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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海水未蓝时》 第21章 淋浴头 发热诊室
崔璨自这一晚后没再见过周序,微信上也没有任何联系。
两个人做了最亲密的事情,而后又变回了比之前还要陌生而尴尬的关系。
锁骨下方淡淡的红色印记在慢慢变浅,走路时不适的感觉也不再出现,崔璨偶尔会想起那晚他伏在自己身上,两个人都不说话,情到深处会控制不住声音,一如他受用于她的嘤咛,她亦喜欢他的低吼与喘息。
两个人的汗水交织在一起,一同缠绕不清的还有各自沉闷的情绪,赌气一般,进行了一场难捱但上瘾的献祭。
她以前看到过这么一句话:男人把身上的汗流在女人身上,女人把身上的汗流在男人身上,流完了之后,内心就会得到一片雨霁的天空。
崔璨惆怅地想,这并不适用于她和周序,他们两个人潮湿、狼狈,心都邦邦硬。
再一次遇到和周序有关的事情,是她收到了一个快递。
“你等等,我看看这个订单。”
快递小哥好脾气地等在家门口,崔璨确认自己这几天没有网购,她看了眼快递盒上的收件人,确实是她的名字没错。
“小妹是你的吗,是的话我就点送达了?”
单元楼外西风更劲,快递员也想躲在这避一会儿风,只是今天单子不少,他还要去南边的街区送货。
崔璨无意浪费别人的时间,她拿走了东西,说了声谢谢。
打开后发现是周序家同款的淋浴头。
崔璨拍了张照片,发给了他,并直接问:【多少钱?】
对面半天没回复,她也没放在心上,继续做自己的事情,等到晚上的时候,周序发来消息。
【没多少。】
言简意赅,再无下文。
崔璨给他转了三百块钱,她只能接受这么贵的,再贵的话,她就要退货了。
周序没收,也没再说什么。
再一次看到周序,是在宜川的电视频道上,作为地方企业代表,在省会城市出席一年一度的会议。
屏幕上的那人一身黑色西装,冬日的晴天最受欢迎,他站在阳光下,比手举着麦克风采访的女孩子要高出一个头,看她举着辛苦,自己主动拿了过来。
说话不卑不亢,谦卑有度,言之有物。
光风霁月,清凌凌如水一般坦荡而澄净。
办公室里有八卦的问起赵婷雯有没有和周家公子哥更进一步。
赵婷雯有点尴尬,之前是自己放话在前面,如今不仅半点进展也无,反倒是让别人钻了空子,她听到有和周序合作的老总正在将女儿介绍给他。
她用手玩着发尾,掩饰心虚和不安,“序哥忙,整天不见人影的,最近都逮不到他。”
有人亦回应说:“对呢不是前几天还上电视了,你们没看见?”
崔璨低下头看手机,在和万欣怡聊天。
元旦连着周末三天假,崔玉玲要和姑父一起去桐市看望表哥表嫂和小婴儿,崔璨打算带着崔木宸一起去找万欣怡玩两天。
【好啊,你俩住我家来,我都想木木了!】
【好,我没告诉他,前几天还在说想你,要知道去找你玩肯定乐死。】
正和万欣怡计划间,有学生喊“报告”,门口的老师应了声“进”。
崔璨随意望了眼过去。
是二班的几个女学生。
“你们二班学习劲头旺啊,一天天来问题的都是咱们二班同学,下午就要放假了还这么好学啊,这次来找那个老师呀?”
女孩子们七嘴八舌。
“找历史老师~”
“我找陈老师。”
“小崔老师在吗?”
崔璨关掉手机,从座位上抬头,连连应声:“在,在的,我们都在。”
学生递来练习册,崔璨很快讲了起来。
“这道题不错,很典型,”她征求学生的意见:“可以把它投影在电脑上吗,让大家课间有时间看看这道题,下节自习课课前几分钟我讲一下。”
学生乖巧地点头说好。
崔璨拉开抽屉,递给她了几颗糖。
她前面的工位坐着历史老师,处理完学生的问题后吩咐道:“把历史课代表叫过来,我再给她说一下咱们元旦假期的作业要求。”
“老师玥琪好像不太舒服,一下课就趴在桌子上了,要不我把学委找过来吧?”
“也行。”
崔璨听到后,有点担心,她问面前的学生:“玥琪怎么了?生病了吗?”
“好像是,她早上就喊头晕,早操都没下去。”
崔璨下午不用坐班,二班今早没有地理课,早上还就剩四班的最后一节课,上完她就放元旦了,见状,她还是起身,随学生去了教室。
周玥琪从昨天开始就嗓子疼,她还以为是和姐妹一起吃辣条给辣到嗓子了,也就没怎么在意,结果今天一大早开始头疼,妈妈在外地,奶奶今天要去寺里上香,她被司机送来学校,想着捱一捱,下午就放假了。
大课间的时候撑不住伏在课桌上想眯一会儿,迷迷糊糊听见同桌叫她名字,轻拍着她后背。
崔璨示意学生不用喊醒周玥琪,她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温度不高,应该不是发烧。
周玥琪嗓子疼,头疼,眼睛也疼,她挣扎着要醒的时候,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清香。
崔璨拿不准注意,在她耳边小声询问:“玥琪是不是很难受?要不要老师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老师,”她从桌上起来,头发有点乱,崔璨伸手帮她理了理。
“玥琪!”赵婷雯闻风而来,她刚刚在办公室就听见有人说周玥琪,留了个心眼路过二班来看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女孩难受地趴在桌子上,而一旁的崔璨在说着什么。
她热络地同崔璨询问:“怎么了这是?生病了吗?”
“是,可能是重感冒了。”
赵婷雯“哎呀”了一声,连忙掏出手机,“我有她叔叔联系方式,我去说一下。”
也不等这一对师生说什么,兀自走了出去。
崔璨起身回去办公室,再次过来的时候手上拿了药。
她给周玥琪接了热水,嘱咐道:“下午五点才放假,要是不想请假又实在难受,中午先把这药喝了,睡一觉,再看看怎么样。如果实在撑不住,一定不要硬捱,身体最重要。知道了吗?”
周玥琪虚弱地点了点头,上课铃随后响起,崔璨走了出去。
她盯着手机上周序的头像,犹豫了半晌,不知道该不该和他说一声周玥琪的情况。但又想到赵婷雯刚刚已经打过了电话,自己上赶子凑什么热闹。
也不怕讨人嫌。
她回到办公室,刚刚下课时的热闹已然不在,现在零星坐着几个人,其中就有心情大好哼着小曲的赵婷雯。
】
数学老师陈文辉溜达过来,停在崔璨前方历史老师的工位旁:“王姐,问个事儿,去年那个寒假对口支援,还是腊月十几号出发吧?”
“这个不大清楚,我想想去年是几号来着,好像是腊月十几号,到年前就回来了。今年市里的文件还没发,怎么了文辉,你想去啊?”
陈文辉拉了把板凳坐在两人工位中间的空地上,“我这刚来还不到一年,也不懂,姐,听说条件特艰苦是不是?”
“还行吧,我这个老年人也没机会参加,具体情况不太清楚,那个谁,大刘老师去年去了,诶大刘呢,没在,估计是上课去了,你完了问问他。”
历史老师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笑呵呵说:“咱们文科办公室每年都要出一个人,你们要是想去报名就行,要是不想去,大家到时候抽签,放心吧,条件没那么差,再说了,就呆十天,回来上履历给你添一笔,多好看!”
陈文辉应和了一声,转头来问崔璨:“小崔老师,你有意愿去这个吗?”
崔璨也是前不久才听说宜川一中也参与了本省和北部省份的教育对口帮扶项目。
宜川虽然是个县城,可经济发展要比一般的小县城好得多,一中这几年生源好,本科录取率高,她读书的时候,文科第一也就是去个南理大学,现在文科差不多年年都有top学校的录取名额,更不用提向来强势的理科了,附近县的,有学生复读托关系都要来一中借读。
总的来说,宜川一中也算是省里有知名度的高中了。
崔璨不了解这个帮扶项目,她还没说话,前面的历史老师就帮她回答:“璨璨家里有个小弟,她怎么走得开。”
她呵呵一笑,“到时候文件下来再说吧。”
陈文辉摸了摸鼻子,也笑嘻嘻地走开,回到自己座位上。
办公室里大家都知道他追求赵婷雯,可前段时间她高调宣示,堵死了陈文辉没开口的话,这些日子肉眼可见地冷淡了下来,以往这种事情,他都是凑在赵婷雯身边说个不停。
崔璨打了个寒战,心说你真是可以,前脚刚睡了人家赵老师的爱慕对象,现在后脚又来可怜她的追求者。
她搓了搓手臂,自己和赵婷雯关系不见得多好,要是她知道了那档事,怕不是要恨死她。
不过她对她没什么好愧疚的,在车里的时候,她可是问了周序,喜不喜欢赵婷雯,他惊讶地看着她说“不”,她才决定和他上楼的。
崔璨的愧疚,也就是一点点分给那晚被她话伤到的周序身上吧-
崔木宸只有出生的时候来过安平市,那时候崔璨刚升高二,她担心妈妈,也想跟着去医院,父母没让,是姑姑崔玉玲全程陪着的。
夏天的时候还有水上乐园玩,现在冬天,娱乐场所也缩着脖子过冬。
崔璨和万欣怡带着崔木宸先去商场里的游乐场玩,随后三个人又购物了一番,晚上又去电影院看了部电影。
第二天万欣怡新处的男友驱车载着他们去较远一点的山上看冰瀑布,几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下午的时候,崔璨和弟弟在车上昏睡了一觉,醒来就回到宜川了。
告别好友,崔璨和崔木宸拎着昨天采购的东西上楼,上次回来,周序让她穿了件自己的大衣,说是天气冷,她的衣服不抗冻,崔璨没拒绝,她确实是没有厚衣服。
将男人的衣服从衣柜里收拾出来,打算明天拿去干洗,之后还给他。
元旦假期还剩明天一天,崔璨洗了澡换上了厚睡衣,家里两天没有人,一下子冷清起来。
轮到崔木宸洗澡,这么大的小孩其实洗澡不是特别利索,之前崔璨问过他,一般都是爸妈帮着他洗,后来她教了几次,他就要求自己洗了。
现在她躺在沙发上打算看剧,看到一半听见弟弟叫她。
“怎么了木木?”
“姐姐,这个水怎么冷了?”
“啊?水不热吗?你快关掉,别淋感冒了。”
家里的热水器早就搁置了,现在都用的是天然气烧水,崔璨快速走到厨房的壁挂炉前,发现屏灭了,她按了几下,都没有动静。
应该是坏了。
她回到浴室门口,询问弟弟:“你洗到哪一步了?身上有泡沫没?”
“没有姐姐,我还没涂沐浴露。”
“那好,你把身上擦干,睡衣穿上,先出来吧,别着凉了。”
家里并不算冷,也许后半夜温度就会降下来,崔璨走了过去,把弟弟房里的空调打开。
在小区业主群里问了维修电话,可没等到第二天她找人来修,崔木宸就病了。
病的很厉害,早上起来,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崔璨一觉睡到了早上九点,简单烧了粥,正要联系修理工,崔木宸才期期艾艾地过来说他头疼嗓子疼。
崔璨让他张开嘴,只瞧见嗓子眼红肿一片。她愧疚说道:“坏了,早知道昨天吃烤肉,不让你吃辣的了!”
崔木宸难受地摇了摇头,攥紧了姐姐的手。
崔璨三下五除二把他包裹得像粽子般严严实实,拿好身份证,赶往宜川的人民医院。
许是节假日,也是往年的流感爆发季,医院的人流量巨多,崔璨让弟弟找了个空座,她拿着他的身份证去挂号。
医院门口就有早餐,崔璨看了眼队伍,还远远没到他们的号,弟弟嗓子肿,咽不太下东西,早上也就喝了点小米粥。
她也没有胃口吃饭,只是焦灼地看着电子屏,等待机械音喊出名字。
医生检查后确诊是急性扁桃体炎伴随流感症状,需要输液。
护士很快拿着吊瓶过来,崔璨帮着将崔木宸的袖子拉起来,直到针管扎进那小手里,她才松了口气。
她询问还有没有空余的床位,护士没表情地扬起下巴,示意她抬头看这一周的人,大多都是母亲抱着小孩,衣服和包包放在另一个座位上。
“自己看,都这样。最近流感厉害,床位紧张得很。你先让孩子在这输着吧,有位置了我叫你。”-
周玥琪看着护士将吊针拔掉,刚刚输着液睡迷糊了,一醒来看见小叔站在窗户附近压低了声音打电话,侧脸轮廓在冬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周序走过来,低头看了眼她说,“你再缓缓?明天不用来输液了,我去拿药,上来再带你回去。”
她点点头,拿出枕头一旁的手机,刚输完液的胳膊冰冰的,还有点麻,她用另只手解锁手机,随便刷了起来。
周序坐电梯下到一楼取药窗口拿药,医院的这一层有着挂号、缴费、中西药、放射科、CT室等窗口,二楼是内外科、儿科以及注射室,大厅整体是通透的布局,直到三楼才见顶,而后另起楼层,与一二三楼隔绝。
周序取完药,想发微信让玥琪直接下来,又怕她刚输完液还比较虚弱,转身走向电梯。
四个电梯,左边两个通往二三楼,右边则是高楼层,一直到八层。
等候的人过多,半天不见动弹,周序又看了眼楼梯,默不吭声走了上去。
有几个小男孩趴在楼梯上,姿势看上去有些危险,周序走近一看,几个人在玩烟卡,他提醒了句:“小心摔下来,在里面玩。”
孩子们并不打算和他说话,却还是听话地朝里面挪了挪位置。
周序迈开腿正要上第三层楼,听见了广播的声音。
“请崔木宸到2号发热诊室就诊。”
周序的脚步又猛地顿住。
第22章 壁挂炉 你不用视我如洪水猛兽
周序顿了顿,脑子中在想小县城里重名的概率时,就已经大跨步走了过去。
二楼并不安静,可以说得上是吵闹,儿童的哭闹声、不耐声,父母的哄逗声,医护的叮嘱声,混成一团,室外阴沉,室内饶是灯光明朗,仍抵不住病气带来的晦暗。
周序穿梭于人群,没多久,远远地就看见和崔木宸一起从房间里出来的崔璨。
他攥紧了手中的药。
崔璨身后跟着拿了药的护士,二人找到刚刚放着包的座位,周序瞧见她安举起握成拳头的左手慰着弟弟。针头顺利扎进皮肤里,崔璨起身,问护士要了个小暖贴,贴在输液管上,自己的手也放在弟弟的手下,两相取暖。
她从早上起床到这会儿一直忙活着,现在终于尘埃落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抬头看着药的滴落速度,弟弟也精神欠佳,靠着她不讲话,崔璨再一次抬头去看吊瓶时,意外看到了张熟悉的面孔。
周序走了过来,瞥了眼崔璨呆怔的脸,蹲下来,随即自然地在她面前蹲下,视线与坐在椅子上的崔木宸平齐。声音放得格外温柔:“生病了吗?”
弟弟点了点头,有过前几次和周序相处的经验,崔木宸把他当半个朋友,一中午都没怎么说话的嘴巴竟然开动,对着和他平视的周序说:“哥哥你最近去哪了?我好像好长时间都没看到你了。”
说罢,他还扯了扯崔璨的手,问:“姐姐,你是不是也好久没和周序哥见面了?”
崔璨不自然地看向其他处打着吊瓶的小孩,干笑了声,没说话。
周序的手机提示音适时地响了起来,是周玥琪打来电话。
“嗯,我取好药了,马上过来。”
崔璨看他挂断电话,亦忧心周玥琪的感冒好没好,她看向周序,他好像瘦了些,又或是工作奔波太累,精神不见得多好,眼睛里还有红血丝。
“玥琪放假前生病了,你知道吧?”
