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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海水未蓝时

    第31章 蔫生菜 和我在一起真的很不堪吗?……


    “2017年12月21日雪


    今天万欣怡脱单了,她兴奋地连晚自习都不上了,一个晚上只专心做一件事:给她的男朋友写情书(我说这是情书她非要说不是)


    看着她沉浸其中的样子,我有些不忍心提醒她我们已经高三了。不过欣怡似乎毫不在意成绩,只是学起英语来格外努力,大概是她还要再考雅思的缘故。


    还有两周期末考试,这段时间有时候会很迷茫,这次考试之后就要文综合卷了,自己练了几套往年的文综题,我原来以为会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事实是除了紧凑的做题之外,并没有期待中的体验感。


    文科的宏大叙事之美并不是想象中那般。也许,自己早已处在对文科祛魅的阶段。不过也可能是最近压力比较大的原因。


    好想出去看看,看看宜川外面的世界。具体怎么看?看什么?去哪所大学?学什么专业?去哪个城市?这些问题盘桓在心里,像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刚刚万欣怡凑过来问我在干嘛,我说自己已经好久不写日记了,她笑起来特别好看,说还以为我也春心萌动想谈恋爱了呢。


    哈哈,怎么会呢。


    下午的时候班里女生在谈论理科班的周序。


    周序啊…


    我都记不清上次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了。高三的日子像按了快进键,所有人都行色匆匆埋头赶路,以前理科班的朋友,因为不在一处,连碰面的机会都寥寥无几。走着走着就疏远了。仔细想想,除了身边的万欣怡,我好像真的…没什么朋友了。


    自己像座孤岛,支撑下去的念头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我要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父母给予的很有限,我理解。我会把自己养成很好的人。


    但是欣怡刚刚写纸条问我喜欢什么样的,我脑子里竟然第一时间浮现周序。


    未来我会去更大的城市,认识更多的朋友,我不会被囿在小小的宜川,我总会遇到喜欢我而我也恰好很喜欢的人。


    单恋很痛苦,我才不要尝。


    再次警示:不要喜欢周序。


    我不要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周序没有看清上面的内容,他只是愣愣盯着这一行字,眼底浮现困惑、不解,以及一些难过的情绪。


    他合上本子,上方书架的位置有些许凌乱,他想顺手整理,却在此时听见了外面的谈话声。


    崔璨本以为姑姑很快就要走,可她愣是从厨房转战到了客厅,崔玉玲年纪上来后有些发胖,和偏瘦的崔木宸坐在一起,略显得有些滑稽。


    他们的面容多有相似,都有一双标志性的垂眼,外眼角比内眼角低,让眼神天然带了点无辜。


    崔玉玲看了眼眼神不知道飘向哪里的侄女,她有点迫不及待,刚刚一进家门就想问了。


    “璨璨,跟姑姑说句实在话,上回给你介绍那个湛嘉平,感觉怎么样啊?”


    崔璨内心瞬时慌乱,家里隔音一般,况且她的卧室还是离客厅最近的。


    她想糊弄过去:“没怎么样啊,以后不要给我介绍了。”


    “嗨你这孩子,你提了条件我就给你找,那天你不是答应了嘛!”崔玉玲对湛嘉平挺满意的,她和他奶奶认识,都是本分人,“那男孩不还是博士嘛,你自个儿提的条件,要高学历,稳重人,姑姑不都给你找着了嘛?”


    她觉得这事儿自己办得太漂亮了,邻里大大小小的孩子,有几个能考上研究生的?更别提她给侄女找了个现成的博士!


    崔玉玲满脸邀功劲儿。


    “人家博士诶!”她想起自己在网上看到的,“我听说到时候博士就业,属于人才引进,连带着配偶的工作都能安排好!多省心!你们以后一块儿去安平市生活多好?木木也能在那读书,教育上总归要比宜川好。”


    崔木宸在这时突然问了句:“相亲就是姐姐和陌生哥哥见面,之后会变成我姐夫吗?”


    崔玉玲呵呵笑,摸了摸侄子的小脑瓜,说道:“是啊,到时候你姐姐嫁人,你去当花童怎么样?”


    她兀自畅想着,仿佛离崔璨结婚已经不远,虽说家里有白事,可她觉得,这也是弟弟弟妹所希望的。


    “那人对姐姐好吗?”他的语气有些伤心,崔玉玲便理所当然地认为是弟弟舍不得姐姐,她对这样的姐弟情深感到心满意足,“好呀,那人也会对你好的,不用担心。”


    “他会住在我们家吗?” 木木追问,眼神执拗,“会每天接送我和姐姐上下学吗?会陪我玩赛车,看我画画吗?会帮姐姐洗碗扫地吗?” 小孩的心思敏感而直接。


    “住你们家像怎么回事,到时候你们会有新房子住。”崔玉玲对崔木宸发出这一连串询问感到好笑,“到时候你就大了,以后也能自己上下学,男人家都工作忙,做什么家务?”


    她咯咯笑,“你倒是说说,你长大了帮不帮姐姐做家务啊小东西?”


    崔木宸的视线越过姑姑,望向站在角落的崔璨,好似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慢慢垂下了头,闷闷地说:“我会帮的…”


    …像哥哥那样。


    崔璨有些局促地站在那里,目光偶尔瞥向自己卧室。


    她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糟透了。


    “那天人家是不是还送你回来的?”


    “是。”


    “之后没联系了?”


    “有。”崔璨有些自暴自弃:“他今天还来学校了。”


    “哦豁,去一中找你哟?”崔玉玲高兴地直拍大腿,“这我就放心了,年轻人嘛,慢慢处着就有感情了。”


    她不免幻想:“趁年轻,生个小孩,姑姑和和家里人还能换着帮你带。”


    ……


    崔璨不知道崔玉玲是怎么离开的,崔木宸也跟着她走了,客厅现在剩她一个人,卧室迟迟没有动静,她甚至错觉认为周序没有回来她家、没有听见任何。


    站得太久,腿脚都麻了。她像个上了发条的木偶,慢慢地挪向自己的卧室。


    推开门,里面一片漆黑,他没有开灯。


    周序就坐在她床沿边,背微驼着,整个人陷在一片浓郁的阴影里,周身散发着一种颓丧的气息。这种低气压让她心头一跳,有些不敢靠近。


    “…刚才说的,你都听见了?” 她站在门边,声音干涩。


    “嗯。” 黑暗中传来他低哑的一个单音节,听不出情绪。


    崔璨暗暗松了口气,虽然解释起来有点乱乱的,但她会和他说明白,相亲不是她本意,湛嘉平只是姑姑硬塞过来的…


    正要开口,周序却轻笑了声,有点自嘲。


    “所以,还是没办法喜欢上我是吗?就像你写在日记里的那样,‘不要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地复述出来。


    崔璨愣住,她打开了房间的灯,一瞬间有些刺眼,但她快步走到周序面前,想把一切都解释清楚,却看到了桌上的日记本。


    “你看了我日记?”


    周序陡然起身,带着一身凉薄气,“没有故意看,它掉下来,我扫了几眼。”


    “我不喜欢别人看我的东西!”


    崔璨也有点生气,初中时候日记本被妈妈看到,她甚至会拿她写的内容来嘲讽她,崔璨当即将日记撕碎,扔在了楼下的垃圾车里。


    周序沉默了,看了眼她,周身是追问的压迫感,眼神却有些受伤:“你没有什么要和我说的?”


    他顿了一下,自嘲更甚,“也是,你做什么,没有道理要向我解释。”


    周序站了起来。


    压迫感随即而来,他怒意隐忍不发,人生气到极点的时候,自己并不会意识到会说出怎样的话:“你心里喜欢着别人,还要和我发生关系,现在又和别人相亲…”


    他的语气带着点痛苦:“旁人送你回来的时候,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湛嘉平前脚送她回来,他后脚就和人家在小区门口碰见。那天周序心情不好,因为他刚去监狱看了周阳。


    可笑那晚她还安慰他,两个人在床上说着话交心,很多个时候,周序都以为他们是一对十分相爱的恋人,起码,是能感受到对方的喜欢的。


    如今看来,他像个笑话似的。


    崔璨面色有些苍白,她好似一瞬间没了辩解的勇气。


    是啊,相亲是她点头同意的。坐人家的车回来也是她自己抬脚上去的。更是她自己亲口对周序说两人做炮友就行,他们不谈感情。


    至于他说她喜欢着别人,呵,她喜欢谁呢?不是看过她日记了吗,他觉得她喜欢谁,那便喜欢谁吧。


    可能…她确实如他所言,是个没有心的人。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戾气突然冲上崔璨头顶。


    “那你呢,你有赵婷雯,也会有许婷雯、刘婷雯…”崔璨挑衅地看着他,美貌有时也像杀人利器,她似毒蛇吐着信子一样戳他心窝,顺便把自己的真心也掏出来来回碾压。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有那么多老板给周总介绍对象,多的是年轻漂亮家世相当和你般配的人,哪里需要在乎我这个没爹没娘带着个弟弟还没钱的普通人?”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周序被她倒打一耙,气极反笑:“你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我可没有和别人相亲!”


    “好啊,我就是和别人相亲了,也是高中同学,隔壁文科班的。”


    她说话不过脑子,气血上涌,口不择言,只想着反击:“还是个博士,配偶是给安排工作的,跟着他去安平市,工作稳定,孩子上学也有着落。多好的前程!你不也听见了?!”


    周序看着她,眼神陌生而失落,“好,好啊,挺好的。”


    “是挺好,不只你会和别人结婚,我也会嫁人!我会跟一个看着合适的人,结婚生子,过安稳日子!我们两个…”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从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够清楚了吗?!”


    你体会过伤口被腐蚀的感受吗,周序小时候打篮球受伤,擦破皮了一大片,吃饭的时候妈妈不小心将汤碰倒,尽数倒进他的伤口里。


    那时的疼痛,比不上现在的万分之一。


    “崔璨,”他叫她名字,声音低沉的可怕。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哪怕你不愿意接受正常的男女关系,也行,我都可以配合!可是崔璨,你要这样堕落到什么时候?”


    “还是说——”周序受伤地垂下了头,想到复杂而没有回旋余地的家事丑事,又想到酒桌上满身酒气狼狈的自己…他似乎,也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呢。


    “…就是单单和我不可以?”


    “和周序在一起,真的很不堪吗?”


    崔璨没有回答。


    她也哭不出来。


    只是感觉到自己在发着抖,“你走吧,不要再来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见面了。”


    周序走了,连大衣都没有穿,家里安静得像墓地一样。


    崔璨原地站了几秒,身体晃了晃,又躺倒在床上。眼神空洞地散在天花板上某个黯淡的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涌上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去外面找水喝。


    客厅灯亮如白昼,她觉得刺眼,啪一声将其摁灭。


    水不够凉,她从冷冻层拿出冰块,一个接一个地放进去,直到玻璃水杯的外壁附上一层小水珠,冰水喝下后,那股滚沸的、想要爆炸的情绪终于被冷置。


    她打开冰箱,里面依旧是空荡荡的,蔫掉的生菜还放在一旁。


    像她半年前刚回到家时一样。


    她堕落吗?


    原来这种自轻自贱的情绪和行为,叫做堕落。


    崔璨蹲在地上,呜咽不止。


    第32章 漠山坝 哀绪之外,隐有悸动


    周玥琪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序的车还停在崔璨家楼下那片沉沉的夜色里。


    他左手搭在降下的车窗上,指尖一点猩红,在黑夜里发出微弱的光亮。


    烟将嗓子熏得干辣,他开口,是前所未有的喑哑:“喂?玥琪?”


    “小叔你在忙嘛?”


    “没有,你说吧。”


    周玥琪朝楼下看了眼,又退回到自己房间,“小叔,我明天想去安平市,你可以送我过去吗?我和奶奶说过了的。”


    周序看了眼楼上,灯已经熄灭,他看了眼时间,说:“好,明天几点?”


    “都可以,你不忙的时候送我就行。”


    挂断电话后,周序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动,直到烟头燃尽,他又点燃了一支。


    身上都是烟味,车没开火,温度与室外无差,他穿着一件加了薄绒的衬衫,坐到了半夜,直到小区内再无住户的灯光亮起,他才驱车离开-


    崔璨中途醒来的时候,学校的工作群里发送了一则下周出发的通知,她没点开,看见同事们聊天才知道原来是在说和漠山坝的对口帮扶。


    她收起手机,还想再睡过去,又被消息震动声吵醒,烦躁地拿起一看,是陈文辉的消息。


    他问自己想不想去漠山坝。


    崔璨没理,这个名额从赵婷雯手上转移到陈文辉手上,如今又想再踢给她,他们二人真是配合得绝佳。


    她闭上眼睛,不想清醒,不想走出卧室,不想面对糟糕的一切。


    黑暗中,脑海里却倏地闪过凌野沉默却坚韧的眼神,还有他口中喜欢地理的凌霜。


    崔璨缓缓坐起来,给崔玉玲打了个电话,对于她的工作,姑姑全权支持,年前家里没人回来,有个崔木宸,多少还热闹些。


    她甚至都没看文件上的时间,总之年前肯定会回来。挂掉电话前,崔璨告诉崔玉玲,自己不会再和湛嘉平继续接触了,崔玉玲一愣,没急着反驳,把话说圆滑,说姑姑以后再帮着相看。


    “不用了,姑姑,我不想考虑这些了。”


    崔璨洗了把脸清醒清醒,她点开陈文辉的对话框,言简意赅。


    【名额给我,我去。需要签字的文件,你帮我搞定。】


    陈文辉想给崔璨解释他去不了的原因,【崔老师,其实我……】


    崔璨没给他机会,直接关掉了手机。


    她一刻,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出发的日子很快到来,崔璨前几天去书店买了一些书,行李箱里除了她的衣物和生活用品,都是要带去给那里的学生,沉甸甸。


    他们要去的学校是漠山坝的一所高中,崔璨来之前做了攻略,那里的高中和初中一起混合办学,每个年级只有十来名学生,也就是说,六个学段加起来一共也就是宜川一中两个班学生的体量。


    因为一直的帮扶计划,成绩靠前一点的同学拥有来一中读书的名额,剩下学生如果不打算辍学,就继续在漠山坝这所学校读书,虽说教学质量不可相提并论,但因为一部分教学资源的共享,也不至于只是混混日子,去年还有四五个学生考上一本大学呢。


    宜川一中今年去了四个老师,高一两个高二两个,文科老师只有她和一位英语老师,剩下的则是化学和数学老师。


    他们做大巴前往设立在安平市和宜川之间的高铁站,路上需要耗费四个半小时的时间,有位男老师之前自驾去北边旅游,一路走走停停,花了快八九个小时。


    而到达目的地之后还有段山路等着他们。


    崔璨和这位女英语老师坐在一起,她这次拿了个比较大的行李箱,还是她提醒自己可以放在最后排的座椅后面,崔璨和这一行人并不相熟,一路上大家除了偶尔的交谈,其余时间都在补觉或是做自己的事情。


    崔璨没有睡意,她座位靠窗,一路上最喜欢列车穿出隧道的那一瞬,有种拨云见日的体验感。


    省内地形多样,越往北,山势越显峥嵘。一路从南到北,窗外景色流转,平原、山地、连绵的山脉…她心里除了深处的哀绪之外,竟也生出一丝久违的悸动。


    她喜欢这样自由看风景的感觉,哪怕是为了工作而出发。


    车程过半,窗外的景象已迥然不同。宜川地处东南,受厄尔尼诺影响,今年冬天要暖和一些。


    现在窗外阴晦,天色是铅灰色的,连常年绿色的针叶林都附上了一层阴翳,颜色也更偏深沉。远处起伏的山峦间,能看到零星未化的残雪,斑驳地附着在背阴的山坡或沟壑里,像大地上一块块未愈的疮疤。


    “崔老师你看,那地方雪还没化诶!”英语老师看完了提前缓存在平板上的一部电影,眼睛有点酸胀,她看崔璨脑袋一直在窗外看,也好奇地看过来。


    崔璨抬起脑袋,朝远方看了眼,大片的平地之外,稀稀落落分布着几处不全干净的白,有的已和大地的黑混为一团。


    今年宜川的雪都是来了就走,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小时候那种醒来天地一片苍茫、积雪能没过脚踝的盛景了。突然有些怀念,想踩厚厚的雪,把鞋子全陷进去,也想再玩打雪仗,把衣服弄湿也没关系。


    “不知道我们在的这几天会不会下雪…”崔璨扭头看了眼英语老师,她比她还小一岁,此刻正兴奋地拿出手机拍照。


    “我老公说好像咱们离开的时候有雪,不过预报也有不准的时候。”她去年刚结婚,本来是不想来的,但丈夫年底也要出差,她索性也报了名,到时候两个人还能差不多时候回家。


    崔璨也拿出手机搜索漠山坝的天气,信号时断时续,列车频繁穿梭隧道,黑咕隆咚的,屏幕上的小圈转了半天也没结果。


    同事看崔璨不再发呆,自己也无聊,凑上来和她搭话:“崔老师你真坐得住啊,我一般坐高铁,总得给自己找点儿事做,还特爱去厕所。”


