小,这几年惨兮兮的,好不容易遇到个姑娘,还能给吹咯?太没天理。
“嗯,”周序看了眼在给他挑衣服的崔璨,她手上已经拿了好几款男装,等他打完电话去试。
崔璨拿的都是初春的新款,店员也有眼色,夸她眼光好,又夸她男友是衣架子。
他柔了声音,正名道:“上次…也不算掰吧。”
陆轲嗬了声,简直不想帮他回忆上次见面那副生无所恋的样子,他揉了揉被秀到的耳朵,邀请道:“那你俩一块来呗,崔璨不是还挺能喝?”
周序没立刻答应:“好,我问问,待会儿告诉你。”
他放下手机,走到崔璨身边,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崔璨还在专心挑选,随意问道:“怎么了?有工作吗?”
周序说不是,“陆轲的电话,他问我们晚上有什么安排。”
“晚上…”崔璨乜了周序一眼,重复了一遍:“晚上有什么安排?”
太过默契,崔璨从眨眼到说话,周序就明白了她指的是什么。
以至于两个人逛会儿商场去楼上吃东西时,周序不确定地又问一遍:“真的要去吗?你会不会觉得聚会…不太舒服?”
他担心上次文科班聚会的不愉快经历会影响她。
崔璨哭笑不得:“哎呀,去啊,陈若嵘刚刚不是还在群里问了吗,去吧,也好几年没和大家见面了。”
其实每年聚的差不多都是这些人,高中周序和陆轲邻班,两个班的老师也大多一样,所以同学里能玩到一块儿的还算多,这几年谁在群里喊一声,想来的就尽管来。
毕竟上了大学后大家就散落各处了,毕业后就更难约着聚一聚,所以周序推开包厢门看到并不少的人头时,属实吃惊了一下。
“哎呦我去,周序!”
“醒醒醒醒大家,男神来了!”
“嗨陆轲你有点东西,能叫来我们大学霸,酒给你满上了!”
……
大家有的窃窃私语,有的大声惊讶,但都很热情,起身而立,恍惚中又回到了还是同窗的日子,周序一个举手投足,都能让众人心中泛起涟漪。
而在周序之后的崔璨露面后,房里的热闹又高了一个度。
“靠靠靠!”
“是咱崔璨吗?”
“美死了,几年不见更美了!”
“这俩人……”
几个和她相熟的女同学已经尖叫着冲了过来,其中一个更是直接扑上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璨璨!我的璨璨啊!想死你了!”
男生们在喝酒,她们几个女生凑在一起聊天。
相比和文科班的大家,崔璨和理科班的同学关系要好的太多,所以大家善意的询问,她也都如实作答,不过也没人细究她为何会在宜川一中教书,这个话题就和周序家的事情一样讳莫如深。
同学聚会,话题不外乎学习、工作、婚恋,以及一些陈年旧事,女孩子门围在一起,却是先从变美讲起。
“璨璨,是不是好多人追你,你越来越好看了!”
说话的是她高一时候某段时间的后桌,微胖,却十分可爱,和同班的男生高考后就在一起了,两人感情很好,听她刚刚的意思似乎好事将近,到时候大家赶空来就行。
崔璨笑了,人被夸没有不开心的,她拉着女生的手,肉肉的软软的,以前和她拉手就是这种感觉。
她嘿嘿了两声,“是吗?”
“对啊,感觉五官长开了,高中时候也漂亮,但现在就是…怎么说呢,形容不来,反正就是长大了的那种好看。”另个女孩也感叹道。
其实崔璨能感到自己的变化,这些天脸色都红润了起来,整个人白里透红的,皮肤很好,尤其是决定要来聚会前,她还回去化了妆,把自己收拾了番。
但她上大学的时候有不少护肤心得,崔璨很乐意分享,从护肤品牌说到养生方法,还有她常买的一些衣服品牌和搭配风格。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叽叽喳喳,在变美这个话题上可谓是好学不倦,比当初上课听讲都用心。
几轮谈话下来,说的口渴,同学问她喝什么,她说可乐。借此机会看了眼男生那边,包厢很大,而她不经意的扫了一眼,就和周序对视上了。
他脱掉了外面那件挺括的黑色厚夹克,余下里面的灰色连帽卫衣,是崔璨给他搭配的,一改往日成熟的风格,倒显得年轻了几岁,像个还在读书的大学生。
在人堆里谈笑风生,看过来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他盯着崔璨,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关系似的。
崔璨做贼般冲他扬了扬手上的玻璃杯,深棕色的水汽晃荡,她眼神略略警告,周序点了点头,旁若无人地举起了手中的杯子,告诉她没喝酒,是矿泉水。
有眼尖的人似乎看出了他们的不寻常,悄咪咪来问崔璨:“你和周序…在谈啊?”
女生眼睛亮亮的,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期待着崔璨的回答。
盛情难却,她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他们也没想隐瞒,只是两人都不是高调的性格,况且,今天本就是和大家多年未见,先熟悉熟悉,要是一上来就告知所有,免不了有缚手缚脚的担忧,毕竟周序这朵高岭之花,应该没人会猜到会折在崔璨手里。
“天哪!!!”女生拽着她的胳膊,眼睛里有了迷妹一般的神采,凑她更近,像是只和她说悄悄话。
“我高中就觉得你俩做邻桌的时候特般配,磁场都不一样了。但那次在超市,听你说不喜欢周序,我心都碎了一半,觉得我的cp还没开嗑呢就殉了呜呜呜幸好你们在一起,太好了太好了哇!”
房里有些吵闹,但由于两人距离很近,所以她也大概听得明白。但还没等她回想起来“超市说不喜欢”是什么时候的事,那边已经有人大声招呼了。
在喊着她们女生过去玩真心话大冒险。
崔璨拉着女生的手,一起坐了过去。
周序盯着崔璨,他周边都是男生,女生们坐在了对面,桌上随意地摆着几副扑克牌、骰子,还有酒、果汁,以及他装腔作势的矿泉水。
陆轲招呼着大家落座,又重新点了一些水果和小吃,服务员很快送达。
大家很快把真心话的问题和大冒险的行动接龙发在了群里,只等着看酒瓶今晚都指向谁。
酒瓶玩腻了就摇骰子,点数最小的那个接受惩罚,周序在之前的转瓶子中都安然无恙,却不想掷骰子第一个就掷到了最小的点数一。
“哇哦!” 起哄声四起。
大家问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眼神随意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对面的崔璨身上,大大方方地笑了,说:“真心话吧。”
此话仿佛赦令,大家七嘴八舌地各挑各的问题问,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最后的问题统一为:“你高中时候最意难平的一件事。”
对于此问题还是有诸多争执,大家觉得像周序这样的人,要成绩有成绩,要长相有长相,哪里会有什么意难平。
周序举起杯子啜了口,暖黄的氛围灯照耀下,他喉结上下滚动,有些欲,然后真诚地说:“有的。”
崔璨放下了手里的可乐,和他对视,也十分好奇,众人一时都安静下来。
“高三的时候,她和朋友在学校超市买可乐,朋友问她喜不喜欢周序,她摇了摇头,说——”
周序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又垂眸扫过她面前那杯深棕色的可乐,语气带着一种沉淀多年的落寞——
“拜托,我只想赶快离开这里好吗,再说了,以后我还会遇到更多更好的人,天底下又不是只有周序一个,凭什么大家喜欢,我就也要喜欢…”
他几乎一字不差地复述了出来。崔璨的脸颊瞬间滚烫,她甚至还能回想起来自己对万欣怡说完这番话后如释重负但又心虚的心情。
原来…他当时就在附近。
原来他都听到了…
周序看崔璨无辜的双眼,又把眼神垂向她面前的可乐,语气有些自嘲,“所以这么多年,我一直在想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好像无论是什么类型…都不会是我。”
大家听完,大气不敢喘,过了几秒才七嘴八舌的讨论。
“竟然真的有意难平啊啊啊啊!”
“没想到哎,这可是周序…”
有男生听此八卦,想到了自己的青春往事,也颇觉遗憾,酒壮人胆,他问周序:“序啊,大家都好奇呢,这人谁啊?”
有人跟着附和:“是啊,是谁啊?肯定是一中的,应该不是咱班的吧!”
“哎呦听的我都难受了,心里也平衡了,周序都有意难平那我那些破心事也没啥大不了了!”
“可是这女孩是谁啊!还挺有个性,周序你透点儿风声呗!”
看着众人争论的样子,周序脸上浮现顽劣的笑意,眉眼清润,带着点少年气的狡黠,扬了扬手上的杯子,指向桌上的骰盅。
意思是这是另外的问题了。
他的真心话到此为止。
很不巧,越来越火热的游戏在两局之后落到了崔璨头上。
“来来来,璨大美女,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啊?”
前面几个人都选了真心话,她扬脸一笑,像是豁出去了:“那我选大冒险吧!”
“哇哦…”主持游戏的男生期待地翻看着手机上千奇百怪的冒险,大家凑在一起,讨论是该怜香惜玉一下还是该一视同仁。
正当他们在“出门和第一个遇到的异性要微信”还是“给手机里第五个联系人发短信”亦或是“和左手第三个人牵手拥抱”间纠结时,之前和崔璨咬耳朵的女生表达诉求:“哎我说你们男生行了,轮到我们女生商量冒险惩罚了吧!”
男生们本就不太能决定该让崔璨做什么冒险,此时求之不得扔掉这烫手山芋,“是是是,那你们来!”
崔璨忐忑地看向女孩们,大家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
女生又看了眼周序,他的眼神不论突然看向谁,最后总是落在这里的。
刚刚周序一说她就立刻想到了,巴不得告诉全世界,只因高二的那天她碰巧也去了超市买东西。
“和这个房间里你喜欢的一位异性,做你此刻最想和他做的事情。”
大家纷纷用八卦的眼神环视周围,也不断猜测,崔璨会做什么。
她的脸在众人火热期待的眼神中唰的一下变红,而后慢慢起身,朝对面走去。
眼看着她朝这边走来,有男生紧张地和旁边人说话:“不是吧怎么朝我走过来了,我发誓我绝对没肖想过!”
“哥们你们谁和崔璨有过一段啊,藏的够深啊,人姑娘越来越近了!”
“稳住啊各位,即将揭晓——”
声音戛然而止,崔璨停在了周序面前。
他含笑看着她,房间里静悄悄的,大家屏气凝神,看着周序站了起来。
崔璨有些紧张,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感觉自己都要僵住了。
轻轻的亲吻降临在周序侧脸,随即又快速离开,像灵活的蝶,只停了不到一秒。
周序看着她泛红的脸颊,眼底笑意更深。他保持着惯有的礼貌和风度,甚至还带着点调侃:“很荣幸,谢谢你的喜欢。”
语气平静,仿佛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带着点玩笑性质的“大冒险”。
就在众人为崔璨惋惜,觉得周序这人刀枪不入无法攻克之时,向来冷静自若、沉稳克制的周序却是毫无预兆地突然抬手。
他用力扣住了崔璨的后脑勺。
第43章 包饺子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崔璨直愣愣看着周序的脸离她越来越近,在唇齿相依的那一瞬,她闭上了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浅尝辄止的礼貌性亲吻,两个羞耻感太强的人还没有当着旁人的面做些亲密动作,可周序此刻的吻带了些霸道和炽热。
大家尖叫声不止,崔璨双腿有些发软,又在震耳欲聋的起哄声中,被周序坚实的手臂稳稳地揽进怀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令人安心,此时也罕见地夹带了些意气风发的姿态,“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
微信群里的消息直到第二天还在断断续续地弹出来,本来只有昨天那一小撮人知道,经过一夜的发酵,在同学圈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热闹程度就像是两人明天办婚礼似的。
崔璨在酒店的床上醒来,两眼一睁就是来应对同学群里大家的八卦,从他们高中时候的点点滴滴到半年前两人相遇的大大小小。
不过可能也就是过年这会儿,大家比较闲,聊聊天解解闷。
“在聊什么?”周序洗漱好凑过来,递给她一杯温水。
崔璨就着他的手,水温刚刚好,小口小口喝,周序也不嫌烦,就这么举着,直到她嘴唇离开杯口,覆上一层湿润。
“他们在说要是我当时没去学文就好了。”
周序不解,“嗯?”
她将手机递给他看,【说不定那时候你俩就在一起了,成为咱班的又一对!】
不过崔璨并不赞同,摇了摇有些昏沉的头,说:“大概率不会在一起。”
她掀开被子,打算下床洗漱。
周序轻笑一声,也拿着空杯随她走向卫生间,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这么笃定吗?”
“那时候你多受欢迎啊,谁不知道理科一班的周序是朵高岭之花?”她回头瞪他一眼,佯装不满,“再说了,你那时候也没说喜欢我啊!”
明明是她说不会喜欢周序…
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水声,周序倚在门框上,看着她弯腰洗脸的侧影,自己也有些恍惚。他竟然也开始不由自主地想象那个“如果”。
如果高中时就在一起了,现在的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子?-
万欣怡和崔木宸在下午三点钟抵达安平市的机场,周序和崔璨开车去接人,而后一起吃了顿饭。
崔木宸这趟旅行非常开心,看了很多美景,吃到了很多地方美食,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能和崔璨一起,不过当他看到牵着手的崔璨和周序时,又觉得一切都太好了。
很快回到宜川,年味还正浓,崔璨把崔木宸的行李都收整好,万欣怡还又给他买了些衣服鞋子,本来不拥挤的行李箱变得满满的。
她把两人的衣服分类洗好,家里飘着洗衣液柔和的香味。
周序发来消息说自己已经回到酒店的时候,崔璨也刚刚收拾好家里,正躺床上敷面膜。
他明天要和安平市的一些生意伙伴拜年聚餐,本来崔璨觉得他没必要再回宜川一趟,来来去去多麻烦,崔璨知道他这几天推掉了挺多邀约,心里本就有点过意不去,奈何周序坚持。
崔木宸舟车劳顿,已经在房间睡下,崔璨轻手轻脚地替他掖好被角,转身把门带上。
时间还没到晚上九点。
她坐到书桌前,想起自己年前买了几本新书还没拆封,正想找出来看,还没看一会儿,手机震动,新消息的提示音传来。
崔璨拿起手机,发现是大学宿舍群的消息。
小茹是住在她对床的舍友,如今已经工作,年薪可观,就是累了点。
三个人的群里很快热闹起来,除夕夜零点拜年的消息很快被顶上去,小茹一连串抱怨,她这个年都没过好,全是因为工作。
崔璨和另个舍友安抚了一会儿,也各自说了些近况,直博的那位舍友也在为学术发愁,以后大概率会留校工作,趁年轻多发论文才是要紧事,至于崔璨,听着大家学习工作上的烦恼,有些不好意思说自己谈了男朋友,最近也还不错。
不过话题很快落到了她身上,小茹说她有点想去港城发展,之前实习时候的leader年前有和她交流,本科的一些朋友也在港城发展,也不算孤身一人。不过她看中的还是行业前景和工作强度,父母都是南理本地人,但是南理市和港城距离近,也没什么不情愿的。
【璨璨你呢,之后真的都在宜川了吗?】
崔璨盯着这条消息,一时失神。
其实她也说不准,她其实没有什么特别明确的目标,要做什么,要从事什么行业,要拿到多少薪资,这些对她来说好像不是特别首选的东西。
她曾经只是想自由,想去往远方,她什么苦都能吃,什么工作都能做。
就拿这半年在一中当老师来说,她觉得也还能适应,谈不上多喜欢或者多厌恶,干一行,就干好一行,就像她当年做学生,也只是按部就班地学知识考好试而已,至于未来的学校或专业,她没有非什么不可。
小茹似乎是下定决心要跳槽了,兴冲冲地说,之后如果不想在宜川,她可以替她参谋着找些工作。
【我看你是想把璨勾搭去港城吧,好你个小茹!】另外一个舍友适时参与讨论,几人的聊天又转向了别的话题。
入睡前,崔璨盯着已经合住的书,久久没有动作。
封面是淡淡的米色,一只红色的铅笔横亘在中心位置。
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
她喜欢这个书名,很喜欢很喜欢-
第二天一大早,崔璨带着崔木宸前往姑姑家,两人收拾利整,叩响了家门。
开门的是崔璨的表哥,也是崔玉玲唯一的儿子,在不远的桐市工作。
“璨璨和木木来了,来,快进来。”
表嫂也在,从房间里出来,臂弯处抱着个小婴儿。
崔璨和弟弟都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很小的孩子,脆弱的让人不敢轻易动弹。
她已经记不起来当时的崔木宸是什么模样了,只记得他吵闹的很,导致崔璨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没能很好地接受他。
“嫂子你和哥什么时候走?”