周序渐渐站起身,能看到眼前人的发顶。他说:“嗯,赵婷雯告诉我了。”
“哦,我看见她给你打电话了。”
周序眉心动了动,很想问为什么她不直接告诉自己,那日他还在外地,接到电话后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哥哥嫂嫂把女儿放在家中,他须得好好照看。
可电话中女人的询问还是让他感到疲惫与厌烦,他记起崔璨之前随口问了一句他和赵婷雯的关系,当时只觉惊诧,利索而慌张地解释,而现在看来,她亦好像并不在意。
她这人,对什么在意呢?
总归不是他周序。
她应该巴不得撇得远远的,连他的侄女生病了都不愿意告知他一声。
“玥琪怎么样了?身体好点了吗?”她泰然自若地寒暄,现在丝毫不见得扭捏于尴尬。
周序神色淡了淡:“病毒性感冒,挂了三天水,明天就不来了。”
“哦。”崔璨看了看弟弟,说:“崔木宸也是,可能是昨晚洗澡没热水了,这几天吃的也比较杂,就生病了。”
周序听闻皱眉:“没热水了?”
“嗯,家里天然气不知道怎么回事,出了点问题。”崔璨提起这个蔫了吧唧的,也不知待会儿回去是个什么光景,家里怕不是要变冷窖了。
“找人来修了吗?”
“嗯,今天来修。”
周序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崔璨像是找到了解脱的出口,赶紧朝他挥挥手:“拜拜,快上去吧,别让玥琪等急了。”
他的目光在姐弟俩身上停留了几秒,最终只是轻声说了个“嗯”,而后转身。
周序的身形高大,在尽是妇女和小孩的周遭,他大步流星,步伐沉稳而坚定,身姿挺拔,尽管深处同她一样埋藏着疲惫与漠然。
崔璨眨了眨眼,他就不见了身影。
她吸了吸鼻子,让自己眼睛从那个方向转向了别处-
周序很快将周玥琪送回流花府。
“袋子里有张单子,上面写了药的用法和剂量。”
女孩接过,有些疑惑道:“小叔,你不和我一起下去吗?奶奶前几天还在念叨你。”
周序垂下了眼睫,看了眼前方的家,这里他其实并没有住多久,阖家欢乐的印象已经少之又少,反倒是不愉快的记忆居多,每次回来,都像背负着一层无形的枷锁,让他下意识地想逃离。
“不了,”他声音没什么起伏,“你进屋吧,外面冷,别又着凉了。”
周玥琪没再坚持,听话地下了车。
记忆里小叔是家里沉默寡言的那个,虽是有着清风霁月的外表,却好似和家人都并不亲近。自己的爸爸周阳反倒是家里主心骨的那个,奶奶自幼照看她,和他们一家的关系好像要更亲密一些,而小叔周序,更像是这几年回到宜川后,才渐渐融入这个家的。
周玥琪进门前再次看了眼身后,周序的车还在那里停着,低调而沉稳,一如他这个人,她打了个喷嚏,趁鼻涕流下之前进了家门。
周序看到她安全回家,调转车头,从西北门驶出去。
崔璨肚子饿的咕咕叫,偏生崔木宸还有一瓶半的水要挂,她百无聊赖地打开手机,甚至想点个外卖过来。
周序驱车前往集团,走到一半反应过来还在假期中,而他的到来势必会让一些底层人员小心翼翼地忙碌起来。他在一个人流量少的空旷路边停下,思虑了几秒,又开车缓缓向医院驶去。
第三瓶药水挂上的时候,崔璨终于可以眯上眼睛,崔木宸刚刚靠着崔璨睡了会儿,现在可能药渐渐起作用,他精神状态也好了起来,睁着咕噜圆的眼睛,看着周序走过来。
他眼睛亮了起来,正要和周序打招呼,被他一根食指放在了嘴上,两个人对望,都安静了起来。
周序站立一旁,看着崔木宸的药水一滴一滴掉落,低下头即是睡得昏昏沉沉的崔璨,她今日终于穿了件厚衣服。
周序有些贪婪地看着,她昨夜睡得不好么,眼底有些乌青,唇色也很苍白。
他在手机上打字,询问小朋友:【饿了吗?】
崔木宸点了点头,看了看姐姐,小声说:“姐姐刚刚还说她好饿,但我这个好像还需要一会儿。”
周序走向窗边,翻了翻手机,找到了电话,是宜川最好的私房菜,他点了几个菜,让店主半个小时之后送到崔璨小区,他编辑了具体地址,随后发了过去。
转身回来的时候,崔璨睁开了眼睛。
“周序?”
“嗯。”
崔璨还有些不太清醒,这次她掐了掐自己藏在衣袖中的手。
“你怎么又回来了?是玥琪…”
“没有,周玥琪回去了。”
她看起来懵懵的,素着一张脸,刚睡醒眼皮还耷拉着,瞳仁浅却大,所以即使未完全睁大眼睛,也并不显得眼睛小而无神。长卷发依旧披散着,浑身上下透着股苍白劲,在医院这样冷硬而凝重的氛围中有种任人欺负的破碎感。
可周序印象中崔璨其实是个坚韧的女孩子。
“哦,”崔璨没话找话,“最近流感挺严重,你也注意一点。”
周序“嗯”了声。
旁边有对母子起身,是吊瓶药水即将见底,周序见状,帮忙叫来了护士。
几个人无聊地一起看着护士给小孩子拔针头收药瓶,女人开口:“护士,明天我什么时候来能有床位啊?孩子小,坐在这硬座位上不舒服,吵着闹着想睡到床上。”
护士也没辙:“姐,最近生病的娃娃真挺多的,早上六七点这里就开始忙活了,都把医生堵门口,差点进不来科室的门。”
女人一脸忧愁,跟孩子说:“明天咱们也早早来排队,让你爸先开车送咱们过来再去上班。”
三人离去,周序起身让路,空间瞬间大了一截。
“明天还要来输液吗?”他问。
“要输,”崔璨看到崔木宸挣扎着动了动,立刻去看弟弟扎着针头的手,幸好,针头没有移位,手也没有鼓包,她解释道:“明早我不坐班,陪他来输液。医生说先挂三天水看看。”
周序没说话,崔木宸的药水也即将见底,他再次跑腿唤来护士,许是一回生二回熟,又或是小护士看着两位大人相貌出众,有了心思多攀谈几句。
崔璨虽是看上去有些疏离,却无法让人忽视和否认她的漂亮,而周序,常年的领导气质浸淫,修炼了一身一个眼神即可威慑下属的能力。这两人,远远看上去就很搭调。
“孩子看着得有七八岁了吧?你们结婚挺早呀?”护士早已育有儿女,对于这样的话题,手到擒来,“看你们这么年轻,不像是三十岁的样子,啧,不过早点结婚好啊,孩子早早一生,后面不费什么劲儿就享福了。”
崔璨有些尴尬,周序亦盯着她没想解释,是崔木宸的一句“阿姨,这是我姐姐和哥哥”才将这局面打破,护士亦讪讪地离开了。
余光仍看到周序在瞧她,崔璨有些恼羞成怒,没好气地嗔了他一眼,故意呛声道:“听见了没,人家护士点你呢,让你快点结婚生子去享福!”
周序呵了声,自讨没趣说:“我和谁结婚?和你吗?”
崔璨偷鸡不成反蚀把米,尬笑了笑,呛他:“自然是和你该结婚的人结。”
说罢她起身,像是没想再理他,牵起崔木宸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
周序叹了口气,像是后悔惹她生气,快步追了上去-
在车上的时候,周序打了个电话给助理霍刚,让他联系修理住户暖气的专业人士,并将小区地址告诉了他。
他交代好事情后利索地挂断了电话,崔璨提着一颗心叫他名字,想说自己已经有修理工的电话,不用再麻烦他或旁人。
周序仿佛早已预判她的心思,看了眼后视镜里和崔木宸坐在一起的崔璨,语气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找个靠谱的师傅省心点。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把我当成洪水猛兽。”
她便识趣地不再说话。
快到家的时候,送餐员打来电话,说在楼下等着。
“好,麻烦等我一分钟。”
他办事很周全,崔璨发呆放空的时候,他竟已经点好了饭。
小区十年前竣工的,在宜川房地产如日中天的现在已经可以说是中下档的层级,并不大,不够有建地下车库的规模,导致现在小区里停车有些许麻烦,因为一些户主在没有车位的情况下会将车停在道路两旁。崔璨父亲有时也会将车停在路上,这样的结果就是经常被人叫下去挪车。
周序没有将车绕进他们最里的那栋单元,而是停在了外侧有车位的地方,崔璨松一口气,这样他开车出去的时候会方便些。
她并不对他的帮忙习以为常或心安理得,总是欠他的,这样欠来欠去,她该怎么还,物质的倒还好说,怎么着都可以用数字衡量,可情分呢?又该怎么厘清?
“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
周序正有此意,现在快两点钟,他倒是也不怎么饿,可她说家里暖气坏了,他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北方房子都讲究坐北朝南,崔璨父母当时购置时,因为考虑到金额问题,户型选的并不好,客厅和主卧的阳光没有其他户型那么铺满,此时推开家门,室内冷冷清清,并不炽热的光线透过客厅的窗子,显得小气极了。
客厅是一台老式的立体空调,用了快十八年了,母亲一般会在入秋后将它套上米白色的罩子,上面是同色系的花纹。可惜今年变故突然,这老空调就这么直愣愣一直杵着。
崔璨走过去,打开了制热模式。
家中也没有冷的无处落脚,周序将送来的饭菜包装盒打开,她脱掉了臃肿的大衣,招呼崔木宸洗手。
饭菜长相让人很有食欲,味道也是宜川绝佳。周序看上去好像并不是他说的不饿,崔璨是典型的小鸟胃,对饿的感知倒是灵敏,可真吃时,反而吃不下多少。
崔璨看着输液后精气神明显好了些的崔木宸大口干饭,像往常一样询问,“你还吃不吃了?”她还剩大半碗白米饭。
弟弟愣了愣,他想接过姐姐的饭,奈何自己已经有了饱意,呆在那,还未想好两全的对策。
周序停下筷子,疑问道:“吃不完了吗?”
崔璨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是他买来的饭菜。“嗯,我饭量小一点。”
“给我吧。”周序径直接过。
崔璨看了看他,他吃饭的样子不像大多数男生那么糙,虽不是在自己家,却依旧从容自在,并不过多言语,只是专注于眼前的这些食物。
她收回眼光,尽力让自己忽略一个男人去吃一个女人的剩饭这样暧昧的事情。
修理工来的很巧,可这人左看看又看看,确实语气凝重,“需要检查风机和水泵的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它不出热水的?”
“昨晚。前两天都不在家,之前都好好的。”
工人打开工具箱,拿出专业的器具,试图先让它整体运行起来,尝试了翻,未果,他摇了摇头说:“现在是也不供暖,也不能打着火,电路板或传感器得更换一下。”
崔璨不懂,只是应下。
“你们家这几年了,看样子挺老的了,是不是不定期检查啊?”
“我之前不在家,不太清楚这些。”
周序也不是专业的,但他一直在与修理工协同查看,偶尔递把手帮个忙,听修理工说完,皱着眉头问:“师傅,需要多长时间能修好?”
那人摆摆手,也觉得棘手:“今天肯定不行了。实话跟你们说,这机器型号太老,配件都不好找,就算能修,成本也很高,而且修好了也未必能撑多久。我建议啊,不如直接换台新的,安全省心。”
男人走后,崔璨无奈地捋了捋头发,觉得有些烦,家里这些事情,她向来只管家务,刚回宜川那些时日,她连在哪交水电费在哪拿备用水卡都搞不清楚。
周序安抚地瞧了她一眼,而后去收拾刚刚修理工留下的残余。
“明天我找人来换,你不用担心。”
崔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原来身边有个主心骨是这样的感觉。
他将抹布浸水拧干,将灶台附近擦拭了翻,而后洗干净手,问她:“今晚打算怎么办?”
“啊?”
周序抽了两张纸巾擦手,动作慢条斯理。“家里不暖和,你和弟弟要这样将就吗?”
崔璨转头看了眼蜷缩在沙发上的崔木宸,觉得有些无助,可还是试图自己解决:“我和他可以挤一起,空调温度调高点,也能暖和暖和,明天早上还要去医院输液。”
话是这么说,可真要她吹一万空调,怕是明天脸上要干的起皮,鼻炎也要犯了。
周序高高的个子杵在厨房,带着些压迫感,偏偏他生的矜贵,即使在如此狭小简单的方寸间,也丝毫不显得局促。
“去我家吧。”他如是说。
第23章 同居夜 他突然很害怕她又会遇到什么棘……
下楼的时候碰到了住在他们楼上的住户,是那对经常吵架打架的夫妻。
崔璨避开身子让路,经过男人身后的女人时,抬头看了眼,她的下颌处还有淤青,拿围巾缠着,随着上楼的动作露了出来。
崔璨回来半年,不像和楼下住户打招呼的时候居多,和楼上夫妻唯一的交集是,万欣怡来这里住的那一周,男人半夜大力敲着他们的门,一边敲一边喊“开门”,崔璨和好友决定,要是十分钟之后他还是这样,她们就报警了。
很快男人的妻子就拉住了他,将醉醺醺的这人架上了楼,第二天遇到崔璨后道歉,说丈夫喝醉了酒,不要见怪。
后来的几次偶尔遇到,男人看她和弟弟的眼神有些意味深长,崔璨虽然感到奇怪,但还是没把人往坏处想。
只是给他定了标签,一个爱喝酒、会家暴、无能狂怒的男人。
“周序!”说不上为什么,崔璨心里突然毛毛的,他叫住了周序。
周序回头看她,面带不解,“怎么了?忘记带什么东西了吗?”
崔璨摇摇头,楼上的关门声适时响起。
“没事,走吧。”-
这是崔木宸第一次来周序的家,他年纪还尚小,很少有过去别人家里的经历,可到了周序家中,他还是开心地左看看又看看。
“哥哥,你家真大。”
“序哥,你家好暖和!”
末了,他敢问不敢问的样子,“哥哥,你都没有玩具的吗?”
崔璨笑了,帮他脱下了厚重的大衣,“哥哥才不像你,家里哪里都丢的是玩具。”
崔木宸嘿嘿一笑,“姐姐我现在都不乱扔啦!”
周序听着,缓缓陷入了沉思。
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专业是物理,后来细分方向,他跟着一位学术大拿,选了光学,而今都讲究学科交叉,他辅修了计算机和自动化的一些课程,研究课题是机器人传感器的工作原理,他着重研究光学传感器这一方面。
舍友学机械、电子工程、力学的都有,在周序的组队中,参加了机器人大赛,获得了十万块的奖金。
那个跟着他们拿奖的小机器人被宝贝地放在实验室,朋友投其所好,给周序3D打印出了同款小玩偶,送给他们一人一个。
后来退学离开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带走,包括那个被当做小玩具的机器人。
什么都不重要了,他不再需要爱好,也没有时间钻研。
他离开远方,被命运拽回了这个厌恶的地方。
“周序…周序?”
崔璨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没事,我问你,我们晚上睡哪儿?”
“睡主卧吧,我把客卧收拾一下,我去睡客卧。”
崔璨不放心地又看了眼他,周序的情绪似乎一直都稳定,可在刚刚他未及时回应她的时间里,她分明在他身上看到了落寞。
青衫落拓、落落寡合。
他并不像是个会消沉悲观的人。
“怎么了?”周序看她用那样的眼神盯着他,笑了笑,“这是什么眼神?”