    崔璨笑笑,说:“你叫我崔璨就行。”在外面一有人叫她老师,她就感觉有些羞耻,好像自己德不配位似的,为人师表总是有层压力在的。


    “那你叫我小林。”


    崔璨在外很少上卫生间,一方面高铁上的厕所有时并不干净,之前和朋友结伴出行,遇到的都是马桶,她无法克服,硬是憋到了下车。还有一层原因,她其实挺没安全感的,能安安静静坐自己座位上,那是再好不过了。


    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候,车上气氛明显有些松动,连前方的两个老师也面向后方和他们说话。


    其中的化学老师是个女老师,和崔璨一样教高二的,性格似乎要高冷一些,差不多年长崔璨和小林十五岁,颇有大姐的风范,一旁的男老师则是其配偶,教数学。


    夫妻俩唯一的孩子去了国外读书,二人在家也是闲着,索性通通报了名。


    “你俩饿不饿,我们带的有吃的。”男人举起手上的石子饼向他们示意,女老师瞪了眼丈夫,自己上手拿出其中的两份递给她们。


    “小林小崔,多少垫着点儿肚子,下车后咱们还有一个多小时的山路呢。”


    小林大方接过来,把崔璨的那份也递给她,她也不好回绝,两人一起吃了起来。


    应该是早上才买的,还软乎着,和崔璨印象里的童年味道一样。


    山路并不好走,高铁到站之后,他们坐上了前往漠山坝的大巴,车上多是那里的居民,大包小包和背篓快要将过道占满,崔璨和同事们找好座位,路上颠簸,熬一熬便也过去了。


    她并不是晕车体质,此时却感到难受,也许和吃了点东西有关,胃里不太舒服。


    车上有村民看他们不像本地人,搭话之后知道他们是去学校教学的,神情里都多了些敬畏。


    他们早上七点半的高铁,真正到达漠山坝时,已经下午三点。


    学校要比崔璨想象中的好,教学楼并没有想象中破旧,三层高,外墙虽然朴素,但看起来还算规整,也许是前几年被资助后重新翻盖的缘故。操场是黄土地,旁边竖着两个掉了漆的篮球架。


    几人的行李被校长和村干部帮忙拎着,天色渐晚,二人先带他们去住宿的地方看看,而后再一起吃顿晚饭。


    “学生们也是明天开始来学校吗?”化学老师李姐问道。


    “是,其实我们这没什么寒暑假的讲究,村民们都有活干,孩子们除了有时帮忙做点农活,都可以来学校,今天就有几个学生在教室呢。”


    因为是对口帮扶,所以漠山坝中学的教学设备也并不落后,多媒体设备也是前几年装好的,为的就是可以和宜川以及安平市的教学资源相对接。


    “这边是宿舍楼,学生和老师都住这里。有些孩子家里远,不能天天走山路回家,尤其是冬天,天黑的早,不安全。”


    校长引着他们走向一栋稍旧些的二层小楼。楼门口站着一位年轻的女老师,看到他们,连忙小跑着迎下来。


    “我来帮你们,男生宿舍在一楼,咱们女生在二楼。”女老师看上去和她差不多年纪,穿一件黑色的羽绒大衣,头发高高扎起,大概在室外站久了,鼻子都冻红了,身上透着股质朴劲儿。


    崔璨和她一起将行李抬上了楼,英语老师小林的行李则由另一位村干部帮忙拎上了楼。


    “诶下面哪位老师呢?不上来吗?”


    小林向她解释:“李老师和王老师是两口子,他们住楼下那间。”


    漠山坝中学寒假里现在只有两位女老师,学校取暖设备不够,宿舍里还用的传统的小蜂窝煤炉子,怕她们不会使用,两个老师决定和她俩一起住,两个人一间房子。


    崔璨和付萍住一间,也就是帮她把行李拎上来的那位,她是本地人,热情地招呼崔璨,帮她把床铺这些都整理的干干净净。


    “这是我从家里拿的被褥,很干净的,都是我妈自己做的,她针线活很好的!”


    崔璨看了眼干净整洁的床铺,她和付萍一个在左一个在右,窗户在两人中间,窗帘是小清新的蓝色碎花。


    “谢谢你付萍,也谢谢阿姨。”崔璨放好东西,三个人一起下楼,大家一起前往村干部家吃饭。


    路上遇到一些村民,好奇地瞅着他们,校长和村干部在前方解释,他们就这样到达目的地。


    “学校食堂明天开始,今晚先由我来招待大家,家里饭菜口味一般,大家吃不惯的一定要说啊,我再去买点别的。”


    众人连连说着“太客气了”、“太麻烦了”…诸如此类。


    崔璨饭量不大,一路舟车劳顿,也没什么胃口,多是同行的男老师在和校长及村干部说话,她们几个女老师则和这个屋里的女主人寒暄,了解一些这里的情况。


    一切都比她想象的要好一些,回到宿舍,用热水简单洗漱后,崔璨学着付萍的样子,把鞋子放在烧得暖烘烘的蜂窝煤炉子旁边。付萍笑着说:“明早起来穿,保证暖烘烘的!”


    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犬吠和风声。炉火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温暖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


    崔璨本以为自己第一晚会失眠,在付萍低声絮语中,她沉沉地进入梦乡,梦里谁也不会有,谁也别来,她一觉轻松。


    第33章 第三日 她的月经已经迟了好久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透过来,屋内已经没了付萍的身影,崔璨关掉七点钟的闹钟,她坐起来缓了缓。


    付萍拿着牙缸牙刷进来,下巴还残留有牙膏沫,惊讶道:“呀,璨璨姐醒啦?怎么不多睡会儿?”


    崔璨摇摇头,穿上毛衣,付萍拿来个暖壶,招呼崔璨一起来洗脸:“这水可热呢,我给咱倒在脸盆里。”


    早饭是在简陋的教师食堂吃的,馒头、白粥、一盘炒得油亮的土豆丝。


    八点半的时候,学生们陆续进教室,漠山坝中学老师不多,现在放寒假,就只有两位老师留校,付萍是教初中的,隔壁宿舍的老师教授高中知识,不过,据付萍所说,他们一般无所谓,能教的都教。


    这里的老师基本都是漠山坝本地考上大学之后回来的,他们放弃了外面大城市的工作机会,转身回了荒凉落后的家乡,教书育人,报答社会。


    崔璨一行人的作用主要是帮他们系统梳理知识点,再加上解答疑难问题。


    凌野是在下午出现的,看到讲台上的崔璨,明显愣住了,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崔老师?”他走进来,身上还带着室外的寒气,解释道:“我上午去给家里的冬小麦浇冻水了,所以没来。”


    凌野依旧穿着学校发的冬季校服,头发长了些,好像也黑了些。


    崔璨觉得好奇妙,家里没有田地,她虽然每天都在讲农业,讲全世界的农作物,可真正在现实触及到那些知识时,尤其是这些字眼从一个刚在田埂上劳作完的学生嘴里说出来时,只觉得奇幻。


    “原来是真的…真的要浇冻水啊!”


    凌野下意识地就说出了地理作用:“对,防旱保墒。”


    师生对视,眼神里藏着笑意。而后崔璨看到了凌霜。


    女孩比她想的还要漂亮些,穿着件和凌野一样的校服,宜川一中的校服不限制订购件数,凌霜身上这件明显不太合身,不过崔璨没理会这些,她只是眼含笑意的看着兄妹俩,自带一种熟人间的亲切。


    她比凌野要低一个头还多一些,许是长期的营养不良,小霜的头发像枯草一般,了无生机。


    她将自己带来的书交给了小霜,女孩明显手足无措,一边后退一边摆着手:“老师我不能要…”


    凌野替她接过,说了声“谢谢”。


    “所以你这几天也都会来吗?”几人朝教室走去,崔璨随口问道。


    凌野其实并不知道崔璨在这次的行列之中,事实是无论老师有谁他都会来。


    “对,小霜也会来。”


    家里不忙的时候,凌霜就会来漠山坝中学。


    凌野的课本很干净,上面都用黑蓝红三色的笔标注着笔记,她自学不懂的时候,就会在电话里问凌野,但她又害怕浪费凌野的话费,有时也会直接来学校问老师们,他们都很好,不会因为自己不是这里的学生就拒绝凌霜,相反,凌霜有时还可以帮着他们处理一些初中生的问题。


    凌霜和她哥哥凌野一样,成绩都很好。


    宜川一中设立的有奖学金,凌野会用自己年段第一的成绩让父母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觉得无所谓,有人给钱总是好的,毕竟凌霜也不是每天都来中学。


    崔璨很快见到了学生们,来的人比她预想的要多,初中一个班级,高中两个班级,她和同事们一一和大家打过招呼。付萍昨天已经拟好了课表,崔璨先和英语老师小林在初中班级上课。


    学生们都很乖,存着对新老师的打量,好奇地瞅着她们,崔璨先上了一节语文课,给大家讲了作文的专题,因为人数问题,老师们大都兼任,文史哲的界限变得模糊,好在她语文功底扎实。


    崔璨上完课的时候,轮到小林给初中上英语,崔璨悄咪咪跑到隔壁,化学老师在理科班讲授,数学老师则在给文科班上课。


    透过窗户,崔璨看到了凌野,他也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后面,因为来的是理科班的数学老师,有时候他讲的并不适用于文科班,凌野就会站起来,和他一起配合,着重突出文科生的讲题思路。


    凌霜则坐在第一排,她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很认真地在听讲。


    下午也是一样,大家错开来给不同的班级上课,崔璨明显感觉到孩子们的基础不是很好,她讲自然地理的时候,面对一些基础的知识点,比如晨昏线、时区与区时,学生们的脸上浮现出懵懂的表情,她又把初中这块的只是串讲了一遍,课下凌野会主动给同学们讲解听不懂的地方,像小老师一样。


    本来是没有晚自习的,学生们本应七点钟回家,但他们有的吃过饭后又主动回来,继续在教室里学习,他们老师也没有事儿做,在教室里四处转着,遇到学生问问题立刻俯身讲解。


    付萍开心地和她说,觉得自己对知识的掌握程度都大大提升了,她是本地人,家里只有妈妈一人,今天蒸了包子,给他们一人带了几个,猪肉白菜馅的,像外婆的味道。


    崔璨感到很充实,她在这忙碌饱满的一天天中没有空档去想那些令她烦躁的事情,更重要的是,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价值,特别是当学生眼睛亮晶晶地来找她问问题的时候,十多年前的子弹正中眉心,她不吝啬给出鼓励,也祝愿他们可以走出漠山坝,去自己想去的任何地方。


    晚上睡觉前,崔璨和付萍一起结伴去厕所,宿舍楼的厕所并不在楼内,而是在楼后面的棚子里,她们打着手机手电筒,快快结束上了楼。


    “璨璨姐,我再和你住几晚,之后我得回家住。”关掉宿舍门后,付萍不好意思地和她解释:“家里就我妈一个人,她腿脚不方便,晚上起夜我不放心…”


    “没事,你回家和妈妈一起住吧,我一个人可以的,炉子我也会用,你不用担心这个。”


    这几年上面呼吁说不许使用炉子,可像漠山坝这样的地方有很多,没通天然气,冬天不生炉子的话很遭罪。崔璨小时候家里也用这个万家牌,炉子外围是白色的搪瓷,煤球烧玩之后变成白色,干巴巴的,但很轻,崔璨最喜欢干碾碎它的活。


    付萍松了口气,今晚她挺兴奋的,村镇的夜晚,娱乐活动很少,宿舍楼这里没安装WiFi,连信号也不太好,现在躺在床上,也不过十点半。


    两个人开始聊天,付萍主动说起她和男朋友分手,两人都是从漠山坝读书走出去的,毕业后男友想留在城市,付萍想回家乡,规划的巨大差异让他们不欢而散。


    “不过也没什么的,他向往那里的生活,我不行,家里只有我妈一人,这里还有这么多渴望走出去的学生,我回来也是贡献自己价值。”


    付萍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很棒,虽然和相恋很久的男友分手也有那么一些可惜,不过没什么,“我可以接受这辈子都一个人,我又不是非结婚生子不可。”


    崔璨在黑夜中点点头,是的,她很赞同。


    虽然,这个和渴望爱与温暖并不矛盾。


    第三天比前两天更加充实,和学生们也熟了起来,有孩子羞涩地塞给她一把自家炒的南瓜子或几颗晒干的山楂果。崔璨也会在课间休息时,用手机记录下孩子们的影像,还有远处层峦叠嶂的山峰。


    这一晚付萍没在学校住,崔璨晚上都没敢多喝水,为的就是可以不去那黑咕隆咚的厕所。


    她洗漱完,躺在床上,有点无聊,也不想看手机,强迫自己睡觉的时候,崔木宸的视频通话打了过来。


    小孩子几天没见她,语气里都带了些殷切。


    “你在哪里?”


    “我在漠山坝。”


    “很远吗?”


    “还行,是有点远。”


    “那你…还会回来吗?”小孩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


    崔璨还没回答,视频通话就因为移动网络不佳卡住了,她挂断后又打了电话过去,信号断断续续的,她说了自己大概回去的日子,又问他在姑姑家呆的还好吗,弟弟不让她担心,说自己每天都去武术班练习,还会帮姑姑做家务。


    崔璨放心地松了口气,要说拜拜前,那边的小孩声音又开始小心翼翼:“姐姐,我只有你一个姐姐,姐夫是谁都可以,如果没有…木木会一辈子都陪着你!”


    估计他也是觉得有些肉麻,说完就快速挂断了电话。崔璨心软软,咕哝道:“都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


    趁着心情好,她又给万欣怡打了个电话,之前在路上的时候,拍了几张风景照给她,她嚷着也要来,被崔璨用“没暖气、没独立卫浴、山路颠簸”等条件劝退了。


    “你那边怎么样?需不需要我买些物资给你们?”万欣怡颇有种一掷千金的意味。


    崔璨哭笑不得:“倒也不至于,基本的吃穿用度还是够的。”


    两人无关痛痒地聊了会儿,万欣怡思考再三,还是决定坦白:“璨璨,我和你说一件事哦,你不要生气。”


    崔璨换了个姿势躺在床上,她想起没有把袜子挂在炉子边,又趿拉着拖鞋下去。


    她一边摆弄袜子一边随口应道:“你说吧。”确认好炉子,又回到了床上,心想,现在还有什么事能让她生气?


    万欣怡吭了两声,抱歉道:“之前,我也忘了具体啥时候,反正都是年前了,两个月之前吧。周序问我,你有喜欢的人?”


    崔璨本以为自己可以波澜不惊,听到周序的名字后心里还是狠狠颤了一下。


    “哦,有没有关他什么事。”


    万欣怡察觉不对:“你们吵架了?唉算了算了,你先听我说完啊。”


    “我之前在你家见到你俩的时候就觉得他喜欢你,所以我就想激他一把。”


    “所以你告诉他我有喜欢的人?”


    “…对。”万欣怡简直脑壳痛,“我还添油加醋,说你喜欢的人在南理大学,特别牛,又帅又厉害……当时就光顾着看他脸色变了,特好玩…后来就把这茬给忘了!纯粹是我瞎编的!压根没这号人!璨璨,你俩不会因为这事儿闹掰了吧?天啊那我真是罪过大了…”


    崔璨握着手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澜:“无所谓。有没有喜欢的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真吵架了?闹掰了?”万欣怡在那边哀嚎,“上次视频他还给你切水果呢!这才几天啊…”


    当时她还调侃,问周序活好不好,崔璨也不藏着掖着,说挺喜欢的。


    哪想短短几天,两人就掰了?


    崔璨不想再听下去,正好这时,房门被人叩响,是隔壁的小林。


    “崔璨,睡了吗?我想借个东西。”


    “有人找我,不说了啊,回去聊。”崔璨几乎是立刻挂断了电话。


    她下床把门打开,小林问:“你带卫生巾了吗?我借一片。”


    崔璨这个月的月经还没来,她收拾行李的时候把日用夜用还有护垫都装上了,给了小林几片,她说明天去买,到时候她用的话来找她,崔璨说没事。


    “要我陪你去厕所吗?”


    “不用,我和李老师结伴去。”


    房门被关上,崔璨把卫生巾都收拾好,她之前姨妈有时候不准,前两个月倒是按期来了,她翻出手机,看自己上个月的日期,已经是快一个半月前了,之前再迟,也就是一个星期的日子浮动。


    她突然开始心慌,和周序做的时候都有戴套,他也很注意这个,有时候被她撩拨,没有套坚决不做,把她伺候爽了,自己去洗冷水澡。


    两个人都对对方的身体负责,可…


    崔璨有些无助,可玩意有特殊情况发生呢?


    万一有那么一次,在极致混乱的边缘,那薄薄的一层橡胶,没能完全隔绝掉意外呢?