客厅里崔木宸和表哥在客厅看电视,姑姑在厨房里忙叨,崔璨喜欢这个安静的小婴儿,她和表嫂凑在一起,观察小孩子的一举一动。
“我们今天下午吧,家里阿姨说了明天来上班,今天晚上之前我们赶回桐市就行。”
“好可爱的宝宝,不好意思啊嫂子,当时你生产,我都没过去看望你。”
“这有什么的,那会儿家里都忙,你也没经历过这些,去了也帮不了什么忙,还得让你哥也跟着操心,多麻烦!”
她和丈夫这个表妹其实不算熟,当时两人结婚的时候她才上大一,婚后和丈夫有时聊天,他夸赞道表妹学习很好,是他们一大家子中成绩最好的那个,将来会有出息,她加有崔璨微信,有时会点赞评论她的朋友圈,一来二去,也算是融入到一家之中了。
如今女孩家里突逢变故,她虽是感到可惜可怜,却也没法子做些什么。
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很浓,崔璨伸出手,征求道:“我洗过手了,可以摸摸她吗?”
“当然,给你抱抱吧!”
做母亲的,对孩子尤为敏感,可婆婆这一代人和他们养育小孩的观念大为不同,大到人生观念,小到吃喝拉撒,小婴儿抵抗力差,大人一定要洗手消毒了再抱孩子逗孩子玩,就这一点,她就没少和婆婆叮嘱,但总是屡教不改。
当时在她月子期间,发生一些大大小小的争执,都是丈夫作为中间人平息了,后来她忍无可忍,觉得还是请个月嫂比较好,婆婆这才又回了家,听说在帮着崔璨带崔木宸,正好,反正她之前话里话外埋怨她怎么就生了个女孩。
崔璨拍了张照片,小婴儿穿着粉色的衣服,头发软软的,小手也软软的,她不敢捏她的脸,听说这样会让小孩流口水。
看了一会儿小孩,崔璨就去厨房里给姑姑帮忙。
“姑父呢?”进家门这么久了,好像都没看见程少雄的身影。
崔玉玲把手上的菜递给崔璨,示意她将此切了。
崔璨照做,微微弯下腰,拿起锋利的菜刀将莲藕切成丝。
“你姑父啊,你姑父去街上了。”程少雄干活的工厂年末换了人,薪资和福利都大不如从前,一起做工的兄弟们有的打算另谋出路。
他也没什么路可谋,还是打算继续自己的木雕,可如果离开工厂单干的话,就没有稳定的平台供他工作了。好在如今电商发达,他之前直播,积累了一些顾客,程少雄便想着找间房子,给他个稳定的地方就成,他继续直播做工。
崔璨没多问,她手脚麻利地干着活。
崔玉玲把肉放进绞肉机里,趁着绞肉时候发出噪音,压低声音问崔璨:“刚才在房里,你嫂子都跟你聊啥呢?”
看两人在房里呆的时间还挺长,她这个儿媳妇真是金贵,饭也不做家务也不搞,全让她儿子来,当妈的哪里情愿看儿子干活,本身上班就够累了,儿子的工作还是个需要经常加班的,当初她在桐市住的那段时间,半夜孩子哭闹,总是儿子第一个爬起来哄。
她稍有微词,儿媳妇就不高兴,直接把娘家妈叫来撑腰,结果儿子就听了丈母娘的话去找月嫂,净花冤枉钱!
也许婆婆就是天生和儿媳妇不对付吧。
崔璨看姑姑脸色有变,打呵呵道:“没什么,我和嫂子一起看宝宝呢,真可爱。”
崔玉玲鼻腔里哼了一声,没搭话,将绞肉机里的绞好的肉倒进盆里。
吃饭前,崔璨给周序发了信息,问他在做什么,吃饭了没有?
对方没回。
饭桌上的气氛有些怪,小宝宝已经醒了,坐在婴儿车里,表嫂轻轻摇着,一点儿不哭闹,憨憨地嗦着手。
客厅里电视声音被特意摁小,崔玉玲给崔木宸夹菜,让他多吃些才能长高,这时候才特别像过年的那种气氛,表哥也对着崔木宸叮嘱了番,听到他在学武术还大吃一惊。
话题轮到崔璨的时候,又成了老生常谈的那个。
说起这个,崔玉玲有些不满地看向崔璨:“昨天我看见那小伙子了,挺俊啊,你们真没再联系啦?”
崔璨点点头,看着姑姑殷切的眼神,她有点想告诉她自己已经谈了对象,可又觉得两个人的差距实在有些大,说出来了还要让崔玉玲好一顿念叨,索性闭口不谈。
春节档的节目告一段落,电视机里传来某房地产的广告声,不大,但在比较沉默的众人耳边,就显得比较清晰。
表哥随口一说:“再过几年,女儿长大些,我们俩想换个大房子,现在这个离上学的地方都有点远,不方便。”
表嫂亦附和:“是啊,当时结婚急匆匆买下,只顾上价钱了,都忘了考虑将来孩子上学这些东西。”
听者有意,这话落在崔玉玲耳中,就成了儿媳妇在埋怨当时结婚时他们家贪图便宜,没选个好地段。
她自当阴阳怪气地反击:“行啊,我和你爸还能再活几年,到时候不管是三万五万还是三十万五十万,拼了老命也要给你们帮衬些。”
她是外人,这顿饭吃的算是七上八下,只有崔木宸,大口扒饭,还念叨着下午要和崔璨一起去玩。
吃完饭崔璨收拾一大桌子碗筷,清洗之后继续和崔玉玲一起包饺子,趁表哥表嫂他们回去之前包好,总比买那些速冻的要好。
崔木宸和小宝宝在玩,小孩子清醒了也只会咿咿呀呀,他欢喜地上跳下窜,拿着他那款像素不高的小手机拍照。
他在崔玉玲家呆的久,像自己家似的,还把姑姑的陈年老相册翻了出来,拿着色彩鲜艳的相片给小宝宝看。
表嫂也凑在一旁看。
“哎?怎么这上面都没几张璨璨的照片?”她有些惊讶。
“是吗?”表哥和崔木宸一起翻看。家里孩子少,大多数都是男孩子的照片,崔木宸的在后面,他自己的老照片在前面占了大半。确实,属于崔璨的影像寥寥无几。
确实没有崔璨的照片。
表哥心粗,之前也没看照片的习惯,此时和崔木宸一起翻箱倒柜,拿出另一本小相册,上面有一张崔璨幼儿园时候的照片。
“在这!”表哥呵呵一笑,对妻子说道:“我妹这个时候剪的小平头,我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
当时她幼儿园毕业演出,头发短短的,长度大概一厘米左右,天气热,她两颊涂的红红的,眉心也一颗红点,穿着白衬衫短袖和黑色短裤,瞪着眼睛看镜头,有点酷,又有点不伦不类。
不过那时候就看出来是个美人坯子。
“你妹真漂亮!”表嫂感叹,看老公愈发觉得他不像崔璨的哥哥,便是连崔木宸,也没有沾上崔璨的一分好看,那双略微耷拉着的眼睛,简直和自己孩子的爸爸、以及讨人厌的婆婆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似的。
“希望我女儿不要遗传到咱俩的缺点,眼睛鼻子嘴巴要是能像她崔璨姑姑那样就好了。”但她还是对相册里很少的崔璨照片感到不平,和表哥咬耳朵:“看,你们家一家子全都重男轻女,你承不承认?”
表哥无奈投降,随意翻着相册,“我反正不重男轻女。”
“切!”她懒得理会,凑过去和崔木宸一起看照片,“来木木,这有没有你爸妈的照片啊,看看你姐姐到底长得随了谁,那么漂亮。”
厨房里崔玉玲还在和崔璨念叨,听着房间里的欢声笑语她气就不打一处来,对着侄女叮嘱:“你也听到了吧璨璨,到时候木木买房,最好能一步到位,什么学区房啊,早做打算。”
崔璨没吭声。
“二十年之后,姑姑都七十来岁了,也帮不了你们什么了”,崔玉玲又撒了点面粉在包好的饺子上,以防粘住。
“到时候就得你这个做姐姐的,给弟弟多多帮衬。”
她又忆起往昔:“当年我也是这样的,爹妈都不管,我那时候上学还把你爸背着,他个淘气包,在那偷吃我干粮…”
说起亡人,无论以前有什么不愉快,现在也都只剩怀念了。
“可惜你爸个命短的,才刚有了儿子,还没看他长大,就突然去了。”
崔璨没有插话的份儿,她低头认真包着饺子,做着自己本分的事。
说到这些崔玉玲心里就有些不满,“还有你妈,半辈子守着店…”
她却转头把店给卖了,这般行事,也不和他们商量一下。
真不知道随了谁…
崔璨的手机适时响起,她去卫生间里洗了手,就势把自己锁在里面。
姑姑的房子有些年岁了,瓷砖有些暗,地漏似乎质量不好,站在这里,能闻到隐隐的潮湿味道。
她看向镜中的自己,卸掉了刚刚的那副面孔,笑意褪去,拨通了电话。
周序闲了下来,刚刚他手机静音,送走了一拨人之后,才看到崔璨的消息。
当即发了【在干嘛】给她。
对方没回应,一分钟后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你忙完了?”她再次凝望镜面。
周序唤助理拿点醒酒的东西过来,他坐在椅子上,一副醉玉颓山之势。
对着手机,倒是罕见的温柔:“嗯,忙完了,你呢,在做什么?”
“在我姑姑家,刚吃完饭,在包饺子。”
“什么馅的?”
“莲藕猪肉的。”
周序顿了顿,敏锐地捕捉到她声音里的一丝异样:“不开心吗?”
崔璨静静地看着自己耷拉着的脸是如何在和周序的说话中一点点变得生动,她按了按自己的嘴角,发现它确实是有自主意识的,它愿意为他扬起。
“没有…”
助理将东西放下,周序抬手,示意他可以出去。自己对着听筒那边循循善诱,知道了她哥嫂今天在家,还有个小婴儿,又听她说姑姑和表嫂不太对付,大抵婆媳关系总是复杂的。
这会儿又听见她继续压低声音,说:“明天还要去学校开会,好累,能不能给你端茶送水去啊周总。”
他倒是想能时刻见到她,周序轻笑了声,揉了揉自己单侧的太阳穴,哄她:“恐怕你会不喜欢。”
崔璨很快就知道了这个不喜欢是什么意思。
第44章 风雨前 爱是常觉亏欠
虽然还没到正月十六,但是宜川一中的高三生已经开学,高一高二的学生也会在正月初十这天返校,进行一周的自愿补课,虽说是自愿,不过也是拿来唬教育局的文字游戏罢了。
老师们也逐渐开始准备开学事宜,隔三差五去学校开会。
关于漠山坝一行的表彰会议也在今天举行,和他们一行的小林老师作为代表上去发表感言,生动地讲起那一周半的日子。
孩子们是如何渴望知识,而离别时候的雪又是如何之大,他们共同拥有了一段难忘的回忆。
崔璨和其他老师一起上去接受表彰,一人举着个红艳艳的荣誉证书下来。
她回到办公室整理东西,今天是开学第一天,预料到这两天自己会比较忙,就提前把崔木宸送到了姑姑家。
大家还带着新年的喜气,阳光明媚,照的办公室也暖烘烘的。
连赵婷雯给办公室里各位老师分享零食水果时,都不再别有心思地和她说话,怕是她心里也过意不去,明明是她的工作,推给陈文辉,最后又推给了崔璨。
他们又不是不知道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
不过崔璨也没想着和她处好关系,毕竟她喜欢的周序哥哥现在和她不喜欢的崔璨在一起,所谓情敌见面,分外眼红,还是先好好珍惜眼前未起硝烟的日子吧。
文二班在开班会,下课了才热闹起来。班里有家境好的小孩抱怨着学校的晚饭,同学们起哄,要他用压岁钱请大家吃肯德基。
大家热情地把刚走出办公室的崔璨邀请来一起吃。
崔璨拿来自己喜欢的饼干和巧克力分给大家,随后,她把凌野叫了出去,问了他的家中状况。
比自己想象的要好,她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凌霜的哥哥,凌野感到诧异,少年的眼眶在她肯定的坚持中有些泛红,而后倔强地微微抬头,十七岁的少年,个子要比崔璨高,她拍了拍凌野的肩膀,说她家里还收拾出来了一些衣服,到时候她直接寄给凌霜,还望她不会嫌弃。
做完这些,等到下班时间,崔璨就离校回家了。
身体果然还未适应上班第一天的节奏,她买了份煎饼果子在路上吃完。
回家第一件事,把新学期的课件修了修,还有这一周的学习任务也再次确认,做完这一切,这才伸了把懒腰-
周序回到北郡华府的家中时,夜色已深。应酬的酒气还未散尽,胃部隐隐作痛。正打算去翻找家里备着的胃药,手机响了,是嫂子林海霞打来的。
她这个新年都不在宜川,好不容易放个年假,她和女儿出去玩了几天,昨天送她回来的时候,才从婆婆王燕那里知道了她和周序发生争吵的事情。
林海霞觉得婆婆有些过了,受周阳影响,以及王燕过于明显的偏心,都让她和丈夫对周序有愧疚之意,她是独女,便拿周序当亲弟弟看。
周母的所作所为她无法干涉,毕竟她也是在为了周阳而焦虑担忧,她便只能来问候周序,只盼他们兄弟二人不要生了嫌隙才好。
周序将事情的原委告知,让嫂嫂放心,哥哥三月底便能出狱。
他胃疼得厉害,电话那边抱歉和心疼的话结束了之后,他起身要去找药,却因脚步虚浮,一个踉跄,手肘撞倒了床头柜上的一个玻璃瓶。
一股熟悉的、带着温暖花香的馥郁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室内昏暗,他拧开了台灯,昏黄的光线下,发现竟是崔璨留在这的一个绿色的玻璃瓶。
余量不多,瓶罐已碎,尽数洒在地毯之上。
他一时有些懵,坐在床边。
过了会儿,才拿出手机。
崔璨很快收到他发来的消息。
【抱歉,把你放在床头柜的护肤品弄碎了】
她关掉电脑,回他。
【你回来了?】
【是绿色的那瓶香水吗?没事,它只剩一点了。】
崔璨习惯用Gucci的这瓶香水去喷衣服,因为她挺喜欢这款后调的香味,雪松和檀香混在一起,很温馨,让她感到安心。
周序懒得打字,索性发语音给她,声音带着点酒后特有的沙哑和慵懒:“之后给你买瓶新的好不好?这味道还挺香的。”
他熟悉这个味道,崔璨留了些衣服在他这儿,他的衣柜便也沾染了这样的香味,并不浓郁,香味像是从衣服的布料里自然地溢出来。她似乎挺喜欢,上次回家,便把瓶子也一并带过来了。
“你觉得呛吗?”崔璨以为他觉得这个香味太浓了,便提议他开窗通会儿风,大牌香水留香时间一般偏久,饶是只有一点余量,想必也把他熏香了。
周序迷迷糊糊,说话也带着笑意:“不呛,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很好闻。”
“我很喜欢…”她几天不来他家,房间里都没有她的气息了,好孤独。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还有些黏糊,叫她:“宝宝…”
崔璨却皱起了眉头:“周序,你喝醉了吗?”-
她开锁进来的时候,周序家中灯火通明,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很放松的姿势,醉玉颓山,就是脸有些红。
崔璨换好鞋子,边走边脱大衣,问他:“你喝了多少?”都上脸了。
周序静静地看着她走过来,看见她脸上担忧的神色,自己却笑了起来。
醉醺醺的,崔璨不明所以,问他做什么,他只是摇头,向她伸出了双臂。
直到半夜,她听到周序的声音,这才看到他煞白的脸色,怕吵醒崔璨,他压着难受,摸黑去了卫生间,白天其实吃的不多,吐出来的多为苦水,只是人难受得很,蹲在马桶边上一阵眩晕。
崔璨立刻跟着下床,拧开洗手间的门,看到周序无措地坐在一旁。
看到她担心的样子,竟然还有力气说一句:“抱歉,吵醒你了。”
崔璨既心疼又生气地蹲在他身边,伸手顺了顺他的背,“你这是喝了多少?还吐吗?”