崔璨收起心中的不安和担忧,过意不去地说:“要不我们住客卧吧,本来就麻烦你,还要霸占你的房间,挺过分的。”
崔璨一再坚持,周序也不再勉强,将房间整了整,抱来了新的被子。
她这一觉睡得并不踏实,夜半时分,被熟悉的疼痛惊醒,她去卫生间一看,果然是姨妈来了。
自己经期向来不准,包里常备着卫生巾以备不时之需。
疼的冷汗直冒的时候,她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刚过十二点。
捂着肚子下床,客厅里小夜灯开着,刚刚着急去卫生间,并没发觉,如今要穿过客厅去周序的房间,倒省了她开手机手电筒的功夫。
周序迟迟没有困意,隐隐约约快要睡着的时候,他听见门把手拧动的声音。
“周序…”
声音有些颤,他几乎是立刻听出了其中的虚弱与难受。
周序猛地坐起来,朝门口微弱的光亮处奔去。
崔璨疼的弓下了身体,小腹一抽一抽的,像是被庞大巨物压迫着,她把自己蜷缩成一团。
周序打开灯,单只膝盖撑在地上,扶住了崔璨的肩膀。
他看到她脸色惨白一片。
“怎么了?哪里难受?”
崔璨虚虚环住周序的脖子,无力地朝他怀里倒去,“你家里有没有止痛药?布洛芬有吗?”
这一阵特别难受,她几乎要哭出来,眼睛湿湿的,语气恳求道:“要是没有可以帮我买一下吗?”
周序把她抱着朝床上走去,焦急道:“好,我现在去买,你还需要什么?”
“安睡裤…”怕他不弄不懂,她又说:“夜用的卫生巾就好。”
他随便披了件大衣,匆匆下楼。
家里重归寂静,崔璨攥着他的被子,周围都是周序的气息,她贪婪地以此当做止痛药。
周序回来的很快,他不止买了止痛药,还有暖宝宝,以及一袋子各种长度的卫生巾,竟也买了安睡裤。
崔璨接过他递来的热水,就着布洛芬喝下,怪说今天一直都很困,在医院也感觉到了肚子不舒服,只不过当时她还以为是早饭没吃好。
早知道,那时候就吃一颗止痛药了,如今要等药效发挥,还得好些时候。
崔璨捂着肚子躺下,依旧蜷缩成一团,周序撕开一张暖宝宝,忧心忡忡地看向她:“要不要贴上?是不是会好一些?”
她掀开被子,只是来周序这里借住一晚,她并没有带多少东西,给崔木宸带了他的冬天睡衣,自己反倒穿的单薄。
暖宝宝在他的手心渐渐发热,周序将她揉皱的睡衣整平,轻轻地贴了上去。
崔璨不想动弹,思索了几秒,继续哀求:“等我缓一下再回房间好吗?”
周序没吱声,他去崔木宸房里看了眼,小孩睡得正香,他替他掖好被角,轻轻关上了门。
他喝完刚刚递给崔璨杯子里的水,还是温热的,又转身出去接了杯热水,装在保温杯里,重新放在崔璨的床头。
没再动静,他熄了灯,崔璨眼前一片漆黑。
感受到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周遭一派阒静,刚刚着急下楼买药的焦急已渐渐消弭,周序的心跳声恢复平稳,声音仍带着全然的关切:“还有哪里不舒服?”
崔璨分不清到底是暖宝宝的热度让人熨帖还是周序手掌传来的抚摸让她更舒适,虽然痛感还没有消失,但整个人现在却像一只被温暖和舒适包围的猫咪,慵懒而自在,冲着对她好的人敞开肚皮。
其实还有胸胀…
可这让她怎么说出口。
周序看她不说话,以为还在难受,可自己有心无力、束手无策,不免又开始忧虑起来。
“抱抱我…”崔璨一骨碌滚进他的怀里。
周序先是愣了一下,而后轻轻抱住她,将她整个人圈进自己的怀里,暖宝宝将两人之间弄得燠热,可谁也没嫌难受。
大概是他的怀抱太过安全和温暖,以至于崔璨很容易就想起南理的冬天,室内湿冷,室外被太阳照着的地方反倒暖和。
像她的处境,周序做了她的月亮还不够,还要来当她的太阳,这怎么行?
她不够格的。
等到周序都以为她要睡着的时候,胸膛处传来湿润。
是她在哭-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周序已经带着崔木宸去了医院,崔璨迷迷糊糊记得早上他让自己多睡会儿,一切交给他,她也真的太相信他,就这么一觉睡到现在。
手机上发来弟弟睡在医院病床上的照片,她惊讶地问他们竟然有床睡,自己昨天可是在座椅上硬生生扛过了几个小时。
周序的回复很快,却避重就轻:【运气好,空出来一个。别担心,好好休息,一切有我。】
崔璨自然不会真的无所事事,她简单洗漱后,将周序家里简单整了整,可发挥的空间很小,因为一切都井然有序。
除了冰箱。
她打开后发现竟没什么瓜果蔬菜,倒是有几瓶冷藏的矿泉水,冷冻层放着已经过期一个多月的肉,看来他平日对吃的真是不讲究。
崔璨也不想出门,她点开手机软件,购置一番,配送员很快抵达,她将周序的冰箱填得七八成满。
周序回来的时候,家里飘来食物的香味,他不可置信地看向厨房,崔璨扎着头发,一手叉腰,一手拿着汤勺,正微微俯身,专注地搅动着锅里咕嘟冒泡的浓汤。
午后的阳光就这么给她周身都镀上一层柔光。
她感觉到有人回家,朝外面随意地望了眼,看到是他们,脸上瞬间有了笑容。
“回来啦?饭马上就好。”
周序点了点头,将手机上刚刚点好的午餐默默取消,告诉商家不用送了,也无需退款。
饭桌上崔璨心情挺好,所以在周序提议今晚姐弟俩再住一晚时也没有强硬地拒绝,况且他说的有道理,他可以去早起送崔木宸去输液,开着车,还不受冻。
下午崔璨和崔木宸照常上学,周一是惯常的例会,周序早上已经通知改期,下午便没有再拖延的道理,他开车将二人送去学校,自己也前去公司。
开会到一半的时候,霍刚突兀地叫了声“周总”,周序不解,助理旋即走到他身边,小声在他耳边说了刚刚得知的事情。
底下的参会人员面面相觑,但由于刚才被周序指出了一些还可以再改动精进的点和几个失误,没敢吭声,只是偶尔瞧他一眼。
周序面部表情并无太大的变动,他静静听着霍刚说完,眉间极快地闪过一抹厌恶,随即消失。
霍刚汇报完毕,并不言语,只是站立一旁,等待周序发话。
他比他以为的要冷静,且冷静得多,霍刚看着周序将手上的文件放下,眼神在之上停留了几秒,而后转移到他这里。
他起初以为周序会立刻停止手上的活,停止这场会议,或者,起码多问一些东西,可他只是看了他一眼,表情淡淡的,语气也是。
“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让他等着吧。”
霍刚心头一凛,却又立刻点头:“是,周总。”
阳光透过玻璃,照在暖气充沛的室内,此时坐在华建集团温暖大厅里的男人优哉悠哉地从口袋掏出烟盒,正要点燃,就有工作人员走过来,语气温和而礼貌:“先生您好,这里是无烟区。”
男人好整以暇地瞧着眼前的女人,上下打量,仿佛能从她并不厚重的衣物内瞧出个什么。
“我来找周阳他弟,有你什么事?”
香烟被点燃,他挑衅地笑了笑,露出一嘴黄牙。
“你下去吧,没事。”霍刚及时赶来,安抚地瞧了瞧工作人员,“我来和他沟通。”
“你算什么东西?周阳他弟呢,你们这么大个集团,管事的人呢?”
烟味呛人,话也刺耳,男人不算矮小,偏胖,就会显得一身横肉使得他翘二郎腿翘的并不顺利,最终收回了右腿。
“兄弟,我也不为难你,我来找你们周总谈点事情,不着急,大忙人多赚点钱也好。”反正要落到他口袋一部分。
霍刚并不为之动摇,“周总在开会,您不着急的话可以再等等。或者,您也可以告诉我您的诉求,我是周总的助理。”
“告诉你?怎么?你哥也杀了人?还是你也死了妹妹?”
第24章 抓浮木 让我抱抱你
林海霞已经很久没有回宜川了,也有几个月没有去监狱里探望周阳,周母偶尔会和她打电话,嘘寒问暖,婆婆拿自己当半个女儿,这是好事。
周玥琪自幼和奶奶生活,反倒是她这个当妈的没有陪伴特别长的时间,可她们算得上很健康的母女关系,虽不是时刻黏腻,但却能和对方袒露心底的话。
女儿前两天生病,病好了才告诉她,林海霞心里着急,可自己工作忙,也走不开。
家里出事后她就让自己尽量忙起来,越忙越好,一开始是想多赚些钱,她出生小康家庭,父母都是老师,并不大富大贵,和周家是有祖辈的情分在,自幼青梅竹马,早早嫁给了周阳,丈夫体贴负责,人有能力,长相也不赖,没有像婆婆一样鼓励她当个闲散太太,而是肯定她的工作,支持她精进医术,两人都忙,可感情很好。
听闻噩耗的那天她刚做完一台手术,手套上都是血,和她关系好的小护士哭着来告诉她说阳哥出事了,你快回去看看。
林海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到家的,婆婆和家中阿姨哭成一片,不是为突然过世的公公,而是为了意外捅死了人而被警察带走的儿子,也就是他的丈夫,周阳。
林海霞木然地走到婆婆身边,平日里贵气逼人的妇人仪态尽失,挽住她,说小霞你别担心,周阳他不会有事的。
她没说话,也做不到去安抚婆婆的情绪,来的路上已经听说了整个过程。
公公周润华有个交往多年的情妇,年纪和她差不多。这事家里人都心照不宣。公婆早已分居许久,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曾因此对周阳也不敢全然放心,是他用行动打消了自己的顾虑,她便只能被同化,告诉自己没什么,有点小钱的男人都在外偷吃,更何况是公公这样财富级别的人。这不是她该管的,只要丈夫和女儿好好的不走歪路就好。
可事情还是朝着错误的方向发展。
那女人有个烂赌成性、嗜钱如命的哥哥,还有个正在读书、看似无辜的弟弟。柔弱又妖娆地吃定公公,成了兄长的摇钱树,一次次狮子大开口。
一次两次十次八次,周润华都能搞定,他已经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再多一些又何妨,他是真的喜欢她。
变故出现在女人怀孕了,赌鬼哥哥试图挟天子以令诸侯,张口就是半个华建集团,赌惯了的人,没什么在怕的,泼皮无赖,知道家里有个在北城上学的老二,扬言要告诉周序他即将有个小弟弟。
周润华的小儿子是软肋之一,他或许是朝三暮四喜欢年轻女人,但不要忽略他是个成功的商人,是算得上宜川首富的人,尤为重视家业继承,周阳和周序,都是优秀的儿子,也只有他们,他才敢放心地将集团交付身后。
尤其是现在,周阳的话语权与他不相上下。
他当即对这则不合理的谣言和请求说了不,几番谈判和推辞间,女人的哥哥拿着刀冲了出来,他或许只是做做样子,可周阳却没办法不当真,为了护住被围堵的父亲,他失手将刀子戳在了女人身上。
周润华一口气上不来,他心脏本来就有毛病。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
似乎悔不当初,助理握着他的手,却只听见这个昔日杀伐果断的商人叫了两遍名字。
“……周序…周序…”
而后溘然长逝。
婆婆说不会有事的,不知是在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她。这个世界用钱能解决很多事,但杀人偿命是铁律,丈夫手上沾了人命,怎么可能全身而退?六年刑期,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
周润华周阳接连出事,家里和公司失去了主心骨,昔日称兄道弟的合作伙伴冷眼旁观,虎视眈眈的竞争对手落井下石,集团内部更是暗流汹涌,有人迫不及待想上位夺权。
周母听闻丈夫去世前的遗言,叫着小儿子的名字,也不知是让他好好读书还是回来继承公司,林海霞无权过问这些事,婆婆一声令下,竟真的要那还在读书有着大好前途的儿子回来,面对一切的狼藉。
家中氛围越来越窒息,好多次她看着周序装作大人撑起一切的时候,都会觉得可惜,还有心疼。他曾在烈日下附身与工人一起干活,白净的脸晒得红一道黑一道的,差点中暑。因为酒桌文化,周序亦患有严重的胃病。
可林海霞什么也做不了,她只是让自己忙到脚不沾地,像陀螺一样辗转在手术台和病房里。这样她才能和旷日持久的寂寞、难过与自责做抵抗。
判刑六年,她这才熬了一半而已。
接到周序电话的时候,她刚下班,回到市里的家中,华建集团本就是施工承包与房产开发于一体的公司,房子资产数不胜数,光是她名下的,就有十几套。工作忙的时候,她经常回到这个周阳来市里工作也会偶尔留宿的单元,有很多二人的回忆。
“喂,阿序,怎么了?”
周序很懂分寸,这几年几乎从未麻烦过她,这么晚打来电话,更是前所未有。
“嫂子,今天邵家来人找我了。”
林海霞开冰箱找晚饭的手顿了顿,“是吗?”
时值晚上九点,周序的办公室灯火通明,同楼层甚至整栋楼的员工已早早下班,他伏案加班,早已是三年来的常态。
“是邵鹏鲲,他说同意和解。”
林海霞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条件是什么?”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才传来周序低沉的声音:“三千万。”
下午霍刚走后,周序明显加快了会议进程,往常结束后的交流环节也因此取消,他合上文件,走出了会议室。
那满身横肉的人坐在烟雾缭绕中,周序心里憎恶,敛了敛神色,朝那里走去。
“我没记错的话,你哥还有两年刑期,两年说短也不短,长也不长,你们想必也不想让他在劳里蹉跎时光吧。我这边问了律师,只要我放话,咱们达成和解,让你哥提早出来,皆大欢喜。”
周序开门见山:“你同意和解的条件是什么?”
韶鹏鲲的脸上有道疤,几乎占据了左侧脸的三分之二,是当年赌博没钱逃跑时,被人逮住用水果刀划下的,如今已不见当年的血肉模糊,变成了一道蜈蚣式的痕迹,随着说话面部肌肉动弹,显得狰狞极了。
“我知道你们有钱,可再有钱,也朝监狱买不来你哥的释放吧?”
周序眯了眯眼,强忍自己想动手的冲动。
男人继续说:“两年半,三千万,不亏。”说罢,似乎不想等周序反应,似乎他只是个来传话的,这就起身想离开。
他想拍周序的肩膀,被他躲开,邵鹏鲲也不觉尴尬,笑了笑,“小兄弟,好好考虑吧,我等你答复。”
林海霞愣了几秒没说话。
当时家里出事的时候,集团的生意也受到了重创,加上被人恶意举报涉嫌贪污行贿,周润华的表弟当时是二把手,架空了公司,携了一笔巨款举家离开了宜川。
留给周序的不过是个千疮百孔的空壳子。
她知道周序将它经营得不错,可三千万不是个小数目,自己这几年也从没为这个家付出过什么实质性的东西,这让她如何…如何开口。
“阿序,你来做主。”林海霞被周阳保护的很好,习惯了在自己的手术刀和病历本的世界里寻找秩序,面对这种赤裸裸的敲诈和家族重担,她并没有杀伐果断的能力去处理它。
周序没吭声,过了几秒林海霞听到听筒里传来疲惫的一声“好”。
室外夜幕更深,街上的人群也已经归家。明亮的办公室里,男人挂完电话,精致的座椅上盛放着从不敢懈怠的年轻躯体,胃里隐隐作痛,那是常年白酒喝出来的。
周序抬手撑着额头,手肘架在椅子扶手处,这样的动作维持了好一会儿。
直到崔璨的消息发来。
她起先打了一个语音通话,响了一秒便取消,怕他在工作,又改成打字。
【不回来了吗?】
周序点开,键盘随之弹起,思绪还有些迟钝,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对面的她是在生气还是只是普通的疑问。
崔璨看见对面的“对方正在输入”,等了几秒却仍未看到回复。
周序的聊天界面弹出了一个熊二的表情包。
上面的配字是:“你去哪里鬼混啦?为什么还不回消息!”