    第34章 荆棘中 她人很好…很好的一个人……


    陆轲年底正忙,办公室每年这个时候都兵荒马乱,他连周末都在加班,好不容易周日可以休息,他睡到日上三竿,醒来已是饥肠辘辘,这个点大家中午饭都吃过了。


    他打开手机想点外卖时,恰好看到两分钟前周序的消息。


    【下午我去安平市,阿姨托我带了点东西给你,晚上联系。】


    陆轲回了个【ok】,心里盘算着正好,有阵子没见这哥们了,晚上一起搓一顿,顺便看看他最近是人是鬼。


    他简单点了个外卖的面条,又躺回床上,无聊地刷着抖音。


    周序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已经快七点,陆轲饿的快,早已经吃过一轮了。


    他把菜单推过去:“吃什么兄弟?”


    陆轲选的是音乐餐吧,挺有情调,有点情调,不至于太吵,有音乐衬着,聊点啥也不至于太干巴。


    主要是周序这人,平时吃饭跟开董事会似的,太严肃的地方搞得他也紧张。还不能约在酒吧,毕竟周老板应酬场上的酒喝得够够的了,他这当兄弟的不能雪上加霜。


    周序脱下大衣,随便搭在一旁的皮椅上,他的眉眼里透着股疲惫,“随意,你点就行。”


    陆轲翻着菜单,睨了他一眼,啧啧两声:“周总年末这么忙,瞅瞅,人都瘦脱相了。”


    周序向来对他的此类调侃免疫,他手握着眼前的水杯,是舒适的温度,餐厅里女歌手在唱着民谣,歌声徐徐,周序捏了捏眉心,顺便回答:“嗯,忙。过两天还得飞嘉州,年前才能回。”


    “啧!”陆轲毫不客气地吐槽一番:“生产队上的牛还会罢工呢,你们家真是把你当工具人使唤啊。”


    周阳还没进去的时候,陆轲总屁颠颠跟在他阳哥身后,原因无他,周阳作为大哥哥,给自己亲弟弟的一切都安排的最好,而他陆轲作为周序的发小,也能凑上来拾份便宜。


    除了他那总冲着他和周序冷脸的周妈妈,陆轲还是很喜欢周序一家的。也早就把周阳当自己亲哥一样,他出了这事,他也忙前忙后跟着着急,可他一小市民,周家家大业大的都摆不平,更遑论他们一家了。


    至于帮着周序,陆轲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能帮到他的,毕竟周序这人能力强得离谱,做事又亲力亲为。除了偶尔约周序吃顿饭聊会儿天,帮这个有事总憋闷在心里的人舒缓下情绪,陆轲实在没有用武之地了。


    饭菜上的很快,两人结束一问一答的模式,开始动筷。


    “崔璨呢,没和你一起来?”陆轲喜欢这家的豆腐,又麻又香,拌饭简直一绝。他舀了勺在米饭上,随口问道。


    上次看见崔璨还是被朋友喊去喝酒,一堆单身狗看见个美女就互相怂恿着哥们去加微信。其实陆轲高中那会儿真没觉得崔璨多惊艳,几年不见,气质清冷得跟那些庸脂俗粉完全不同。


    她看上去心情不好,又是一个人,陆轲试探了周序一波,等人来后他就撤了,也不知道后续都发生了什么,不过看上次他和周序见面,他神采奕奕的模样,想必是感情事业双丰收。


    怎么今天这副德行了?


    陆轲刚才一见面就看出周序心情不佳,以为是工作上的什么事情,毕竟当大老板的人业余活动都少得可怜,也没时间和精力分给别的人和事,而周序,早已是精英中的精英,他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让周序这么萎靡的。


    所以当周序摇了摇头苦涩一笑时,陆轲知道他栽了,栽的彻彻底底。


    “怎么个事?人姑娘和你闹脾气呢?”


    陆轲想说女孩是要哄的,哄哄就完事了,周序木着个脸,当老板当惯了,估计是说狠话了,人女孩不生气才怪。


    周序没胃口,只是机械地进食,他不能生病,生病就意味着很多工作都要被推后或是搁置,他没资本和时间耗。


    “没闹,她人很好。”周序再次阐明:“很好的一个人。”


    陆轲心里简直无语的不要不要的,周序啊周序,这还是他那冷着脸拒绝一众女孩的高冷男神吗。


    “哟,那就是你闹脾气?”


    陆轲被自己整笑了,信周序闹脾气不如信疫情压根没发生过。


    这人情绪太稳定了,从小到大就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周序一蹿三尺高,就连考全市第一去北城大学也只是淡淡地笑着,大人说这孩子心有定数,陆轲笑笑,一边嫌他装一边抱他大腿。


    周序一直是那样的,乌黑的眼仁噙着淡漠疏离的光,深邃得似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无甚波澜。


    只有在少数几个时刻才会打碎外层壳子,露出柔软的内里,好叫人知道他也有喜怒哀乐。


    周序到底没说怎么回事,陆轲大概猜到一两分,两人肯定吵架了,现在大概是冷战阶段,搞不好一刀两断也有可能。


    陆轲叫了瓶酒,“你带司机了没?”


    周序不语,递了杯子给他。


    两个人听伤春悲秋的民谣借酒消愁。


    周序这几天脑袋一直都是乱的,晚上开车到崔璨小区楼下,那扇熟悉的窗户总是黑的。不知道是睡了还是…人根本不在?-


    万欣怡和男友来吃饭,她放下包后想先去个洗手间,台上女歌手唱着她不太喜欢的歌,还能避一避。


    出来后随意一瞥,看到了坐在窗边的熟人。


    “嗨,周序?”


    周序转头看她,万欣怡比刚回国的时候好似稳重了不少,口红都变得偏粉调一些,不过周序没心思理会这个,他起身,叫出她的名字:“万欣怡?”


    存着之前撒谎骗了周序的愧疚,她冲桌子上的酒杯扬了扬下巴,主动说起:“喝酒呢哈。”


    陆轲来者不拒:“要一起吗?”


    “不了,谢谢。我男朋友还在那儿等我。”说完就想走,又看了眼周序,邀请道:“等璨从漠山坝回来了咱们再一起喝酒啊。”


    周序诧异:“漠山坝?她去漠山坝了?”


    “对啊,去上课了啊,他们学校几个老师一起去的,你不知道吗?”


    万欣怡走后,陆轲眼观鼻鼻观心,得,实锤了!看来两人是真出事了,连人姑娘去哪儿了都不知道,这问题大了去了。


    他担心地看了眼神色有些阴郁的周序,兄弟,你危险啊-


    崔璨这几天有点魂不守舍的,白天还好,课堂上脑子里装的全是知识,还有学生们时不时的提问,也没空想那么多,一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之前种下的怀疑种子就开始发芽成长。


    不过他们在漠山坝也待不了几天了,今晚付萍又不在,白天她拿了几块新煤球回来,可能是今天下了点儿小雪淋到了,湿湿的,她其实用炉子的经验也没有那么足,并不清楚湿煤球更容易燃烧不充分,从而煤气中毒。


    第二天崔璨醒来有点犯恶心,没什么食欲,吃饭的时候小林还关照地问她是不是着凉了,崔璨说没事,自己却愈加心慌。


    在她焦头烂额却手足无措的时候,收到了周序的消息。


    他问她:【不在宜川吗?】


    崔璨没回,下了课后看到他又发来:【照顾好自己。】


    许是怕她网络不好收不到,又发了一遍信息给她。


    过了这么些天,其实崔璨心里也没那么强的情绪了,她反省自己,确实有很多地方做的不好,但她也并不原谅周序,两个同样生气的人说出同样伤人的话。


    希望看到他凶人的心愿实现了,而被凶的却是她自己。


    临睡前,崔璨又一次神经质地计算着生理期推迟的天数。


    她上网搜索早孕的症状,倒不至于呕吐,但是会犯恶心,而至于食欲不振,她胃口向来小,加上这里的饭菜种类有限,和宜川的口味也有所不同,崔璨并不吃得惯。


    她躺在床上把自己蜷缩了起来,在想万一是真的,自己又该怎么处理,她小心地抚上肚子,都不敢用太大的力气,但其实没什么感觉,侧着身子会有一点儿肉,依旧柔软,像以往一样。


    大学的时候,和朋友一起聊天,说到成家立业生养小孩,崔璨坚定地认为,自己没有足够的能力是不会生小孩的,把孩子带到人世,却并不能给予他们好的生活,物质生活重要程度暂且不说,精神的富足和稳定的爱才至关重要。


    在她不确定自己给不给得了小孩足够优渥而丰盈的生活时,她才不会不负责任地为自己的错误买单,尽管,这个错误她也是受害者。


    她自己的人生已经一团乱麻,如同在荆棘中跋涉,还怎么能不负责任地把一个无辜的生命拖入这混沌?那只会将她彻底困死。


    而至于周序…崔璨悲哀地想,他的生活也会像自己的一样被打乱,他蒸蒸日上的事业、他复杂的家庭,没有可以分给她们的地方,崔璨也并不希望婚姻和爱情是用这些不请自来的人或事换来的。


    一定要有爱,是啊,一定要有爱。


    她昏昏沉沉地睡去,脑袋里还是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睡也睡不安稳-


    周序一行人的飞机延误降落在嘉州机场,原因是宜川下雪,北方这个地区都在被雪围攻,起飞时间一直在往后延。


    “周总,估计十点钟到酒店,已经安排好了会议室,您看我们是先开会还是?”霍刚跟在周序跟前,随身携带着重要的资料。


    嘉州温度要高一些,周序迈着长腿,大衣尾一摆一摆的,他沉着声音:“先开会吧。”


    酒店暖和,大家脱了大衣,带着各自的笔记本电脑和手头的资料,和嘉州的员工进行会面,对此次的行程进行梳理和安排。


    周序心情谈不上好,也许是大雪的缘故,但他还是对会议中的几个错误进行指正,白板上继续展示着策划,底下员工没有敢走神的。


    几个负责人发言完之后,轮到周序对此总结和指正,并给出后续方向,他话说到一半,手机嗡嗡震动,周序本想扣下,福至心灵,又突然拿起。


    几乎是瞬间,周序豁地站起身,动作快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不好意思,”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目光扫过满室愕然的下属,“会议暂停一下。”


    第35章 风雪途 他声音和这漫天霜雪有的一拼


    崔璨一直失眠到半夜,她在为自己的一通电话而懊悔。


    她洗漱完安置好炉子之后,十点半就上床了,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件事,侧躺着胸部隐隐胀痛,像每次月经来潮前的预兆。


    这微弱的希望让她心头一松,崔璨不死心,又拿出手机上网搜索,发现孕早期由于激素水平的改变,也会伴随□□胀痛的现象。


    她挺想拿验孕棒测一下的,但漠山坝偏僻,而她又是来上课的,好端端去卫生所检查这个,未免有些奇怪,况且,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她要的东西。


    就算真的中招了,那当下又能怎么办呢?再过三两天他们也要离开了,不差这一会儿,否则还因为这个影响心情和上课状态。


    但崔璨毕竟是害怕的。


    初中的时候,学校里有个女孩怀孕,休学一学期,来的时候整个人被鸡汤鱼汤滋补的浑圆可爱,有知情者将她打胎的事传得沸沸扬扬,不过大家关注的点不在于打胎休学上面,而是因为这女孩和旁人说起,之所以中招的原因——


    “戴套不舒服,不太爽。”


    班里的八卦知情者讲得声情并茂,崔璨本对这一原因感到无语和恶心,虽然十五六岁的他们当时对戴不戴也没什么清晰的认知。


    父母不知道也从哪里听说了这事,回来厉声教育她:“你要是敢整出这样的事,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彼时的她晃晃脑袋,莫说和男生亲密接触,她连早恋都不会有。


    现在不会再有人恶狠狠地说我打断你的腿,但崔璨还是本能地对此感到害怕,这是件未知的、完全不在她掌控之内的事,也并不是有钱有权就能解决,更不会以身代过,她要对此付出身体和心理的双重代价。


    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她决定给万欣怡打个电话,问问她这段时间都在不在市里。


    电话里崔璨语焉不详,怕她担心,听到对面说她年前都在的时候,她松了口气。


    “怎么了?带着木木来我家吧,咱俩带他过年,然后初七过后我可能要去海市上班…”


    崔璨又问她工作怎样,万欣怡语气听上去没什么波澜,只说了到那里再看看,不行就打道回府。


    快要挂断电话的时候,万欣怡又说:“我前两天碰见周序了,和一个男的。”


    “哦…”


    “你俩吵架啦?他怎么连你去了漠山坝都不知道,臭男人。”


    崔璨不予置评,只说了见面再说。


    她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这里的房子条件比想象中的要好,除了几处地方有些掉漆,露出白色墙壁后面的水泥。


    崔璨心里有点过意不去,万欣怡什么都会告诉她,大到家里发生的事情,小到她谈了男友,而那男人的小毛病她也会一篓子倾倒。


    崔璨觉得自己这个好友当得好不称职,所以在手机第二次响铃时,她看都没看,麻利地接通,率先开口。


    “怎么又打过来了?好吧,那我和你说实话…”


    崔璨深吸一口气,压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恐惧,说:“我问你在不在家,是想让你陪我去医院。”


    周序静静地听,几分钟前电话响了一声,他走出会议室,再打过去时已经占线,而等他做好收尾工作,再次打过去时,就听见对面的声音一气呵成,唯独这句话顿了顿。


    “我这个月的…月经还没来。”


    周序握着手机,手背连着小臂的青筋都凸起,他石化一样站在原地。


    她将他的来电误认为是万欣怡,他生怕自己一个开口,就让事态变得更严峻。


    崔璨并未对电话那头的沉默感到意外,换位思考,要是万欣怡突然告诉她这么个消息,她也会惊得暂时说不出什么话。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苦笑,声音带着哽咽:“是不是很吓人?我也要被吓死了…可它就是不来啊…这几天还总犯恶心…”


    “希望不是…万一是…早孕,欣怡,你会陪我去医院的吧,我挺怕疼的…”


    对面依旧不说话,依稀能听到呼吸加重的声音,崔璨感到疑惑,她刚想看手机屏幕,就听到周序熟悉的声音。


    “…崔璨。”


    明明也没过去多久,但就是感觉,两个人已经有半个世纪不曾见面也不曾说话了。


    崔璨不吭声,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无数的委屈涌上来,她还没原谅他,但她又喜欢他,她或许怀了他的小孩,但她不打算要。


    周序呼出一口气,房间里暖气很足,他手心都冒了汗,电话里那极力压抑的细微抽泣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他的神经。


    “什么时候回来?”


    崔璨依旧不吭声,泪珠子大颗大颗掉,周序听到了轻微的抽泣声。


    他站立的地方是三十二楼,落地窗之外是依旧明亮的城市,高处不胜寒,他现在很想见到她。


    “我没事…先挂了,我要睡觉。”忙音突兀地响起,干脆利落,不留一丝余地。


    周序没时间想七想八,他拨通了助理的电话,立刻在手机上定了机票-


    是日,崔璨醒来的时候,眼皮稍微有些肿,她用温水洗了把脸,打开窗帘看见屋外一片白茫茫。


    下雪了。


    很大的雪,都快要把楼下一棵小树压弯。


    崔璨哈出一口气,搓了搓手,看向远方,大雪将远处连绵的山峦、低矮的村舍都附上一层素白的衣,掩盖大地,也掩盖和大地一样的沉重心事。


    “崔老师,你起这么早?”


    小林打着哈欠出来,她手里端着刚洗完脸的水,脸盆里还冒着热气,她走到角落处扬手一泼,雾和冰齐发,最终落到一楼的雪地上,顿时出现几个深色的窟窿。


    崔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听小林接着说话:“我说半夜冷呢,我屋昨晚那炉子差点灭了。”


    冻得她吸溜吸溜爬起来拯救,不管三七二十一,总归是不能让它灭了,不然重新生炉子弄得满屋子是烟。


    “你屋现在就你一个人了?”小林问。


    “嗯,付萍回家住了。”崔璨轻声回答。


    两个人又回房间,穿戴整齐后一起去食堂吃饭,今天大娘做了菜卷,南瓜粉条馅儿的,崔璨吃了两个,又喝了一碗热粥。


    和同事搀扶着走在雪地里时,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弄错了,也许是场乌龙呢。


    教室里要冷很多,校长拿来了小太阳电暖器,大家挤在教室里,继续这几天的课。


    漠山坝之行临近尾声,大家都更加珍惜最后这几天的时光。


    大雪天,学校放学早,取消了晚自习。


    小林邀请崔璨和她住一间房,她不太会弄炉子,生怕今晚又灭了,崔璨觉得也行,两个人住一起,还能节省点煤球。


    “那你被子那些的需要换过来吗?我晚上帮你拿。”


    其实崔璨觉得换不换都无所谓,她中午刚洗了澡,拿一身干净的睡衣就行。


    只是还没等崔璨过去,就听见了校长的声音。


    一同发出声响的还有她被叩响的门。


    “崔老师,你在吗?有人说来找你。”


    崔璨心扑通扑通跳,不太敢设想的念头浮上来,她开门的同时又看了眼手机,干干净净的,什么信息也没有。


    校长头发上淋了点儿雪,白白的,仅是站在门口这么一小会儿功夫,就化成了水,消失不见。


    “校长,找我吗?”