周序只是摆手让她去休息,自己在这里先缓缓。
等他漱完口,用冷水洗了把脸,脚步虚浮地走出卫生间时,发现厨房的灯亮着。崔璨穿着单薄的睡衣,微微弯着腰,在煮着什么东西。
热气蒸腾,她耐心地将面粉和清水混成的稀薄面汤倒入煮沸的热水里,然后用勺子顺时针轻轻搅拌。细小的气泡在锅边咕嘟咕嘟冒起,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朴素而熨帖的食物香气。
看到周序走近的时候,她恰好关火,单手举起锅柄,将白面粥倒入瓷碗中。
“好些了吗?”
她坐在一旁,看着周序听话地捧着碗,从碗沿慢慢地喝。
“我爸之前总喝酒,一喝醉就不省人事,说话都说不清楚,吐一地,还得我妈收拾,有时候她也累了,就让我给我爸煮一碗这样的白面粥,滋润下肠胃。”
她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的粥了,每次爸爸喝醉,她都会提心吊胆,怕他喝出毛病,也怕爸妈因此吵架,更怕妈妈每天看门店劳累,还得照顾烂醉如泥的丈夫。
他们是很传统的东亚家庭,丈夫权威如山般不可撼动,妻子再有功劳,也只是落得个贤惠持家的评价。而在此环境中成长的崔璨,自幼便懂事听话。
她怕他们不健康、不开心、不顺利,尽管,在这一担惊受怕的过程中需要让渡出无数的自我。
崔璨一度觉得自己患了某种病,只要离开家就会痊愈的病。
“好些了。”周序放下碗,看向似乎在出神的崔璨,有些内疚,“让你担心了。”
她摇摇头,困惑地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这么喝?”
他父兄皆不再前面抵挡,成长的代价便是,周序必须学着前人的模样,同官场、生意场上的诸位打交道,刚回来的那一年是最难的,他被父亲生前最好的伙伴灌酒,话里话外敲打着他,说年轻人不要太傲,要吃亏的。
后来羽翼渐丰,他靠自己的能力重新撑起一片天,做事情也自成风格,都知道周润华的小儿子不善言谈、不讲圆滑,却眼光独到、自有手段。
只是习惯经年累月,倒觉不出差错,谁人递酒过来,只当一饮而尽。
他已经习惯了接受。
崔璨躺好后,周序关掉了灯。
她睡不着,又拿出手机,侧过身子,黑夜里幽幽的灯光闪烁,周序看着她的背影,以为她在生气。
还没等他想好怎么哄她,崔璨便扣下了手机,小心翼翼地转身,却没听到周序均匀的呼吸声。
“你还没睡着啊?”
周序“嗯”了声,想伸手去搂她,崔璨自己先凑了过来。
体温熨帖,两个人靠在一起,将先前的不适一点点蒸发掉。
“喝酒前可以先喝点牛奶或者酸奶”,崔璨小声地说,“还有人说喝营养快线也有用。”
她顿了顿,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不过,你是不是都没有喝过营养快线?你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吗?”
因为家里之前是商店,崔璨对各类饮品都如数家珍,不过有时候她想喝贵一点的东西时,总要去先问一下妈妈,知道她赚钱不易,所以她很少去问。
妈妈或许也知道她想喝,不愿意拆开一箱新的牛奶,便会让她带瓶架子上的可乐,在她贫瘠的少女时代,可乐是供大于求的最好饮料。
周序犹豫了一瞬,如实道:“应该知道。”
崔璨乐了,趴起来凑到他眼前,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那你下次喝酒前,想办法先喝点奶制品好吗?”
“不是有助理吗?让他偷偷给你买。”她把脸贴过去,说话的时候擦过他侧脸,“我知道不可能不喝酒,但是别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周序心里酸酸胀胀d ,像被温热的潮水漫过。他收紧手臂,将她更紧地搂在怀里,承诺道:“好,我听你的。”
“所以你刚刚是在手机上搜索这些东西?”
“对啊,”崔璨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位置,“你刚刚吓死我了,我都做好开车带你去医院的准备了。”
“抱歉…”
崔璨一颗心沉了下来,困意也渐渐上泛,还是在絮絮叨叨地和他说着话。
“现在真的没事了吗?你可别逞强。”
“真的,没事了。”
“周序,要是我是超级富婆就好了,金屋藏娇,想做什么做什么,不用每天这么累。”
黑暗里,周序勾起嘴角,轻拍她的背,像是在哄她入睡。
崔璨的声音越来越小,“对了,还有件事,等过段时间,你陪我去买辆轻巧一点的车吧,不然我开你的,总是不得劲…”
“嗯,好。”
耳边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周序也闭了眼。
直到天光大亮,他悠悠转醒,身边早已没了崔璨的身影。
周序走到客厅,发现她在餐桌上留了便条。
【今天早上我坐班,先走了!煮了南瓜小米粥,在电饭煲里,你记得喝,自己炒个菜,吃饱饱的,不要只喝粥!】
他打开盖子,粥的香味扑鼻,阳光从窗外洒进来,家里暖洋洋的。
周序想象了一番崔璨早晨起床后的景象,她一定非常蹑手蹑脚,不然他不会察觉不到。她会先看一眼家里厨房还有什么食材,在洗漱的过程中思考她可以煮什么粥,而后手脚麻利地淘米洗菜。
他心里满当当的,在想自己还能付出点什么。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早晨,周序切身懂了那句话。
原来爱是常觉亏欠-
也许是高中以外的学生都在寒假期间,这一周的课上大家情绪普遍不高,崔璨的地理课并不多,她的作业量布置得比较适中,相比于其他老师口中的学生们效率低,她自己倒觉得尚可接受。
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到了元宵假期,崔玉玲说中午带着崔木宸一起去她家里吃饭,崔璨应了。
崔木宸正月十六开学,这最后一天的寒假自当好好珍惜,起了个大早,在客厅里压低声音看电视,崔璨在睡懒觉,醒了后迷迷瞪瞪看手机,发现姑姑已经给她发了信息,让他们来的路上顺便买包醋,家里陈醋没了,吃饺子不得劲。
崔璨回了“好”,躺在自己床上伸了个大懒腰,这才捋捋头发走下床去洗漱。
“木木,你作业那些都完成了吗?”
崔木宸看她醒了,才把电视声音摁大些,并大声回道:“完成了!”
崔璨简单涂完水乳,把头发梳利整,“那你把需要检查的作业一起拿着走吧,反正在姑姑家没事,我帮你看看。”
“好~”
崔璨买了陈醋和两大包汤圆,走进崔玉玲家的小区。
其实她小时候是不喜欢到别人家吃饭的,她饭量小,吃饭吃不快,慢吞吞的,不是大人眼里喜欢的那类很能吃饭的小孩。
自从回到宜川后,光是往返崔玉玲家就好像有无数次了,坐在家里也不再像前几次那样如坐针毡。
姑父程少雄今天在家,许是听到了他们上楼的说话声,早早就打开了门。
崔木宸像回到自己领地的小兽,轻车熟路地溜进厨房看了一眼姑姑和姐姐在忙什么,就溜到客厅去看电视了。
他们来得早,还差会儿才到饭点,崔玉玲一边择菜,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崔璨聊着天。
“璨璨,你是不是晚上有时候不在家啊?”
崔璨心里咯噔一下,在想她这一周好像就一晚上不在家,还是周序喝醉了她才过去的。
崔玉玲瞥了侄女一眼,笑着解释:“前几天那么学校不是刚开学嘛,木木晚上在我这,说要回去拿个东西,我嫌太晚了,说第二天一大早我给他拿去。”
她手上动作不停,语气却意味深长,“人老了觉会变少。我一大早就拿着木木的钥匙开门进去,叫了你几声,没人应。推开你房间门一看,嚯哟,床上空荡荡的。”
她顿了顿,又看向崔璨:“下楼的时候,碰巧遇到一楼王婶去买早饭,拉着我神秘兮兮地问:‘玉玲啊,是不是你家木宸姐姐快有喜事了?’”
崔璨的心提了起来。
“我当时就懵了,问她什么事。她说:‘哎呦,你还瞒我!你们崔璨人长得漂亮,处的对象也俊得很呀!之前好几晚都过来,我男人说他开的车就不便宜!怎么说,条件是不是挺好?姐弟俩也算是有个依靠了…’”
崔玉玲学着邻居的语气,眼神却带着审视看向侄女,语气也带着过来人的告诫:“再怎么说,还没结婚,在对方家里过夜都不好。女孩子家家的,名声要紧。”
崔璨一时有些木讷,就也没想着否认,点了点头,说:“哦。”
“人家父母不在家?”崔玉玲又接着追问。
“嗯,他一个人住。”
“一个人住啊?在哪里呦?”
“一中附近,北郡华府。”
崔玉玲吸了口气,这个小区不便宜,一时间更想知道崔璨这个对象什么来头,年纪轻轻就买了这么贵的房子,不是家里有钱就是自己有能力。
她一时有些了然,怪不得崔璨看不上之前那个读博士的小伙子。
饭桌上,她无意地对丈夫说起侄女的男朋友,程少雄也来了兴趣,“璨璨,那你们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高中同学。”
崔木宸咬了个汤圆,芝麻馅吃的满嘴都是,还不忘询问:“你们在说周序哥哥吗?”
“你个小家伙也知道?”
他点点头。
看崔璨没兴趣解释的样子,这个话题一时没再继续,只是快结束时,姑父问了一嘴:“璨璨,你之前的门店房,怎么卖掉的?”
他最近一直在转悠着看宜川各街道的门面房,商业区价位太低,去租去买都不现实,兜兜转转,还是城隍庙这附近老城区的门面房合适些。
和妻子说了后,两人一致觉得,要是当初崔璨没有那么着急卖掉父母的门面房就好了。
“我在门上贴了房屋出售,也在宜川的房屋转售处写了联系方式。”她犹豫道:“不过这个房子卖出去,纯属偶然。”
崔玉玲和程少雄洗耳恭听,她只得解释道:“是我现在的…男朋友买走的。”
“啊?”
她正了正神色,“我打算之后把钱还给他。”
毕竟周序买来这样一间房子于他毫无用处,虽说他是公司老板,这门店房本就是他们集团的,但这不亚于为她一掷千金,多少有些荒唐了。
崔璨吃过饭后要起身洗碗,崔玉玲没让,她便去给崔木宸检查作业。
周序今天被破天荒地喊回了金柳湾的周母家,还是周玥琪打电话,说家里阿姨今天做了好多菜,让他回家来吃。
周母在知道周阳不久后就能出狱的消息后,整个人都好了起来,短短半月里跑了寺庙好几次,吃斋念佛地保佑事情都顺顺利利如他所愿。
儿媳妇前些天和她说完事情原委,她就也有些后悔,当初不该对周序那般,话说的是重了些,所以在今天这个好日子,林海霞和周玥琪提出让周序回家一起吃饭时,她还让阿姨多做了道鱼,记忆里周序似乎喜欢吃。
周序买了些东西回家,多是昂贵的补品。这顿饭吃的和和气气,关心完周玥琪的成绩,还问了些公司的情况,倒有几分家和万事兴的样子。
饭后无事,似乎在这里待着也尴尬,周序在微信上询问崔璨在做什么,她没回。
只是当他都离开金柳湾,隔了好些时间再发消息时,仍然没有回应,他觉出不对劲,因为他们原是约好下午一起去看车的。
周序在车里拨通崔璨电话,却无人应答,他又拨通崔木宸的手机。
也是过了很久才接通,却传来了哭腔。
第45章 图书馆 …我好像没有家了
正午的阳光洒进客厅,崔璨就着这片灿烂仔细检查弟弟崔木宸的作业本,两人又窝在沙发里看了会儿热闹的综艺,屏幕里的笑声衬得屋里格外安静。眼看快到点了,崔璨起身:“木木,收拾下,该走了。”
都走出小区几步远了,崔木宸才猛地一拍口袋:“姐,我手表忘在姑姑家里的茶几上了!”
那是万欣怡送给他的新年礼物,崔木宸宝贝得很。
崔璨停下步子,想了想,说:“那我去帮你拿吧,顺便我们到小区门口的超市买两袋盐,我看姑姑家没有盐了。”
她怕让崔木宸单独回去取东西少不了又要被崔玉玲念叨,还是自己走一趟吧。
等崔璨拿着塑料袋上楼时,隐约听到了崔玉玲和程少雄的谈话声,她疑心他们刚刚出来的时候崔木宸没有关好门,姑姑家的门不大利索,每次都要用力扣住才会弹出锁。
崔玉玲家在四楼,崔璨此时上到三楼已经有点气喘吁吁,她放慢了步子,姑姑和姑父说话的声音也随着她的靠近而更加清晰。
先是姑姑带着明显不满的声音:“你刚刚在饭桌上怎么不主动提?磨磨唧唧的!”
再着是姑父带着点儿窘迫的嘟囔:“嗨,我那不是…不太好意思开口嘛!一大老爷们,还得伸手向小辈要东西,这脸往哪搁…”
崔玉玲哼了声,觉得丈夫就是好面子,还挺虚伪的。“得了吧你!面子能当饭吃?不过算了,跟你过了大半辈子,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
她顿了顿,语气转为一种带着点理所当然的盘算:“那改天我碰见璨璨了,试着问她能不能把门面给咱们用。”
程少雄还是觉得挺不妥的,“璨璨这姑娘你也说了,心气挺大,自个儿也有主见,会不会觉得咱们做长辈的……”
他话还没说完,崔玉玲就打断道:“咱们长辈怎么了?当时还是我把她抱回来的,要不是我,指不定在哪个福利院养着呢,哪有现在这样的好日子?夫妻俩辛苦半辈子,没啥大钱,但也没让她受过啥委屈吧,反观她,一声不吭就把房子给卖了,好歹也不和咱们商量一下,这点就看出不是我们家人了。”
“我弟和弟妹都多谨慎,一直老实本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才几年,还没享到他这养女的福呢,就给走了。”
“唉…”她长叹了一口气,还是觉得老天爷太残忍。
丈夫安慰她:“行了,好歹璨璨还回来照看木木,你也不要太操心了。”
崔玉玲却是冷哼一声,“现在是照看了,之后呢,这孩子也真是,谈了对象也不告诉我,不过她眼光倒是高,也不知道那人家里到底是什么个条件。”
程少雄没说话,她自顾自说道:“不过好在是肯谈了,我之前说起这个问题,璨璨总是回避,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我还以为她还想回南理呢,现在倒也好,谈婚论嫁了木木这我也能放下心,两人一起照看着他,也算是了了她爸妈生前的愿望了。”
家里一时安静下来,就显得楼下崔木宸那声脆生生的童音格外清晰。
“姐——姐!你找到手表了吗?”
崔玉玲预感不好,看向门口,按理应紧闭的家门不知何时开了条缝,而崔璨,一脸无措地站在门外。
她脑子轰的一下,一时间紧闭眼睛,又迅速睁开,手忙脚乱地走过去,有些语无伦次:“璨璨啊,你站这儿多久了?”
崔璨极其缓慢地扭过头,目光扫过楼下弟弟仰起的小脸,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转回来,看向崔玉玲。
声音和脸色一样苍白:“你们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程少雄也慌了神,赶紧上前一步,脸上堆起的笑容极其勉强,试图打圆场:“璨璨,那个…你姑姑她…我们就是随便瞎聊,胡说八道的!你别往心里去,千万别当真啊!”