他噗嗤一声笑了,换了个舒坦的动作,整个身体放松地朝后仰,像是瘫在了椅子上。
过了几秒,崔璨的页面也弹出一个熊大的表情包:“紧张。要打要骂随便你。”
【在找表情包回你。】
崔璨笑了,回了他一个撇嘴的表情包。
【周序你是学人精吗?】
没等周序回复,她想再发个什么,却不小心误触了另一个熊二的表情包,上面赫然写着:“来让俺抱抱!”
消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让她瞬间脸红,赶紧手忙脚乱地撤回,又飞快补发了一个尴尬挠头的表情包。
对面又不说话了。
半晌,她敲着手机打字:【为什么又不说话,周序先生,请表达你自己,不要让我猜。】
后面跟了个两只熊卖萌的表情包。
周序没有故意不说话,看到她撤回的那条后就决定起身收拾东西。
此时关掉办公室的灯,楼道里的声控灯也相继灭掉后,光源就只剩下手上的手机。
周序攥紧了它,仿佛心脏也被一并攥着,连同那些不断下坠糜烂的情绪。
他加快了步伐,并在站定后回她:【我很快回来】
崔璨在床上刷了十分钟手机里的剧,而后鲤鱼打挺起身,她打开了客厅刚刚被她关掉的大灯,坐在沙发上继续看剧。
周序停好车出来,抬头向上望,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楼层的客厅亮着灯。
高档小区的电梯运行极快,可周序生平第一次觉得,那上升的数字跳动得如此缓慢,每一秒都被拉得无比漫长。
刚打开门就听见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一句“你回来啦!”
玄关处的架子上并排挂着崔璨的黑色托特包和崔木宸的蓝色卡通书包。鞋架上整齐有序地放着一大一小两双鞋,毛茸茸的,看起来就很温暖。
周序换好鞋走到客厅,看见崔璨大喇喇地在沙发上躺着,可因着太过出色的样貌,即便这样躺着也足够赏心悦目,鹊巢鸠占,倒像是反客为主。
他的家逐渐被一种温暖柔和的气息侵略,他有些诚惶诚恐,因为太喜欢。
“嗯,回来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要吃饭吗?”崔璨暂停住视频,似乎没容得他拒绝,她噔噔噔走到厨房,将扣着的瓷盘拿开,像个来邀功的小女孩:“我下午做了蛋挞,还留了四个,复热一下,一起吃吧!”
周序走过去给她帮忙,看到她熬的肉酱汤,又被她投喂一碗面。
“你到底饿不饿?这些面够吃吗?”崔璨又添了几片生菜进去。
崔璨看他吃的挺满足,竟然光盘了,语气有些惊讶:“你晚上是没吃还是这时候饿了?”
他用纸巾擦了擦嘴,像做错事的小朋友被抓包:“没吃。”
崔璨心里翻了个白眼给他,他这个人,明明对别人都这么周到,怎么对自己这么不上心呢。
“那再来尝尝蛋挞!”
周序疑惑地看向厨房,家里不常开火,所以厨具并不多。
“崔木宸说想吃蛋挞,我买了个空气炸锅和蛋挞皮,回来自己试了试。”崔璨截住他疑惑地眼神,自豪地递给他一只温热的蛋挞。
好吧其实是她自己晚上又馋了…
周序放心地咬了一口,他未曾说什么,可崔璨从他迟缓的动作中看出了什么。
“怎么,不好吃吗?”她放了两个蛋,过滤了两遍,足够细腻了,不可能不好吃。
周序语气有些抱歉:“有点甜…”
她像是才发现新大陆,“欸,你怎么和崔木宸一样,甜的吃不了一口,好烦啊你们!”
她做了两种,一个是依据她的口味放了较多的糖,崔木宸表达了诉求后她又做了几个无糖的,这才有了现在剩下的这几个。
崔璨从盘子里找出另外两个,“喏,这个无糖,你吃。”
周序听话地吃完-
他整理完厨房、洗完了澡的时候,崔璨还躺在沙发上看剧,似乎是部喜剧,她小心地忍着笑,在沙发上动来动去的。
“还不睡?”周序走过去,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崔璨看得太投入,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手里的平板差点滑落。
“哎呀!”她手忙脚乱地稳住平板,瞥了眼屏幕上的时间,崔璨猛地起身,“怎么就十一点了?!”
她关掉平板,利索地穿上了拖鞋,“睡,现在就睡。”
崔璨向客房走去。
周序关掉客厅明亮的主灯,黑暗中,只有主卧的门缝里透出一点暖黄的光晕。
在崔璨的手即将碰到客卧门把手时,他伸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要睡这里?”周序低声问。
崔璨被他突然的动作和靠近的气息弄得心怦怦跳,嘴上还继续硬气:“对啊,我睡客卧嘛。”
寂静的黑夜里,她听到周序极轻地嗤笑了声,“那我睡哪?”他反问,声音近在咫尺。
“你…自然是睡你卧室。”
手腕上的禁锢变成了温柔的牵引,他修长的手指滑入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
连声音也附了层雾似的,很撩人。
“不是要我表达我自己吗,嗯?”
他小心地挠她手心,崔璨的脸不争气得热了起来。
下一秒,她整个人被拥入温暖坚实的怀抱。他刚洗完澡,即使穿着睡衣,仍能感受到那股清爽与炙热。
崔璨僵了一下,把脸埋进他胸口,闻到他与自己身上相似的味道。来自于他的沐浴露。
“抱。”周序的声音闷闷地从她头顶传来。他将脑袋低下,微湿的额发蹭过她的颈侧,温热的呼吸也抵达她的肩窝处。
崔璨还有些懵,因为他的声音竟透着些低落。
周序感受到她的回应,收紧手臂,将脸更深地埋进崔璨的颈间,声音闷闷的,带着一种卸下所有防备后的疲惫和渴望。
“让我抱抱你。”
第25章 漠山坝 凌霜·凌野
崔璨正在家里收拾东西,窗外是冬日午后灰蒙蒙的天光。周序早上发来消息,说壁挂炉已经修好装好,弟弟无需再去医院挂水,她没有理由在他的家呆下去。
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感刚冒头,就被姑姑崔玉玲的电话打断。
崔玉玲从桐市回来,给他们带了一些腊肉腊肠,说得放在冰箱里,这才听说了原来崔木宸生病的事。
“哎呀你这孩子!”崔玉玲一听就急了,拍了下大腿,“怎么不早说!你姑父前两天就回来了,他也没啥事,开车接送你们去医院多方便!非得自己硬扛!”
崔璨把刚拆出来的腊肉放进冰箱冷藏层,语气尽量轻松:“没事的姑姑,就感冒发烧,去医院挂了两天水就好了。我一个人能行。”
崔玉玲看着她单薄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心疼又无奈:“唉…这大冷天的,你骑你那电瓶车带木木去的?”
她想象着寒风里姐弟俩挤在电瓶车上的画面,心里更不是滋味。
崔璨撒了谎,把周序扯进来的话好复杂,她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说:“嗯,也没有很冷,穿严实点儿就好。”
“你驾照下来了吗?”崔玉玲想起这茬,眼睛一亮。
“下来了。”
崔玉玲继续说:“我看你哥之前不是给你嫂子买了个小五菱吗,电动的,也没多贵,你在宜川开着,起码能方便些。”
“好,之后我看看。”
崔玉玲仍然觉得还是要给崔璨介绍个好人家,她说的那些条件是高了些,但自家侄女,要相貌有相貌,要学历有学历,眼光高些也正常,她决定联系些老姐妹,把这事提上日程-
崔璨也不是没考虑买个代步车的事,只是她这几天还没找时间去规划买车的事情,学校里的学生就出了问题。
李爽托她周五给高一年级的某个班代节课,她爽快地答应了,大学时候的空闲时间都用来做家教赚钱,加上这半年站在讲台上历练,她对于给陌生学生讲课并不感到有负担,反倒有点期待去见识不一样的班级,哪怕只是短暂的四十分钟,也能从那些稚嫩的面孔中窥出一二。
下课她经过一楼的时候,看见教学楼后面的废弃储物室旁有几个争执的人影,起初崔璨并没有在意,走了几步远听见里面呼痛的声音,随即停下。
她心里有些毛,自己并不是个喜欢麻烦的人,长大后被父母教育、被辅导员强调,早就成为路上也不会轻易做好事释放善意的人,可她总觉得怪怪的。
“你们在做什么?”
崔璨一步步走近,发现了阴翳里凌野的脸。
“坤子,是那个长得特好看的老师。”男同学小声地凑到名为坤子的人前,提示他:“就是之前抓你考试作弊的那个。”
崔璨听他们在嘀嘀咕咕,率先说话:“凌野,你到这边来。”
她其实一眼就认出了那个瘦高个男生,上学期好几次,她的电瓶车轮胎都莫名其妙地瘪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她当时甚至想好了钓鱼执法的方案,可惜对方后来没再动手,她也就不了了之。
“哟,凌野,出息了啊?”为首的男生双手插兜,斜睨着凌野,语气充满了恶意的嘲弄,“学会找老师告状了?”
旁边另一个男生立刻帮腔,发出猥琐的笑声:“就是,野哥,什么时候学会吃软饭了?靠女人护着?这事儿让凌霜知道了,多丢人啊?”
“凌霜”两个字像是导火索,叫凌野的男孩瞬间一拳头挥了上去-
崔璨将凌野带到了医务室。
伤口在嘴角,左侧下颌骨附近也有乌青。穿着件有些陈旧的棉服,瘦瘦高高,模样倒是个俊的。
医生拿了碘伏,青春期孩子向来敏感,他识趣地不说什么,只是拧开盖子,拿棉签擦拭。
校医处理完伤口,又看了看下颌的淤青,嘱咐道:“好了,这两天注意别碰水,也别用手揉。淤青自己会慢慢散。”
目光落到陪同学生一起来的老师身上,是个女老师,穿着件白色的羽绒服,安静站在旁边,头发扎着,有些乱了,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垂着眼睫,便落下一簇阴影。
今夜他值班,本想着一下午都没什么人来能刷刷视频,没想到临到点了来了人。
倒是也不好催,师生在谈心,他眼力见足,也无心旁听,说了句“有事叫我”,就去到里面屋子歇着。
“凌野…”崔璨看了眼低着头不说话的男孩,小心地问:“你家是哪的呀?”
“漠山坝。”
崔璨记得宜川一中教学对口帮扶的地方就是漠山坝,她试着聊了聊,发现凌野并无回避交谈的意思。
她试图理解这场冲突的根源,便再次试探分寸,问:“小霜,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吗?”
凌野愣了愣,放在膝盖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发出轻微的“咔”声。
崔璨记得这个动作周序也经常做。
“不是。”
少年很高,也很瘦,即便冬日里大家都穿着臃肿的棉服,他却依然身形单薄,是那种读书时候年级里总有的高冷学霸,一张无甚表情的脸和足够传神的成绩,轻飘飘引人追捧,他们却对此避如洪水猛兽。
凌野和周序,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一类人。
譬如此刻他不经意笑了,又立即收敛,可那抹极快的情绪还是触动到了她,像极了之前她说到一个可笑的事情,竟然逗笑了周序。
曾经的少年也是一样,迅速敛起了笑,表情淡淡的,做什么都淡淡的。他们对这个世界有天然的疏离,可事情又很难脱离他们掌控。
“她是我妹妹。”
凌野开口,神情闪过一丝厌恶:“刚刚那个高一的男生,叫邢坤,也是漠山坝的。”
崔璨想知道这中间有什么关系,她又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索性从妹妹身上入手。
“小霜多大啦?”
“十六岁。”
崔璨暗忖,那真是上高中的年纪。
“也在宜川吗?”
凌野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声音里是掩不住的沮丧和无力:“在漠山坝,已经…不上学了。”
凌野差一点点,也要留在漠山坝,干着千篇一律的苦活,他中考成绩很好,不只是漠山坝的第一名,也是全市的第四名,宜川虽距离不近,可由于对口帮扶,资源多少互通一些,招生政策也有所倾斜。
他记得那一日,西装革履的人和村书记一起来到他家,村干部左手拿着大大的一篮鸡蛋,右手举着一块扎眼的红纸板,上面用金粉写着“三万元奖金”。
西装革履的老师打量了一番家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面对这样的环境似乎也无话可说,最终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单薄的肩膀:“小伙子,好好读书。”
凌野追出门去,看着那辆沾满泥点的黑色轿车,大声问他:“您叫什么名字?”
男人挥了挥手:“你不用记我的名字,我也只是帮人办事。”
他后来追问村书记,才知道男人来自宜川,后来他拒绝了多所学校的邀请,只身来了宜川。
条件是妹妹凌霜也要一起去宜川上学,爸爸听闻笑着给了他一掌,那鲜红的五指印仿佛此刻还在,摸起来热热的,在皮肤上凸起四条耻辱的褶皱。
“你能去念书那是老子给你的脑子好!你走了,地里的活谁干?猪谁喂?小麦谁割?你妹?”父亲嗤笑一声,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算计,“趁早嫁人换点彩礼才是正经!邢家那小子不是挺稀罕她?”
凌野求助地看向母亲,那个被生活磨平了所有棱角、习惯性佝偻着背的女人,只是怯懦地搓着手,声音细若蚊呐,将话说圆滑:“你要读书你去读呀,你读好了回来教小霜也是一样的。”
凌野什么也做不了,他只是看着妹妹渴望走出去的眼睛,问:“你喜欢文科还是理科?”
他们长得并不相像,凌野的眉眼处像他的名字一样,带着桀骜不驯的野性,被苦难的生活压着,蹙眉的时候像只时刻要爆发的狮子。
凌小霜是温暖的、柔和的,她的辫子永远整齐而扎实,像绿色的麦田一样生机勃勃。
“凌野,”她很小就习惯不叫他哥哥。
凌霜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仿佛对自己的命运早已了然于心。
她看到凌野手指上大小不一的血痂,被叶子刮的。少年穿一条白的发黄的T恤,下半身是宽大黢黑的裤子,鞋子上有泥,手指头缝里也有,接过那奖金之前她让他洗了洗手和脸,寸头上的晶莹水珠已经被蒸发,指甲缝里的泥土却经年累月,每次她干完活都会和他一起,把指甲剪得短短的,里面的泥渍才会掉落。
但这些都不妨碍凌野在凌霜心里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少年。
凌霜抬起头,目光穿过破旧的窗棂,望向远方灰蒙蒙的天空,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虚幻的向往。
“我喜欢地理,我想去漠山坝之外的地方看看,听说火锅很好吃,地理课上学那个地方多夜雨…我还想去看日照金山,都说看到的人会有好运…还有,这世上真的有粉红色的海吗?凌野,你想去看看吗?”
凌野看着她,点了点头。
“那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读出去。不要因为任何东西放弃,任何人…都不行。”
她笑了笑,像他刚扛回来的玉米那样,稚嫩又灿烂。
“我也不行。”
邢坤家里是漠山坝的有钱人家,他喜欢凌霜像喜欢一只漂亮的布娃娃,享受支配她、玩弄的权利,凌霜知道,凌野知道,父母也都知道,但他们还是愿意将女儿许给邢家,原因无他,彩礼足够丰盛。
邢坤来读书是家里强迫的,觉得好歹需要高中文凭,他不是没想过把凌霜叫过来一起,可他讨厌凌野,讨厌他落在自己妹妹身上的目光,那里有他学不会的怜惜。
“过年我不回漠山坝,你转告凌霜,让她记着回我消息!别他妈装死!”
凌野冷冷地看着他:“她没有手机。”
“用你的呀,凌野,你不是有嘛,”邢坤像是突然想到什么,语气依旧戏弄:“你手机什么牌子,像素高不高?”