    “哎,是,一个小伙子,看上去像你们同龄人,我怕有诈,就让他先在前面等着了。”


    他在室外等着吗?这么冷的天…


    崔璨穿好大衣,边扣扣子边往外走,“他在哪里?我去找他。”


    “哎好,就在教学楼那里。”


    大雪让个别地方的交通系统瘫痪,要来漠山坝,最近的机场也在快一百公里的地方,况且受恶劣天气影响,这几天的航班都是取消或延误状态。


    周序坐了最早一班的高铁,天快黑了,山路有大雪不好让车子进,那里热心的居民告诉他只能走过去,不然可以等明日天亮了再说,但周序等不到明天,他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戴好,二话不说就走进山路。


    雪很厚,一脚踩上去,快要覆盖整个鞋子。


    周序不敢停下,个别地方导航失灵,他去问村民,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晚上抵达漠山坝中学。


    崔璨跟着校长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教学楼前。借着光影,一眼就看到了那个伫立在漫天飞雪中的身影。


    夜空中雪还在下,路灯微弱,照在他的背影上,高大,沉默,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竟显出了一种旷日持久的孤独感。


    崔璨心头涌起一股酸涩的怯意,竟有些不敢上前。


    “小伙子,崔老师来了!”校长谨慎地回头看她,小声问:“崔老师,这人认识不?不是什么来路不明的坏人吧?”


    周序默不作声地听着,不发表任何意见。崔璨和他对视一眼,和校长道谢:“嗯,我们认识,麻烦你了校长。”


    “不麻烦不麻烦,认识就好,我寻思小伙子下这么大雪来找人,肯定是有急事。”


    校长松一口气,边走边摆手,“行,那你们聊,我先回去了。”


    “好,校长再见。”


    周序目光自从见了崔璨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似乎这样看着,就能知道她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崔璨仰头看了眼天空,这里的夜空其实挺美的,只是现在下雪,目之所及便都是从天而降的雪花,万物的轮廓都因此变得模糊。


    雪花飘到脸上,很快就感到了凉意,冰冷而青白。


    他的声音要比这大雪温暖得多,也许是好久未听到,身体的神经细胞便自作主张地认为理应是温暖的,和煦地驱赶她所有的冷意。


    “抱歉。”


    其实不然,他声音和这漫天霜雪有的一拼,冷冽而低沉。


    崔璨低头看见了他被雪浸着的鞋子,裤腿处是一片暗色,她亦感到抱歉,软了心肠。


    她终于抬眼,迎上他复杂的目光,声音很轻:“走吧。”


    崔璨带路,学校虽是没有多大,但这里距离宿舍却算得上横亘大半个校园,天黑了,很多地方没有路灯,她熟练地打开手机手电筒,照着前方白茫茫的一片。


    许是感受到周序的注视,崔璨有点儿不会走路了,平路上突然一个趔趄,随即胳膊被他稳稳地拉住。


    下意识想说谢谢,但又想到这人是周序,还是闭嘴比较好。


    周序却没有松开手。隔着厚厚的棉衣,他的手掌下滑,试探地、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崔璨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刚走到宿舍楼下,正碰见出来找崔璨的小林。


    小林看着风雪中走来的两人,特别是崔璨身边那个高大挺拔、气质卓然却显得有些狼狈的男人,惊得目瞪口呆:“崔老师,这…这是你男朋友啊?!”


    “不是。”崔璨回答得干脆利落,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周序没说话,眼神没从崔璨身上离开过,也就是在要进房间时,他才停顿了脚步。


    崔璨推开门,掀开棉门帘,朝身后说了句:“进来吧。”


    室内的温度自然和宜川的家中无法比,可也已经比室外要暖和得多,他下半身衣服薄,这一路走过来,快要被冻得没有知觉。


    崔璨径直走到炉子边,熟练地用火钳拨弄着里面的煤块,打开炉盖,火苗立刻蹿高了几分,发出呼呼的声响。


    她又拿起暖水瓶,倒了一杯滚烫的热水,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转过身,看向站在屋子中央的周序。


    他一贯的清冷矜贵,如今站在这略微寒酸的屋子里,竟也显得几分寥落和消沉,在她熟练的动作之下,更衬得不知所措和小心翼翼。


    看崔璨捣鼓炉子,他不会,从小到大也没有机会让他会这个。而房间里的其他东西,他初来乍到,更没有动弹的权利。


    直到崔璨把热水递到他眼前,又转身找出一条干净的毛巾让他擦擦头发,周序那颗悬在半空、被风雪冻僵的心,才缓缓地、沉沉地落到平地上。


    “衣服呢?衣服是不是也湿了?”崔璨的目光落在他深色的裤腿上。


    周序顺从地在她的指令下脱掉厚重潮湿的羽绒大衣,里面是件黑色的高领毛衣。山路走得急,曾出过汗,又被冷风一激,此刻贴在皮肤上,冰凉一片。


    崔璨接过他沉重冰冷的大衣,想找个衣架将他的衣服挂起来,最好靠近炉子烘一烘。她刚转过身——


    一个带着寒气的、小心翼翼的拥抱,从身后轻轻地环住了她。


    第36章 在远方 我们和我们的目的地是平视的……


    “对不起。”


    他早就想抱他了,可自己在雪天里走这么一遭,仿佛浑身都冒着冷气,贸然拥抱,还怕冷到了她。


    周序的拥抱并不像往常那么紧密,是她只要轻轻动弹就可以挣脱的程度。


    崔璨的身体瞬间僵住,怀里的衣服散发着冰冷的潮气和属于他身上的清冽气息。


    好久违。周序从身后抱她的时候,脑袋会在她肩窝处蹭,此刻他的脸凉凉的,蹭住她颈间的肌肤,带起一阵酥麻的感觉。


    崔璨霎时心软,他所有的沉默、跋涉的风霜、此刻的拥抱和那声低沉的“对不起”,都在告诉她,是他做了错事。


    不是这么算的,这是他们两个人的事。


    他并没有因为贪图一时的感受而故意不戴,事后也会耐心地给她清洗,唯一让这种事降临的理由,那只能算她运气不好。


    “我不是故意打给你的…”崔璨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她怀里还抱着他的衣服,内里的一面朝着自己,她没脾气地将其拥起来,能闻到衣服里侧他好闻的味道。


    是好久不见。


    而她也很想念。


    “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又突然打了过来,才把你当成了万欣怡。”


    周序抱紧了她,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他没资格怪她为什么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也对她之后的所有决定全权支持。


    只要她不会再不理他就好-


    崔璨轻轻叹了口气,“兴许是个乌龙呢,我之前月经一直都忽早忽晚的,可能最近压力大,它才迟迟不来的。”


    “那你身体还有哪儿不舒服的吗?”


    “没,挺好的。”


    他又说了遍“对不起”。


    周序轻轻扳正她的身体,和崔璨四目相对,她有点想闪躲,他没让。


    “不只是这个…”他摩挲着她的耳垂,抱歉道:“还有我那天说的话,对不起。”


    崔璨看着他认真的表情,突然没心没肺地笑了:“可你说的没错啊,我确实是在堕落。”


    她完全可以在安顿好崔木宸之后回南理工作或上学,继续自己计划中的人生,可她没了气性,甘愿在自己没什么感情的宜川,当个工资不高的老师。


    她也可以大大放放地和周序交往,甚至谈婚论嫁,可她面对着自己一片狼藉的身后,以及光鲜亮丽是另个世界的周序,突然没了勇气,她会觉得自己不配、自己高攀,这是不对等的。


    也有很多误会都可以解释,譬如相亲、譬如被认为她心里有喜欢的人,其实把话说开也就那么回事,但她就是觉得,算了,算了吧。


    她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麻木,还想看看,看看命运还有什么招数,她都接住,无论是烂俗的、狗血的、无聊的、戏剧的,她都悉数应下,还想要她怎么样呢,无非就剩贱命一条。


    周序看她表情,心痛不已,在工作上,自己向来最厌恶只发脾气而不提出解决方案的那类人,无论是合作伙伴还是手底下的员工。而自己却也在那个时刻成为了这种人,他怪她,却没给出他们都能接受的理由和后续。


    “对不起。”


    他嘴笨得只会说这三个字。


    崔璨看着他的眼睛,里面有红血丝,看上去就很疲惫。她轻轻拧了一把他,“不说这个了好不好?我去给你拿双拖鞋。”


    数学老师那里有多余的男性拖鞋,崔璨下楼去拿,周序坐在床边,趁此机会打量着这里。


    房间不大,两张一米宽的床竖放在南边,中间是一扇窗子,床的后边各放了一个简易的布衣柜,崔璨的行李箱也立在一旁。炉子在正中间,旁边放着几块煤球。北侧有个脸盘架子,旁边放着暖水壶。


    有一条粗壮的线横亘在屋子中央,从东到西,他的衣服被崔璨用衣架挂在上面,还有他擦了头发的干毛巾。


    简单、朴素、干净、温馨。


    崔璨进来的时候,手上顺便还拿了两包药,是听崔璨说了有朋友冒雪来找她后,女老师翻了行李箱给她的,一包板兰根颗粒一包999感冒灵,说她这里还有发烧的药,有需要尽管来拿。


    “是不是没吃饭?”


    周序在高铁上吃了饭,一路上也没觉得饿,此刻被她一问,什么毛病都被勾了出来。


    “还行,不饿。”


    崔璨乜了他一眼,心想你就嘴硬吧。她翻开付萍的柜子,那里有她给她带的桶装面,是之前怕他们觉得饭不好吃,提前买好的,不过崔璨不讲究,也就一直没动。


    “小鸡炖蘑菇和酸菜牛肉味,吃哪个?”


    “随意,都行。”


    她拆了小鸡炖蘑菇那桶,咕嘟嘟倒上热水,跑前跑后的,她也口干舌燥的,又给自己水杯里也添了点儿水。


    等待面泡好的过程中,小林来敲门:“崔老师,你还来我这边睡嘛?”


    崔璨一看时间,都十点多了。


    “我来,你现在要睡了吗,我很快过去。”


    “不睡不睡,我不着急,就是来问问你。”她眼睛里闪烁着八卦的锋芒,就等着崔璨待会儿过去盘问一下她。


    她关上门,眼神挪到周序坐着的床上,他还以为她要拿东西,咻的一下站了起来。


    “我今晚要过去和小林睡,你睡我这儿可以吗?”


    “嗯。”


    “柜子里都有一次性牙刷那些,你自己拿。”


    “好。”


    “待会儿吃完把药喝了,两包一起喝,明天感冒的话,这里不方便看医生。”


    “嗯,好。”


    “还有什么事吗?”崔璨话刚说出口,就想到了,“厕所在那里,你过来,我指给你。”


    崔璨一觉睡到自然醒,她关上还没响的闹钟,小林在一旁睡得正熟,睡前她八卦地问这问那,崔璨也不好闭口不谈,说着说着就快十二点了。


    牙刷毛巾那些的还在隔壁房间,崔璨轻手轻脚地出门,几步路的距离,穿着一件蓝色费尔岛的毛衣,来到周序门前。


    她推开的一瞬间,周序就睁开了眼睛。


    “你醒了?”崔璨本想悄悄过去看他,不巧地和他四目相对。


    周序起身,“嗯”了一声。


    崔璨便也不扭捏,“我来拿毛巾和杯子,你收拾好,等会儿一起去食堂吃饭。”


    “好。”


    雪已经小了很多,他们走在去往教室的路上,她问他什么时候回去。


    “不急。”


    可崔璨明明看到他手机屏幕亮起又熄灭,震动声隔着衣料闷闷作响。路上积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搞不好的话他们还得在这儿多待几天。


    她不上课的时候,就和周序一起在办公室,崔璨来的时候带了笔记本电脑,她问他用不用,这人说不需要,还闲情逸致地看起了理科班收上来的错题,像极了甩手掌柜来度假的样子。


    而她上课的时候,周序竟也去了教室,她还在专心讲着课,下一秒就看到了坐在教室后排的周序。倒是也像认真来听课的,就是他这么专心地瞧着她,反倒让她有些不好意思。


    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围在她身边,说说笑笑,问后面那个帅哥是不是崔老师的男朋友,崔璨看了眼他,说:“不是。”


    同样被男同学围住的周序,他只是顺口指出了一位同学题目中的错误,就被他们几人围住。


    “老师你物理好吗?今年没有来物理老师,你可以给我们讲讲题吗?”


    周序看了眼崔璨,她点点头,其实很多知识他不太记得了,很难讲会不会误人子弟。


    “我试试。”


    他很快和他们打成一片,还被询问,小崔老师是不是他女朋友。


    周序讲题的手顿住,微微笑:“还不是。”


    有了周序这个讲物理的主力军,理科组那边多少能轻松一些。


    今天早上凌野没有来,崔璨还担心是不是天冷,着凉生病了来着,可凌霜竟也没有来。


    下午的时候,有同学围在一起讲话,说凌野家里出事了,崔璨才觉得不对。


    校长这会儿不在,崔璨心下不安,周序走过来,问:“要不要陪你去看看?”


    她感激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她不是班主任,可凌野怎么说都是她的学生,教了凌霜一周,这孩子经常凑在她跟前和她聊天,她没理由不担心。


    漠山坝多山,前两天雪时大时小,凌野父亲去加固蔬菜大棚的时候,不小心开三轮车从半山腰掉了下去,起初家里人以为他干完活又去喝酒小赌了,直到今早雪彻底变小之后,有村民发现了早已冻僵的男人。


    崔璨和周序赶到的时候,是凌野挺着瘦削的背脊在忙前忙后,凌野母亲好似身体抱恙,躺在床上向他们道谢和诉苦。


    “不知道说什么好,孩子爹死了,以后就没人赌钱了,但我腰不行,也干不了重活,就是可怜了俩孩子…”


    二人对望,眼底有相似的情绪。他们在近几年都有亲人离世的经历,倒也算另一种程度上的有缘。


    村里的白事,没有太多繁文缛节。村民们陆续前来吊唁,气氛压抑而肃穆。凌霜默默地做好了简单的饭菜,过来换凌野。


    看到崔璨,她先是高兴地弯了弯嘴角,又觉得这样的场合不适合开心,迅速垮了下来。


    崔璨拉她到一旁,“是不是这几天都不能去学校了?”


    凌霜思考,“今天爸爸刚下葬,老师你们什么时候走?”


    考虑到天气问题,几人决定后天走。


    “那走前我们还能再见一面。”


    “好。”崔璨给凌霜塞了几颗糖,她一路放在口袋里,有些融了,但凌霜还是高兴地笑了。


    周序和崔璨在一张张陌生面孔的注视中告辞,两个人走在乡间小路上,雪化了又结冰,路上就滑,有的地方还有泥,并不是很好走。


    两个人各自手插兜挽起来走路。


    路不算宽,周序挑着难走的道,崔璨则顺理成章地走在干净好走的路上。


    雪后初霁的傍晚,天空是澄澈的蓝,有种凛冽的干净,冰冰凉凉,像薄荷糖一样。


    “你喜欢刚刚那个女学生?”


    他凛然开口,人和声音都好似和这天空融为一体。


    崔璨“嗯”了一声,“她哥哥凌野是我班上的学生,也是玥琪的同学。”


    “是不是中考前几名?”


    “好像是,听说还给他们家送了奖金。”


    华建集团名下的社区每年都有给优秀高考生、中考生颁奖的传统项目,奖金不一。


    全因宜川一中作为两个儿子的母校,周父便大手一挥,每年都会和学校联名,一同招揽优秀学生。周序上任之后,这一项目依旧保留,还因为他的恻隐之心,将奖金拔高了一些,范围也拓展到了其他地区。


    漠山坝因为和宜川有些教育帮扶上的交集,自然赶上了这波红利。


    周序刚刚进屋就看到了,鲜红显眼的奖金牌子之外,还有他们集团会赠送的纪念品,老土而有代表性。


    “要是凌霜也有那个运气就好了,说不定可以和凌野一起在一中读书。”


    崔璨突然停下脚步,周序也不走了。


    “周序,要是我说,我想资助凌霜读书,你会觉得我不自量力吗?”


    很显然,她明明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不会,善心无大小”,他侧头看了她一眼,两个人都穿了黑色大衣,站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还挺浪漫。


    “如果你想,我和你一起分担。”


    “嘁”,崔璨调皮地碰了他一下,可惜他人高马大的,一点儿不动弹,“你少拿钱蛊惑我。”


    周序无辜:“我没有。”


    崔璨挽着他胳膊快速走了起来,边走边气呼呼地翻旧账:“上次是哪个老板大发善心买走我们门面房的?我爸妈埋在土里都要被笑醒了。”


    周序自知理亏,“这次明码算账,都听你的。”


    两人默默走了一段,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快到学校时,崔璨闷闷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我还没原谅你呢。”


    “我知道。”


    崔璨扭头瞅了他一眼,村里小路上没有路灯,全凭手机手电筒的光看路,在光亮并不宽裕的范围内,她看见周序一脸坦荡,深情无处遁形。


    “你想什么时候原谅就什么时候原谅,我又不会跑了。”-


    最后一天上课的时候,老师同学们都到齐了,大家一起照了几张合照,有的学生从家里拿来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零食,有的写了明信片,凌霜喜欢画画,她在自己画的世界地图旁又加了张崔璨的画像,她挽着头发,侧过身笑。


    崔璨和她一起在校园里散步,雪陆陆续续化了,花坛里还剩一星半点,是未被污染的纯白。


    “家里还好吗?”