“什么叫做,你把我抱回来的?”崔璨有些无助,自很久之前就埋下的念想在这么一小会儿滋生蔓发,她声音有些颤抖,不可置信地问:“所以我不是爸妈的孩子吗?”-
崔璨失魂落魄地对着崔木宸说“你先回姑姑家”之后,就离开了,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门内,崔玉玲和程少雄当着吓懵了的崔木宸,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能用慌乱又充满怨怼的眼神互相瞪着,手忙脚乱地一遍遍拨打崔璨的手机——从无人接听,到彻底关机,冰冷的提示音如同重锤敲在心上。
崔玉玲和程少雄当着吓懵了的崔木宸,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只是用眼神互相埋怨着,手忙脚乱地一遍遍拨打着崔璨无人接听而后关机的手机。
崔木宸年纪小,并未厘清事情全貌,只是他当时看到崔璨脸色不好,才叫了声姐姐,而后便只听到了那句“不是爸妈的孩子”。
他对这种事情没有清晰的概念,只是觉得,无论是不是爸妈的孩子,总归都是他姐姐。
但崔木宸还是对姐姐的失联感到恐慌,几番挣扎之下,他拿出自己的小手机拨通了周序的电话。
周序几乎是秒接。从中午崔璨没回他最后一条信息起,他就隐隐感觉有些不对劲。此刻,听着崔木宸颠三倒四地讲述晚刚才发生的事,他立刻拿了衣服下楼开车。
他对着听筒安抚好崔木宸,让他先在姑姑家,明天还要开学,说姐姐可能只是心情不好,他来处理。
可宜川不大,却也说不上小,周序拨打崔璨电话,是同样的关机状态。
崔璨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今日元宵,宜川风俗浓厚,大街小巷的树上都挂着灯笼,主干道更是竖起了大大的花灯,沿途小贩也开始摆摊,准备迎接天黑之后的热闹人群。
她一路走着,步子又快又大,也不知道要走去哪里,只是不想停下,恍惚中像回到了读书时候。
她走得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把那些不喜欢的人和事甩在身后。
可是现在她不知道往哪里走才正确。
口袋里的手机固执地震动,她看也没看,直接摁掉,而后关机。
世界终于清静了。
街上一派喜气,只有她冷着张脸,像一抹格格不入的灰影,在涌动的人潮边缘,麻木地朝前走。
以前喜欢一句话,叫“不问来路,莫论归途”,如今倒真成字面上的意思了。
她没有来路,她从一开始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一直以来让她困惑的事情似乎有了解释。
小时候父母对她不甚亲热,奶奶会用方言说妈妈生不出儿子,她便理所当然地怪自己是个女儿身,后来她一直懂事乖巧,成绩拔尖,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在家中的尴尬处地似乎有了缓解,逢年过节的时候,亲戚夸她真优秀,妈妈也会笑着把她搂过来。再后来,崔木宸的降临打破了平衡,她开始频繁地被忽视、被偏心。
可她再怎么不满,也只是把原因归结为大家都重男轻女,在一贯努力却仍不被重视的局面后,以为自己走出去、走远些就好了。
却不想,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解题方式。
不是偏爱崔木宸,而是理当去爱崔木宸。
她只是个被养育了十八年,却仍不知天高地厚、妄图在别人的血缘亲情里求一个公平的小丑。
崔璨走得太急,没看到前面有个台阶,一下子扭了脚,直直地摔在了地上,感觉不到疼痛,伸手去摸,已是满脸的泪水。
“姑娘,你没事吧?摔哪了?”
有路人凑过来,身上还带着新年未消散的喜气,关切地用方言问她需不需要帮助。
崔璨摇摇头,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她不能停下来,她没资格停下来。
周序找到崔璨的时候,她正坐在市图书馆三楼靠窗的那个老位置上。窗户开着,室内的暖气便往外溢,偏生她感觉不到,睁着眼,固执地望着窗外,仿佛要在那片枯枝败叶和人工点缀的虚假繁华里,硬生生看出一个答案来。
窗外绿意未萌,尽管装扮得再喜气,仍是有弄巧成拙之嫌。
他轻轻地走过去,坐在了她的对面,一如高一结束的那个暑假,他们在这里刷题预习,却并未过多讲话,只是默契地度过了那段时光,那个时候太阳也从窗户照进来,好像未来都金灿灿的。
崔璨没有动弹,似乎没有看到谁坐在了周围,也不在意附近的中学生们的小声说话声,更把室外楼下的那些热闹隔绝,她静静地看着窗外,仿佛不知疲倦。
当广播里传来闭馆的铃声时,周序握了握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声音轻柔,“我们回家吧?”
崔璨没有动弹,过了好几秒,她才像是被这句话从深海中捞起,眨了几下眼睛,眼神茫然地聚焦在周序脸上,有些不知所措,“…我好像没有家了。”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任由周序牵起她的手,像个提线木偶般跟着他走出图书馆。
街上热闹得过分,卖灯笼的、吆喝特色小吃的、拖家带口赏灯的人群…喧嚣声浪扑面而来,她被他护在身边,穿过摩肩接踵的人流,脑子里一片空白,所有的感知和思考都停滞了,只剩下被他牵引着前行的本能。
窗外风景流转,周序避开主干道,绕远路,将车开进了北郡华府。
车熄了火,周序扭头去看,崔璨已经阖上了眼睛,不过他并没有等多久,就听见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在那里的?”
车库的光照进来,有些暗,周序却想到了一桩遥远的往事,如实答道:“你之前说过,心情不好就会去图书馆。”
崔璨漂亮又苍白的眉头轻轻蹙起,似乎也因为这句话而陷入了遥远而纯粹的回忆中。
那是两人还在坐邻桌的日子里。
崔璨一早去学校挺没精打采的,初夏渐热,她也没有和班里的同学结伴吃早饭。
周序回来的时候,看到她趴在桌上,却是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瞥了她一眼,又看向黑板,上面还留着昨天晚自习的板书,密密麻麻。
今天…好像是崔璨值日。
周序起身,抱着同学们交上来的物理作业去办公室。出来遇到了同班的几位女生,其中一位是崔璨的后桌罗敏,亦是化学课代表,周序走在她们身后,短短的距离听见话题由某几位男明星突然一转,变化到“为什么崔璨今天早上不和她们一起吃早饭”。
“不知道,大概心情不好?”
“昨晚我俩在手机上聊天还好好的啊,罗敏你是她后桌,没问问崔璨怎么回事啊?”
罗敏也不太清楚,扬了扬手上带给崔璨的早餐,猜测道:“可能来那个了吧。”
他们回到教室时,崔璨已不见身影,罗敏将早餐放在她桌上,就去发化学卷子了。
周序犹豫了会儿,又起身上前,将黑板擦干净,手上粘着粉笔灰,他顺道去洗手间洗手,迎面碰到崔璨,她应该是刚洗完脸,水珠自下巴处滴落,阳光照在她脸上,折射出细碎的光。
崔璨回到座位,已经分不清脸上的是泪水还是自来水,她若无其事地拿出书本,等待上课铃声。
但她运气不好,总能在脑子宕机的时候被抓个正着,政治老师抽人起来背诵,抽到崔璨,她站起来,敲好是她不太熟悉的章节,背到一半磕磕绊绊。
老师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很不满意。目光在教室里逡巡一圈,落在了她旁边:“周序,你接着背。”
周序并不喜欢背书,只是他记忆力不错,早在老师说起问题的时候,他脑子里已经迅速过了一遍框架,可他站起来,背到和崔璨差不多的位置,再多背了两句,便顿住。
“不好意思老师,”他微微欠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坦然,“后面的内容…记不太清了,课后我再巩固一下。”
他们直直地站在教室中央,一左一右,显得格外突兀。老师不高兴地瞪了二人一眼,说:“坐下吧,下节课继续抽你俩背书。”
下课后,崔璨还是一言不发地坐在位置上,不趴在桌上了,拿出了本练习册,埋头写着,却不像认真思考的样子,因为她的笔只在前几秒动了几下,而后便顿住了。
这样浑浑噩噩的状态持续了一上午,中午朋友叫她一起吃午饭,崔璨说不用,后桌给她带的早饭还在位置上,她吃了几口面包,便没了胃口,起身朝学校的图书馆方向走去。
下午她的状态好了很多,体育课的时候罗敏问她是不是来月经了身体不舒服,崔璨摇摇头:“我大姨妈应该两周后才来。”
“那你早上怎么了?”罗敏看她脸色,好像确实没有早上那么苍白了,她便朝远处的周序努努嘴,“周序都帮你擦一早上黑板了。”
“啊?”崔璨过意不去,“我忘记了。”
体育课结束便是下午的大活动课间,崔璨学习效率有点低,便又去了图书馆,不过这次她不是一个人,出门的时候迎面和要进来的周序撞上。
“抱歉,撞疼你了没?”周序来换之前借的物理书,没想到在这遇到了崔璨。
她摇摇头,说“没事”,想要继续往前走。
没走两步,周序又跟上来,手上还拿着书,和她并肩而行。
“物理卷子最后一题你的答案是什么?”
崔璨一时懵然,下午第一节是物理课,老师发了卷子,题量不多,一节课绰绰有余,班上很多同学都提前做完了,崔璨也没有很慢,下课前写完了最后一题。
放在之前,她很乐意和周序讨论这些问题,但现在显然没有心情。
崔璨摇了摇头,目视前方,“我忘了。”
“那你政治的大题背了吗?”
崔璨扭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语气也不自觉地有些冲:“背了怎么样,没背又怎么样?”
她语气确实不太好,但周序好似并没有反应,脸上无甚表情,完全不像是会婆婆妈妈问这问那的人。
不过崔璨还是挺感谢他的,毕竟在她因背不出来而难堪地站立时,周序也同样接受老师不满目光的审视,虽然她觉得他背不出来这件事挺小概率的。这都让她有种自己有同类的错觉。
不过她还不至于自作多情。
“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话题一转,“你经常来学校图书馆吗?”他不常来,也并未在极其偶然的光临中看到崔璨。
她没有看他,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疲惫的坦诚:“没有,我只有心情不太好地时候才会来。”
第46章 金弥勒 如果你冷——
崔璨如梦初醒,声音还带着一丝飘忽:“我都不记得…我还说过这样的话了。”
周序对于这段记忆好像也有些模糊了,他拉过副驾驶座上崔璨的手,轻轻地摩挲。
车里暖气依旧,可她的手很凉,他便只是希望自己的温度可以高些、再高些,覆盖住她所有的冷。
“所以暑假看到你去了图书馆,当时以为你又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
周序回想那天,能想起她穿了件黑色的T恤,一条到膝盖的牛仔短裤,肩上挎着那个用了很久的蓝色书包。她站在图书馆阅览室的门口,目光像扫描仪一样扫视着略显拥挤的这层楼,试图寻找空座位。
他十分庆幸自己面前的座位是空着的,而后她走过来,两个人无声地用眼神交流,她坐下后便埋头书海,专注得仿佛与世隔绝。可周序握着笔,却在思考她又为什么烦心?家里的事?还是学业?
直到她递来练习册,指尖点着一道复杂的几何题,问他:“周序,这个辅助线…是不是应该这样添?”
她的语气如常,还会在解题完之后笑笑。
周序终于放下了那颗浮动的心,开始新一页的题目。
“其实当时,我心情不好是因为我发现了我妈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崔璨任由周序的温度经过她手,源源不断地传来热量。
“…可是全家上下,只有我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迟来了许多年的钝痛,“原来不是怕我生气才不让我知道,而是我本来就没有知道的必要。”
崔璨还是哭了出来,原来说起这些,她总也还是有无穷无尽的委屈。
“我一开始就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内,周序,你明白吗,我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外人…”
“其实他们可以直接告诉我的,说我是被捡来的,说我必须乖乖听话他们才会继续养我,没问题的,我都会接受,我就是觉得,好讽刺啊…”
她泣不成声,肩膀微微颤抖,“我一直都渴望远方和资逸,拼了命地想挣脱那些所谓的亲情和家庭的束缚,甚至当初…爸妈走后,我也不是那么情愿回来照看崔木宸,我心里不是没有怨,我还总觉得是他们用责任捆住了我…”
她的眼泪越流越多,周序的手轻轻擦过,又有新的泪水落下来。
“可是怎么会这样啊,如果有人早点告诉我真相,这是我的责任,我欠的债,我必须要还的,我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退路…我反而…反而会更任命地去做啊!”
“周序,”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无助地望着他,问出了那个最根本的、撕裂她所有身份认同的问题,“可是…我是谁啊?”
她是生来就被遗弃的女婴,是幼年不被重视的女童,是拼命读书向往更大更远世界的女学生,是被勒令要懂事要谦让要担起责任的姐姐…可她唯独不知道自己是谁。
她到底是谁啊,宇宙论和本体论无法告诉她答案,血缘关系和亲疏远近也一并失效,她是这偌大世界里不知来处亦不知归途的盲流。
崔璨哭累了,紧绷的神经在温暖的怀抱里陡然松懈,周序被难过的情绪攫住,耳边长久而反复地回荡着她陷入昏睡前,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呓语:“原来…我真的是浮萍啊。”-
成人世界里没有那么多可以肆意挥霍或是可以暂停的时间,第二天一早,崔璨依旧在闹钟响起的第一瞬就摁掉,她睡眼朦胧地爬起来,换衣服、洗漱、背包、出门。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动作流畅,却毫无生气。
她还有课要上,还有学生要教,“我是谁”这个问题被搁置,她迫切地需要用接连不断的事情堵上自己胡思乱想快要爆炸的脑袋。
起码现在,双脚稳稳地站在地上,她就仍需要向前。
虽然有些疼。
“昨天摔的?”周序蹲在她面前,温柔地捏着她的脚腕,眼神多有怜惜,语气又有点无奈:“先带你去看医生行不行?”
崔璨摇摇头,“不是很疼,再说吧。”
刚开学的任务量并不大,上午只有一节课需要上,中午有老师喊她一起去食堂吃午饭,崔璨应了。
学生在一层吃饭,许是刚开学,人流量还挺大,她们走上二楼的教师食堂,随意找了个位置便去打饭。
“小崔老师你吃这么点儿啊?”同行的女老师看到崔璨面前那么一点饭,不由得诧异道:“怎么了?咱们饭堂的菜还可以,要是不喜欢,下午咱俩点外卖,我知道新开那家轻食沙拉不错。”
“没事,是我不太饿。”
她的面前,只有寡淡的两道菜,清炒西兰花,几片冬瓜,—半个拳头大小的米饭。
这个毛病很久了,她只要心情不好,食欲就会变得非常低,硬要吃下去的话,搞不好会吐。
身体在用另一种方式宣誓着主权,她也已经习惯了用这种方式对抗-
第二天下班的时候,崔璨给周序发了微信,说自己今晚不回他家了。
他没回复,可能是在忙。崔璨收拾好东□□自走出校门。
两晚没回来而已,家里却显然冷清许多,崔璨放下东西,换好鞋子,径直走向那个已经很久没被打开的房间。
陈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崔璨四下观望,父母的房间是最大的那间卧室,可如今已经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曾经的床上已经没有床单被子等一系列床上用品,木头打好的床板之上是有些凌乱的杂物,角落的桌子上摆着两张黑白照片,崔璨走到飘窗处缓缓坐下,伸伸双腿,便触到了床脚。
房间里一同漂浮着令人窒息的沉默微粒,时间仿佛在这里凝固了。
过了会儿,崔璨起身,走两步到床边,伸手翻了翻床上的东西。
父母学历都不高,几本厚厚的像书本一样的东西,是这些年的账本,有门店的,也有生活中的。
崔璨耐着心找,从最上面找到最下面,找到一本年月久远的,是墨绿色的封皮,纸张有些脆,被水沾湿过,可上面字迹依旧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翻动,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奈何经年累月,除了最开始几年的奶粉钱,都只是一些其他的生活开支。
父母都不善言辞,关于她的痕迹,就连账本上的记载也少得可怜。
没有任何文字、语句,或是照片、影像,可以帮她回忆起她的来处,她在这里停留,而后被捡起,扎根、成长、远走,又因命运的捉弄而回来。
一切都戏剧得像是影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套路。
崔璨扯了扯嘴角,发出一声短促而自嘲的轻笑。她将账本和其他杂物,按照原样,一件件放回原位。在挪动整理的过程中,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在执着的究竟是什么。
其实很简单,简单到近乎卑微。
她终其所有,都只是在找寻一件事。
——她曾经被爱的证明。
哪怕她真的是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被姑姑抱回来的孩子,哪怕她并非父母的亲生骨肉,可在日复一日的养育中,在她虽然矮小瘦弱但仍会帮妈妈搬东西的身影中,在她对着生日蜡烛虔诚许下“去大城市赚很多钱让爸妈不那么辛苦”的愿望里…在所有她倾尽一切去爱家人的单纯善良中,做父母的真的没有被打动哪怕一点点吗?
究竟,有没有把她当作真正的孩子来疼爱呢?
崔璨随手拉开桌子里的抽屉,妈妈也会买首饰,纯金的项链,吊坠是如今并不时兴的弥勒佛,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金灿灿。
小的时候她很爱臭美,眼巴巴看着妈妈的金项链,好奇地问:“为什么买了不戴,要放在抽屉里?”
妈妈笑着摸摸她的头,把项链放回去,声音温柔:“妈都给你留着,你不是喜欢嘛,长大了给你戴。”
一晃快要二十年-
夜里崔璨被梦魇困住,翻来覆去都是她委屈地在问爸妈:“我也是你们的孩子啊,亲不亲生真的有那么重要吗?我也会给你们养老,一直照顾你们的啊……”
“你们也是爱我的对吧?”