凌野不解:“你让凌霜回什么消息?”
邢坤和身边哥们对视一眼,眼里盛放着丑陋的欲望和下流的想法,“照片啊,至于什么照片,她拍了你不就看到了?”
凌野一拳揍了过去-
崔璨惆怅地回到办公室,她知道凌野没告诉她打架的真实原因,简单的口角纷争不会让一个情绪稳定的人做出如此不成熟的举动,她在手机上搜索漠山坝。
三百公里,在更北一点的地方。
其实这个年代,自己身边已经很少回遇到父母不让子女去上学的例子,可若是发生在漠山坝,似乎也说得过去。
凌野成绩很好,听老师说他的数理化也稳居第一,除了略微蹩脚的英语口语,崔璨想不出他的成绩还有什么不足的地方。不出意外的话,他会考上一个很好的大学,然后永远地离开泥沼之地。
可小霜呢?
崔璨对她的命运感到难过,女孩子的道路总是要比男孩多一点离奇和坎坷在,她避无可避地拿自己作对比。
当初父母私下里流露出的、希望她毕业后回宜川工作嫁人、方便帮衬弟弟的想法,就已经足够让她感到窒息和恐慌。现在想来,和凌霜面临的绝境相比,她是不是已经足够幸运了?至少,她还有选择的权利,还有抗争的余地。
她趴在办公桌上,心里有些难过,为自己无法实现继续读书的愿望,也为凌霜和凌野日后截然不同的生活,或许,也为周序。
他中途退学,后悔吗?可后悔有什么用,他必须担起责任,梦想在这些较量面前微不足道。
崔璨突然为那一晚说的话而后悔。
她知道周序不会真的讨厌她,可那一刻,被自卑和阶层差距刺伤的她,无法控制地将最尖锐的刺扎向了他。恰巧他也是个闷蛋,又或者,他也敏感而脆弱。
她难过地想掉眼泪,想见他,想让他忘了她头脑发热说的丧气话,可她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好久没聊天的界面里,拍了拍周序的头像-
周序周五并不在宜川,准确来说他周四就去了外地洽谈合作,霍刚订好了周六一早的机票。
下午六点多钟的时候,他洗完澡想早早休息,虽只是短短两日,可每天的工作量并不少,加之他还有除了集团的事情在做,被水汽蒸腾之后,更是疲乏。
手机并未传来消息的任何声响,他拿起来看的时候,却在置顶的对话框里看到一条系统提示。
【崔璨拍了拍我】
时间显示是半个小时前。
两个人并不经常聊天,好像很自觉地又回到了熟悉又陌生的状态,最近的聊天内容是他告诉她自己的出差行程,对方过了半晌才回:【告诉我这个干嘛】
他甚至都能想象出她说这句话的样子,表情故意冷冷的,手又不安分地绞着,自以为把纠结矛盾的情绪藏的很好,可惜周序不再是那个对什么都无感的少年,他默许且接受她的别扭,因为他也一样。
周序微微蹙眉,怕她有什么事情,反手将电话拨了过去,可崔璨当时正在上自习,手机调了静音,错过了。
第26章 巴掌间 你再哭,那我亲你了?
今日崔玉玲将崔木宸接去了她家,说是蒸了几笼包子,让他们尝尝,崔璨有课,就拒绝了,说周末再去姑姑家里吃饭。
她不知道该不该把凌野的事情告诉二班班主任,怕自己弄巧成拙,毕竟,凌野似乎并不想将事情弄大,崔璨也怕因此断送了凌野的学业,于是打算私下再观察几天。
临近期末,各年级工作量任务量都比较大,崔璨将今日的课堂小测卷子带回了家。
说来也真是奇葩,她发现自己挺喜欢批改的,她能从学生的答案里探究他们对知识的掌握情况,更深一层,能窥见他们由地理这门学科延伸出的、稚嫩的世界观、人生观。
有些学生真的聪慧,会从以往的卷子或者高考真题中提炼出更适合而百搭的答案。
譬如凌野,崔璨喜欢他的卷子,铁划银钩,苍劲有力,字如其人,更重要的是,批改他的卷子就像在和他对话,理性、思辨,说实在的,不去学理科其实有点暴殄天物,但崔璨还是很开心的,为文科班能有这么一个好苗子。
她完成任务决定去洗澡,家里天然气修好之后温度挺高,尤其是白天有太阳的时候,阳光照进来,室内暖烘烘的。
家里没有别人,一个人的感觉真好。读大学的时候,她和舍友们都是洗完澡裹着个浴巾就出来了,女孩子之间并不会觉得害臊,怎么舒适怎么来。家里有小孩,还是个小男孩,崔璨以往都是要闷在浴室里,把自己穿的严实才出来。
她随意地披着浴袍从卫生间出来,头发用干发帽包着,有些细碎的发丝没包住,慢慢地滴着水,崔璨拿出身体乳,慢条斯理地涂着。
玫瑰香味溢满她的小卧室,她很喜欢这款无人之境的味道,之前种草了同款香水,一般夏天喷,冬天她其实更偏爱厚重一些的香味,她顺手打开柜子,大二的时候她被Gucci的一款香水吸引,拿着半个月的家教钱去专柜里顺利拿下,后来喜欢的味道多了,开始迷上买小样试香,再买正装也只是买三十毫升的量,那瓶一千毫升的Gucci后来被她用来喷衣柜,导致衣服上经年累月都是那个味。
她一闻起来,都能想起当时拿下它后的开心与满足。
如今它终于只剩下一点点剂量,绿色玻璃瓶在室内灯光照射下依旧让人心动,她却已经好久没在这些上面花心思了。
明天周末,可太开心了,现在整个房间都香香的,崔璨不想动弹,连头发都不想吹,将干发帽拿开,而后把头发顺着床沿散开,她依旧包裹在浴巾里。
懒洋洋地拿起手机,才发现周序给她打过电话。
她完全忘了自己当时在干嘛,大概是沉浸在批卷子或洗澡的放空状态里错过了。她随手发了条信息过去:【怎么了?】
对方迟迟不回,她也就没在意,本着可以熬夜的想法,刷起一些平日很少看的搞笑小视频来。
将她从浅眠中惊醒的,是清晰而持续的敲门声。
手机里的小视频还在不知疲倦地自动播放着,声音调得很低。她猛地关掉视频,敲门声在骤然安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清晰,甚至带着点不依不饶的意味。
她睡意全无,立刻警觉起来,想起了楼上的男人,心底浓浓的不安,顾不得穿好睡衣,崔璨将浴巾围至胸前,慌乱地从柜子里随手抓了一件衣服套上,是一件触感熟悉的黑色衬衫。
来不及细想,攥紧手机,赤着脚,屏住呼吸走到卧室门口。
敲门声依旧持续,却没有那晚的夸张,倒显得挺有礼貌,这就更有怪异之处。
对门邻居是光荣之家,可老两口冬天去了南方的儿子家,如今孤立无援,崔璨打开拨号界面,已经做好了拨打110的准备。
声音却忽然停了。
死一般的寂静。
她壮着胆子,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壮着胆子问了句:“谁啊?”
已经快要十二点,无论是什么陌生人敲门,都显得格外可疑。
崔璨心跳的厉害,她甚至想去把厨房的刀拿过来,犹豫不决之际,门外响起熟悉的声音。
“是我,周序。”
崔璨一下泄了气,几乎是扑过去拧开了门锁,拉开一条缝。她右手在轻微地抖,连腿也发软。
门外走廊的光线里,站着风尘仆仆的周序。
周序看着她这一身,眼神晦暗不明。而后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声音有些低沉,问道:“刚洗完澡吗?”
崔璨没吭声,转身径自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脚步还有些虚浮。
周序并不觉得被冷落,他或许已经对此习惯,所以神色如常地跟着她进了房间。
她的卧室里很香,并不刺鼻,是一种很清新幽深的玫瑰香,和上次闻到的味道不同。
周序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这个私密的空间,最终落在把自己埋进蓝色小碎花被子里的身影上。他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她露在被子外、遮着脸颊的手臂。
“我打电话你没…”
开口解释,话音却戛然而止,周序无措地张了张嘴。
他看到崔璨在哭。
其实崔璨并不想哭的,在得知敲门的人是周序后,她深深地松了口气,他跟自己说话,哪怕是没得到回应也依旧跟着她进来,她发誓自己真的不想哭的,可是她一听到他的声音,就有无限的委屈涌过来。
他为什么不接电话?为什么不早早的说敲门的是他?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过来,怎么,她的家是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
崔璨气不过,只好无声地哭泣,他过来拍她手臂,就看到了她咬着嘴唇在努力压制着哭腔。
自胸前裹着的浴巾有些散了,露出大片白色的肌肤,她穿着从他那里拿回来的黑色衬衫,随着她抹眼泪的动作,凌乱地和头发丝堆在一块儿。
她猛地甩开他触碰的手,那动作带着点委屈的控诉,倒显得像是他欺负了她。
周序其实还懵着,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了,而且哭的这样委屈。
“怎么了?”
崔璨不说话,他知不知道其实自己刚刚特别害怕,在网络上看到过无数个单身独居女性被骚扰甚至被害的事例,而她又一贯在学校里安全的公寓住,某种程度上来讲还算是涉世未深。
如今双亲去世,留下她和年幼的弟弟,就算是遇到不好的事,是不是也没有人会关心会及时发现呢?她没有被迫害妄想症,原是这社会上加诸在女性身上的枷锁太多,陌生男人一个不怀好意的眼神,已足够让她顺流而下预想到十分不好的结局。
所以她要送崔木宸去学武术,若不是年龄限制精力不足,她真想自己也学门防身之术,只因他们如今都是无依无靠的浮萍。
周序去拉她的手,被她躲开,他又去摸她湿湿的发尾,亦被她一个巴掌拍走,打在他手背上,并没有什么力度,倒是因为她这明显的排斥,显出了几分调情的意味。
他便猜测,难道是因为这几天自己没有同她说话,生气了么?
可明明是她不许自己发信息的。
好嘛,这么霸道。
周序不疑有他,那他之后便学着厚脸皮好了,每日都找她说话。
崔璨仍抽抽搭搭,她洗完澡,还没来得及给脸做保湿工作,家里干,现在眼泪一流,脸上竟泛着丝丝的痛意。
“你再哭,那我亲你了?”
周序没辙,心疼又无计可施。平日里他断断不会如此无赖行径,可不知怎的,面对着崔璨,竟将他内心深处埋藏很好的一点霸道和痞气揪了出来。
他自然感到诧异,话说出来,自己也有了丝悔意,僵持不下,身上还穿着大衣,他脱下来,走过去挂到她衣架上。
家里热,周序接着慢条斯理地脱了毛衣,里面是件白色的T恤。
崔璨的床并不大,也不算乱,蓝色清新的小碎花被子被她拥在身下,至于她,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衬衫是他的,周序认了出来。
崔璨看他没说话也没动静,以为是自己继续哭有点假了,便悄悄拿开了遮住眼睛的一只手,发现他在盯着自己的衣服。
好讨厌,他不会以为自己思念成疾,还要在家里穿着他的衣服晃荡吧!可真冤枉,她刚刚是随手一抓而已。
崔璨不满,哼哼唧唧哭泣的声音也渐渐停下,但刚才哭得太厉害,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疼。
“你经常说话不算话吗?”她开口,瞪着红红的眼睛看他。
周序挑眉,一头雾水:“什么?”
他又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等到她气呼呼下床走到卧室门口时,周序一下子将她拉到自己怀里。
他很热,哪怕是穿着短袖,身上也有着暖烘烘的温度,让人贴上了就不忍心离开。
崔璨身上只虚虚拢着浴巾,大片的皮肤裸露,凉凉的,挨住了他。
周序的吻纷至沓来。
他的口腔里有薄荷的味道,身上也很清新,崔璨吸了吸鼻子,努力地嗅,仓惶间浴巾掉落,周序伸手接住,随意的往床上一扔。
她颤了颤,周序随即将她抱起,崔璨伸手挂住他脖子,两条腿勾住他腰,怕掉下来,所以整个人贴的很紧。
很紧,而她几乎是裸着。
周序亲的没完没了,他吮着她的舌,有时急切,有时温柔,有时逗弄,手因为抱着她无所动作,可单单只是触碰的部位就已足够冒犯,他于是拍了拍,就像拍小孩子屁股那样,很轻的力度,却让她哆嗦了下。
“干嘛打我?”崔璨离开了他的唇,因为不知道下一次的力度什么时候落下,便只能愈发向他怀里钻去,两个人之间只有他的一层白色布料。
重磅纯棉的短袖,不是很柔软,随着她的动作摩擦起来,刺激着感官。
情欲早在亲吻与巴掌间高高腾起,她无法解脱,便只能小聪明地这样磨着他,这种行为无异于扬汤止沸、杯水车薪。
周序的下一掌迟迟未落,他被崔璨拉着倒向了她的床。
充沛的快感刺激着神经,崔璨伸手摸摸胸前他的脑袋,他的鼻梁比肉眼看到的还要高挺一些。
房里很安静,静得只有亲吻的声音,浴巾被铺到了她的身下,他手的温度有些凉,和自己的潮热全然不同,她喜欢,但是并不满足,甚至试图去感受他手的关节。
贪心到想容纳更多。
等到他的吻像上次一样蜿蜒向下时,崔璨捧住了他的脸,帅气而自带凌厉的五官,在她的手里展现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崔璨满意地笑了,随即解开了他的裤子。
第27章 假正经 他分明对她有着这么强烈而暴戾……
周序表情闪过一丝懊悔,他捉住了她的手。
崔璨不解,看着他:“你又搞什么正经?”她脸蛋还红着,刚刚被他又摸又亲又揉的,身上也泛着可耻的粉红。
不要告诉她他只是来伺候她的?
可周序确实没想这么多,他抓起她的指尖亲了亲,崔璨被这个动作搞得有些害羞,他不做就不做,想当正人君子就当,搞这么纯爱干嘛,显得她多凶神恶煞似的。
看着她脸上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周序带着她的手感受自己,俯身又吻了上去。
她整个人都香香的,被他禁锢在怀里,手也软,被自己亲的狠了就把手上的动作也变重了起来,试图报复他,可这对他是另外一种刺激,她不懂,他不能让她懂。
他分明对她有着这么强烈而暴戾的渴望,风急雨骤,无止境。
“没有套,”周序看她实在可怜,眼睛红红的、泛着一层湿意,于是主动投降。
再这么下去,受不了的人是他。
崔璨有点晕乎,她躺在床上,手还被周序握着,他手很大,快要包裹住整个的她。头顶的灯最中心处有黑色的点点,她眯了眯眼睛,想要看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可身处这样的环境中,她做什么、看什么都是徒劳。
“那你来干嘛?”崔璨盯着他,并没有在求一个回答,反倒在想,还没有见过周序寸头的样子。
“那你微信上拍我做什么?”周序不甘示弱,也瞅着她,似乎想往深处看,看看她的心到底是什么做成的。
“我…”她自知理亏,但拒不承认是她想念他。她看了眼他未纾解的欲望,小声说:“…我有,做不做?”
周序吃了一惊:“你有?”她最好不要告诉他她想和别人用,他不确保自己会失控成什么样子。
崔璨抽出自己的手,用纸巾随意擦了擦,随即拉开床头柜的抽屉,炫耀似的冲他扬了扬:“两个。”
周序看了眼包装,和那晚用的一样,他又将她拉至自己身下,拨开她的发丝,问道:“哪来的?”
崔璨自顾自撕开,挑了挑眉:“你猜啊。”
出了一层薄汗,香味挥发,糅合成独特的体香。崔璨在颠簸中伸手去捂周序的眼睛,“关灯好嘛?”
“不是怕黑?”