    “嗯,凌野说之后把爸收的钱退给那家人,还说他会赚钱,让我继续读书,妈妈说开春把地包出去,家里剩我们两个人也不好干活。”


    凌霜看向远方,眼神坚定而渴望,“我也会努力赚钱的,有条件也会好好读书,我想去更远的远方看看。”


    “老师,我很喜欢地理,也很幸运这个冬天能和大家一起学到更多的地理知识,你知道吗,每次看到书本上或题目中那些我听都没听过的地方或是现象,不觉得害怕或者抗拒,我就是觉得好神奇,我喜欢这些,它们让我的生活不再那么枯燥。”


    崔璨之前看过一个很有意思的访谈。


    女学者说,世界观的匮乏是由于地理知识的匮乏,我们常说要抵达,实际上这个抵达到底是什么呢,首先要了解地理观念,从地图之上,再到真正的,我们走过去,知道是在平原、高原,还是盆地、峡谷,所有的生活方式都是由它的地理人文所决定的。


    而只有建立起一定的地理观念,我们才能从狭隘的现实中抽离出来,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和我们的目的地是平视的。


    她摸摸凌霜的头,凌霜并不高,还有些瘦,但她说起未来的时候,不再一片迷茫。


    “那祝小霜抵达自己的远方。”


    凌霜笑了,突然转身给了她一个结识的拥抱。


    “璀璨老师,”小女孩的声音清脆而真挚,“也祝你抵达。”


    你的远方是什么呢?字面意义上的远方吗?那多远才算远呢,赤道上终年不化的雪山,秘鲁稍被厄尔尼诺影响就歉收的渔场,还是有着温带雨林的北欧,南极最远了吧?


    崔璨对所谓的远方产生了动摇,她的身体或许会抵达远方,那心灵呢,以前向往远方,只要离开父母的身边、离开宜川,就算和远方沾边了。


    如今让她感到窒息的人已经双双埋葬地底,她去追逐远方,确实会得到一时的满足,可之后呢,那种想要解脱可转身向后看,却没了能够在与之对峙和争辩的人,满足之后,或许或是长久的怅然若失。


    说到底,她还是在为当年那个想挣脱原生家庭的小女孩实现愿望而已。如今定局已成,她再谈什么想去远方,会不会略显矫情与自私?


    况且…


    崔璨拉住凌霜的手,她朝教室看去,周序在门前的空地处打电话,他眉头轻皱,认真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偶尔点评,注意到她的目光,轻轻地扬了扬下巴,落回在她身上的眼神轻柔而珍重。


    崔璨想,她的远方或许也可以被特定的人所代替,比如很好很好的朋友,再比如,前方的这个人。


    她在他们的身上感受到绵延而稳定的生命力,支撑着她,更支撑着她的灵魂,徜徉在她喜欢的任何一个地方,或者是长河、或者是角落,她甘愿为之停留和奔波的地方,都是她的远方。


    离别总是伤感的,校长和同学们,还有一些学生的家长,目送着他们坐上大巴车,他们的行李箱里挤出地方,装着他们送来的土特产,还有学生们珍贵的手写信、明信片。


    崔璨情绪亦随之低迷,因为临近农历新年,大批的打工人返乡,他们没有买到连在一起的座位,也没讲究,都去了各自的车厢。


    周序没有什么东西,他帮崔璨放好了行李,车厢在离她不远的下两节,这会儿人多,他便也被簇拥着离开。


    身侧是个大学生,已经熟练的打开了平板,礼貌而安静。崔璨昨晚和小林聊到了大半夜,此时有些困,脑袋靠着车窗,也静静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身边人已成了周序,也在闭目养神,可崔璨轻轻一动弹,他便看向她。


    “你怎么坐在这儿了?”她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换座。


    周序在大巴车上就看到崔璨没休息好,一直打瞌睡,可惜车程颠簸,她没睡成,他忧心她高铁上肯定会睡觉,这才和她旁边的大学生换了座,没让人吃亏,他报销了他的路费,那学生喜滋滋地让了位。


    “我换了座位,你睡吧。”周序悄声说道。


    崔璨也没去细究,她搀上他的胳膊,再次沉沉地睡了过去。


    到达之后,等待他们的是这两天避之不谈的问题。


    “去你家还是我家?”周序问。


    崔璨紧张地绞着十指,“先去买验孕棒吧,你去,好吗?”


    第37章 狐狸精 如愿被深吻


    周序驱车开进了北珺华府,崔璨一开始坐在沙发上,后来实在紧张,她在沙发上将自己蜷成了一团。


    开门声响起,她一个激灵又坐了起来。


    周序走进来,就看到了眼巴巴盯着这个方向的崔璨。


    两人视线相碰,她喉咙发紧:“买… 买了吗?”


    他将袋子放到茶几上,“买了。”


    避免有不准的结果,他把药店里能买的几乎每样都买了两个。


    崔璨看到了那一团东西,心里更紧张。


    周序主动坐在她身边,握住她的手,家里热,她的手却不是应该有的温度,周序大掌拢住她的,试图输送热量。


    “有点怕…”崔璨倒下,靠住他肩膀,有些不敢进行这项事情。


    “如果真的有了,要怎么办?”


    周序没有丝毫犹豫,郑重其事道:“你的身体你百分百做主,无论什么决定,我都支持。去医院看医生,我都会负责,如果你要…”


    他话还说完,就被崔璨捂住嘴巴,“还是先不要设想那种结果了。”


    “好。”


    崔璨又在卫生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周序坐在客厅里,看似平静,心却像被放在文火上慢烤。


    他在设想很多种可能,这是做老板的习惯,也是自觉,无论崔璨的结果是什么,他都要呈给她绝对踏实的方案。


    终于,卫生间的门被缓缓打开,崔璨走出来,眼角还湿湿的,周序一把将人拥在怀里,摸着她的脑袋。


    “周序,我问你,如果我真的怀孕了,要怎么办?”


    他没有犹豫:“你想结婚吗,我们立马结婚,要是不想结,也没关系。左右孩子生下来,我会负责,无论是对你还是对孩子。想去做掉的话,我也支持,后续的一切,都听你的。”


    崔璨闷在他怀里,“你真是个狠心的爸爸,都不挽留一下你的孩子吗?”


    周序的心因为她这句话而微微发紧,但他捕捉到了她语气里的轻松,问:“是不是你想要的结果?”


    “嗯,一条杠。测了几个,都一样。”


    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你怎么知道?未卜先知吗,周老板。”


    周序将她横抱了起来,崔璨惊呼:“唔…你干嘛呀?”


    他抱着她,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两人一起窝进宽大柔软的沙发里。


    “你出来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没事了。”周序轻轻将下巴抵在她的发顶,手也顺势放在她小腹上。


    “为什么?你觉得你很了解我?”崔璨被他舒服地抱着,汲取着他身上的温度,好不惬意。


    “因为你总是会设想最坏的那种结果,以前就是。”


    高中周序给崔璨讲题的时候就发现了,她总是会设想在中间的步骤自己出了错误,带入一些明知错误的数据,然后以此来推算自己的最低分数能有多少。


    崔璨一瞬间觉得周序真敏锐。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直白明确地点出她一直以来的习惯。


    她骨子里是个悲观主义者,不配得感始终伺机围攻她。


    周序感受到她的难过,亲了亲她的脸蛋。他还想顺着脖子吻下去时,崔璨有些害羞地推开了他。


    “我要洗澡,身上都是列车上的味道。”


    崔璨再一次来到他的浴室,此时心境大不相同,心里的大石头落地,她感到全身的细胞都酸软无力,鸠占鹊巢,把自己泡在看起来就不经常使用的大浴缸中,空气里满是沐浴液的香味,她舒服地泡澡,像在水里偷来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


    出来时只裹着一条宽大的浴巾,头发用干发帽包着。她熟门熟路地走进周序的衣帽间,随手拎起一件他干净的浅灰色棉质衬衫套在身上。


    厨房里,周序已经做好了饭。


    崔璨身边没有比周序执行力还强的人,洗澡前他问她想吃什么,她没什么特别想吃的,就说随便,家常菜就好,如今桌上不仅有她爱吃的糖醋排骨,还有椒盐虾仁,连大米饭都蒸好了。


    “还差一道娃娃菜,你先吃。”


    崔璨没有动筷,周序的厨房和他的名字一样井然有序,不像她,每次做饭都搞得乱七八糟。


    说不饿是假的,她怀疑她在浴室昏昏无力就是因为大半天没吃饭饿的。


    在饭桌上,除了一开始周序问“味道可以吗”,崔璨点点头之外,两人一时无话,安静地吃着饭。


    “周序…”


    他停下动作,看向他:“嗯?”


    崔璨看向他,灯光柔和了他略显冷硬的轮廓。下巴长了点胡茬,但并不影响,反倒更显他成熟了些。


    她张了张嘴,那句盘桓在心头的话,似乎还没攒够足够的勇气开口。


    “没事,”她最终笑了笑,重新拿起筷子,“我快吃饱了。”


    周序厨艺还行,她多吃了一点饭,有点撑,想站着去洗碗,才发现他装了洗碗机。


    他不常做饭,厨房于他算是摆设,自从崔璨之前在家里住过几次,他发现她有下厨的需求,就买了洗碗机。


    崔璨无奈只能去客厅散步消食,好在周序家挺大,受父母影响,他们总想有钱了买块地皮盖小院,所以幻想中自己的房间应该是家里二楼朝南的一间,而此时晃荡在周序家中,毫无自己家的拥挤逼仄,视野开阔,心境都轻松愉快了不少。


    落地窗外是宜川的日落时刻,眺望前方是大片的人工绿植,她突然觉得,大平层才是最爽的。


    周序很快洗完澡出来,看到她重新窝在了自己的沙发上,眼睛好似闭着,长发散落,双手并在脸颊旁,像只慵懒贪觉的猫咪,还知道给自己盖张薄毯,他轻笑着走过去。


    察觉到他坐在自己脚边,崔璨抬腿轻轻地碰了他一下。


    “抱你去床上睡?”


    崔璨懒洋洋地睁开眼,朝他张开双臂,没说话。


    她并不重,周序轻松地将她抱起,手臂掂了掂,觉得她好像又瘦了点。


    一到床上又是另一种氛围了,窗外天色还未完全黑下来,周序拉上了窗帘,卧室也因此显得逼仄了些。


    只剩他们两个人的小空间。


    崔璨把自己滚进他过分柔软舒适的被子里,露出双眼睛,也不说话,就这么瞧着他。


    周序站在床边,舌尖无意识地划过右腮,喉结微动。他侧过头,忽然低低地笑了下。这个笑容有点痞,她很少在他脸上看到过。


    崔璨几乎看呆,对于他怎么欺身而上的记忆仿佛凭空消失,当意识回笼时,落入眼眸的就只剩他好看的眉眼,带着点儿侵略性,混着他身上干净清冽的气息,侵占她所有感官。


    如愿被深吻,她喘不过气,却也不舍得放开。


    周序被她的上下其手搞得闷哼一声,崔璨得意地冲他挑挑眉,被他一把拥进怀里。


    很舒服的大床,很结识的拥抱,很安全的怀抱,人生就应该浪费在这种时刻。


    周序的手包裹着她的,轻轻吻着她耳垂,像一块淡水珍珠似的,总让人破坏欲升腾,看着它变粉。


    “刚刚在餐桌上,想说什么?”


    崔璨不吭声,周序似乎并不等待她的回答,吻转移到脖颈,却迟迟不向下。


    崔璨整个人好似被吊在半空,怕掉下去,却也期待掉下去。


    只想被摧毁的更彻底些。


    等到她不愿再忍受这温水煮青蛙一般的前戏时,哼了两声,却被他的唇堵住,吻得暴烈、又温柔。


    好奇怪,这样极端的情绪她完全接收到了。


    “周序…”


    周序稳住她左右挣扎的身子,和她额头抵着额头,看见她眼睛里模糊的自己。


    他等了几秒,旋即开口,声音喑哑:“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崔璨望进他忐忑期待的眸子,所有的委屈、误会、不痛快,都缓缓消散在这样的心动中,林中雾散,让人得以窥见人世间独属于她的温软。


    “…嗯。”她突然有点害羞,听起来好似不太合时宜,但她就是莫名想躲进他怀里。


    可崔璨只是在答应他之后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任何躲闪和回避,她再说了一字:“好。”


    他的吻如愿向下,崔璨颤栗如一只惴惴不安的小羊羔,周序对她的反应置若罔闻,只是使尽浑身解数取悦她-


    第二天一早的时候,崔璨想赖床,缩在被子里死活不肯起来。


    身上有些发软,周序递衣服过来,被她毫无威慑力地瞪了一眼,昨晚明明没做,但她和被吃干抹净没什么区别。


    反观这人,神采奕奕的。


    崔璨被周序送回了家,她本不想那么快让家人知道自己已经从漠山坝回来的,奈何崔木宸和她打了通电话,她一时心软,决定先把他从姑姑家接回来。


    崔木宸一个人坐在后排,崔璨现在成了驾驶员,周序坐在副驾上,偶尔在路况复杂的状况下出声,其余情况下都交给崔璨做主。


    “开的不错。”崔璨刚刚转弯时紧张的手都出汗了,被他一句夸奖,顿时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三人平安饶了宜川半圈,去本地最大的超市采购了些零食和肉蛋奶以及瓜果蔬菜,一人拿一点拎上了楼。


    刚刚崔木宸下楼看到周序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开心,连眼睛都亮晶晶的,而后又迅速看了眼崔璨,她点了点头,说:“和好啦,你们还可以继续玩。”


    弟弟这才真正高兴起来。


    在崔璨家里吃过饭后,周序叫了车,他之前因为临时去了漠山坝,而嘉州还有一些遗留的工作需要去处理,安顿好崔璨这边的事情时,助理已经买了飞往嘉州的机票。


    “车钥匙我放这了,你随意开。”周序在穿大衣,随口说道。


    崔璨倚着墙壁,看他慢吞吞地整理衣服,故意拖时间似的。于是歪着头,故意刁难道:“开坏了怎么办?。”


    他无奈笑了:“有保险,多坏都能解决,再不济,买个新的。”


    这样的打情骂俏好像已经快和家常便饭一般顺口,换做之前的崔璨,绝对不敢想她和周序还会有这样的日子。


    “我得走了。”他饶是再慢,也穿好了衣服换好了鞋子,望着她,脑子里却在想道嘉州怎么样才能把效率再提升一些,最好快些回来。


    “嗯,走吧。”她原地不动,回看她,今日穿了件黑色羊毛衫,有点修身,露出锁骨,靠着墙,动作和神情都很傲娇。


    周序向前两步,一手搂过她的腰,眼睛里噙着笑,盯着她嘴巴,喉结动了动,“我会很快回来,陪你过年。”


    “嗯…”


    崔璨踮脚,亲了他一口,旋即被周序反客为主,她顾及到家里还有小孩,虽然弟弟此时在他自己的房间写作业。她把他拽到门口自己的卧室里,两人倒在床上,继续着这个吻。


    她的衣服被他推了上去,却也只是摩挲着她腰处的肌肤。


    一股熟悉的热流涌出,但她现在无心分辨那是月经还是自己情动的表现。


    “不亲了,再亲下去要出事。”


    周序主动放开了她,又亲了下她额头,他的表情正经的得一丝不苟,偏偏她也觉得这样很赏心悦目。


    他走后家里彻底安静了下来,崔璨到卫生间一看,发现并不是,但那种腹坠感隐隐约约,她还是给自己煮了壶红糖姜水,又去崔木宸房间,把他不会的作业指导完毕,这才回了自己屋里。


    假期没有什么事做,她想整理一下自己的资产,那日离开漠山坝时,崔璨和凌野沟通,问他之后的想法,他说先把父亲收的邢坤家的三万块钱退回去,那也几乎是他们的大多数家当,父亲好赌,尽管有时地里收成不好,也依旧拦不住他喝酒行赌,好在都只是些不大的数额。


    凌野决定在宜川的假期也去做些零工,他脑子好使,之前把自己高一的笔记打印好售卖,已经尝到了赚钱的甜处,也对自己有信心,身后是卧床的母亲和渴望读书的妹妹,他没理由退缩。


    只盼望着快些长大,快些成为有能力的大人。


    崔璨还是决定资助凌霜,不论高考成绩如何,她都希望凌霜可以继续读书。


    她帮她的时候,也是在帮曾经那个渴望去更大世界更远地方的自己-


    崔璨这几日无事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下午的时候,她会开着周序的车带崔木宸去距宜川不远的公园和河边散步。


    起先她还是不好意思开车,总怕自己作为新手把车蹭坏,一开始是骑电瓶车,但骑车又冷,带着围巾也会把脸刮得生疼,她决定不矫情了,无非开慢点,小心再小心。


    周序这边行程挺满,因为想在开春后渐渐推进另个项目,他必须未雨绸缪,把该考察的考察好,再说后续的投资等一系列东西。


    华建集团原本是以工程施工承包与房产开发为主体工作,周序征求周阳意见后,想另辟一条线,做酒店开发,周序已经注册好华景公司,而后续的一切,都需要耗费心力去继续推进。


    这也是他来嘉州的第二个任务,嘉州整个的酒店生态非常完善且良好,而他要取经,更需要俯身亲自学习。


    崔璨电话打来的时候,周序正关掉花洒,他的手机放在浴室,就是怕崔璨联系他的时候没及时听到。


    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他随手扯过宽大的浴巾围在腰间,一边接通电话,一边赤脚走出氤氲着水汽的浴室。


    “喂?”他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水汽的湿润。


    “喂,你在干嘛?”