梦境再一转,变成了那个闷热难当的夏夜灵堂。她跪在堂前,夏天夜里,蚊虫在低瓦数灯泡周围乱飞。
她疲惫地席地而坐,在空无一人的地方难过地掉眼泪,对着两张遗像,声音轻得像呓语:“我不去南理了,就在宜川,反正我做什么工作都会做好,也没有那么不喜欢这里…”
崔璨絮絮叨叨地说一大堆,最后也都只落脚在带着哭腔的恳求里:“你们能不能回来啊,别丢下我一个人。”
醒来是满头的汗,她大口喘着气,甩开身上沉重的被子,才发觉手脚一片冰凉。她呆坐了会儿,从梦里清醒过来,才起身下床。
客厅的灯关了,她记得睡前她特意留了一盏,又或者是她记错了。
崔璨凭记忆伸手开灯,却陡然听见低沉而带着睡意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怎么醒了?”
开关被按下的清脆声和她因惊讶害怕而发出的“啊”一同响起,是周序。
他亦睡眼惺忪,高大的身影笼住她的,崔璨惊魂未定,虚虚地伸手拍了拍他胳膊:“你吓死我了!”
周序拉她过来坐下,他今天开完会,才看到她发来的信息,等处理完工作,已经很晚了,怕她出事,又回家拿了趟崔璨之前给他的自家钥匙,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没敢动弹什么,打开她卧室门发现她睡得正熟,又轻轻关上,自己窝在沙发上凑合着睡。
他抓住她的脚踝,把自己带来的药喷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摩吸收,崔璨就势窝在他怀里,周序这才低头去看,发现她额头上细碎的湿发。
“睡的不好吗?”
她使劲汲取他怀里的温度,不紧不慢地答:“嗯,做好多梦,开心的不开心的,很杂乱。”
“要喝水吗?”
崔璨点点头,“我出来就是要找水喝来着。”
周序起身,将厨房的灯打开,去给她倒水,崔璨盯着他身影,眼神贪婪而珍重,像是盯着这个世界最后一个和她有关联的人。
他来得匆忙,也怕动作大了吵醒她,只脱了外套,身上那件质地精良的白衬衫被压得有些皱巴,想必是在沙发上不好舒展。
崔璨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偏热的温度,让她紧绷且难过的胃有了暖意。
“关灯。”崔璨朝开关处努努嘴,拉着他回自己房间。
被窝已经全然没有了热度,崔璨整个人都被包裹在周序怀里,异常安稳。
两个人都没说话,又好像都没了睡意,过了会儿,周序开口叫她:“璨璨…”
崔璨被耳边声音震得心脏发麻,悄悄和他拉开了点儿距离,“怎么了?”
周序又把她揽了回来,两个人以更紧密的姿势贴在一起。
“我嘴笨,不会说话,但是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和她姓什么、从哪儿来、是谁的女儿、谁的姐姐都无关,他就只是喜欢她,纯粹而执着。
崔璨没有吭声,只是更紧地往他怀里缩了缩,额头抵着他的锁骨。周序也不要求她回应,宽厚的手掌放在她单薄的脊背上,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一下,又一下,轻轻地、有节奏地拍抚着。
而后他感受到了湿润,崔璨吸吸鼻子,把眼泪使劲往他身上蹭,声音闷闷地传来,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好像不应该这么大反应,其实,也没有什么的,反倒让我减轻了一点心理负担。”
“但我只是讨厌被欺骗、讨厌被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周序,你一定不要欺骗我。”
“嗯,不会。”周序收紧了手臂,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发顶,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不会。永远不会骗你。”-
崔璨照常上班,她暂时不太想思考这些事情,周序开车送她去学校,她在和他说了这周回他家之后下车。
倒是也没有那么忙,可她又需要用一些忙碌的事情把自己的情绪逼下去。
周序周四要去母校宜川一中一趟,之前申报的扩校计划得到应允,宜川政府也把地给批了下来,其实集团有专门的负责人对接这件事,但周序表示自己还是专门走一趟,以示重视。
校方对华建集团的支持表示了高度赞赏和感谢,洽谈过后是熟悉的饭局,助理预定了宜川大酒店的包厢,话题一开始只是这一扩楼的这一项目,酒过三巡之后,饭桌上曾教过周序的老师就开始忆往昔。
当年带过周序物理的赵副校长,如今已是满头银发,他端着酒杯,颇为感慨地看着周序,他虽然对于这孩子未能完成的学业感到可惜,不过话又说回来,和周序一样天分和学历的人,工作后却未必会有周序这样的作为。
虽然背靠着家里产业这棵大树,谁又能说得清“万般皆是命”呢。
“老赵你不是还有个女学生,去年回来咱宜川当老师了吗?和小序一届的吗?”
赵副校长晃了晃脑袋,应道:“对对对,是有这么个姑娘,叫崔璨,教地理的,课讲得挺好,学生也喜欢。”
他笑着看向周序,带着点长辈的促狭,“你俩好像一届的吧,周序是我的物理课代表,那姑娘好像和你坐过一段时间的邻桌,人家总帮你发作业。”
周序笑笑,“是,人家总帮我。”
没人知道他俩的关系,都不是爱宣扬的性格,就在周序以为赵老师要问问他们有没有联系他方好说出两人正在交往的时候,就突然听见眼前人说:“这姑娘教得好,不过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留下来。”
周序一时错愕,不太好的预感涌上来,“不愿意留下来,是什么意思?”
第47章 慈善家 一切都在“他很在乎崔璨”这个……
赵副校长放下筷子,用餐巾纸仔细擦了擦嘴,解释道:“是这么回事…”
“小崔老师当初来咱们宜川一中应聘的时候,时间点比较特殊,刚好错过了上一批的编制考试。我们都知道这孩子家里的情况,加上她履历确实漂亮,课也讲得好,学生们挺喜欢她,就酌情在待遇上给倾斜了点。但编制这个硬门槛,一时半会儿也解决不了,所以她现在…严格来说还是属于实习老师。”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点长辈式的惋惜,“今年咱们学校还有一次编制考试机会,李爽主任之前私下问过她意向,她好像兴趣不大,没明确说要考。”
另一位老师接口道:“哎你们不是同学吗,私底下要是能聊得上话,多开导开导她。崔璨这孩子…挺不容易的,看看能帮上什么忙就帮一把。留在宜川,有个稳定编制,对她长远发展总归是好的。”
“好…”
周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饭桌的,明明没喝多少酒,却好像整个人都醉了-
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玄关处贴心地留了一盏小小的夜灯,昏黄光线勾勒出客厅的轮廓。
周序换了鞋,动作放得极轻。推开主卧的门缝,看到崔璨睡得正熟。他凝视了几秒,又悄无声息地带上门退了出来。
身上酒味多少有点浓,他洗完澡,正准备关掉外面的灯,发现桌子上放着她的平板、笔记本以及一些零碎的纸笔,有些乱,他俯下身子,把它们都整理好。
其实客厅的灯不亮,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暗,可他心头横着事,所以一下子就看到了她纸上写的什么东西,一些零散的地名、交通线路的缩写,还有几个被圈起来的港岛区域名称。她的平板没有锁,周序打开,页面恰好是港城某个住宅区放大的地图,精细到街道,以及距离大厦的通勤时间。
周序的呼吸微微一滞。他垂下眼眸,看不清情绪。
他没有去碰平板,也没有再看笔记本,只是沉默而仔细地将散落的笔收进笔筒,将便签纸叠好压在笔记本下,最后合上平板。
做完这一切,周序抬手关上了灯,将自己彻底融入这片沉寂的黑暗里。
崔璨睡得迷迷糊糊,感觉床的另一边微微陷下去,带着沐浴露的清新气息。她无意识地伸手去摸索,指尖触碰到温热的皮肤,立刻被一只干燥的大手轻轻握住。
她含糊地嗯了声,而后在梦里转身,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问他:“今天胃难受吗?”
周序凑到崔璨颈间亲了亲,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安抚:“听你的,喝了酸奶,不难受。”
她回:“嗯,那就好。”然后沉沉睡去。
周序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将她圈进怀里,怀里的人带着全然的信任依偎着他。他睁着眼,心绪如同窗外沉沉的夜色,明明很累,却很难入睡。
早上醒来的时候,周序正在厨房,崔璨洗漱出来,他正好把早餐端上来。
昨晚茶几上的东西已经收拾得整齐,是她大学的宿舍群里舍友说她确定要去港城上班了,最近在看房子,崔璨自告奋勇,说自己最近有点闲,可以帮她一起看看。
她们相处多年,早已有了无尽的默契,对对方的喜好都十分了解,崔璨无需多问,就知道她想租什么样的房子。
一连几天,几人都在忙里偷闲一起挑房子,崔璨在办公室看到一半,还要装回包里拿回家继续看。
纸上七七八八地罗列出很多选择,价格地段都列了表格,她甚至还和大家一起在网上四处搜寻舍友喜欢的中古小家具,房子还没敲定,先想着装修布置了。
她回到家继续搜罗房子,后来困了,也没收拾,想着早上再说。
两人吃完早饭,周序送她到学校门口,看着她走进校门,背影消失在视线之内,才缓缓发动车子。但他没有驶向公司的方向,而是调转车头,朝着崔玉玲家的小区开去。
他时间掐得准,正好碰见女人送崔木宸下楼,周序自报家门,礼貌打了招呼后,接过崔木宸的书包。
“我来送你上学吧。”
小孩眼底有期待,已经好几天都没有见过崔璨了,于是问他:“是姐姐让你来送我的吗?”
周序不忍,便点了点头,待送崔木宸进了教室之后,周序又原路返回,从车子后备箱拿出上门的礼物,而后叩响了崔玉玲家里的门。
夫妻俩严阵以待,拿出家中最贵的茶叶,正襟危坐在沙发上,眼神扫过后面价值不菲的礼品,心中惴惴不安。
许是因为周序身上自带一种做老板的威严,崔玉玲起初以为这年轻人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是她说漏了嘴,才惹出这么一大串麻烦事,崔璨似乎伤了心,她打的电话发的消息通通没有回。
周序身上的气场让这对普通的中年夫妇倍感压力。他落座后,崔玉玲手忙脚乱地要泡茶,被周序温和地制止了:“阿姨,不用忙,我坐坐就走。”
周序并没有提那天的事情,只是礼貌地询问起崔璨的小时候,崔玉玲放下戒备后,便敞开了说。
说起崔璨小时候穿白裙子被男孩欺负,她妈便带她去幼儿园找人算账,后来她也剃了头板寸,假小子似的。又说起她小时候就爱指着电视上的东西念叨,说什么“我以后也要去这里”、“我也给你们买这个”……
周序一开始只是安静地听,后来也会笑着追问,“后来呢?那个揪她辫子的小男孩道歉了吗?”
崔玉玲便只得把事情讲得再细些,可她记忆有限,又这么多年过去,到最后,便只落脚在,“是我们大人对不起她,璨璨是个好孩子,很好很好的孩子。”
会在儿子气她的时候,咯噔咯噔跑过来,说“姑姑你别着急,我去和表哥说,他这样是不对的”。不管什么时候,来她家里,总是主动做家务的那个,别的小辈没一个爱做这些事,总是崔璨,默默地跟在她身后,说“姑姑我来帮你”。
她样貌好、性格好、成绩好,要不是他们这样的家庭,生在敞亮人家的话,她本应有更璀璨明亮的人生。
崔玉玲知道,程少雄也知道,甚至是双双埋在地底下的崔璨父母,也都知道。
周序静静地听着,目光沉静如水。等崔玉玲的情绪稍稍平复,他才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崭新的钥匙,轻轻放在茶几上。
“这是崔璨卖掉的那间门面房的钥匙。”他的声音平稳而清晰,“房子我处理好了,对我来说用处不大。听说你们需要,就物归原主吧。”
崔玉玲一时无措,两只手使劲摇着,摆明了是拒绝这一好意,崔璨如今还在同他们生气,要是让她知道他们明明听见她要把五十万卖房子的钱还给周序,却还伸手接了这一好处,那他们才是真的生分了。
周序言简意赅,“您拿着吧,崔璨那边我来说。”
而后,他又给了更为诱惑的条件,“华建集团在桐市也有项目,此外,我再给你们一套房子,供崔璨的表哥一家解决学区房的问题。”
程少雄和崔玉玲两相对望,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不可置信。
桐市的学区房,是远比宜川的门店房更为紧要的存在,若是如此,那便帮他们一家解决了面前的一大难题——毕竟,程少雄需要门店房也不过是为了挣点钱,多补贴儿子一家。
“这……这……”崔玉玲脸都有点发热,她快要被这天大的馅饼砸昏了头,两只手握在一起,局促不安,任粗糙的手指绞着,在忍不住要向这巨大的甜头投降时,她张嘴,牙齿差点咬住了舌头,“这不行,不合适。”
周序打断了女人还要继续说的拒绝话术,周身气度也从之前的放松随和变得凌厉而果断,但又还是十分礼貌,可由于给出的条件太过丰厚,于是再谦卑的姿态也变得有些高人一等。
“您先不用急着拒绝,我还有一个请求,关于崔璨。”
崔玉玲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是个再平凡不过的市井小民,他们一家人都是,半辈子都围着宜川打转,去一趟安平市就像去首都一样,攒了这么多年钱或许都没人家半天赚得多,她没见过这样的便宜落在身边谁身上,也十分担忧自己有没有能力接住。
眼前年轻人的个子比她儿子还要高些,站在她面前,无端让人感到紧张。
他生得也是极好,眉目英挺,气质沉稳。这个人,不仅一表人才,还有着做成事的能力,年轻、周到、有钱,但这些都在“他很在乎崔璨”这个事实面前黯然失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属于长辈的稳重也渐渐回来,崔玉玲喝了口水,“嗯,你说。”
“我的请求很简单,不论崔璨将来想做什么,去哪里,请你们…不要干涉她。”
“干涉?”崔玉玲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地看向丈夫,两人眼中都充满了慌乱和不解,“小伙子,这是你的意思还是璨璨的意思,崔木宸…她不想再照看了吗?”
“不是这个意思。”周序立刻摇头,“你不用担心,不管她照不照看崔木宸,这孩子成长所需的一切费用,学费、生活费、衣食住行、学习资料、兴趣班…所有的一切,我都会负责,一直负担到他读完大学,这个条件,你们觉得怎么样?”
崔玉玲并不赞同,她不相信有人会这么傻,且不要说他是因为崔璨的关系对他们一家多加照拂,那之后呢,年轻人的感情来去得都快,况且他年少有为,跟他们也似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两人之后若是分开,她断断没有再让周序负担的理由。
周序仿佛看透了她的想法,继续补充:“不是以周序男友的身份做这件事,华建集团的工程量差不多覆盖整个宜川的住宅小区,集团每年也都会对一些业主进行财务支援。”
他此时才环顾崔玉玲的家,是偏老的小区,房子内部的布置也可见岁月痕迹。
“就比如你们小区,你们也知道,集团每年都会对高考分数优异的业主孩子进行奖励,数额不等,还提供行李箱、床垫、学习用品等等的发放。”
“我父母喜欢做慈善,华建前几年发展有些停滞,但并没有放弃每年的慈善项目,范围也不只是限于宜川,还会定期进行线下考察,资助的原因也五花八门,比如重大疾病、突发事故…”
周序顿了顿,继续说:“所以,我现在是以华建集团负责人的身份,基于集团的慈善助学计划,对崔木宸同学进行长期、稳定的资助。这与他姐姐的个人选择无关,也与我和崔璨的关系无关。”
他继续补充:“长期有效。”-
崔璨下午只有一节课,也没有被安排坐班,手头上没有事情占着的时候,心就非常空。
她收拾好东西,犹豫再三,还是把原本回家的路线改成了去崔木宸的小学。
还没到放学时间,校门口已经陆陆续续站满了家长。
崔璨没往人堆里挤,小学门口有许多有趣的小店铺,出售的都是小学生喜欢的可爱玩意,她漫无目的地在周围的店铺逛着,看到有和崔木宸家中摆放的同系列的小玩具,她挑选了几个,打开手机付钱。
“璨璨?”一个带着迟疑和惊喜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崔玉玲来接侄子,隔得挺远时候就就觉得这身影像是崔璨,走近了一看,果不其然。
崔璨转身,心里还未从前几日的震惊中缓过来,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冲她微笑,叫了声“姑姑”。
崔玉玲一时有些眼热,看到她手上拿着的玩具以及手机上的付款码,她上前,拉过了侄女的手,“璨璨啊,你来得正好!姑姑…姑姑有件重要的事,必须得跟你说!”-
周序回到家的时候,崔璨已经洗完澡,穿着睡衣,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一部家庭伦理剧。
“回来了?”她听到动静,回头看他一眼。
“嗯。”周序将衣服挂在衣架上,看她看个电视也不那么专心,将人揽进怀里,下巴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今天有没有什么高兴的事?”