她戳了戳他的腰,想把自己埋进他的怀抱,“这不是有你在吗。”
眼前倏然变黑,周序的五官、神情都在她面前消失,和黑夜融为一体,听觉在此刻变得尤为灵敏,他的喘息像是一剂药,治好她的患得患失与知难而退,连同那些骄傲深处的的敏感、自卑、矫情。
她想攻克他,是的,她也愿意被她攻克,软成一滩水,执拗地同他纠缠。
周序的左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了她的脑袋顶,将她和木质的床头隔开,崔璨抓住他汗涔涔的手臂,小声地问:“你坐过船吗周序?”
海珠市周围有几个岛屿,她曾和朋友决定去南桂岛领略风情,途径一望无际的汪洋,清晨海流波荡,离岸越远就越凶猛,她们亦在船上摇晃,手拉着手和整船的人一起尖叫,密闭的空间里一颗心随之七上八下。
那样颠簸眩晕的经历,就像此刻。
崔璨脚指头都蜷缩了起来,暗夜里她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强烈感受着周序的存在,汗滴像雨,喘息如雷,他自成她的天地。
“没坐过。”周序摸摸她的脸蛋,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问她:“弄疼你了吗?”
崔璨摇了摇头,想起这么黑他应该看不见,又说:“没有。”
其实不是痛。
是涨。
整个人都被他的动作牵着走,连情绪也是,崔璨在异样感觉来临的间隙中,突然想起课上讲给大家的地理现象。
厄尔尼诺来临的时候,我国的夏季风较弱,雨带偏南,而季风、降水、暖冬,牵一发而动全身。
就像现在,他一个俯身温柔地询问,那股迟滞的情绪就突然找到了出口,她不受控地涌出很多眼泪。
周序的动作顿住了,吻从嘴巴转移到崔璨的眼皮上,很轻、很温柔地亲了亲。
“以前没发现,你这么爱哭?”
“那是你不关注我?”
“谁说的?”周序哼笑一声,尾音上扬,带着点逗弄。
崔璨没理他,周序却和来气了似的,手臂一用力,不轻不重地将她翻了个面,身下的床垫陷落更深。
“哎呀,”她毫无防备,小声惊呼:“你干嘛呀?”
周序的声音低哑下去,贴着她的背脊响起。
“不是有两个吗?”
他们都不再说话,房间里只剩下有节奏的声响。
结束的时候,周序从身后抱住了崔璨,她还没那股余韵中清明过来,脑子懵懵的,浑身在抖,喘着气,甚至发不出声音。
周序亲吻着她后颈,声音低沉而沙哑,瞬间将她笼罩:“是我想你,就来了。”
崔璨一怔,似乎没想到他说这个。感受到身后人将脑袋埋进了她的颈间,整个人也有着无法形容的充实,无论是身体上,还是情感上。
“哦。”
她故作冷淡,实则弯起了嘴角,将手放在腰腹处周序的手上,被他握住。
过了会儿她才说话。
“周序…”
“嗯?”
“下一次…可以轻一点吗?”
这晚比第一次要好得多,那天被情绪裹挟,初初体验的痛强烈地碾过欢愉,想必周序也不得舒爽。
周序旋即起身,将背对着自己的崔璨轻轻扳过来,眉头皱起,自责道:“真弄疼你了?”
他听见她方才的声音不似痛苦,甚至会主动来抱自己,抱得越来越紧,便以为是成功取悦了她,反倒更加卖力,却不想她竟是在忍耐?
“…也不是啦,”崔璨对上他紧张的眼神,不好意思地咬了咬嘴唇,“你不要这么草木皆兵行不行?”
爽的,怎么会不爽,只是时间太久了点,她对他的耐力刷新了认知。但这让她怎么说得出口?
周序搂紧她,伸手去揉她的腰,方才情到深处,他抓着她的腰,抓得有些重了。
崔璨已经没了力气动弹,连周序喂她水都懒得起身,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懒洋洋,任由周序拿着热毛巾为她擦拭。多清醒一秒都是对今晚的不尊重,周序的声音、动作都被隔绝,她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她在周序的怀里醒来,昨夜无梦,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窗帘后有轻微的光透过来,室内仍然是昏暗的,让人分不清今夕何夕。
周序很少会睡到这个时辰,早晨被生物钟叫醒的时候,他看着怀里的人,贪婪地再次闭上眼睛,再次睁眼,是她用手划过自己的喉结。
喉结随着吞咽的动作上下动了动,周序额头蹭了蹭她的,崔璨受用,闭了眼又再次睡过去。
醒来的时候,周序已经不在房间。
大概是走了。
身上酸痛,她换好衣服来到客厅,今日阳光大好,所以她扭头去看窗外时,第一眼就看到了阳台上晾着的衣物。
是她昨天洗完澡随手放在浴室的内衣内裤,忘了收拾,旁边挂着的还有被两人弄脏的浴巾。她走过去,已经是半干的趋势,想必是他昨晚洗的。
崔璨可耻地红了脸,仿佛自己又被周序看过一遍似的,太不好意思。
她迅速走开,本以为周序早已离开,却不曾想看到他在厨房。
已经煮好了粥,现在正在切菜,案板上青翠的菜叶码得整整齐齐。白衬衫的袖子整齐地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流畅有力。
崔璨走近,“周序。”
男人回头,冲她微笑了一下,眼神随即落到她光着的脚上。
“怎么不穿鞋?”
他的语气很温和,崔璨有点好奇他在公司都怎么和下属说话,他生气了会怎么样?会不会骂人?她还挺想看周序凶起来的样子的。
“哦,习惯了。”但她还是听话地去穿上拖鞋,因为周序告诉她马上炒菜,准备吃饭。
崔璨记得他不常做饭,家里冰箱那么大,空荡荡的,简直浪费,可第一次尝到他做的菜,意外地不难吃。
“味道可以吗?”周序有些忐忑,他看她冰箱有菜有肉,去网上搜了搜,按照教程做的,用料可以说是精准,但不好说她喜不喜欢。
崔璨点点头,眼睛弯弯,夸他:“你做老板还不够,还想当大厨吗?”
周序被她逗笑,又去给她盛了碗粥,红豆是她昨天晚饭后泡在冰箱里的,周序加了百合,还有甜甜的蜜枣。
吃过饭后,周序问她打算做什么,“我去姑姑家接崔木宸,下午还要送他去学武术。”
周序惊讶:“弟弟在学武术吗?”
“对啊,学好了防身,最好还能保护我。”
“那我送你过去。”
临出门前,周序告诉她家里门铃坏了,问她知不知道。
“我知道,坏好一阵了,平时没人来我家,不用管。”
家里是老式的门铃,其实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换电池就行,她买了,却发现自己打不开那个盒子,尘土经年累月地堆积,她当时掰的手疼,愣是打不开,于是作罢。
周序接过电池,高大的身影伫立在门前,让人格外安心。
崔璨穿戴好,蹦蹦跳跳地在这一层楼梯上晃荡,只见周序稍微用了点巧劲,只听一声轻微的 “咔哒”,那固执的盖子应声弹开。
他利落地换上新电池,按了一下,清脆的叮咚声再次响起。
她等他收拾好下楼,楼下传来脚步声,有人恰好上楼,崔璨下至小平台为其让道,发现是楼上的家暴男。
男人精瘦,穿着件洗得发灰的夹克,眼神像带着钩子,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若无其事地移开,声音倒是意外的寻常,甚至可以说温和:“要出去?”
崔璨只觉得喉咙发紧,大脑像是被冻住了一秒,只能僵硬地点了点头。
和男人对视之后,崔璨的动作变得迟缓,带着天然的不安,她没转身,只是叫了声:“周序…”
因为恐惧,她声音其实很小。
下一秒,一只温热干燥的大手坚定地包裹住她冰凉的手。
周序扭头看了眼崔璨,又回头瞧了眼刚刚上楼男人的背影,对方似有所察觉,突然加快了速度。
她在害怕。
他感觉到了-
崔璨下午和崔玉玲一起继续包饺子,腊八还有两天,姑姑向来是要大动干戈的,俩人围坐在厨房里,闲聊了一下午的家常。
令崔璨头疼的是,姑姑还是执意要给她介绍对象。
“那孩子也是咱们宜川的,符合你要求,高高瘦瘦的,工作也好,是大学老师呢,就在桐市。”崔玉玲在超市上早班,她平日里爱八卦,也爱多管闲事,人缘好,大家闲的没事就爱在一起唠嗑,一听她要给侄女介绍青年才俊,也都上了心。
崔璨拒绝:“姑姑,我真没那意思。”
“那你之前还给我提要求?合着你耍姑姑啊!”
她撇撇嘴,暗自腹诽:也没想着她真能找到呀。
眼看她还是要拒绝,崔玉玲有些拉了脸,“璨璨,你就当吃顿饭,甭管看不看对眼,就是交个朋友也行啊,你整天就是学校家里两边跑,教书的能有几个男人,这样下去你怎么结识异性朋友?”
崔璨无奈,将手中的饺子认真封口,总不好和姑姑闹不愉快,况且她又口口声声为自己好,她没了脾气,只能说了声“好”。
崔木宸武术班下课的时候,是崔璨在楼下等着接他,姐弟俩拎着一大袋生饺子回家,还顺道去超市买了点儿零食。因为昨晚的缘故,崔璨还悄悄拿了安全套,神不知鬼不觉一起结了账。
今天天气晴朗,他们走着回家,气呼呼还有些热,崔木宸率先上楼,声控灯随着他有力的脚步声亮起时,弟弟发出“咦”的一声。
“姐姐,这是你放的吗?”
第28章 相亲角 她只能经历,因为经历才是唯一……
门口放了鞋架,上面还摆着几双男士鞋子。
崔璨也困惑地走过去,甚至还有两双崔木宸鞋码的新鞋,她仔细看,倒是大牌的球鞋,弟弟看她不动,也安静地立在一旁。
再旁边是成年男人的鞋子,她皱了皱眉,这不是周序的鞋吗?
周序收到崔璨信息的时候,已是晚上。
【刚回到家?】
对面很快就回:【嗯,刚回来。门口的东西,是你放的吗?】
他送完崔璨之后,又去了趟商场,先给崔木宸买了鞋子,而后拿了几双自己鞋码的鞋子,放在鞋架上之后,又觉得不够严谨,于是把自己穿旧了的鞋子换下,放在上面。
周序停止打字,直接打了语音通话过来。
“是我。抱歉,没提前和你商量。”
崔璨趴在床上,捻着自己发尾,听他低沉的声音自听筒处传来,觉得赏心悦目。
“我又没怪你,干嘛道歉?”
她转手发了个红包给他,拿人手短,两个人有身体上的纠缠已经够她头疼了,除此之外,最好越简单越好。
周序静了几秒,“算这么清楚吗?”
崔璨答:“是啊,少一点金钱交易,不然以后更麻烦了。”
周序几乎是立刻就听懂了她的潜台词,各奔东西,各自成家。他脸上的表情有了自嘲之意,追问道:“所以我们现在算是…□□交易?”
他的问题直白得近乎冷酷。崔璨心口一窒,硬着头皮用同样无所谓的语气回敬:“…算是吧?你爽了,我也爽了,这样就好了,多简单”
周序却不给她喘气的机会,紧跟着追问:“所以,昨晚是满意的吗?”
崔璨瞬间感到难为情,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说了句:“神经。”
周序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了两声,没理会她前面说的那些,正经说道:“平日里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小心些,有什么不对劲赶紧联系我,我会在的。”
她的心怦怦跳,再怎么跳动如雷,也只是轻声说了句“哦,谢谢你。”
挂掉电话后发现支付宝有转账信息,她点进去看,发现是名叫周x的用户,她的红包他没收,转眼又给她转了五位数,备注为“住宿费”。
神经。崔璨又骂了句,捶了捶床,剪不断,理还乱。
都是神经-
周序开始天天往她这儿跑。只要他人在宜川,雷打不动地先去接木木放学,再卡着点来接她下班。
有工作的时候就折返去加班,常常忙到晚上十点多,还是会开车过来。没工作的时候,他就待在家里陪木木玩。崔璨做饭,他就主动收拾碗筷洗碗。
也几乎每晚都做,安全套消耗得最快,两个人挤在她并不宽敞的一米五床上,耳鬓厮磨,在黑暗中克制又放肆地索求着彼此的温度。偶尔也会顾不上节制,第二天身体像散架,她却乐此不疲,他也是。
连办公室老师都问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开心事,她面色红润,身上那股冷郁的气息都被冲淡了些,笑起来眼波流转,举手投足间自有风情。
日子和普通情侣没什么两样,然而他们不是-
周序要出差,崔璨没问他去哪,他主动报备。恰好明天周末,她也无需他接送着上下班。
崔玉玲这一天神秘兮兮地给她打来视频电话,说要她记得明天的事。
“什么事?”
这一周过得太快乐,无拘无束的,像从小时候厌恶被大人管教的时光中偷来了几天,以至于忘了崔玉玲之前为她上心而做的事情。
女人“啧”了一声,“你这孩子,什么什么事!给你介绍对象、让你去见面的事儿啊!之前不是说好了吗?”
崔璨一时无奈,想拒绝,又想起好像确实是自己答应过的,也不好拂了姑姑的面子。
“哦,我想起来了。”
“行,那明早我下班了把木木接过来,不让他打搅你们。”
崔玉玲眉开眼笑的,有种心里大石头落地的感觉,侄女能答应见面,就代表她不排斥,大不了她多给她介绍几个,女人家嘛,还是要和男人一起过日子的。
她于是又叮嘱了一番:“璨璨啊,你明天穿的漂漂亮亮的,化个妆,精气神好点儿,给人家留个好印象。”
崔璨嘴上没反驳,心里却不屑地哼了声,为什么不是他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呢。
她对于这样传统的相亲方式并不上心,只当是走个过场,以至于第二天她随便穿了件乌漆嘛黑的羽绒服,搭个阔腿牛仔裤,披散个头发就去了,心里还想着早点结束自己再去4s店看看车。
她太过漫不经心,完成任务似的,以至于快到约定地点,才发觉姑姑都没告诉她男方的姓名和联系方式。
看多了电视里认错相亲对象的桥段,她甚至有点小期待,幸灾乐祸地想,要是认错的话,那也没辙,将错就错,她就能快点撤退了。
见面地点是宜川的一家西餐厅,崔璨来得早,在靠窗的位置坐着,服务员问她要喝什么,她点了一杯热的燕麦拿铁,心不在焉地搅动着。
湛嘉平来的稍迟,并不是他故意,只因今日安平市内堵车堵的厉害,出了市区才好一些。
他走到崔璨对面,拉开椅子坐下时,饶有兴致地欣赏了下她脸上瞬间的错愕。
“是我。”他微笑着,语气带着一丝熟稔,“还记得吗?湛嘉平。”
他本无意参加此类无聊的活动,是上个月例行回家看望老人时,奶奶忧心他如此年纪还不成家,他佯装苦恼,说是啊,活动范围有限,找不到合适的对象。老人亦纳闷,自己孙子一表人才,在名校硕博连读,要长相有长相,要学历有学历,还愁没有女朋友?
老人将原因归到他性格上,说他之前读书,读成了死脑袋,不会哄女孩。于是将任务揽到自己身上,前几天趁周末问他,宜川有个姑娘她瞧着特别好,和他一般年纪,是个高中老师,人漂亮,性格也好。
就是父母刚过世半年,家里没个依靠,怪可怜的。湛嘉平当时随口问了句那姑娘叫什么,奶奶说:“姓崔,崔璨。”
崔璨愣愣地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湛嘉平?”
当年崔璨是原来班级里唯一转去学文科的,她被分配到了文一,班里还有几个重点班一起来学文的同学,并不全都认识,有的只听过名字。
湛嘉平作为从理科重点班转去学文的男生,被分到了文二班,文科班男生偏少,他被任命为班长。
两个班是平行班,师资一样,活动也经常一起,彼此间算不上陌生,但也谈不上多熟。
“听说你在一中当老师吗?”湛嘉平微笑看着崔璨,他在奶奶说出这个名字时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赴约看一看。
崔璨点点头,“是,地理老师。”
“你当年就是地理课代表,文综都是高分,老师们天天在班上夸你。”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湛嘉平自谦了,他成绩不赖,崔璨记得当年的英语竞赛,他可是拿了全国二等奖的。
“那你现在是?”