    周序大步走向客厅,接了杯温水,开口:“刚洗完澡,你呢?”


    “我躺床上和你打电话。”


    今天大姨妈刚来,也许是这段时间压力没那么大了,她这次来姨妈疼痛都轻了不少,可她晚上看完两部电影,却感到莫大的空虚。


    从内到外的空虚,说不好是来月经时激素不稳的缘故,总之她特别想听到他的声音,或者隔着屏幕看看他,哪怕是看他工作也行。


    胸又涨又痛,单是现在侧躺着,有一种坠下去的拉扯感,很不舒适。


    于是她不客气地朝着电话那头发话:“还有几天回来?大大大后天就除夕了…”


    而他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


    “快了,争取过两天就回去。”周序听着她的声音有些萎靡,又问:“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嗯,姨妈来了。”


    崔璨揪着自己头发,这是周序走之前陪自己去理发店剪的,之前那些稍稍卷曲的长发被她要求理发师一把减掉,染黑后又做了软化,长度快到胸口,黑长直其实挺适合她的。


    周序也修剪了头发,不过他没什么大变化,还是之前的样子,长度短了些,人也更精神了。


    “肚子疼?”他对她在自己家那晚的疼痛心有余悸,也早就想带她去看中医调理一下,只是还没带她去,两个人就先闹别扭了。


    崔璨轻轻捏了捏,有硬块,还真的挺疼的,“肚子还好,就是…”


    她突然觉得说出来挺难为情的。


    “嗯?哪里不舒服?”


    “……胸,有点疼,胀胀的。”因为胀痛,能感觉到连罩杯都大了一个码。


    但她的声音听起来像撒娇,说完后她就把半边脸埋进枕头里。


    对面没说话,过了会儿崔璨听到他轻轻笑了声,“那怎么办?回来帮你揉揉?”


    “…流氓。”


    “嗯,我是。”


    轮到她没话说了,身体比她更察觉到想念,她想念他的拥抱,最好是背对着他的姿势,这样她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肩窝处埋着他的脑袋,全是他的气息。


    这种想念没办法在声音的交流中得以缓解的时候,她听到周序问:“挂了,视频好吗?”


    她觉得自己躺着会在镜头里显得不好看,改为趴着的姿势。


    屏幕里的周序上半身没穿衣服,头发还有些湿,是刚洗完澡的样子。


    他的身材很好,上次夸过他之后,他好像对此上心,灯光之下,胸肌处还淌着细碎的水珠,看起来亮晶晶,怪诱人的。


    这个外表正经内里闷骚的狐狸精。


    高冷根本就是他的保护色。


    周序没说话,手机被他放在桌上,靠着水杯立起来,能将他的上半身照进去。


    他看向手机,崔璨在家穿着睡衣,宽松的样式,领口有些大,而她又是趴着的姿势,很轻而易举地就被他看见。


    看上去是有些胀,也比平时要大…


    而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话,周序突然想到了崔木宸,有次周序帮他搭好一个模型后,他也是这样眼巴巴看着自己的。


    而周序也是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明明是亲姐弟,可两人做同样的表情,怎么没有特别明显的相似度呢?


    不过这个想法只在脑中飘过一瞬,就被他否决。


    “崔璨…”周序的声音变得沙哑起来,手也开始做着机械运动。


    她轻轻“嗯”了一声,也许是这一刻情侣间的心灵感应,她的呼吸也有些急促,小腹升腾起焦躁的涩感,有些痒。


    “你在干嘛?”


    她撑起一侧手臂,整个人也往上提了一瞬,周序透过布料,瞥见了更多的白。


    “你猜。”他微微扬起头,显现出颈间的青筋。


    胸更胀了,她忍不住上手去抓,这才低头,意识到自己早已走光。


    周序却定定瞧着她,手机里看不大真切,只觉得他眼里雾气弥漫,喉结上下滚动,腹肌都在有节奏地加速呼吸。


    她有些不好意思说出他在做的事,只是捂着自己胸口,欲盖弥彰。


    他在想她,很想她,可手动却怎么都抵达不了,额上也冒出了小汗珠。


    她要被脑子里幻想的涩情画面搞疯掉,于是开口说道:“…周序,告诉你个秘密。”


    他惜字如金,“好。”


    “万欣怡故意骗你的,我以前没有喜欢的人。”


    她想了想,看到周序脸上一瞬间的迷茫表情,心被柔软的东西击中,于是决定承认:“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


    “高中时候就喜欢了。”


    周序依旧瞧着她,崔璨说完这句话后,阈值突然到达,他眼底出现一瞬间的狠厉,随即舒爽穿透天灵盖。


    腿间一片狼藉,他用浴巾擦拭,心底却好似越擦越乱,后悔的、庆幸的、开心的、遗憾的,种种情绪交织,他好想见见她,抱抱她。


    可他只是瞧着手机那头的她,眼底一片柔情,泛过湿润,周序开口,语气近乎哀求:“再说一遍,好吗?”


    第38章 同学会 绝对是亲多了!


    万欣怡突然出现在崔璨家门口的时候,着实把她吓了一大跳。


    “呜呜呜…我失恋了璨璨!”


    分手之后她立刻扔掉了多年未变的黑长直,倒依旧是大红唇,棕色的大波浪张扬地蓬在身后,伸出手朝崔璨要抱抱。


    连崔木宸都被她这一声吼吓到了。


    崔璨刚起床不久,昨晚和周序视频之后,他是爽了,可她还没发泄,偏偏他们隔着屏幕,有心无力,也帮不了她任何。


    气得她找了部小电影来看,可影片质量堪忧,直白的□□晃得她眼睛疼,毫不怜惜,也毫无美感可言,像节奏规律的打桩机器,崔璨不禁想起周序说的话。


    没有爱怎么做呢?


    她思考到半夜,决心之后要和周序好好相爱后才有了困意。


    “想吃什么?”崔璨当务之急是安抚好万欣怡,虽然她看上去也并没有特别受伤的样子。


    万欣怡和崔木宸一起挤到沙发上,“姐带你们出去吃大餐!”说完她捏捏催木木的小肉脸,“好不好呀木木,好久不见你想我没?”


    崔璨看了眼外面,今天天气有点阴,让人压根没有出去的欲望,也不知道万欣怡是怎么有心情过来的,光是想到需要她在这样阴沉的天气下驱车出行,那她得大半程都垮着脸。


    “干煸豆角,炸茄盒,还吃什么?”


    果然,万欣怡一听到炸茄盒就噔噔噔跑来了,看着她琳琅满目的冰箱,目瞪口呆:“璨,你要当大厨啊?还是提前买年货了?”


    其实都是和周序一起买的,而崔木宸隔三差五就要出去兜风,姐弟俩会去超市补补货,显得和那天刚买完塞满冰箱没什么区别。


    “再做一个排骨好不?不油炸了,糖醋怎么样?”


    “好!你最好了!”


    饭桌上万欣怡说起她的恋爱,男生想结婚,声势浩大连她爸都被堵着见面了,她哥没少嘲笑她都被逼婚到家门口了。


    “我才几岁?就要踏进婚姻的坟墓吗?”万欣怡简直对此理解不了,“而且,谈恋爱而已,怎么就要结婚了呢…”


    崔璨呵呵笑了几声,自己姐妹性子自己清楚,过不了几天,她就会找到新的小奶狗,不用担心。


    “哎对了!”万欣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八卦之火熊熊燃烧,“你那趟漠山坝之行,到底怎么样啊?上次电话里说得不清不楚的。还有,你当时问我有什么事,我决定了,过完年我就不走了!”


    “啊?”崔璨一愣,“为什么不走了?”


    “我哥要在安平市开公司,让我去帮忙,每月给我开工资。”


    “你同意了?”


    “对啊,他这几年赚钱赚爽了,对我也大方,谁跟钱过不去啊,还在家门口,他敢欺负我我就告状给我嫂子。”


    万欣怡哥哥很厉害,崔璨也就是在高中时候见过他一面,一身西装风度翩翩,人也很健谈开朗,一直在北城工作,想来如今也是要转型开辟新赛道了。


    “你和周序呢,怎么样了?”


    崔璨还没回答,崔木宸已经学会抢答了:“很好!”


    万欣怡一脸惊讶:“周序不愧是大老板,连小孩都收买好了,难怪连我哥也夸他。”


    崔璨打发吃完的崔木宸去房间里写作业,她和万欣怡边在厨房收拾边说悄悄话。


    “所以我差点当干妈?!”


    “……不是,谁让我月经太不准了。”


    欣怡哼了声,问:“那周序怎么说啊?他竟然跑去漠山坝找你,我是真没想到啊,他这种事业为重、理性至上的男人,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下那么大的雪,徒步去找你…”


    她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搓了搓胳膊,“天呐,光想想我都起鸡皮疙瘩了!你快摸摸!”


    崔璨笑着抽回手。她也真的没想到周序会在第二天出现在学校,做梦似的,现在连万欣怡都这么说,她会心软,没毛病嘛。


    万欣怡还是一想到好姐妹和众人眼中的校园男神说做炮友就觉得好好笑,“你真的牛,璨姐,你是我唯一的姐,我现在很想穿越回去高中时候,给你俩写本观察日记。”


    周序诶,读书时候就被无数人追捧的高冷学霸诶,考全国最好的大学,哪怕中途退学,也能让家里一团乱的公司更上一层楼,做学生做老板简直都是人外之人的高度,连个正牌男友的名分都没有,啧啧…


    她纳闷:“以前也没发现你俩有苗头啊,我高三时候问你,你可说不喜欢周序的。还有我刚回国的时候看见人家送你回来,还让你抓住的,你当时说什么?”


    万欣怡学出了精髓,她眼眸垂下,神情漠然,连头发丝都写着拒绝,说:“不要。”


    “啊你好烦万欣怡!”崔璨擦了手,佯装要揍她,两个人在家里疯闹,一派热闹-


    虽是春节假期,但宜川一中的高三却没有停课。崔璨不是高三老师,按理没有被排班,可李爽家中有点急事,喊崔璨下午帮她去学校顶一下。


    这是万欣怡在崔璨家的第二天,让她放心去上班,到时候她带着弟弟去学校接她。


    这项工作并没有什么难度,高三生到了这个时候,已经对自己的前途分秒必争,哪怕没有老师,也会自发地刷题,学校充其量是提供一个让其保持自律的平台而已。


    而值班老师的存在,就是制止一些老鼠屎坏一锅粥的行为。


    她和几个老师分别负责一层楼,上楼的时候碰到了曾经带他们文科班的班主任。


    对方说都在一个学校上班,今天终于是碰上了。


    崔璨笑笑,说高三忙,时间和他们高一二基本都错开。


    “哎对了,咱们文一都好几年没聚过了,待会儿我联系下咱们班班长,大家聚一聚,你看怎么样?”


    她虽然不想,但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崔璨随即告诉了万欣怡这件事。


    万欣怡:【救命!最烦这种聚会了!一堆人互相吹牛逼,没意思透了!】


    崔璨:【苦笑.jpg 没办法,张老师开口了】


    万欣怡:【…行吧,为了姐妹,我勉为其难接个龙。不过说好啊,要是太无聊,我随时拽你跑路!】


    班长在班级群里一吆喝,响应的人倒是不少。时间就定在两天后的晚饭时候。


    这几天万欣怡在家,崔璨都没怎么和周序聊天和视频。


    不过聚餐的华清庄菜馆倒是距离他公司很近,估计员工们也经常在那团建吃饭。


    饭桌上的话题果然毫无新意,无非是围绕着各自的学业、事业、婚恋状况打转。


    谁去了某9读研,谁被大厂签了,谁又去国外混了水硕,还有谁前段日子已经悄悄订婚了…


    浮光掠影,真假难辨。


    崔璨在班里本就没几个交情深厚的朋友,此刻也只是安静地坐在万欣怡旁边,偶尔和她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或者凑近耳朵低声吐槽两句。


    学文科的这两年,对她性格改变很大。她以前会有些大大咧咧,后来说话前会多斟酌几分,连脸上的表情都要控制得恰到好处,生怕一个眼神不对,又刺痛了某些人过分敏感的自尊心,被人在背后说她清高自傲、不合群。


    她感觉自己面相都变了,不笑的时候就显得冷,拒人千里之外,和万欣怡说起这个时她却说是因为和周序谈恋爱谈多了,网络上也有不少发现表示情侣交换唾液共享菌群就会越变越像。


    “就是这样,你侧头看我的时候和周序一模一样,绝对是亲多了!”


    崔璨给逼逼叨叨的这人满上,碰了杯,以防她又语出惊人。


    酒过三巡,老师提前离场,剩下的一些人已经喝飘了,文科班本就男生少,但他们班的男生数量还可以,今天也差不多都到了。


    很多人崔璨已经记不得高中和他们有什么具体的交集,她终年如一日地坐在窗边,只顾奋笔疾书、争分夺秒。


    但她不参与话题,不代表话题不会来主动找她。


    倒也还好,有些人或许真的不清楚名校毕业的她为何会来宜川一中教书,崔璨耐心解释,并未感到不舒适或被冒犯。


    但当众人顺着这个话题转向周序时,她便不能再心如止水。


    “哎,你们知道吗?”一个喝得有点高的男同学,嗓门洪亮地起了个头,“就咱们那一届的理科状元,周序!家里是华建集团的那个!我听说他大学在大学没读两年就退学了?”他语气里带着点隐秘的猎奇和幸灾乐祸。


    “啊?退学了?真的假的?”立刻有人惊讶地接话,“什么原因啊?那么好的学校…”


    “嗨,北城大学那种地方,压力多大啊!”另一个同学故作老成地分析,语气带着点儿微妙的平衡感,“听说学霸们心理问题多得很,什么抑郁啊双相啊…每年退学的可不少。要我说啊,还不如咱们这些老老实实读个普通大学的呢,起码咱本科文凭稳稳拿到手了,对吧?”这话引来几声含糊的附和。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吧?”一个坐在崔璨斜对面的女生迟疑地开口,语气有些闪烁:“我觉得周序他…还挺正常的啊。”


    “你觉得?”刚才起头的男同学嗤笑一声,带着醉意的嘲讽,“怎么,王璐,你是他亲戚啊还是他什么人啊?知道啥内幕消息?”


    “能说吗?”那女孩卖了个关子,她环视一圈,成功吸引了全桌的注意力,连几个埋头吃菜的都抬起了头。


    “周序前段时间在追我闺蜜,我多少知道点儿。”


    万欣怡掐了把崔璨,凑她耳边悄声说,“你听她胡扯,高中那会儿她最爱装,以为自己中国公主呢,什么事都一副我都知道那么快来问我的样子,也就是这帮蠢人,你看看,一个个被吊成翘嘴了。”


    崔璨扫了几眼,确实,大家洗耳恭听的样子比当年上课都认真,她没忍住,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那女孩被她们这里的动静打断,有些不满,也有些高高在上,毕竟曾经总是第一的崔璨现在不过是个教书的,窝在这小小宜川,也不知道有什么前途。


    “崔璨,欣怡,你俩笑什么啊?难不成,也和…哦对哦,忘了,崔璨好像和周序是理科班同学。”


    崔璨懒得跟她纠缠,敷衍地摆摆手,语气淡淡:“没什么,你继续吧。”


    对面说的那样子连崔璨本人都要相信了,什么周序昨天给她闺蜜买了包包,明天还要带她出国,不过她闺蜜也就是玩玩,但周序长得帅,人也好,还有钱,就先处着。


    崔璨觉得再呆下去自己都要降智了,偏偏这群人一副好羡慕好崇拜的样子,让人不免怀疑他们是在集体演戏还是真情流露。


    万欣怡学聪明了,这次在手机上打字:【看到没?你对象威力不减当年啊!毕业这么多年,同学聚会聊天C位还是他!翻白眼.jpg】


    崔璨发了个无语的表情包,正想说要不要撤的时候,周序的消息恰好进来,【在家吗?】


    【没,在同学聚会。】


    周序很快要到宜川了,看到这条消息,他疑惑道:【高中同学?】


    【对,文科班的,前几天遇到班主任了,她说聚一下。】


    【喝酒了?】


    崔璨看向眼前的酒瓶子,拍了照给他,【醉不了。】


    周序轻笑一声,也不知道谁上次醉成那副样子的。


    【华清庄的菜还挺好吃的,离你们公司近,你常吃吗?】


    【我不常来,你喜欢?】


    【嗯,还好吧,汤熬得好鲜。】


    司机从后视镜看他,似乎在忙,但过了这个路口就到宜川了,好在周序很快说话:“先不回家,去华清庄吧。”


    “好的周总。”


    崔璨以为低头玩手机就可以隐身了,但同学们聊这聊那,也盯上了她。


    “咱们现在还有几个人单身啊?崔璨,你条件这么好,谈着吗?”