崔璨摇摇头,身体放松地靠着他,反问道:“你呢?今天开心吗?”
周序沉默了一下,也摇了摇头,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他洗完澡进去卧室的时候,崔璨已经躺下,背对着他这一侧,床头为他留了盏夜灯,呼吸声听着不太均匀,应该还没睡着。
她这样子,似乎是情绪不高。
周序放轻动作躺下,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臂,想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
崔璨适时开口:“周序,我想和你说一件事。”
周序伸出的手臂顿在半空,然后缓缓收回,放在自己身侧,语气依旧温和:“嗯,你说吧。”
崔璨转过身,平躺的姿势,睁眼看着天花板,双手放在肚子上,握在一起,无意识地绞着。
“如果…我说我不想再照看崔木宸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清晰地、一字一顿地问,“你怎么想?”
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两人并排躺在宽大的床上,中间却像隔着无形的鸿沟。气氛骤然变得严肃而紧绷,如同课堂上被老师突然点名提问,等待着未知的裁决。
周序心脏慢慢变紧,传来一阵钝痛。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过了几秒,他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你想好了吗?”
“嗯。”
时间在瞬间慢了下来,初春的夜晚仍然有些冷,屋子里窗户明明关着,可周序还是能感觉到有阵风吹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要将胸口的窒闷感排出。
“好…”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听不出波澜,“我没有意见。”
而后是漫长的的沉默,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在黑暗中交错。
崔璨突然有些生气,她猛地坐起身,柔软的被子从身上滑落,带起一阵微凉的气流。
声音很冷,还有点委屈,“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周序没吭声,掀开被子,径直走下了床。
第48章 地图前 我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
周序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只留下卧室门关上的轻微响动。
崔璨还维持着质问的姿势,坐在床上,心头的火气和委屈还没散去,就被一股茫然取代:他这是怎么了?
门很快又被推开,昏暗中,周序高大的轮廓重新出现。他几步走回床边,没有开灯,只是沉默地伸出手,指间夹着一张薄薄的卡片,递到她面前。
“这个卡上有一百万,”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疲惫,“你拿着,密码是你的生日。”
崔璨没接,只是瞪着他。
难以置信,又带着被冒犯的愤怒。
他维持着伸手递卡的动作,整个人却显得寥落,甚至还有些烦躁,如果不是她在,他或许会点一支烟,像以往心烦时候那样。
“我要你的钱做什么?!”崔璨终于爆发,抬手狠狠打掉他递卡的手。卡片掉落在柔软的床铺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周序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弯腰捡起,又把卡塞到她手里,“做什么都可以,这是我自己的钱,和家里、和集团都没关系。”他的声音低哑,“不够的话,随时告诉我。”
她怒极反笑,呵了一声,“周序,你可真是阔绰。”
他全无脾气,也不反驳,更不解释,只是有些没辙地瞧着她,眼神温柔而悲伤,继续说:“去读书也行,港城太小了,你想去更远的地方吗?你是教地理的,想去哪个国家?挑你喜欢的,都可以。”
崔璨听到港城,一下子就明白了,一股被误解的委屈和更深重的愤怒涌上来。
“那你呢,周序?”
他摇摇头,房里夜灯的光线穿过她身体,照在周序身上,并不明亮,他像是快要隐没在黑暗中。
“我吗,我努力赚钱,供你读书。”
崔璨的眼泪涌了出来,她觉得自己简直无理取闹,可又有泼天的委屈涌过来,“你是我什么人?哪里需要你来供我?!周序,你到底在扮演什么角色?”
她声音哽咽,泪花挡住视线,她看不清他难过的表情,只觉得自己的心像被一只大手攥紧了,疼得喘不过气,“还是说,我也是你们华建集团资助名单上的人?一个需要你周总施舍怜悯的对象?”
眼泪掉落在她的手臂上,房间里也响起她抽泣的声音,周序伸手要来擦她眼泪,崔璨用力打掉,他再伸手,她更用力。
直到憋得发晕的脑袋被埋在他胸前,周序开口,“抱歉,让你生气了。”
崔璨不说话,恨他的不长嘴,连问都不问就以为她看房子是想去港城,也恨他对她的好,连父母都没有为她的大学花过多少钱,他这个同龄人竟想要托举她继续读书,恨他的周全,连她的家人也考虑在内。
好恨啊,恨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让周序这么好的人遇到这些污糟事?又是为什么要把周序这么好的人,拖进她这团混乱的人生里?
她恨自己,恨她也成了他的拖油瓶之一。
“不哭了好不好?”周序胸前的布料源源不断地渗进眼泪,他不知道她想要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能让她开心,只是笨拙地拍着她的背,声音带着无措。
“都听你的,不哭了,嗯?”
崔璨使劲地晃脑袋,又气又心疼,“你把我和崔木宸,甚至我姑一家都考虑好了,那你呢?”
“周序,你以为自己是救世主吗,谁让你这么无私的?你把自己放在哪里?!”
周序听她这话,蓦地笑了,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低头看她通红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两个人倒在柔软的床上。
“周序,你太讨厌了…”
他含混地应着,吻得更深,“嗯,我的错。”
“我不想和你好了…”她又赌气般地推他。
“那不行。”
崔璨被吻的喘不过气,周序的身体很烫,挨住她的,她冰凉的双手被他引着,贴住他滚烫体温下的腰腹。
迷离间,崔璨看着他脱下睡衣,心里一片柔软,仿佛焦躁和不安都在他的吻中被抚平,于是问:“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他俯身又去寻她的唇,“我是商人,不是做慈善的。”
说这话如此冷漠成熟,一瞬间崔璨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冷着脸批人了。
臭资本家。
她气不过,恶狠狠地扑了上去,又被他变本加厉地讨回来。
室温升高,她整个人如一艘小船,在欲海浮沉。
好久没做,她一喊疼,他就停下,凑过来亲她。
崔璨抬头去摸他额上细碎的汗,感受着自己身体渐渐化成柔软的一滩水,整个人体会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被爱的满足。
完整的、无所保留的、不计回报地被爱的满足。
“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在看港城的房子?”
“嗯。”
“周序,你怎么当老板的?连问都不问一下,就擅自下结论了吗?”
他的力道陡然变大,崔璨皱眉,他却不再停下,横冲直撞,把她的话撞得断断续续。
知道了,是她在帮朋友看。
她没有要离开他。
可是怎么知道了,心里反而更空落落。
周序看向她的眼神里逐渐被心疼的情绪占满,他缴械投降,抱紧她,叫她“璨璨”,又喊她“宝宝”。
话到嘴边,依旧是那个话题:“你还想继续读书吗?”
崔璨愣住,她有点搞不懂周序了,可正当她神思清明,率先望进了他的眼睛。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因为她不久前也是这样看凌霜的,那女孩说想去远方看看,她与此刻周序的反应如出一辙。
“不是说教书也挺枯燥的吗?”周序的手指插进她汗湿后更显柔顺的头发里,轻轻梳理着,“但以你的性格,又会负责地把它做好。”
他眼神温柔如水,黑色瞳孔所盛放的感情好似远远超过了普通情侣,崔璨有些恍惚,眼睛也开始湿润,若非是个科学的马克思主义哲学的拥护人,她会以为,他们已经相爱了好多好多年,远及还未转世投胎的日子。
所谓宿命。
“你想做什么?读书,旅行,爱吃甜点,或者想开一家面包店吗?还是想去别的城市、国家?”周序拨开她因眼泪润湿而贴在脸上的头发,继续说:“不是想要游到海水变蓝吗?”
“宝宝,你可以去做任何你热爱的事情。”
崔璨一直摇头,“为什么又说起这个?”
周序指腹擦过她眼底那片薄薄的、湿润的肌肤,声音渐沉,“我想让你开心。”
她贴住他热热的胸膛,像小孩子一样委屈,“我也不是需要很开心,以前也不是那种非要开心的人,这样就挺好的。”
周序抱紧她,轻轻拍她的背,感受她因为哭泣而有些颤抖的身躯,脑海里把所有的可能都设想过一遍,最后却停留在十七岁那年。
她站在图书室那幅世界地图面前,目光停留之处,是片无尽辽阔的海域。
“以前是以前,现在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做你喜欢的事。”
“我就在你身后。”
“那你呢?周序,你负担了这么多人的人生,你呢?”
周序笑笑,没说话。
崔璨伸手去捶他的后背,“傻子,周序,你这个大傻子…”
他任由她发泄,当老板后思维就是这样,脱离学生时代的天真,他做任何事都需要考虑决策风险,可在崔璨这里,他的考量完全失效。
他总是想更爱她一些的。
两个人不知不觉又滚到一处,这一次比刚刚更持久,太多的爱需要更多的欲来填满,等到精疲力竭两个人相拥躺在一处之际,崔璨忽又想起自己离奇的身世,不由得悲从中来。
她想对着他撒娇,原是因为她在他这里感到了一种只属于想象中父亲般的责任和安全感。
而这样的感觉,她却很少在如今只能被称为养父的人身上体会到。
“周序,下辈子,我做你女儿吧,当你的孩子一定很幸福。”
他低头去找她眼睛,说:“不要。”
崔璨疑惑地抬头看他,却被他迅速吻住。
“你当我女儿的话,谁当我老婆?”
她听到这话后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又羞又愤,对他动手动脚,周序简直不要太受用,笑着问,“你明天放假不用去学校是吧?”
她几乎立刻了然,“你还有力气啊?”
周序捉她的手向下,嘲笑道:“你瞧不起谁?”-
崔璨忘了自己是怎么睡着的了,醒来的时候,周序已经离开,床头柜上仍放着他昨晚给她的卡,他的字遒劲有力,又透着几分潇洒飘逸。
【下辈子的女儿托我把卡交给你。】
【厨房有早饭,记得吃。】
崔璨拿着这两样东西呆坐了几秒,看向身边的位置,周序习惯很好,起床后会主动把床铺整理好,哪怕只有半边。
她贪恋地躺过去,怎么办,他才走了一会会儿,她就开始想他了-
周序快下班的时候被周母叫回了家,周玥琪放星期天也在家,家里养了只小博美,祖孙俩在逗狗玩。
“妈,玥琪。”他进门先打招呼。
周母抬了下头,又笑呵呵地把狗抱起来,“回来了,最近工作忙不忙?”
“还行。”
“小叔你看,咱们家的新成员!”周玥琪是大大的爱狗人士,也爱猫,但林海霞觉得养动物麻烦,小时候每次她提出来都会被反驳。前几天有奶奶的朋友来家中做客,就带了这么一只大的博美犬,周玥琪眼睛都看直了,直薅着狗玩。
才几天时间,奶奶就给她搞来了一只小狗,周玥琪私下和林海霞汇报,她只说“随你”,玥琪便开开心心地养起了狗。
周序很给面子地伸手撸了撸小狗的头,王燕也心情不错,说:“马上就开饭了,留下来吃顿饭吧。”
“这狗哪来的?”他伸手去挠博美的下巴,小狗舒服得快要眯起眼睛。
“奶奶的朋友给的。”
王燕点头,“你许阿姨朋友的狗最近生了窝小崽子,婷雯给我抱了只过来。”
周序反应了几秒,好似已经很久没有听过婷雯这个名字了。果不其然,下一秒,王燕就问:“你俩最近怎么样了?”
“谁俩?我和赵婷雯?”
“那不然还有谁?”
周序皱了皱眉,“最近…我还行,不知道她怎么样,您想知道的话可以直接问她。”
王燕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什么我问问,你俩没有再联系吗?我不是说过…”
“您说过,赵婷雯漂亮、孝顺,你看着她长大,拿她当半个女儿,家里条件也好,知根知底…”周序松开逗狗的手,有些疲惫地看了母亲一眼,“可是我有女朋友了。”
“所以,这些您眼中的优点通通跟我没关,我和她是没有可能的,不用费心了。”
王燕瞪大了眼睛,周玥琪也被周序的话震惊到了,在家里她还没见过谁敢反驳奶奶,而周序一贯听话,即使有意见不合的地方也只是沉默,今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小叔也有爆发的一面。
“是之前那个女孩?她还有个弟弟?”王燕抿直了唇,也对儿子那番话感到诧异。
周序点头,“是,她叫崔璨。”
第49章 冷兵器 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他想要长……
崔璨看到崔木宸的时候,他正在武术班的教室后面和小朋友讨论动作,有小同学提醒他看窗户,一双懵懂的眼睛这才和她对住。
她冲他招招手,小孩愣了几秒,撇了撇嘴,飞快朝她走来,而后抱住她的腿,“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崔璨哄了好久,现在还不是结束时间,她看了一会儿他们练武术,崔木宸扎着马步,小脸憋得通红。她又在楼下的小吃店里等了一会儿,看到崔木宸在武术班下课之后第一个跑出来。
“姐姐!”他现在走过来,又变得怯生生,像是怕崔璨生气,于是连靠近都变得小心翼翼。
崔璨一把拉过他的手,拎了拎他背上的书包,里面应当是装的衣服之类,“书包重不重?”
“不重!”崔木宸缓缓把手蜷起来,握紧她,不说话,任由崔璨带着他往前走。
两人在一家烤肉店前停下,“吃这个吗?”
崔木宸点头,这个点店里人还不算多,在座位上等待上菜的过程中,崔木宸看了她好几次。
员工将烤肉纸铺好,告诉她肉和菜都齐了,还差一个拌饭,很快送上来,“需要帮您烤吗?”
“不用了,谢谢。”
崔璨手法娴熟地将肉包在生菜里递给对面的小人,“吃吧,你可以蘸点儿碟子里的料,不蘸也行,这个肉本身是腌制过有味道的。”
崔木宸接过,生菜包着,还能感受到里面烤肉的偏烫的温度,看着崔璨含笑看着他,他终于鼓足了勇气。
“姐姐,你最近开心吗?”
崔璨一时愣住,“怎么问这个?”
崔木宸依旧拿着崔璨递给他的生菜包肉,摇摇头,才说:“我在姑姑家挺好的,她会给我做很多好吃的,早上起来就不用到包子店排队了。姑父还会给我做玩具,用木头雕刻的,很厉害!”
“噢是吗,那真好。”
崔璨自顾自拿夹子翻动着烤肉,并示意崔木宸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但崔木宸直到这顿饭吃完,才扭扭捏捏地告诉她:“姐姐,我以后在姑姑家就行,姑姑姑父都对我挺好的。”
“他们都告诉我了,姐姐,我可以和姑姑姑父一起生活。”
小孩子说着说着就开始委屈,因为在武术教室外面看见崔璨就想掉的泪在此刻终于落下,又碍于“男儿有泪不轻弹”的教导,努力把它憋回去。
崔璨抽出纸巾递给崔木宸,她觉得有些话说清楚会很残忍,但崔木宸又好像已经似懂非懂了。
“木木,可能姑姑已经跟你说了一些事情,我也有话和你说…”崔璨正襟危坐,看着他水汪汪的眼睛,缓缓开口,“我不是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这个你能理解吗?”
“也就是说,虽然我们在一起生活这么久,但爸妈自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孩子,而至于我的亲生父母,我也不知道。”
“那你会去找他们吗?”
“不会。”崔璨笃定,“对于姐姐来说,他们都是不再有交集的人,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我不需要在他们那里找到存在的理由和意义。”
崔木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我还可以再找你吗?”
崔璨反问,“你不想再找我了吗?”