“我还在读书,硕博五年制。”湛嘉平将菜单递给她,补充道:“在安平师范。”
他高考发挥一般,只能捡末流冷门985大学的漏,还不如选个实力好一些的211院校,安平师范是教育部直属的师范大学,师资力量和学校环境都不错。
崔璨随手翻了翻菜单,她并不饿,于是又递给了湛嘉平。
他不再推辞,点了几道评分高的菜品,还要再点,被崔璨制止,“可以了吧,点太多就浪费了。”
湛嘉平说好,他的气质很文科生,戴一副金属框的眼睛,外套脱掉后,里面是一件墨绿色混白色的菱格毛衣,说起话来不紧不慢,谈吐不凡,更显他文质彬彬。
崔璨不禁猜测他的专业,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本科学的历史,硕博读的哲学。”
“好厉害,”崔璨当时其实特别想读纯文科的专业,后来学姐学长们告诉她文科粉领月薪三千,吓得她瞬间没了这个心思。粉领三千多为调侃,事实是有真才实学的人在哪都能很好的生存。
湛嘉平谦虚地笑笑,“你才厉害,高考宜川第一,大学生活还那么丰富多彩,不像我,闷着死读书。”
牛排味道不错,她比自己预料的要更有食欲一些。
在两人都七八分饱的时候,崔璨冷不丁听见他说:“其实真没想到,你会来相亲。”
他记得高中时她身上那股清冷劲儿,不像会接受这种安排的人。
“形势所迫嘛,”她呵呵笑了声,问:“那你呢?”
如果崔璨没记错的话,湛嘉平高中似乎有女朋友,而且还是她们班的。
其实崔璨在文科班过得也就一般,除了成绩的存在感太强,大多时候下她都是独来独往。
那是她性格转变的重大时期,刚学文的时候,数学老师明里暗里瞧不起文科生,课上讲知识也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把他们当小学生似的,一个简单的题能讲半节课,纯属浪费时间。
崔璨数学虽然不算最强项,可基础好,预习充分,觉得简单题反复讲纯属浪费时间,就自己埋头啃难题。
一来二去,许是这样的姿态让老师觉得自己的成果没有被尊重,被她当众讽刺自以为是,说有的人进班时是一副好牌,这么目中无人下去,迟早要被重新洗牌。
她知道老师说的是她,当时的她也并没有特别胆大,或许骨子里她一直是个胆小怯懦的人,只能放缓自己的进度,睁眼瞪着黑板,听老师有气无力地讲着简单的题目,渐渐的她开始走神,文科班里多的是刻苦努力的人,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背书,也有自幼喜爱史政的天赋型选手,唐宋元明清讲得头头是道,政治经济文化手到擒来。
她开始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放弃理科实验班的绝佳资源,离开志同道合的一群朋友,她是否能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呢?
这是她头一次感到迷茫,答案也不能在她引以为傲的文学典籍中找到,她只能经历,因为经历才是唯一的答案。
时间过得很快,起先是换了时间表,接着换上冬天的课间操,起床时间延迟了,烦人的跑操没有了,可崔璨仍旧孤单,像一只没有归属感的海鸟。
同伴迁徙前往适宜的经纬,那里有闲适的气温降水,大有可为。而她迷了路,日复一日的盘旋,逼得紧了,一头钻进大海,试图寻找属于她的暖冬。
她还是成功的,考试依旧稳居第一,数学老师看到她不听课不会再言语讽刺,只是崔璨也并不与她亲近,一如她和文科班的所有人,都有着一条楚河汉界。
崔璨不会强人所难,更不会委曲求全,她成了清高自傲之流,在文科班的各种小圈子中独善其身。
万欣怡的到来是个转机,她是转校生,又带着点儿关系,以至于班主任没打招呼,就把她放在了崔璨的左手边。
她的位置常年不变,紧挨教室最右侧窗子,春有花香,夏赏繁木,秋捧落叶,冬盼大雪。
万欣怡并未像其他女孩一样,对着她的不冷不热退避三舍,渐渐地,他们吃饭在一起,放学走一起,就连上厕所,也会陪着对方一起。
那是崔璨记忆中温暖的好时光,那里没有其他人对她表面的奉承、背地的唾弃,她开开心心地、充充实实地读书。
“走神了?”湛嘉平伸手在崔璨眼前晃了晃。
“啊?”崔璨猛地回神,有点尴尬,“抱歉,刚才想点事情…你最后说什么?我没听清。”
湛嘉平好脾气地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和她去年就分了。相处久了发现,还是不太合适。”
崔璨有些差异,她记得湛嘉平的女朋友学习不算很差,在本省的一所师范大学,一二本专业兼有,只是从高中到现在,少说也有七年了,说分就分吗?未免有些太可惜,不论男女,谁的青春七年都足够宝贵。
他并未过问她的感情经历,可就算他问了她也无话可说。天色将晚,吃过饭后,湛嘉平提议交换联系方式,并加了微信。
“现在送你回家吗?”男人礼貌询问。
崔璨拒绝,说自己要去别的地方。
“我送你吧,快天黑了,总是要注意安全的。”
她没法回绝,索性和他一起来了4s店。
“你要买车?”湛嘉平来了兴致,他虽是文科生,平日里和康德、胡塞尔、海德格尔打交道,但有一点,他非常喜欢车,梦中情车是六横十二纵,奥迪A8霍希版本。
崔璨被他兴致盎然的眼神搞得有些不好意思,对于这方面她完全门外汉,湛嘉平兴奋地带着她看各种车型,还邀请她一起上手试试。
她也不好驳人热情,没了解释的欲望,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一行程。
快到小区的时候,崔璨说车子停在门口就好了,“我们小区是比较老,车位少,路也比较窄。”
湛嘉平依言把车停在小区大门外临街商铺前的空位上。这位置有点偏,车头稍稍探出来一点,可能会稍微妨碍到旁边车位的车辆进出。他想着只是停几分钟,等崔璨进去就走,便没太在意。
“我走啦,拜拜。”
湛嘉平没着急走,他看着崔璨的背影,直到没入黑暗中才转身。
彼时,一辆黑色的SUV冲前方一声鸣笛,湛嘉平抱歉地招了招手,立马将车开走。
夜色模糊,路灯昏暗。周序并未看清车的主人,等那辆车开走,他才皱着眉,将车缓缓驶入崔璨居住的小区。
第29章 期末周 绝对、绝对跟“虚”字不沾边……
门铃响起的时候,崔璨已经换上睡衣,洗完脸。她水乳抹到一半,唤崔木宸去开门。
下周就放寒假,弟弟这周末连喜欢的电视也不看了,明天周一,他想等崔璨收拾好了给他听写一下语文上的词语。
崔璨把这活分配给了周序,她自己也忙,宜川一中这次期末要和安平市统考,她得花心思琢磨几道高频考点和相对冷门的知识点,争取押个题。
切好水果给两个人送过去的时候,崔木宸今日的复习进度已到尾声,说不上为什么,她总觉得周序出差后回来有点怪怪的。
连洗澡时间都变长了。
崔璨没多想,转身回卧室准备明天的衣服。她记得有条特别喜欢的复古蓝牛仔裤还晾在阳台,便推门出去。刚走到客厅,就和刚从浴室出来的周序撞个正着。
男人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上半身光着,只松松垮垮地围着条浴巾,紧实的胸膛和腰腹线条毫无遮挡地撞进她眼里。
“哎呀你干嘛?”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两个人同床共枕好几天了,穿衣服的不穿衣服的哪哪都看了个遍,但她第一反应仍然是很害羞。
周序笑了声,“要拿什么?我帮你。”
她理所当然地躺回床上,颐指气使道:“阳台上那条复古蓝的牛仔裤。”
他将裤子叠好,和她明天要穿的毛衣一起放在椅子上,“我关灯了?”
“好~”
崔璨的床并不是买现成的,而是很久之前姑父程少雄做的,挺结实,因为是那些年的木工作品,只有一米五宽,差不多两米长,周序一躺上来,空间立刻就显得逼仄。
不过两人睡熟了总是会不自觉贴在一起,倒也无所谓挤不挤。
其实两个人晚上睡觉也不是刚上床就真刀实枪地做起来。
有时候一开始只打算安稳睡觉,崔璨入睡晚,又爱动弹,在她左右动弹施展不开总不小心碰到周序的这一过程里,通常结果是被周序不由分说地圈进怀里,或者直接压到身下,一番折腾下来,她累得眼皮打架,自然就沉沉睡去。
但今晚略有不同,今晚崔璨主动抱住了周序。
她小狗似的在他颈间嗅了嗅,语气得意:“我的沐浴露好闻吗小贼?”
周序轻笑出声:“嗯,怪香的。你用的东西,好像没有不好闻的。”
“嘁”,她伸脚蹭了蹭周序的小腿,好奇怪,男人的腿毛竟然还会分布不均吗?
他的小腿腿毛较多,猕猴桃似的,快到膝盖处又渐渐稀疏,大腿内侧也比外侧的要少。
有次崔璨在手机上百度,上面说腿毛变稀疏是肾虚的表现,可这似乎与周序这几晚的表现不符,虽然她没和别人做过,可看着网络上大家吐槽各自的x生活,她觉得自己吃的还挺好的。
崔璨表情复杂地看向周序,有疑惑有同情还有好奇,周序有点难为情,一把夺过她手机扔到桌上,耳朵都通红通红的,朝她解释道:“我一直都这样…”
崔璨笑太大声了,被他拽到身下,用行动成功堵住了她的嘴,也证明了自己,绝对、绝对跟“虚”字不沾边。
但她此刻绝无调情的意思,崔璨将自己钻进他的怀里,两个人呼吸节奏差不多,夜晚静静的,她凑近了去感受他胸膛有力的心跳声。
“你不开心的时候,一般会怎么缓解?”
搂着她的手臂蓦然紧了起来,“我的话…就工作吧,让自己忙起来。”
忙到晕头转向连吃饭和睡眠都是问题的话,就没有时间开心或不开心了。
情绪对于一些时候的周序来说,大概是件奢侈的事情。
崔璨安抚地抱住他的腰,明知故问道:“那你现在是要怎么样,也去工作吗?”
周序愣住,屏气慑息,问她:“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崔璨伸出手指戳了戳他:“我难不成是傻子吗?”
连他情绪变动都瞧不出来,白和他睡了这么多晚,狗男人!
周序很少有失控的时候,他情绪向来稳定,或者可以说,他自我消化能力很好,哪怕是心情很差的时候,也会照样微笑,照样工作,似乎给人一种无坚不摧的错觉,这和冷脸不同,冷脸是一种外向显现,而坏情绪,或许自我消解更为重要。
周序心下触动,其实自己早已经习惯无人在意的生活。
在公司和助理与相处较多,在路上又与司机结伴,周序并不会给他们心细察觉自己不开心的机会,那只是给旁人徒增烦恼,或者,他们就算看出来了也手足无措,人生轨迹早已大有不同,他们不知他为何不开心,甚至会下意识觉得,周序哪怕是不开心也要比他们这些普通人过的要好得多。
物质生活水平还不够高的话,去比较精神生活似乎是件多余的事。
事实如此,无需辩驳。
崔璨凑过来亲了他一口,“那我们聊聊天吧周序。”
周序在这一刻很想做些什么,他甚至在想,他真的会死乞白赖地缠着崔璨,无论她怎么拒绝怎么逃避,哪怕两个人现在只能算是炮友。
周序在这么短暂的一瞬间已经做好了请求崔璨和他共度余生的打算,他可以作很卑微的姿态,只要她开心。
但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又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
早上起来的时候,周序已经洗漱穿戴好,他叫完崔木宸起床,才回房间叫崔璨。
“昨晚你睡着了之后,手机有信息提示,你看看,别错过什么重要消息。”周序拿过椅子上的衣服递到床上,正说话间,手机提示音又响了。
崔璨懒懒地缩在被子里,不紧不慢地拿起手机。
看清楚之后,她一瞬间激灵,熄了屏,准备换衣服。
昨晚两人聊到这个周末做了什么,崔璨当时就有一点儿心虚,虽说是她提出的这种关系,可其实她和周序不是情侣胜似情侣,甚至她都觉得像是和周序结婚了一样,他有时候真的人夫感很强,就像现在,她听见了厨房炒菜的声音。
她不知道怎么解释这种心境,她好像在折磨自己,也在折磨自己喜欢的人。
是湛嘉平发来的信息,分别是昨天晚上的【睡了吗】、【晚安】和刚刚的【早上好】。
崔璨没理会,径自下了床-
周序开会的时候,把去年搁置的提案又重新讨论。
早有听闻宜川一中想建一座大礼堂,以往的晚会什么的都是露天搭场子,今年似乎有经费,领导们跃跃欲试。
周序和负责这一项目的人员交涉好,和学校那边沟通好时间,他这周仍有出差,见面定在本周五的下午,正值高一二放寒假。
崔璨连续监考了两天,这次她被分配到文科第一考场,考场号码是按照上一次的考试成绩排名的,这么些年未曾变过,前几名似乎不怎么变动,凌野始终是刚进教室的第一个位置。
倒数第二门考的是地理,她进教室的时候,凌野正在虚虚地看着门外发呆,崔璨在传卷子的时候特意在他桌角停顿了一下,叫了声他的名字:“凌野,认真审题。”
少年回过神,略显苍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
卷子交上来之后,她大概地扫了眼第一张凌野的试卷,主观题答的很好,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几乎挑不出什么毛病。
崔璨封好试卷,走出了考场。
办公室里除了班主任,老师们几乎都在,因为还没分到试卷,又是大考结束,一派轻松,大有收拾东西回家过年的架势。
崔璨心情也染上了几分轻快,虽然这个年对自己和崔木宸来说应该挺寡淡的。
这周一学校对口帮扶的名单出来,高二文科组抽到了赵婷雯,因为今年时间很紧凑,得持续到年末才能回来。
她前两天很不痛快,办公室的老师们也不是看不出来,条件差是一方面原因,更重要的是赵婷雯从父母那打听到了周序那个时间段在禹城有工作,而她有亲戚在那,顺便去旅游,或许还能和周序结伴,增进一下二人间的感情。
她真的很不想去,抗拒到已经想要动用家里关系的程度,母亲是赞同的,也觉得她好不容易放了假,何苦再到那地方吃苦,父亲却截然不同,觉得她娇生惯养,正是需要机会历练自己。
赵婷雯闷闷不乐,这两天批卷子都效率低下。
在这个烦躁的关头,陈文辉却主动找上来,其实赵婷雯能感受到他的冷淡,好吧,之前吊着他是她不对,可他又不表白,她也不能正大光明地拒绝。
自从赵婷雯在办公室里说了周序,他才开始有所退避。
她挺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男人为女人花钱,不是天经地义吗,她也带给他们情绪价值了呀。
每次自己勾勾手指就得到一些东西的时候是最爽的,虽然朋友们对自己对待异性的一些行为感到无语,但她们还是乐意和她一起玩弄男人。
不过赵婷雯不敢让父母知道,不然在他们那里立好的乖乖女人设就没用咯,她不保证自己不会被扫地出门。
“做什么呀小陈老师?”赵婷雯喜笑颜开。
陈文辉略微腼腆地笑了笑,“要放寒假了,请你吃个饭吧赵老师。”
不过崔璨并不知道这边经过了怎样的天人交战,她被二班班主任喊去布置寒假作业,学生们刚考完的那股丧气劲已经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兴奋雀跃。
在来的路上她已经在楼道里听见学生们闲聊。
“下午先去吃火锅!”