    她一脸懵地从手机上转移,万欣怡就替她先说了:“谈着呢,谈大帅哥。”


    “哇哦,也没见你朋友圈发,有多帅啊,给大家看看照片呗。”


    这群人突如其来的热情和毫无边界感的探询,让崔璨感到一阵不适。他们似乎忘了,高中时彼此的关系也并未熟稔到可以随意窥探隐私的地步。


    “行啊!”万欣怡抢在崔璨前面,伸出手掌,掌心朝上,笑得十足狡黠,“看一次五块钱!我替她收着,支持微信支付宝,童叟无欺,怎么样?”


    “欣怡,瞧你说的,咱们不是好奇嘛!”


    崔璨拉过欣怡的手,起身,朝众人说道:“不好意思啊,我俩得先回去了,家里还有小孩。”


    “啊,这就走了吗,边上不是有ktv吗,大家再玩会儿,还不容易过年有假期。”


    有人也跟着附和:“是啊,咱唱歌去呗。”


    “总不会是不想让我们看你男朋友照片,这才走吧,哎呀不看就不看,别影响了咱们同学聚会。”


    这时,一个一直闷头喝酒、崔璨几乎没什么印象的男同学突然抬起头,醉醺醺地看向崔璨,语出惊人:“崔璨,你前几天不是还跟湛嘉平相亲了吗?怎么转头就有对象了?这速度够快的啊?”


    现场静了几秒。


    湛嘉平的前女友今天也在场,此刻正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崔璨。


    这个回旋镖,真是麻烦啊…


    崔璨现在无比后悔当时怎么就去赴约了,简直抽疯了。


    “是啊!怎么回事啊这个湛嘉平?听不懂人话是不是?大家都是被家里逼着去相亲的,走个过场而已!崔璨明明跟他说清楚了不合适、不想再见面,他还死皮赖脸地贴上来,说什么‘再处处看’,跟块儿甩不掉的狗皮膏药似的!真以为自己读了个博士,全世界的姑娘都得攀着他啊?”她凌厉的目光扫向刚才说话的那个男同学,冷笑一声,“怎么?你俩关系好啊?确实,在人品这块儿,你俩还挺像的!” ”


    湛嘉平前几天还在约她出来吃饭,被万欣怡瞧见了,劈头盖脸一顿输出。而至于今天这个男同学,把人家女方肚子搞大了不想负责,同学圈里都传烂了。


    两人说完了就要走,其他人眼看着气氛冷了下来也互相告辞。


    “走了!”万欣怡懒得再看这群人的嘴脸,拉起崔璨的手腕,昂首挺胸地往外走,“这破聚会,再待下去我怕折寿!”


    两人在一片死寂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包厢。


    【吃完了?】周序的消息适时而来。


    崔璨打字:【嗯,不想继续了,累的。】


    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这个男的谁啊,看上去有点眼熟。”


    “蛮帅的,要微信吗?”


    “怎么朝咱们这边走过来啊?”


    崔璨似有所感,猛地抬起头。


    只见灯光之下,一道熟悉而挺拔的身影正穿过稀疏的人流,目光准确地锁定在她这里,他穿着剪裁精良的黑色大衣,身形颀长,面容冷峻,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气场,却又在看向她的瞬间,眼底漾开一荡温柔。


    “周序!这儿!你对象在这儿呢!”万欣怡眼尖,早就看到了,故意扯着嗓子喊了一声。


    这一嗓子瞬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也成功让身后刚走出包厢、想看她们笑话的那群同学,集体僵在了原地,大气都不敢喘。


    周序走到崔璨跟前,万欣怡也适当地拉开距离。


    “你怎么…”崔璨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仰头看着他,有些惊讶:“没和我说今天回来啊?”


    “事情处理得比较顺利,临时补到票了,就回来了。”周序接过她的包,言简意赅地解释。


    他这才微微侧首,目光淡淡地扫过崔璨身后那群表情各异的同学,问:“你们同学?”


    万欣怡可不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打脸机会。她看向身后惯会抱团的女生,替崔璨大方道:“这就是崔璨男朋友,真人来了,大家伙不用背后蛐蛐了。”


    之前造谣的女生,脸都白了,万欣怡不禁玩性大发,问:“周序,你怎么回事啊,我刚刚听同学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追求别人呢,又是送奢侈品又是出国旅游的,是你吗,还是你有双胞胎弟弟啊?”


    周序一脸懵,崔璨也看热闹,憋不住笑了。


    “我倒是想送。”周序虽然不明所以,但反应极快。并不理会旁人,目光专注地落在崔璨脸上,手臂极其自然地揽过她的肩膀,微微低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哄和强势:“这次你拒不拒绝?”


    他们很少会在别人面前做亲昵的动作,此时的耳语,以及极具占有欲的揽肩,无异于向众人明晃晃宣誓主权。


    “走啦…”崔璨半边耳朵红了,还不太适应在别人面前秀恩爱,“送我和欣怡回家。”


    万欣怡麻溜地坐上后座,前排留给周序和崔璨。


    汽车在众人眼前跑远,他们才回过神来。


    “靠,原来他们在一起了!”


    “那我们刚刚说的那些,崔璨岂不是全听到了,她会不会告状啊,以前班上就属她认真的厉害,显得咱们多不积极似的,总被老师对比。”


    “唉,早知道刚刚态度好点了,说不定在华建买房,还能优惠点儿。”


    此话一出,已经工作的众人瞬间附和,谁和钱过不去呢,反正人周序总不会和自己好,还不如从崔璨这入手。


    “切,谁知道他们怎么回事呢?”也有人酸溜溜地小声嘀咕,带着恶意的揣测,“说不定周序就是玩玩她呢?有钱人嘛,懂的都懂。你们忘了他爸不就是因为出轨,才被人…”


    话没说完,就被班长厉声打断:“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顿饭算是周序请的,咱们做人不能这样。”


    他刚刚结账的时候被告知已经有人结过了,还以为是老师把钱付了,说好的大家AA,这么多人,一顿饭下来也得不少。


    可看了付款人之后却发现是周序。


    服务员解释道:“周总刚刚打过招呼了,记他账上就行,他们公司一般来这里团建吃饭都是这样的。”-


    万欣怡很有自觉,一到楼下就麻溜地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跳了下去,还隔着车窗对崔璨促狭地眨眨眼,用口型无声地说:“今晚不回来也行~”


    车里只剩下他们两人。


    周序将车子拐了个弯,他握向崔璨的手,轻轻摩挲,问:“受委屈了?”


    崔璨没怎么脆弱,反手握住他,说:“没,就是觉得,还挺无趣的。”


    “嗯,以后不想去就不去了。”


    他手指扣住她的,征求她的意见:“着不着急回去?”


    她摇摇头。


    于是周序加快车速,很快到了北郡华府。


    从下车到上楼都一切正常,当崔璨被周序按着用她的指纹打开了他家的锁后,一切都灼热了起来。


    第39章 依赖我 “好宝宝…”


    所有的平静都被瞬间打破。


    门刚在身后合拢,甚至来不及开灯,崔璨甚至来不及换鞋,就被他拦腰抱起来,亲吻很重,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好闻,有干净的清冽在。


    “热…”


    崔璨本能地环紧他的脖颈,腿勾着他的腰,被他一步一步抱到了沙发,视线骤然昏暗,别家的光源透过落地窗洒下,更添了几分暧昧与禁忌。


    周序黑色衬衫之下,是更加过分的燠热。


    他的手亦毫不客气,轻车熟路拢在掌心,问她:“还胀吗?”


    崔璨摇头,又点点头。自己也在发热,想和他一起陷在沙发里,他们还没试过这个地点。


    柔软的织物在此刻有些多余,怕她肚子凉,又把自己大手覆上去。


    她挺起身体,试图向他口中送进更多,肋骨也跟着向上突出。


    受不了,受不了他这样缓慢又温柔的亲吻。


    崔璨等不及,自己抬手,奈何怎么动作,都无法获得周序带来的快感。


    “周序…周序…”她按住他的脑袋,声音近乎哀求。


    咬她、撕扯她,用牙齿给予她更多的快感,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要再这么温柔地折磨她了。


    不要让她灵魂轻飘飘地浮在上面,让她降落。


    周序伸手取悦,温柔地瞧着她,崔璨靠在沙发上,衣服被他弄得皱巴巴,长发柔顺地垂下,而她的眼神已经开始迷离,不满他过门不入的行径,哼唧了声。


    周序心里升起了很多的怜惜。


    他凑过去,亲了亲她耳垂,崔璨被他的气息弄得全身发麻,而比这种情不自禁的反应更让她强烈的是——


    “宝宝…”


    她的心霎时一阵酸软,自己也化作没骨头的人,扑向他温热而宽阔的怀抱。


    “干嘛这么叫我?”怎么去了嘉州一趟,都变得不像他了。


    “不喜欢吗?”


    崔璨小腹有点麻,贴他贴的更紧些,没肯定,但也没否认,“没人这么叫过我,有点新奇。”


    是非常传统的家庭关系,“宝宝”、“宝贝”这一类的称呼从来不会出现在父母或其他亲人的口中,她名字短,大多时候都被连名带姓地唤,而要好的女性朋友,大多时候叫她“璨璨”。


    周序嗓子发出轻轻的“嗬”声,好似忍得辛苦。他搂紧她,向卧室走去。


    包装拆开的声音就在耳边,崔璨还游荡在他的一声“宝宝”中,直至那股撑胀的感觉降临,她承受不住般去揪他的衣服。


    隐约听到周序笑了一声。


    崔璨脚尖点了点他,而后撑起手臂坐了起来,周序不明所以。


    “想去沙发,可以吗?”


    他利落地抱起她,并未分离,所以每走一步崔璨都强忍着逸出口的呻吟。


    觉得自己快要缺水,家中暖气足,嗓子眼都烧得慌,而崔璨背对着周序,用力地抓着沙发,指尖泛白,只能感受到他强有力的另一种存在。


    所有的湿润都涌向他。


    夜幕初上,楼下依稀传来说话声,听不真切,原是隔音很好的缘故,北风偶尔刮过,窗子划过一瞬的响声,而后寂灭。


    屋里只剩节奏加快的声音和崔璨已经涌到脑中的过电感。


    好久没做,而他们没有整夜的时间,所以过程激烈而失控。


    崔璨趴在沙发上,许久没缓过来。周序把让人翻过来,她的身体仍在发热,一副任他摆布的模样。


    “今天好漂亮。”周序的手指轻抚过她后背的蝴蝶骨,明明是安抚,却引起怀中人一阵战栗。


    他就在她耳边说话,明明声音不高,她却被震得发麻,又或者是心跳声锣鼓喧天,盖过她因为觉得自己太过享受而有些浪荡的羞愧感。


    周序又亲了亲她头发,是熟悉的玫瑰香味,刚刚抚过他鼻尖,又像风一样飘走,他想抓住,便只能预支疯狂,任原始的本能支配。


    崔璨的眼睛浮出一层晶亮的水意,她也瞧着他,又好像在凝视他,仿佛他还在自己身体里,好像瘦了,是工作很累吗?头发还是分别前的长度,瞧着却要比之前还要帅气。此刻修长骨感的手包裹住他的,因为刚刚的那场酣畅,这样的动作都让她觉得色情。


    周序坦然面对她的打量,许是消耗她太多体力,虽然她也没出什么力气,但躺在他怀中的崔璨眼神多了份不谙世事的天真,这样的打量对他而言倒像是奖励,因为那水雾背后,有种无需言说的依赖,以及在意。


    “好宝宝…”


    崔璨因他这个称呼感到不好意思,躲进他的怀里,平息自己想和他再来一次的欲念,家里静悄悄的,他们依偎在一起,温馨而满足。


    过了会儿,崔璨拿胳膊肘轻轻顶他。


    “怎么了?”


    “想喝水,可以拿给我吗?”她应该还有力气,还站得起来,但不确定会不会因为发颤而不好走路。


    周序起身,提好裤子,走远开了厨房的灯,很快就拿了杯水过来。


    是她喜欢的温度,崔璨真的好渴,因为喝的有些快还洒了出来,顺着她修长的脖颈向下,周序就蹲在一旁看着她,直到她晶莹红润的嘴唇离开杯口。


    “…还想喝。”


    他原路返回又走来,崔璨这杯只喝了几口,便又懒懒地躺下,周序接过,一饮而尽。


    喝完后一脸餍足地看着她,坐在茶几上,长腿抵着沙发,崔璨的大脑也逐渐清醒过来,看见他穿着的衬衫是自己在他家里穿过的那件。


    周序有很多件黑衬衫,可只有这件,袖口处被她不小心拽掉了扣子,穿在他身上,加上这样的坐姿,整个人都显得浪荡恣意。


    崔璨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疑心难道是自己的睡姿不堪入目吗,还是衣服没整理好有些不雅观了?可他不是早知道自己这幅模样了吗。


    “你笑什么,周序。”


    周序伸手去摸自己左侧袖口的空处,回答她:“高兴。”


    “是因为…做了吗?”


    虽然这个理由很合理,但放在周序身上却又显得好单薄。


    果然,他轻轻摇了摇头。随即俯身凑近,和她一起挤在宽大的沙发里。


    “因为你愿意依赖我,所以高兴。”


    虽然两个人在此之前也有过多次这样的亲密,但好像总隔着点儿什么,就像她想喝水,通常会自己起身,哪怕有时候做的狠了,她没什么力气。


    有时候他没睡着,有时候他已入睡,可她稍稍动作,他便察觉,看他醒了,她也并不会将这样的小事交与他,周序像被她用完即弃的工具人,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床上。看着她忍着困意和不适去倒水喝,有时候还会带一杯给他,而他躺在她的床上,能做的只是等她回来,拍拍身边的位置,等她躺下,才慢慢地揽她入怀。


    崔璨此刻挠了挠自己下巴,水痕还湿润着。她环住他脖子,翻身让自己躺在他上面,空间宽敞了些,他们这样依偎了一会儿,崔璨让周序送她回去。


    留欣怡一个人住在自己家,显然不太好-


    万欣怡在宜川又呆了两日,这次是真的逼近年关,她才慢吞吞收拾东西打算离开。


    “崔木木你想不想跟我去玩呀?”


    提起过年拜年,万欣怡就头大。主要是她爸的身份摆在那里,家里注定清静不了。客人一波接一波,她还得打起精神招待,稍有不周,人家嘴上奉承着,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她“没妈的孩子就是缺教养”。


    昨天刷朋友圈,看到有人晒去西北跟团旅游的照片,冰天雪地,篝火晚会。


    她去了解,朋友说导游靠谱专业,行程安排舒适,还自带一台富士相机给大家拍美照。因为是高端小团,同行的伙伴素质都很好,大家互相拍照聊天,氛围特别愉快。


    她本想叫上崔璨一起去的,但看她前天晚上回来一副娇羞而满足的样子,万欣怡觉得还是算了算了,小情侣刚和好如胶似漆的,自己就别当电灯泡了。


    “我想!” 崔木宸立刻被吸引,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万欣怡,“万万姐,你要去哪里玩呀?”


    万欣怡把想法告诉了崔璨,她觉得这样太麻烦朋友了,可欣怡讲清了原委,崔璨便也拿捏不定。


    最重要的是,崔木宸好像还挺想去玩的,他长这么大,父母似乎也没带他去过什么地方玩。


    “那你和你万万姐两个人去玩,可以吗?”


    弟弟重重点头。


    崔璨觉得毕竟是个小孩,她打电话给崔玉玲,说了这件事,许是她没听明白,还以为崔璨也去,还特意让他们好好放松放松,反正五天后就回来了,就是一定要保证好弟弟的安全。


    她便也没解释,得到家里大人同意后,崔璨就帮他收拾行李,小孩衣服不用带太多,里面衣服拿够,两件厚大衣替换着穿就行。


    收拾完后,崔璨坐上车,送两人去市里,再三交代崔木宸一定要跟紧万欣怡,及时给他的小手机充电,有事情联系她。


    她给欣怡的行李箱悄悄塞了五千块钱,果不其然,还没等她回到宜川,这人就打电话过来控诉她。


    崔璨没理会,将车开进了周序的小区。


    他说过的,要陪她一起过年。


    周序好像还是很忙,似乎这两天都在公司呆着。


    崔璨用指纹打开门锁,发现屋内的景象和她前天离开时几乎没什么变化。沙发上随意搭着他换下的衬衫,其他衣服也在那里摊着,半干不净的,她放进洗衣机清洗。


    崔璨还带了几件自己的衣服和一些必要的用品过来,至于空荡荡的冰箱,等他忙完一起去逛超市吧,她觉得一起逛超市是很浪漫的事情。


    她没有告诉周序自己过来了,想给他一个惊喜。于是她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连门口的鞋都藏了起来。


    此刻,崔璨霸占着他那张宽大舒适的大床,冬日下午的阳光正好,暖洋洋地透过窗户洒进来,将周序的床铺染成一片慵懒的金色。


    她陷在柔软中,懒洋洋地舒展四肢,困意逐渐袭来。


    可没过多久,就被一声巨大的关门声吵醒。


    女人的声音随之而来,一开始还听不出情绪:“你换密码了?”