崔木宸摇头,又说:“我想让姐姐开心。”
崔璨也有些鼻酸,她借口低头吃饭,被辣椒呛住,这才抽出纸巾。
饭后,崔璨问崔木宸今晚想不想和她回家住,弟弟狠狠点头,就连晚上睡觉前都拽着她不想放。
崔木宸房里有个大柜子,里面杂七杂八地堆着一些东西,崔璨没有翻看过,此时被崔木宸拉着,向她介绍。
她其实大学很少回家,一方面是因为疫情,另一方面她自己也不情愿回家,而每一次回家,都有给崔木宸带礼物。
起因是妈妈之前叮嘱她,说弟弟盼着她回家,给他带点儿南理市好玩的小玩意儿,崔璨当时反驳,说她回家带的行李都那么多,哪还有精力再为她儿子挑礼物。
不过她嘴上虽是这么说,可每次决定回家前,都会提前从网上购置一些小玩意,有时候是男孩子喜欢的玩具,有时候是零食,她一直以为崔木宸大概率也会像家里扔的到处都是的玩具一样,如此对待所有礼物,毕竟他没有什么匮乏的经历,生来就被爱和富足包裹。
但令崔璨没想到的是,弟弟竟然会把一些东西都珍藏在这个柜子里。
“这是我四岁时你送我的生日礼物,我当时特别想要一套超级变形金刚,我给你打视频,你就给我买了。”
崔木宸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崔璨,“姐姐,你特别好,我当时都开心死了!”
“还有这个,恐龙盲盒!你说你周围的朋友都爱买盲盒,所以你就给我也买了两个,我都很喜欢。”
两人躺在床上,盖着崔木宸的蓝色被子,崔璨对他说:“木木,其实,我们的生活也不用怎么改变,你想在姑姑家住就在她家住,要是想我了,也可以来找我。”
“那我该去哪里找你呢?”
“你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可以呀,这是爸妈留给你的房子,你之后长大了,要是哪都不喜欢,还可以回来自己家。”
“那你呢姐姐,我不需要房子,你不在这住了吗?”
“我还没想好。要是你想我在这住的话,那我就继续住在这里。”
不知道这样絮絮叨叨了多久,崔木宸终于困了,崔璨也轻手轻脚地去洗漱,周序早已换好睡衣躺在了她的床上。
“你真是不嫌累啊,两地跑,真棒!”崔璨关好灯,示意周序往一边挪,却被他一把抱了过去。
“你在哪儿我就回哪儿。”
崔璨“嘁”了声,“肉麻死啦!”
过了会儿,他才说:“我过几天,得去趟国外,考察一下新项目。”
崔璨不明所以,“嗯,你去呗。”
她知道周序的责任感很强,但她又不是胡搅蛮缠的人,虽然她喜欢和他黏着,但她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还会不让他工作不成?
就在周序轻轻摩挲着她后背、崔璨昏昏欲睡之时,听到他又说:“等我回来的时候,我哥就出狱了。”
“嗯…”她实在迷糊,没想明白这和他今晚这么粘人有什么关系,兀自说着:“挺好,之后你就不用那么操心了。”
周序看她困得粘在一起的眼皮,凑过去亲了亲,“等我哥把集团的事情熟悉完,我就慢慢退出了。”
“嗯…嗯?”崔璨猛地清醒,“退出吗?”
周序说“对”,意识到她担心,继而问:“你还想在宜川呆吗?”
崔璨仍然不明白这些有什么关联,“你不在宜川了吗?”
他揉了揉她的脑袋,手指自柔软发丝穿过,心头一片安宁,“也没有很确定,想和你一起规划,如果你还想在宜川,也不是不行。”
说到这里,他干脆把他下周要去做的事情以及之前对华景公司的筹划全然告之,崔璨云里雾里的听完,“你这是要单干?”
“你这么理解的话,也行。”
她半天没吭声,周序还以为她不太赞成,脑子飞速运转,已经为她的不赞成想好了理由,他们都还年轻,尤其是她,在经历这么一大箩筐的事情后,对于风险有所警惕甚至不满,这是正常的,毕竟他虽评估好了多种决策结果,但未必就不会出现差错、一招毙命。
但周序还是决定争取一番,想告诉她自己已经有足够的家底,就算失败,也不会让她受委屈,“我…”
“你好厉害啊周序!”
崔璨凑过来,用脑袋拱着他,周序短暂愣了愣,重复她的评价:“厉害…吗?”
“对啊!”她不知道他在疑问些什么,此时睡意全无,本来混沌的大脑全都塞满了对他的溢满之词,“你真的很棒,特别棒,高中那会儿我就知道你的未来一定会非常非常厉害!”
她喜欢的人,是很好很好的人。
“那你想去哪个城市?庆岛市喜欢吗,有海,也有雪。”周序没忘她在南方呆过很久,又问:“珠山市呢?我还没去过。”
崔璨觉得耳边吵吵的,她用最直接的方式堵住他似乎想要长篇大论的嘴,周序受用,“那等我回来,我们一起规划。”-
周序很快离开宜川,三月末的春天偶有料峭,日子开始朝着和煦走。
崔璨依旧按部就班地备课教书,和崔玉玲之间似乎也和寻常一样,做了什么好吃的会给她送点过来,或是直接让崔木宸过来住几晚,好似之前兵荒马乱的身世动荡是过家家游戏里普通的一环,由于这么多年的羁绊,他们仍旧像亲人一样生活。
学校里的课程也在继续推进,很快到期中考试,一切都以高三的一模为重,崔璨在监考高二的过程中简单做了做高三的模考卷,有些难了,但区分度很好,等三天的考试完毕,他们各科老师又集中起来批改试卷。
周母王燕这几天眼皮一直跳,快到周阳回家的日子了,心头怎么也安宁不下来,三天两头地去附近寺庙祈福。
周玥琪开心坏了,她这次期中考试考得还行,对完答案后就觉得不错,成绩单出来之后,崔璨提前发给了她看,是班级第二。
“婆婆你给我装一些刚刚做的芋泥饼,我想拿去学校给老师同学吃。”家里阿姨今天做了芋泥榴莲饼,她想带些过去给崔璨。
“好勒琪琪,婆给你找盒子装起来。”
“需要我送你上学吗?”林海霞接下来的一周都会在宜川,趁着周阳还没回来,她想好好收拾一下家里,再给他买几件新衣服,上次去探监,他似乎还胖了些。
“不用,我朋友来找我,她骑车载我去。”
学校门口现在划分了专门的停车区域,骑自行车的占大多数,他们这些骑小电驴的,需要停到稍远一些的车棚里。
快到校门口时,周玥琪的朋友把她放下,让她等自己一分钟。
等到朋友停好车过来时,周玥琪突然想起崔璨之前推荐过《中国国家地理》这本杂志,她想去学校对面的书店看看,朋友说自己也要买《环球人物》杂志,两人一拍即合。
崔璨想给家里客厅买个置物架,快递寄到了周序家,她懒得再拿回来,而且放在周序家里的客厅也不错。
昨晚两人聊天的时候,他说自己大概明天中午会到,崔璨这几天一直在崔木宸家呆着,周序说他家里指纹锁只有他和自己的,但崔璨还是觉得如果周序不在家她一个人住怪怪的。
今天下午开学,她闲来无事,便想着早点去学校,整理归纳一下期中考卷,今天的晚自习把这次考试卷子讲一下,她还想去校门口对面的书店再买一本教辅,前些日子她不知道给放在哪去了,好像弄丢了。
周玥琪从书店走出来,和好友手上一人两本杂志。
“你看哪呢?”
她总觉得怪怪的,“我怎么感觉有人在看我们?你感觉到了吗?”
好友觉得周玥琪是不是前两周被高一学弟表白表出毛病了,大白天的,哪有人盯着她们看。
“宝宝你看错了吧,周围大家不是在翻书就是在走路,谁有空看咱俩呢。”
“那就是我的错觉了吧。”周玥琪放下了心,和好友刚走没两步远,就碰到了崔璨,两人决定一起等崔璨买完资料出来一起去学校。
周玥琪趁此机会把包里带的芋泥饼拿出来,这是她让婆婆挑的好看罐子装的。
“给我的吗,谢谢!”师生三人并肩走向学校。
“哎那不是凌野吗?”另一学生眼尖地看到了从大巴车上下来的凌野,指给周玥琪和崔璨看。
周玥琪和崔璨闻声下意识地转头望去。
身后,一个冰冷而突兀的声音几乎贴着周玥琪的耳朵响起。
“是周玥琪吗?”
玥琪人还没转过来,声先应着了:“哎,是我!”
在周围的尖叫声爆发之前,崔璨已经挺身挡在了周玥琪面前,今天气温高,她没穿大衣,针织衫偏薄,利刃加上毫无保留的力气,加倍地捅向她腹部。
刀很凉,很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冷兵器。
短短的几秒钟像是做梦,崔璨目不转睛地盯着问问题的男生,好似和玥琪都差不多年纪,可这又是什么仇什么怨呢,明晃晃的水果刀刺过来的时候,疼痛还没有以秒计时地涌上来时,她脑海中空白的只剩一件事。
好像不重要、但又挺重要的事。
她今天中午在周序家里拆完快递好像忘了把垃圾带出去。
好想他。
第50章 回南天 恍惚中习得爱的冰山一角
人群如水波一样以她为圆心晃动,崔璨第一次知道,原来人中刀后才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即刻就倒地。
伤口很热,是血涌出来的体现。
她慢慢地、又迅疾地被疼痛侵蚀,惊诧的情绪散去,她倚在女孩子身上,刀口刺入似乎挺深,她一动不敢动,可当身体已经率先适应了逐渐升高的疼痛频率后,渐渐的,连呼吸都充满了血腥味的疼。
“吓坏了吧?”她虚弱地看向两个哭花脸的女孩子,凌野连书包丢在地上都来不及捡起来,自远处大步奔跑过来,安保人员也一窝蜂地赶来,校门口顷刻间乱作一团。
刀被那孩子插入,却没敢拔走,但血还是慢慢往外涌,周围没人敢擅自挪动她,意识渐渐模糊的时候,终于听到了救护车自远处传来的鸣笛声。
她好像睡了很长很长的一觉,文学作品里不都是这么写的吗,她会像走马灯一般,梦到很多很多东西。
可谁都没有在她的梦里出现,世界白茫茫的一片,她赤脚走在海滩上,粗粝的沙子质感很逼真,海浪时而打过来,很清凉。她漫无边际地走着,伤口还在,却没有疼痛的感觉。
在这里好孤单,她试图想父母,却在这念头蹦出的第一瞬便遇挫,她忘了,这是崔木宸的父母。
崔璨便一直走,她谁也不想了,反正她会一直走,走到海水尽头。这里天蓝海阔,除了孤单点,也没有什么不好。
可她总疑心自己听到了有人喊她名字,这个人叫她的时候,总是把声调昂扬起来,就像璀璨,他们本该拥有十分璀璨的人生。
她朝四周望,依旧辽阔无垠,连时间都没有尽头,崔璨无助地朝海里走去,她不会游泳,本科学校毕业要求之一是要可以游过五十米,她学了四年,还是堪堪游不过。
喜欢海,却又不会游泳。渴望亲情,到头来全是泡影。
就像她矛盾的人生。
崔璨走累了,她以为自己很快就会溺毙在蔚蓝的海水中,可她每走近一寸,海浪就远离她一寸,以此往复,总也抵达不了尽头。
她干脆一屁股坐下来,捡了根树枝,在沙滩上随意画着,起先画了世界地图的轮廓,后来她试着画一些房子,房子里的床、书柜、桌子,小时候的她挺喜欢绘画的,后来也钟爱玩一些房屋装置的小游戏,只因她总想着可以让自己和家人都拥有很大的房子,她的房间要有大大的书柜,墙壁上要挂着幅世界地图。
崔璨百无聊赖地继续写写画画,时间在梦里似乎没有终点,她总疑心自己忘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
她便继续起身向前走,走向远离海的地方。
出现了一棵巨大的歪脖子树,虬结的枝干伸向天空。她伸手抚摸着粗糙的树皮,感受着那古老的生命力。而后继续向远处走,快要到岸上的时候,看到有个木头牌子,上面写着“庆岛市”。
“庆岛市有海也有雪,你喜欢吗?”
“喜欢的话,我们在那里定居怎么样?”
……
好像有那么个人,在她耳边说过很多庆岛市的好。
崔璨还想继续探寻,可伤口突然袭来痛感,她蹲下来,不由自主地默念一个人的名姓。
“周序…周序…”
原来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是周序-
周序今天右眼皮一直跳,这趟行程很顺利,项目的对接人也很热情地招待他们,樱花开得很盛,周序从地上捡起几只完整的落花,夹在笔记本的中间。
同负责人约好日落时一起用餐,他无目的地走着,这里的服务业发达,虽是岛国,面积不大,却因为长盛不衰的旅游业而有所闻名,他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看自然风光和文化遗产,这一路自北向南辗转多地,收获颇丰。
也就是回国前的今天,才有了闲情逸致好好体悟风土人情。周序逛到一家杂货店,看到有意思的冰箱贴,他拍了张照发给崔璨,她总说起家里冷冰冰的,自她频繁地住进来后,家里也有了人味,开始在各个角落里出现一些温暖的、饱和度高的玩意儿。
崔璨之前旅游的时候,朋友总买冰箱贴,她看到有趣的也会心动,但转念一想她可能得好久才会有自己的家,于是作罢。
【买了一些冰箱贴】
崔璨没有回复,周序收起手机,压下自己无意识的求表扬的心态,这边的对接者有送他一些伴手礼,周序手上拎着东西继续逛,还想再挑选些有趣的纪念品。
这几天他分享了很多照片,崔璨事事有回应,但今天有些奇怪,直到夕阳西下,手机上也未传来半分讯息。
周序隐隐觉得不对劲,也大概是右眼皮跳得厉害的缘故,他注意力不太集中,吃饭间隙改了回程的票,时间太赶,只剩下需要转机的红眼航班。
不出意外的话,天亮前便可落地宜川。
崔璨醒来的时候,房里没人,光线有些暗,她动了动右手,发现手背上插着针头,在打吊瓶。她又动弹左手,尝试着去摸伤口处,有纱布包着。
她不敢乱动弹了,明明只是腹部受伤,可她就只是这么小小的动了动,就有一层一层的疼痛袭来。
躺在这儿,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荒诞感。
周序上飞机前才知道崔璨出事了,与他一同过来的员工依旧原时间返回,他独自坐车赶往机场,在过了安检后,接到了周玥琪的电话。
女孩哭哭啼啼,先说了一句“对不起小叔”。
周序不明缘由,只是预感他的不安和崔璨有关,“玥琪,崔璨她……”
“奶奶都告诉你了吧,小叔,崔老师已经脱离危险了。”
周序豁然起身,“告诉我什么?玥琪,你说崔璨她怎么了?!”
事情发生之后,因这个时间点有不少送学生上学的家长,一下子就在宜川传开了,周玥琪给林海霞打电话,没打通,又给奶奶王燕打电话,她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玥琪问要不要现在告诉周序,王燕沉吟了一瞬,说她去说。
可周玥琪心里过意不去,她明明听到那人喊“周玥琪”,而后下一秒崔璨就挡在了她身前。
虽然自己也很懵,下午的课和自习都在走神,晚上听到崔璨脱离生命危险才松了口气,躺在床上仍然失眠,几番纠结中,她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序的电话。
周序听周玥琪说完,脸沉的可怕,偏生这时候广播发出登机提示,他按照指示排队,接着问:“现在谁在医院?”
“我…我不知道。”
飞机上的时间很漫长,周围人已经在黑暗中进入梦乡,周序睁着眼,拳头握紧,什么也做不了,脑海里不断把周玥琪描述的场景重现,身体器官也跟着他的情绪走,心脏跳的很重,一个动作维持的久了,肌肉也跟着酸痛。
病房门被推开,光线通过缝隙透进来,崔璨微微转头,和端着水杯进来的周序四目相对。
“周序…”
崔璨其实发不出多大声音,只是这么轻轻叫他名字,就已经感到了疼痛。
周序疾步上前,他放下手上的水杯,握住了崔璨温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他于凌晨赶到,直奔医院,医生已经处理好她的伤口,周序问她什么时候醒,被告知不确定,仍需后续的检查和观察。
崔璨躺了多久,他就守了多久。
三个小时前被转入普通病房,她却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林海霞得知前因后果,过意不去,她回医院上班,有事没事就来看看崔璨醒没醒,晚上下班后还想来守着,周序拒绝了,说这里他在就可以。
此时崔璨悠悠转醒,已是第二天的黄昏。
周序温柔抚摸她长发,又拿起一旁的水杯,用棉签蘸着抹到她嘴唇上,解释道:“你腹部中刀,医院已经及时缝合伤口输血,一直没醒,刚从重症监护室出来,现在各项指标都正常。”
他说话的时候崔璨就一直瞧着他,原来她已经躺了整整一天,周序的眼底乌青,下巴也有青茬,看她没反应,还以为她不舒服。
“我去叫医生。”
崔璨没放开他的手,眼睛也渐渐湿润了起来-
第三天的时候,逐渐有很多人来看望她。
崔玉玲和崔木宸一大早就来了。
“他们说有老师保护学生结果被刀子捅了,我还想着真是个好老师,”她扑到床边,粗糙的手想去碰又不敢碰,声音哽咽,“可也没人告诉我,受伤的是我家孩子啊,你怎么不躲开啊璨璨…”
崔木宸坐在她身边,眼睛里也蓄着泪,“姐,是不是很疼?”