“咱们去KTV嗨一嗓子吧。”
“我爸管得严,我晚上得早点回家…”
“行,没事,到点了咱都回。”
崔璨看着这些青春洋溢的面孔,也觉得轻松了起来。
成绩没下来,不过大家也并未高兴太早,以往的年前补课被调到了正月初八,他们老师也被要求合理安排假期和开学进度。
崔璨和同学们告别,还被几个女学生宝宝塞了零食。
她哼着小曲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的时候听到了学生的报告声。
是凌野。
少年高大的个子伫立门外,今日天晴,柔煦的阳光透过走廊的白色瓷砖缓缓映射在凌野身上。
他穿一身黑,是学校冬季统一定制的校服,分为黑红夹灰两款,冲锋衣的样式,里面是抓绒的内胆。冬季校服统一偏大,凌野高且瘦,站在暗红色棉门帘卷起的门外,带着种不羁与怅惘叠加的气质。
“进来吧凌野。”
崔璨站起身,顺便整理一下这几天因为批改试卷而无心收拾的桌面。
办公室里老师们稀稀落落,大多都去了班级里交代作业,或是已经提前离校。
凌野并不常来办公室,他既不是班干部也没有当课代表,像只幽灵一样游荡在二班的角落,成绩却太有存在感,是办公室时常谈论的话题。
少年并没有因为不常来而畏手畏脚,他看到了崔璨所在的窗边,而后径直走了过去。
“老师,打扰了。”凌野稍稍低头。
崔璨的手机上有消息发来,她没理会,将其扣下,而后抬头问:“怎么了凌野?”
“我想问问,老师你这里还有多余的卷子吗?”
学校对于印刷试卷一类的东西很是大方,老师们的桌上常年放有空白的试卷或答案,很不巧,崔璨有空的时候挺喜欢收纳的,在他来的前几个钟头刚将一些不用的卷子丢掉。
许是看到了崔璨脸上为难的表情,凌野没多说:“没事,没有就算了,打扰了老师。”
少年提步正要离开,“等等凌野!”
她走向办公室后面的角落,冲凌野挥了挥手,笑起来那股冷淡气质全然不见,“你到这里来!”
角落里有个大纸箱,老师们的废弃纸张一般都丢在里面。
崔璨蹲下来,纸箱里挺乱,估计是要放假了,一些不用的东西都一股脑丢进去,看她翻找,凌野也一起蹲下。
他们找到了不少试卷,崔璨将不同科目的装订起来,又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干净的透明文件袋装进去。
她有些小心地问:“是给凌霜的吗?”
凌野双手接过,朝她点了点头,“是。”
崔璨从他眼睛里捕捉到一丝笑意,“小霜很喜欢地理。”
没机会去看更大世界的时候,一些文字和影像就担任载体,或者是文学作品,或者是风景照,又或者,在难度不一的地理题中,他们率先勘破世界的模样。
崔璨赞同这样的做法,因为她也是的。
她又拿出自己不用的教辅资料,递给凌野,语气真诚:“送给小霜,期待她看到更大更广阔的世界。”
凌野走后,后桌的老师朝着崔璨八卦:“崔老师,你们班凌野太受欢迎了,之前我抓到好几个给他表白的,小姑娘都喜欢这样的,成绩好,有点帅,还带着股酷劲儿,”
老师咂咂嘴,又压低声音补充道:“就是听说家里条件……唉。”
崔璨无奈抿了抿嘴,不作评价。她拿起手机,才发现刚刚给她发信息的是湛嘉平。
【我来一中了,方便见一面吗?】
她一瞬头大,【你在一中?现在吗?】
【是的,我来看看曾经的班主任,要不要一起?】
第30章 日记本 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
湛嘉平的班主任也是崔璨的英语老师,不过她现在在带高三的文科班。
虽在同一所学校,但不同年级组交集并不多。崔璨想了想,反正自己东西也收拾得差不多了,便背上包,起身前往高三教学楼-
周序在校领导办公室里喝茶,对方递来一支烟,周序习惯性地想接,手伸到一半又顿住,想到待会儿要见崔璨,他摆摆手,笑着婉拒了。
上面决定在校园的西南角划一片地,用来建礼堂,等各项审批手续走完,预计要到开过年了,为了不打扰学生们的正常学习和生活,真正动工可能就是暑假。
周序辞别领导,给崔璨发了条消息,对方没回,可能这会儿在忙。
他走向文科楼,周玥琪的班级在二楼,班级里还有老师,学生们也都在忙自己的事情。周序下了楼,在楼下光秃秃的银杏树旁等待。
赵婷雯和陈文辉下楼的时候,第一眼就看到了周序的身影,“序哥!”
她兴高采烈地打招呼,并试探:“来学校接玥琪吗?”她开始后悔答应陈文辉去吃饭了,太草率了。
周序轻轻摇了摇头,想到她是从办公室里出来,随口问了句:“崔璨在办公室吗?”
“崔璨?”赵婷雯有种不好的预感,面上尽量维持着笑容,“好像没看到呢。小陈老师,你刚去办公室送东西,看到崔老师了吗?”
周序这才把眼神放到赵婷雯身后的男人身上,朝他颔了颔首,礼貌示意。
陈文辉连忙回答:“小崔老师在高三楼,我刚刚去送东西,碰到了。”
赵婷雯惊讶:“组长不是让你去送资料吗?崔老师去高三干嘛?”
陈文辉面露惑色:“不知道,我也只是恰好看到了崔老师。”
两人离开之后,周序手机上收到了赵婷雯的消息。
【序哥,刚刚那是我同事,你不要误会。】
他觉得有些烦躁,回:【没有什么好误会的。】
崔璨听着湛嘉平和英语老师寒暄,其实有些无聊,有些话题她早已不感兴趣,特别是两人聊到他的博士生涯,又将可惜的目光投到她身上,崔璨有些无地自容。
临到告别,老师语音一转:“欸?你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的?”
老师慈爱地笑着,似乎多见不怪。
学生们很多都是经由他们的手牵线,有时候并不是同级的,也因为被同一个老师所教授而有了渊源。
崔璨率先摇了摇头,并不想因为自己的疲于解释而继续错轨,“老师,我们是吃饭时遇到的,叙了叙旧。”
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湛嘉平凝望着她,仿佛要透过她的表情看出她真正的内心。
“走吧。”崔璨没回头,脚步未停。
湛嘉平落后一步跟上。
自从上周见面后,他微信上与崔璨发消息,对方不是回得慢就是没看见。
其实他挺体贴的,知道崔璨要照顾幼弟,还要顾及学校的事,难免心力交瘁,他也并不是不懂事的少年人了,再加上,崔璨高中时候就挺高冷的。
前女友曾经和小姐妹一起在背后蛐蛐过她,不过当时湛嘉平不会打抱不平,甚至默认了她们的评价,一个自傲的、清高的、目无尊长的、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把男同学自尊踩在脚底的,是崔璨。
这些评价几分真几分假湛嘉平并不知情,他只是天然地对她霸占文科第一感到恐慌和压迫。
学了人文社科的更多东西后,他将当时自己的那些心境归为男人的劣根性,想征服她,又害怕她,想战胜她,又不及她。
是以再次见面的时候,他对眼前柔和了许多的崔璨感到抱歉,和她谈话也觉得她并不是记忆里目中无人的少女,那种征服欲隐隐卷土,他学的聪明,打算温和击破。
可刚刚的一番交流,又让他生出迷茫,眼前人变得更加难以捉摸,或许,她还是那个站在成绩榜顶端睥睨他们所有人的少女。
生活的巨变并未真正撼动她精神内核里的孤高,藏在怠慢和礼貌之后的,仍是不在意,她不在意他,或许,她也不会在意旁人吧。
正思虑间,崔璨顿住脚步,微微侧头,微凛的风自她耳边刮过,吹起一绺头发,湛嘉平知道,他们要告别了。
“抱歉,所谓的相亲或许是个误会,”崔璨目光坦荡,对他解释:“…因为家里人比较担心,所以我需要做的是,解除他们的担忧,打消他们认为我抗拒接触异性的念头。”
湛嘉平立刻点头表示理解,脸上甚至带着点如释重负:“是,是的!我也是这样。家里长辈催得紧,尤其是我…分手后一直没动静,他们都担心我还没走出来。”
崔璨暗暗松了口气,两人把话说开最好,免得误会加深。
然而湛嘉平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自顾自地说下去,语气带着点追忆:“其实…我前女友人很好,对我也很好,只是…”
“哦?是什么原因呢?”崔璨顺着他的话问。
他神色划过不自然,“她的本科院校不太好,让她考研她不愿意,时间久了,两个人没什么共同话题,就分手了。”
崔璨垂眸,目光落在自己干净的鞋尖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崔璨,”湛嘉平像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语气热切了些,“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暂时维持这种相亲的关系?当然,前提是你也有被家里催相亲的困扰。这样我们都能减少一些不必要的负担,应付一下家里,你说呢?”
崔璨抬起头:“维持到什么时候呢?”
问出这话时,她心里觉得有些好笑。风水轮流转,上一次问出类似问题的,还是周序。
周序…这一刻连温度都降了几分,崔璨突然好想他。
湛嘉平还没想好怎么回答这个期限问题,崔璨率先笑了,她摇摇头:“我介意。”
“啊?”湛嘉平一愣。
崔璨重申:“我没有这种负担。那次见面,是我第一次相亲,也会是最后一次。至于你…”她顿了顿,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瞬,“你对学历有要求,而我们,并不合适。”
湛嘉平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是被戳中了痛处,急切地辩解:“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要求她学历一定要多高,只是觉得共同语言很重要,这需要相近的认知层次…”
可他还未解释清楚自己不是“上岸第一剑,先斩意中人”的那类人,崔璨就打断了他。
他跳脚解释的样子符合她对文科男的刻板印象,自大、虚伪、徒有其表。
“湛博士,祝你好运。”她抬头看,不远的前方似乎有个熟悉的身影,于是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起来。
她有喜欢的人,很喜欢很喜欢-
周序看着崔璨走来,身侧男人的脸色并不好看,他眼神落过去,只觉得眼熟。
因着在学校,崔璨只是站定在他身前,有些惊讶:“你怎么在这儿?还以为你明天才回宜川。”
崔璨向来不会过问周序的工作,周序也就不事无巨细地汇报报,只是会说自己某天去哪里,或是某天回来。
他简单说了今天来校的任务后,等崔璨上楼拿东西。又给家里的司机打电话,得知他已经等在校门外等着接周玥琪,周序便不越俎代庖。
“我来的时候骑的电瓶车,你先回吧?”崔璨背好包,把办公室的水杯、笔记本等都带回。
周序犹豫了瞬,之前有几次想让崔璨锻炼车技,两人同行的时候都让她开,他坐在副驾驶,遇到复杂的路况偶尔提醒她。
“你开车回吧,”周序指了指自己停在远处的车,“电动车我帮你骑回去。”
崔璨好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他今天来学校是谈正事,穿了件深灰色西装,外面套着质感极佳的黑色羊绒大衣,虽然挺拔帅气,但若是穿这个骑她的小电驴,未免太滑稽。
“崔木宸在家呢,”崔璨不由分说地把手里沉甸甸的托特包塞进他怀里。
“你帮我把这个带回去,我骑车很快的!”没给他再拒绝的机会,她拉着他结实的小臂,径直朝校门口走去。
到小区的时候,周序的车已经在楼前的空位处停好,崔璨一身轻松地上楼。
两人在家里看电视。
室内暖烘烘,崔璨脱下大衣换好鞋子,刚放假,心情还算好,连崔木宸目不转睛快要住进电视里也没制止他。
周序今天不打算再回公司,周五,这个点儿大家也快下班了。这段时间很少回自己家,倒是在她这里安了家,公司也不再是没日没夜呆着加班的场所,连霍刚都半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公司年末业绩不错,让他不再像以前那么宵衣旰食。
他看着在眼前晃荡的崔璨,没有哪个地方比她身边更让他安心。
“晚饭想吃什么?”周序起身询问。
崔璨没有很饿,于是问周序说:“你要做什么菜,序大厨,我们家好像没菜了。”
她打开冰箱,确实得去趟超市采购了。“崔木宸!”她朝客厅喊,“别看你那电视了,准备去超市!”
周序也跟着她来到厨房,高大的个子站在她身后,又轻轻俯身,和她一起整理冰箱里面剩余的瓜果蔬菜。
崔璨抬起胳膊肘,故意碰瓷他,周序一眼看穿,搂着她腰往自己怀里带,两个人玩笑间,崔璨的手机铃声响了。
“喂,璨璨啊,你下楼!给你们带了点东西,我一个人拿不完!”崔玉玲的声音自听筒传来,崔璨恍惚中已经听到了他上楼的声音。
她惊恐地看向周序。
周序也一脸无措,手里还拿着一颗蔫了的生菜:“我…”
“你你你…你先到我房间躲着,”说时迟那时快,崔璨拥着周序进房间,还将他挂着的衣服一并扔了进去,而后将房门重重地关上。
玄关处周序的鞋子被她放进柜子里面,起身环视家中,确认没有他人生活的痕迹后,崔璨才下了楼。
对了,忘了崔木宸!
她折返,和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弟弟对视,拜托道:“你可别说漏嘴啊!家里现在只有我们两个。”
崔木宸愣愣地点了点头。
崔玉玲今天中午在家蒸花卷,给姐弟俩装了些送过来,路上看到一辆大卡车停在路边卖南瓜,又挑了几个大南瓜。
她到底还是使劲把东西一起拿上去,上楼的脚步顿住,崔璨正好开门,看着姑姑看向他们门口的鞋架子,她连连接过她手里的东西,两人进了门,崔璨才解释道:“网上说独居女性门口可以放几双男人的鞋,多少能安全点儿”。
崔玉玲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嘀咕着,放几双鞋子能顶什么用?哪里比的上家里真的有个男人更靠谱呢,何况这楼上楼下,左邻右舍的,谁不知道你家里就你姐弟俩?
但她面上没露声色,跟着崔璨进了屋。
崔玉玲从袋子里拿出几个还热乎着的花卷,而后熟练地将剩下的放到冰箱冷冻层。
“有几个我垫了点儿辣椒油,大概有些辣。”崔玉玲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椅子上,似乎也不着急走。
崔璨招呼崔木宸过来尝尝,自己也掰了口,姑姑厨艺不错,对于面食更是不在话下,花卷暄软可口,她真想立刻给周序也尝尝。
“我哥他们今年什么时候回来?”崔璨还没见过表哥的小婴儿。
崔玉玲也不清楚,“应该还是年前那几天。”
两个大人在客厅说着话,周序在屋内颇有些不太自然,他手机都调了静音,家里隔音一般,她们说到家长里短的事情,他想回避也回避不了。
他在她的卧室里转悠,想给自己找点事做,周序将眼睛对准了崔璨的书架。
她爱读书,显然可见。书架也不算大,可上面挤挤攘攘地架满了书,大多数是文学类,也有历史的,比如眼前的这本钱穆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
周序小心地将其抽出来,可书架东西太满,而崔璨又别有心思地将一些东西藏在后面,以至于他抽出钱穆这本书时,也连带着掉落了一本灰色的书。
他手疾眼快地接住,看清封面并没有字,不厚,像是笔记本,和这本书差不多厚度,周序本无意探究,只因他接住时不小心已经打开,内页在他怀里有了褶皱,幸好是没有损坏。
周序想放回原位,可他眼神一瞥,看到了打开的这页恰好有他的姓名。
这当是崔璨的笔记本,意识到这点后,他更要抚平折痕,可他不受控地朝自己名字的那行字看去,只是须臾,他就被定在这里,瞳孔微微放大,思绪也仿佛被抽空。
一行娟秀却带着决绝意味的字迹映入他眼底。
我不要喜欢周序,现在不,以后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