    周序应该是“嗯”了一声,客气地说:“您坐吧,我去倒杯水。”


    “不用。”


    女人的眉毛竖了起来,她的耐心早就在刚刚的等待中消失殆尽,哪怕周序收到她的消息后已经立刻赶来,但心头的另一把火烧的更旺、更烈。


    一个极力克制却依然难掩冷硬的女声穿透寂静,清晰地传了进来:


    “周序,你是什么意思?!”


    第40章 打火机 他漫长逃亡中唯一的光亮和锚点……


    儿子并未说话,一双和他爸爸年轻时相差无几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和以前一样,没有过多的欲望,也没有什么情绪,像无声的控诉。


    他只是这么瞧着她,就让王燕几近崩溃。


    “周序,周序,你跟我说实话!”王燕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让周阳出来?!”


    她怒气冲到嗓子眼,一问接着一问。


    “那家人前些日子是不是来找过你?”


    “…是。”周序的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


    “他们同意和解了,是吧?” 女人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捕捉一丝动摇。


    “嗯。”


    “你一直没同意,对不对?”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指控。


    周序迎着她的目光,没有闪躲:“…对。”


    王燕满脸通红,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儿子,他一直优秀,也一直听话,哪怕她因为和他爸早生嫌隙而从小忽略他,他也仍旧孝顺。


    “好啊!好啊!”王燕怒火攻心,发出一声短促而冰冷的笑,“这几年你是厉害了,大家都围着你转,你哥却在牢里受苦,还担心他的好弟弟因为没上完学而遗憾…”


    话音未落,她猛地扬起手,带着积攒了多年的怨愤与失望,“啪!” 一声脆响,狠狠掴在周序的脸上,力道之大,连她自己的手掌都震得发麻。


    “你是想独占你爸的集团,让你哥最好一辈子都烂在牢里,是不是?!这样就没人和你争了!”


    周序没躲开,用脸接住了母亲的怒气,火辣辣的痛感在脸上蔓延开,他却只是微微偏了下头,随即又转回来,仍是平静地看着她,发出极轻微的自嘲一笑。


    王燕捂着心口,还兀自说着:“我真是瞎了眼,就该在怀上你时狠心给堕了,或是在生下你后一把掐死,也好过今日你个白眼狼,和你那罪该万死的爹一样,把好好的家弄成这样!”


    女人豆大的泪珠滚了下来,昔日的雍容华贵早已不见踪影,她剜了周序一眼,仍保持着身为母亲的最后威严,丝毫不关心眼前人的意图、想法,只是下命令。


    “如果你还当我们之间有母子情分的话,那就立刻!马上!同意他们的要求!让周阳尽早给我出来!”


    说完她便不看儿子一眼,家门砰的一声,像来时一样。


    年关将近,工程却并不全都停摆,周序每年都代表集团,奔波于几个仍在赶工的工地之间,慰问坚守岗位的工人,分发年货,处理各种琐碎事宜,忙得脚不沾地。


    十几分钟前他还在办公室整理文件资料,母亲一通电话,他便放下手上所有活,马不停蹄地往这里赶,隐隐猜到或许与哥哥周阳的案子有关,还没解释清楚那家人和解背后的苛刻条件和潜在风险……就已被生下他的人下了定论。


    周序捏了捏额心,似太过疲累,在沙发上瘫坐开来,脑海里全是母亲话里话外说他的狼子野心。


    卧室房门吱呀一声,崔璨走出来,看到周序无力地靠在沙发里,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喉结偶尔艰难地上下滚动,仿佛在极力吞咽着什么。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周序。


    平日里那种掌控一切的强大气场消失殆尽,此刻显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疲惫。


    周序听到有脚步声,但他没有理会,直到属于崔璨的重量降临,她轻轻环住了他,而后将脑袋埋在了他的颈间。


    屋外日暮西沉,霞光一点点从室内消失。他们都没有说话,就在崔璨以为他好似睡着了的时候,周序的手臂缓缓抬起,沉重而有力地回抱住了她。


    手掌带着一种寻求慰藉的笨拙和依恋,一下又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


    “刚才…”声音也前所未有的低沉:“有没有吓到你?”


    崔璨轻轻摇了摇头,发丝蹭得他有些痒。她抬起头,清晰的五指红痕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刺眼。而后凑近,拿嘴碰了碰他的左脸,微凉的温度,如蜻蜓点水一般停在巴掌印上。


    她心疼地蹙了蹙眉,也不敢用手去摸,过了会儿,才用气声轻轻说:“要是难过的话,可以抱紧我。”


    话音未落,背后环着她的手臂骤然收紧,将她整个人都置于他温热的怀抱里。


    “多紧都没关系,”崔璨伸手去摸他后脑勺,难过地唤了声:“周序…”


    周序低头,将脑袋置于她肩上,呼吸洒在崔璨苍白的锁骨处,她在那一刻感同身受他的痛苦。


    被生养自己的人这般评价,崔璨都快以为周序并非她亲生孩子了,可他又这般倔强,委屈都藏在深处,连她也不轻易知晓。


    崔璨有点想哭,他那么累,那么辛苦,高强度的工作,像不会停下的陀螺,如今却被质疑他的用心良苦。


    周序,你会不会后悔,当时那么果断地退了学,回来接手这个烂摊子呢,你这么厉害的人,风华正茂,在哪里都会风生水起。


    可崔璨什么也没问,她只是被稳稳地禁锢在爱人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叫着:“周序…”


    “我在。”


    “我陪着你。”


    时间的流逝在这样的相拥中变得模糊。崔璨轻轻捧起他的脸,让他离开自己的颈窝。黑暗中,她凝视着他晦暗不明的眼睛,突然问:“你想抽烟吗?”


    周序诧异地抬头看她,崔璨抿抿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也不是故意的,高三的时候,有次在天台,看到你在抽烟。”


    “但有点好奇,你是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无师自通吗?”


    很少有人见过周序抽烟,连发小陆轲都会在周序被人递烟的时候说声“我兄弟不抽”,周序接过后也只是解释道:“可以抽…”


    当老板哪有不抽的,他当时资历浅,哪有滴酒不沾、片烟不碰的资格?有时接过来点一下,入乡随俗,也是一种无形的妥协。省的被戴顶清高做派撑不久的高帽。


    在十六七岁的年纪,抽烟似乎总和叛逆挂钩,周序第一次接触,是在十五岁快要结束的时候。


    彼时他刚刚知晓,一向受人尊敬的父亲出轨多年。


    那天中考成绩出来,他是全市第二名,宜川电视台通过学校联系他,想采访他和家人,得知他是华建集团周润华的儿子后,对方更热切地希望他父亲能一同出镜。


    母亲王燕去了国外旅游,也只有拜托父亲帮忙了。


    傍晚周序拨通周润华的私人电话,他也已经许久不见父亲,知晓他平日忙,并不轻易打扰他。


    只是接通电话的却是陌生的女声,周序理所当然地以为是周润华助理,礼貌地请求她将电话转交给父亲,对方声音娇娇柔柔,亲切地称他“阿序”。


    “你是?”


    女人似乎生怕周序不知道她和周润华的关系,娇羞道:“哦,你爸爸他在洗澡呢,有什么事吗,待会儿我转告他。”


    周序几乎立刻领悟,少年年轻而冲动,他急躁地追问:“你们这样,几年了?”


    “好几年了呢,” 女人语气轻松,“有几次你爸爸去学校接你,我也在车里远远瞧见过你。今年中考了吧?是不是成绩很好?”


    周序握着手机,指节泛白,过了会儿,他问:“他这样,我妈知道吗?”


    “知道啊,” 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本来在你出生前就要离婚的,好像是因为有了你,你爸才不忍心的。不过那时候他身边还不是我呢…”


    女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周序挂断了电话。


    他愣愣地走出房门,看向空无一人的家中,下到一楼,推开父母卧室房门,王燕喜欢复古的装饰,家中装修风格,大到家具小到摆件,无不体现着复古而华贵的格调,此时寂静的卧室里,却几乎不见男主人的存在感。


    他们早生间隙,是他固执地还做着家和万事兴的美梦。


    幼时和周润华相处相伴居多,父亲形象加上外界的润色修饰,大多巍峨而坚毅,白手起家、宜川首富、儿孙美满,诸多美好词汇在这一刻统统化为泡影。


    他隐隐知道母亲王燕并不亲近他,虽说是她忙着照看周阳的女儿周玥琪,但对于周序关怀的缺失,早已太不寻常。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母亲想要个女儿,而从怀上他到生下他的十个月,无疑粉碎了她的女儿梦,所以她亲近哥哥的女儿,周序并未有所怨言。


    自幼性格冷淡,并不会说什么讨人喜欢的话,他便只能安静而稳重的,等着父母闲下来,或许会有心思瞧瞧他。


    他很优秀,成绩常年第一,生活自理独立,无需旁人操心,他受到很多夸赞,多到他甚至厌倦,可是他总是踮脚张望的人,却从不会垂眼,像旁人一般亲切地叫他“阿序”。


    原来不是无意冷落,而是从一开始,他的存在就是错误。


    周序渐渐在一些蛛丝马迹中还原当年的缘由。


    和所有事业有成的男人一样,周润华和王燕的感情逐渐在这些年的奔波与猜疑中大生嫌隙,几度到了离婚分割财产的地步,可意外的有了周序之后,周润华决心同小三小四断了联系,只要王燕愿意安稳生下孩子。


    她再狠心,那也是她身上的一块肉,可孩子降生后,周润华旧态复萌,王燕却不再谈离婚,只是把孩子丢给了周润华,只顾自己做个逍遥自在的富太太。


    周润华虽是朝三暮四,对周序却尽到了比对周阳还要多的父亲责任,大儿子出生之时,他事业还未稳扎稳打,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他早已富甲一方,连带着养育小儿子,都带了份历圆滑而弥天真的真诚可贵,周序在这样夹杂着亏欠和弥补,但却并不平衡的爱中成长。


    如今真相大白,他却不知所措。


    中考结束的这个暑假是堕落而麻木的,他在除了做饭阿姨之外没什么人会回来的家里,他开始迷茫,迷茫这个词在十几年内第一次渗透到他的生活里。高中的课本翻了几页就会发呆,他也不想,但是他对自己的存在,以及存在的价值,都产生了怀疑。


    周阳是第一个发现弟弟状态的不对的,某次夜晚,他回来送王燕从国外寄回来的东西,她买了一大堆,说给玥琪,可周阳记得周序喜欢吃饼干,便做主抽空回趟家。


    本是没瞧出什么异样的,可周序看了眼他送来的东西,淡淡道:“麻烦了哥,以后可以不用考虑我。”


    周阳大惊,在接下来的聊天中,他知道了周序这段时间的困惑。


    已经能在华建集团顶半边天的男人罕见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只是拍了拍周序尚未宽厚的肩膀,问:“是不是心里挺难受的,不开心?”


    周序并未承认,反问道:“哥,你不开心的时候,一般会做什么?”


    “我吗?我会和你嫂子说。”说起林海霞,周阳总是柔软温和的。


    周序淡淡一笑,不再说话了。


    过了会儿,像是也觉得棘手,周阳无措地挠了挠头,烟瘾犯了,他从口袋掏出烟,却反应过来弟弟还在身边,又收了回去。


    “忘了你还在,小孩少闻二手烟。”


    周序盯着他手中的打火机,主动拿过来,银色的外壳,有重量的质感,他轻轻一掀盖子,一簇稳定的蓝色火苗跳跃而出。


    “不是小孩了。”


    周阳试探问道:“身边有同学抽烟吗?”


    周序点点头。


    学校最里面的南侧,在大课间时分经常烟雾缭绕,学生抽,老师也抽,被逮到的话运气好还会借个火,运气不好就是拎出去教育一番,不过作用不大,你总得允许,学校里有一些垫底而另谋出路的人的存在吧。


    “那…你想抽吗?”


    周阳觉得自己这一刻真挺不靠谱的,哪有哥哥教自己弟弟抽烟的,可周序向来自律到近乎苛刻,现在好似也没什么其他可以发泄的方式。


    周序沉默了几秒,眼神在火苗和烟盒之间逡巡。最终,他朝周阳伸出了手。


    “哥,高中我想搬出去住。”


    “好。”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之后的第二次第三次,不过他向来自律,这段时间的消沉与不解过后,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学习生活都井然有序的周序。


    至于崔璨说的这次“看见”,他有印象。


    高三压力虽大,可对于常年稳居第一的周序来说,不见得会太过焦虑紧张。


    唯一让他情绪有所波澜的原因,是他第一次直面父母的争吵。


    是关于财产分配的问题。


    王燕依旧想离婚,而周润华为了维持自己事业有成家庭美满的人设,并不松口。


    “那你得答应我,华建集团将来得周阳说了算。”王燕毫不在意地解释:“你可以有第三个孩子第四个孩子,无论如何,你不能对不起周阳。”


    少年夫妻,第一个孩子见证了他们奋斗努力的日子,王燕自认亏欠大儿子良多,所以铁了心要争个高低。


    周润华却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那周序呢?你把周序放在什么地方?他也是我们的儿子!”


    “周序?!”王燕的声音充满了刻薄与疏离,“周序轮得到我管?你的儿子,你自会为他谋个好前程……”


    后来的话周序没再听下去,放在门把上的手也垂了下去,他不用去劝架了,这场架如今因他而起。


    结果如何他也无从得知,他不常回去,这个家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和谐,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而他只有一个念想,那就是奔向远方,越远越好。


    心情却到底因此低沉了几日,模考结束后,他去了后面那栋楼顶层的废弃教室,久无人用,桌椅上都是灰尘。


    周序坐在靠窗的位置,用周阳给的打火机点燃烟头,其实不喜欢抽烟,更没什么瘾,只是陌生而机械地动作,吞吐那迷雾一般的情绪。


    门口传来动静声音,周序已经懒得转头去看,想着最坏的结果就是被老师抓包,但他成绩顶尖,一句压力太大想解压或许轻易就被放过。


    后来,隐约听到天台上传来模糊的背书声。他晃了晃神,脑袋钝到听不出在背什么,只是掐灭了烟头,脱下沾染了烟味的校服外套,大步流星回了教室。


    他不知道的是,有一道担忧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寥落的背影。


    “原来是你。”


    崔璨快速地从他身边起身,跑进卧室,很快又跑回来,接住他的话:“对啊,第二天我在学校餐厅看到你,想和你一起吃饭来着,可是想到我们好像也好久没说过话了,有点突兀和奇怪,而且看到你也没之前那么消沉了,就算了。”


    她像献宝一样伸出手,掌心是那个旧旧的打火机,边角已经有了磨损,此时躺在她的手心,体积不小,而她的手又不大,有些违和,却也不那么奇怪。


    她动了动手指,将打火机往他面前又递了递,“你抽吧,我不介意。”


    周序仰头看她,卧室门口透出的光源朦胧地勾勒着她的轮廓,却并不能清晰地照出他此刻的表情,也很好地掩盖了这一刻他的脆弱与无助。


    在这样沉闷而又慷慨的时间里,周序突然明白了,高中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会想靠近崔璨。


    她那样坦然热切,打着气鼓着劲对她自己说要去远方,要逃离宜川逃离所有人,要一直游到海水变蓝。


    而靠近势必带来感情的变质,在日复一日克制又无法克制的相处中——


    周序知道那种未知的情愫是什么吗?大抵是知道的。


    不然怎么也会想念会担忧会因她而开心。


    可是——


    十五岁之后的人生是一场巨大的逃亡,在这场没有目的地的旅途中,他没有也不应该有同伴。


    崔璨看见他愣着,又扬了扬手,语气有些娇憨:“哎呀,干嘛呢,我真的不介意,你想抽就抽吧。”


    她还没正儿八经看过周序抽烟的样子。


    周序拿过她手上的东西,攥在他手里,却又成了小小一个,她刚刚急切地跑进卧室,是为了给他找这东西。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了崔璨赤裸踩在地板上的双脚上。脚趾因为他的注视,有些不好意思地微微蜷缩起来。


    她那时候跑出来,竟是连鞋子都没有穿。


    这个认知突然消解了周序苦苦维持的平静防线。


    他猛地丢开手中的打火机,金属外壳撞击地板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灼热而粗重,眼底最后一丝克制也消失殆尽。


    原来她竟是他这场漫长逃亡中唯一的光亮和锚点。


    再无犹疑。


    周序伸出手臂,带着近乎凶狠的力道一把将崔璨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