二人在她的病房里不离开,崔玉玲给崔木宸请了一上午的假,中午的时候,周序家里的阿姨过来送餐,她目前还只能吃流食。
崔玉玲见状,先把崔木宸送回家,下午还要回学校上课,她和崔璨说了,这几天她都来照看她。
他们出病房的时候,周序就站在走廊处,崔玉玲上前,搓着双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到这青年眼里的红血丝,憋了半天,也只得无奈道:“你也要当心身体。”
下午的时候,有学校同事过来看望她。
校领导也过来了,看到她这幅样子,让她好好休息,她这段时间不能再代课了,年级主任让其他老师分别替她分担了一个班。
很快,她替学生挡刀的事迹就被报道传颂,没有人去深究那青年为何要冲着周玥琪,眼下事情发酵得轰轰烈烈,直把她往宜川年度好人的高度上推,更是无人细究她和周玥琪的关系,其实回想那天,崔璨也十分混沌,但可以确定的是,哪怕不是周玥琪,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挡在学生面前。
她一直是个在其位、谋其职的人,为人师表,传道受业,不仅仅局限在课堂上、知识中,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学生受伤。
崔玉玲来的多了,周序就只在晚上出现,崔璨看到的他越来越疲惫,问起,周序也只是说没事,让她不用担心。
林海霞告诉他刺伤他的人已经被抓到了,是邵鹏鲲的弟弟,在宜川一中隔壁的职业中学读书。
弟弟和哥哥意见向来不和,早在姐姐因为周家这一连串的事情意外去世之后,兄弟俩就水火不容。
这次事件的起因是邵坤鹏无意中说漏了周阳即将出狱、而他们也很快获得一笔巨款的事,少年愤愤,这些年兄弟俩像吸血虫一般对着家里唯一的女性索取,他那时年纪尚小,没有话语权,后来大了,也没考上高中,在职校学汽修,哥哥好赌,他管不了,可哥哥却要在金钱面前出卖已经离世的姐姐。
他不同意。
杀人凶手就应该把牢底坐穿,就应该一命抵一命!
他蹲点了好久,听到周阳即将在本周出狱的时候,决定实施计划,他没了姐姐,那就让他也试试没了女儿的滋味。
但他没想到周玥琪身边那个年轻的女人会挡过来,刀子插进去,断断没有再抽出来刺别人的道理,他也没这个胆量。
只是落荒而逃。
躲在角落打给邵鹏鲲,他知道这件事先骂了他“混账货,还没到手的钱先被你整没了!”
而后却派人来接他,要把他送走。
周序这几天除了公司的事情要忙,剩下的便是处理这件事,他既已知晓前因后果,断断没有息事宁人的道理。
邵坤鹏也没想到一向懦弱的弟弟怎么就动了捅人的念头,更没想到安排他去别的地方避风头人却中途离开了,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警察电话打来他这里的时候,邵坤鹏佯装不知,但周序联系他的时候,他便不好装不知道,只因周序沉着声,说:“监控我都看了,通话记录也查了,你弟弟失踪之前最后一通电话是打给你的。”
“邵坤鹏,你把他交出来,我们的交易继续。”
和周家人打交道这么久,周序是唯一一个让他有些怵的人,不像他爹那样贪得无厌、既要又要,也不是他哥那般冲动易怒,虽然他一副读书人正义凛然还很纯粹的模样,可邵鹏鲲知道,周序是很会“耗”的那种人,还是胸有成竹的“耗”,他就像个被高材生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市井小喽啰,对方看透他的弱点,紧抓他的命门,还秉着追求最大效益,一击即中。
周序这人,还有点像他母亲王燕,面慈心硬、不好打发。可偏偏周夫人似乎格外厌恶这个小儿子,不然邵坤鹏当初也不会几句话就将她逼得来找周序对峙。
一切只因她偏爱周阳。
邵坤鹏不懂他们有钱人家里的弯弯绕绕,有时候在想,这周序不会是周润华和外面的小三生的吧,才如此不讨人爱,可打听了一番,人又确实是从王燕肚子里出来的。
是非恩怨轮不到他琢磨,如今他已成了进退两难的人-
崔璨虽然刀伤不浅,但好在未伤及肝和脾脏,躺了这么几天,又一次详细检查后,医生说下周就可以试着慢慢活动了。
崔玉玲每天换着法地给她做各种补汤,林海霞特地问了其他科室的同事,给家里阿姨了一份菜谱,让她每天给崔璨准备高蛋白和富有维A、C的食物。
崔璨不好意思让崔玉玲帮她洗头或者擦身子,周序来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也有点抗拒,他不想让她感到不适,便请了一位护工,年龄要比崔玉玲小,干活细致利索,说话做事都很温柔。
她有时候会轻轻触摸自己的伤口处,并不长的伤口,因为有些深,所以治愈期偏长。
有时候被崔玉玲撞上,以为她忧心自己腹部有伤口不漂亮,小姑娘们可不都在意这些吗,本想说“剖腹产的疤比这长多了也没啥”,可她话到脑子还没来得过嘴,自己先咽了下去。
平白遭受这罪已经够惨,她又何必只过自己嘴瘾。
这天,崔玉玲和护工都走了,周序都没有过来-
崔璨无聊地躺在床上,她住的病房很好,白天的时候阳光会把整个房间照的通亮,她等来夕阳,现在又迎来月光,却始终没等见周序的身影。
事实上是十分钟之前她刚放下手机,微信上也丝毫未见新消息的影子,她拿起床头的书,在台灯下看了起来。
昨天崔璨检查身体的时候,周序其实在医院,只是没露面,一直关注着这边的进程。
他这些天有时候一醒来,就能想起那晚飞机上失重的瞬间,焦躁、担忧、后悔。还有医生略微冷漠而机械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播报着崔璨的伤口。
“眼睛难受吗?”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周序脱掉外套,刚刚消了毒,他走近,看到崔璨睁着咕噜圆的眼睛在看书。
“不难受。”她指了指一旁的台灯,灯光很亮,她向来不喜欢昏暗的环境。
她在看周玥琪带来的地理杂志,周序没说话,在一旁的椅子上坐着,等到崔璨“哎”了声,他才恍然般抬头。
周序的眼神锁定她,“怎么了?需要什么?”
崔璨合住杂志,“我想上厕所。”
他扶她起来,其实下地的时候还是很痛,崔璨只能把身体重心放在未受伤的另一边,攥着周序的手臂,尽管再努力让自己忽视不平衡的痛感,还是显得有些滑稽和徒劳。
崔璨喝水不多,只是怕半夜起来又要吵醒周序,他看起来已经很累很累了。
回到床上,她没再看书,把台灯调到了最暗的夜灯模式,周序知道这是她要睡觉了,自己也火速洗漱完。
房间除了崔璨的这张床之外,一侧还有另一张床,平日里护工会在上面小憩,晚上的时候,周序便睡在这张床上。
他关掉房间的灯,再次确认崔璨的附近没有什么会影响到她伤口的东西,又过来替她拢了拢被子。
她睡觉很随意,总喜欢蹬被子,夜里冷,醒来后又会鼻塞,之前两个人睡觉的时候,周序总会把随意晾在外面差点着凉的崔璨拉回自己怀抱,用舒服的方式禁锢着她。
周序看了眼等他拢好被子的崔璨,她很乖,抿着嘴不说话,眼珠子在昏暗中亮亮的。本来就没长多少肉,这一场飞来横祸让她整个人又更瘦了,下巴也更尖了。
现在她再想调皮地乱踢被子,怕是也没有力气。
周序垂下眼睫,转身想走,却被崔璨拉住小指。
“这个床挺大的”,她挠挠他手心,带着点撒娇的意味,“你可以睡过来吗?”
周序看了眼她的位置,她许是早有这个打算,一开始就没睡在床的正中央。
他又看了眼病床,虽然宽敞,但他总害怕晚上的动作碰疼她。
周序不表态,崔璨便一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好不好?”
他便只能顺从地躺下。
两个人躺在一起,有种陌生且尴尬的错觉,类似于早恋被抓、未成年开房这样不太合时宜的事情。
崔璨依旧勾着他的手指,不动弹,也不说话,病房里只剩下频率一致的呼吸声。
久到周序以为崔璨快睡着的时候,她有些钝的声音响起,就像很久不上润滑的发条,涩涩的,又或许是本来就没恢复的缘故。
“我的伤口还有点痛…”崔璨感到周序反握住了她的手,“所以,你能不能主动来抱一下?”
周序撑着床面坐起身,在昏暗中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崔璨没有等待多久,一个温热的拥抱降临,怕压到她的伤口,他控制自己的力量,却又稳稳的、缓缓的落在她上方。
崔璨一整天都漂浮不定的心落了下来。
这样贴近,近到能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以及他比她还要难捱的情绪。
“不要愧疚…”他们维持着这样的动作不动弹,她轻轻挠他的手心。
发丝散落于他耳畔,周序抬头,轻轻亲了一下她脸蛋,“香香的。”
崔璨自豪:“今天护工给我洗了头。”
周序满眼温柔,瞧着她,“一直都很香,很好闻。”
知道她是个很爱干净的小女孩,护工每天都要细致地为她擦一遍身体。
“唉,”她叹了口气,“你岔开话题的手段,越来越高了……”
周序却没让她继续说,本就侧向揽着她,此时另一只手护住崔璨的头,胳膊撑在病床上,小心翼翼地亲吻她嘴唇,唇齿相依的感觉,久违地有些陌生,还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和一丝陌生的试探。
直到怀里人呼吸不稳,他也克制,却是停在了她颈旁,而后松懈,像只可怜的小动物,趴在她脖颈处取暖。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病房里静悄悄,能听得见他们平息呼吸的声音。
“周序…”她的眼眶有点潮,声音也是,像大学时候很讨厌的回南天,在瓷砖上轻轻一刮,就落成了淅淅沥沥的雨。
颈窝处传来振动,是很缱绻的一个“嗯?”
崔璨抬手摸摸他的头,那种又酸涩又满足的感觉,她形容不出来。
“觉得自己现在像一只柔软的牡蛎。”她思绪天马行空,“如果能给你感受到的话,我的心脏现在跳动很有力,但是它很柔软很柔软…”
“因为你。”
泪水逆流,从头到脚地洗涤,整个人被浸泡,恍惚中习得爱的冰山一角。
所以真的不要觉得抱歉,更不必愧疚,她在爱的时候,一定是心甘情愿的-
周母王燕在崔璨受伤后第一次过来,女人衣着朴素而有格调,墨绿色的衣裙摊在椅子上,也有了分不落俗的感觉。
崔璨想要起身,示意护工帮她调床板。
“躺着就好,别动。”王燕语气温和地制止,“我是来看望你的。”
她不确定周序母亲今天是普通的看望病人,还是想要借此劝她离开她儿子,索性也懒得动弹。
王燕这几天一直在做斗争,虽然她也第一时间让人给崔璨安排了最好的医生和后续的治疗。也试探了几次周序的态度,看着儿子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冷淡,周阳眼看着要出狱,这个家的裂隙不能因为她的原因而越来越大。
那就罢了,周序和谁过日子,总归也和她没什么大关系。
“听说那天,你挡在玥琪面前,”王燕脸上难得有了愧疚,“孩子,当家长的真心感谢你。”
崔璨还是示意护工把她摇了起来,“没事的阿姨,我是老师,这是应该的,保护学生是我的职责。”
周母点头,“是,她是个特别好的孩子。这些父辈的恩怨不能算在一个孩子身上,”她又看了眼崔璨,“自然也不能算在你的头上。”
“当然,这事也全赖周阳和周序的父亲,要不是他捅出这么多事,周阳也不会进去,也没有邵家人今天这番动静了。”
王燕又和崔璨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不愧是多年的富太太生活浸润,言辞间都带着不拖泥带水的阔绰。
她问崔璨病房还住得惯吗?要是不习惯的话再换间更大的。又问崔璨想要什么,好似只要不过分她都可以满足。
“你脖子上的这个…”王燕眯了眯眼,目光忽然落在崔璨的颈间,在她刚才调整姿势时,一枚翡翠吊坠从领口滑了出来,在灯光下流转着温润通透的光泽。
崔璨如实说:“这是周序给我的。”
前几天,周序晚上过来的时候,从口袋里拿出了个盒子,包装并不华丽,隐有淡淡的檀香,她打开,里面是上好水头的翡翠,用行话来讲是玻璃种,玻璃一般剔透光滑的质地,用细细的黑色编绳穿起来,被他珍重地挂在崔璨脖子上。
“开过光了,你戴着玩。”
她彼时经验有限,哪里看得出来这么小小一个佛公够买几条曾经喜欢的品牌项链,只因是周序给她的,所以才欢喜的很。
而至于他如何辗转入手这块翡翠的,又为了琢磨她喜好,让人雕成了这般精巧的佛公,更是在她受伤住院后,去了附近闻名的寺庙开光。
这些此时她都一无所知。
宜川、安平,地如其名,有众多香火旺盛的寺庙,青烟缭绕,香火鼎沸,梵呗经声,周序这个无神论者,曾在此长跪,所求不为任何,只要她平安顺遂。
王燕又看了眼崔璨锁骨上的吊坠,又把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什么需求?”
崔璨笑笑,“阿姨,我真的没有。”她这般作态,崔璨还以为她要让自己从周序身边离开呢。
王燕脸上浮现歉意,“让你受了伤,总归是过意不去的。”
临走时,崔璨开口,“阿姨,您不用感到抱歉,如果真有什么想说的…”崔璨顿了顿,冲女人微笑,“阿姨,希望您也多关心关心周序。”-
赵婷雯也来看望她,捧着束鲜花,有些傲娇地坐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和序哥好了,也没必要藏着掖着。”
崔璨无奈地瞧她,“我也没想藏着掖着。”
赵婷雯略有些气鼓鼓,其实她已经放弃追求周序了,谁让他软硬不吃,她玩心重,才不想错过自己正年轻貌美的时候,必须要狠狠谈几场恋爱才好。
至于崔璨和周序又是如何凑在了一起,她承认自己有点好奇,却拒不承认。
“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要带这么多班。”
学校把崔璨在带的文二班分给了赵婷雯暂代,她是年轻教师,难免压力要大些。
“没事啊,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
赵婷雯趁此又问了些崔璨上课的习惯,她得承认崔璨确实教的不错,她能明显感受到二班的地理要更扎实点,尤其是比分大的自然地理。可分班时,一班二班明明是差不多的底子。
崔璨也没有什么诀窍,甚至是有些“笨”的教书,无非是私下多用些工,多针对不同的学生因材施教罢了,不过她还是对赵婷雯说了很多,看她点头认可的样子,知道她也听进去了。
“你那天,真是很勇敢。”赵婷雯其实挺佩服的,要是她在,绝对没有勇气挡上去,哪怕这个人是周序的亲人。
无论如何,她总归是最爱自己的。
崔璨又一次提前让护工回家,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她在等人。
早上的时候对他说自己想吃烤冷面,周序去校门口很好吃的那家排了队,很快过来医院。
崔璨开心极了,可他又小气得很,只允许她吃两口。
“周序。”
“怎么了?”
“我那天来学校之前,有个快递,物业说帮我放去家门口了,我想着晚上回去再拿回去,你看到了吗?”
“没,这几天都没回去”,周序很快给出解决方案,“我明天回趟家,把它拿进去。”
窗外是粉紫色的晚霞,周序立在她身前,好看的霞光从他高大的身影之后穿过。
崔璨拉着他的手撒娇,想上手把他这些天总是皱着的眉头抚平,他身上透着股浓浓的疲惫,她感觉到的。
“我买了一个置物架,放在你家客厅的那个角落里。”
周序点头,说“好”。
崔璨晃晃他的手。
“我想回家了。”
“回你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