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舍这个字眼惹痛了聂千屿，她的心瞬间凉了半截，不过此刻她仍心存希冀，带了些祈求的语气说道：“在判我死刑前，能不能先让我看看那封信，至少死也要死得明白。”


    今夜只是个寻常夏夜，空晴风无雨歇，虫声花影萦绕，身前廊月下少年郎对面而立，那张俊俏无双的脸庞，不知不觉早已经印进了她的心里。


    她眼睛未眨，不多时蒙上了一层眼泪，视线变得有些模糊。那个奋不顾身跳下水拥她入怀的水下精灵，那曾经不顾世俗目光于众目之下护着她的山中仙人，此刻仿佛消失了。


    廊下的人只是个对她充斥了敌意与审视的陌生少年。


    可是哪怕是陌生人，也不会如此仇视地看着她。


    或许现在的他们还不及陌生人。


    微风吹开了聂千屿鬓边的碎发，青丝扬起挡住了她酸胀的眼睛，她眉心微动，语中夹杂了些隐忍：“难不成你连这个机会也不给我吗？”


    “机会？”慕潇忽视了少女有些受伤的神情，偏头轻呵了一声：“骗子是没有机会的，尤其是你这样的乱臣贼子。”


    乱臣贼子，聂千屿垂头苦笑，之后乍然开口辩解道：“好！我承认！”


    “自去年我入京至今已经半年，我与你数次相遇，与你坦诚相待，我自认为做到了极致，而你依旧不信我！既如此，那便姑且将我视作乱臣贼子吧！”


    “我想请问世子，乱臣贼子是如何界定的？”


    慕潇双手负于身后，他又生起了一丝兴趣：“你觉得呢？”


    “不臣之心为祸朝纲，食君之禄而被刺国主，这便是我认为的乱臣贼子。”聂千屿回道。


    “所以呢？”慕潇狭长的眸子一眯，继续问道。


    “那便先论这贼子二字。”聂千屿来回徘徊，斟字酌句：“先前在刑部的卷宗疑点重重，当时我们一起探讨过，那卷宗错漏百出，上面所写的一字一句你都仔细看过，并无一处落下，再说还有赵迁与朝瑛候的暗中苟且，你亦是亲眼所见。所以聂寒叛国一事并不能成立，所以你为何还会对贼子二字有所怀疑？”


    “继续！”慕潇淡淡道。


    “再论这乱臣二字，北境王若为人构陷，那便是未曾叛国，想来定然没有背叛今上之心，那么又从何而来这乱臣二字？”


    这一套说辞言辞凿凿有理有据，倒是有几分口才。


    但慕潇却有些失笑，他摇了摇头语焉不详：“你一点都没变，和在景香山上初遇的时候一样巧言善辩！”


    聂千屿走近了几步，视线未离开慕潇，她反唇相讥：“你也一点也没变！和当初一样刚愎自用，自以为是！”


    二人之间火光流转，如若可以真想与他痛快打一场，以做发泄。


    但慕潇神色平平，似乎并未受此语影响：“所以你是来打感情牌的？”


    聂千屿反问：“是与不是还有区别吗？我说的话你可有半分相信吗？”


    “青叔带回来的信，你没见过吧？”慕潇突然开口，直击要害。


    果不其然，青叔二字一出，聂千屿登时不说话了，静静听他说。


    “许小姐，你到底是真蠢还是假蠢，若是真蠢，那你便没有资格与我谋事，而若是假蠢，那便是在故意装作无辜好骗取我的信任？”


    “这两者，无论你是哪条，都足以判你死刑。对于这个结果你还满意吗？”


    聂千屿正欲开口，慕潇紧接着继续说道：“聂寒发信件劝说我父王谋反，这是不争的事实，那封信是由大理寺监正亲自鉴别的，若为仿写不可能做到每一个字都一模一样，所以这封手书确出自聂寒之笔。”


    “不过是一封真假难辨的手书而已，天下之大，人才尽是，或许就是有人能做到仿写的一模一样呢？”聂千屿显然不信。


    “如若我说有证人亲自上廷作证了呢？”


    “证据可以作假，那证词必然也能作假。陛下若都是这般办案，岂不是要笑掉天下人的大牙了？”


    慕潇突然仰头笑了起来，又突然停下，眸光凛冽：“许小姐可知这个证人是谁？”


    “是谁？”


    “你来见我之前可曾见过姜知许？”


    “未曾。”


    “看来你很信任他？”慕潇话锋一转。


    “世子殿下，你偏题了。”聂千屿有些愠怒。


    慕潇再次笑起来，这次甚至肩膀有些抖，像是在笑她的愚蠢：“有一件事你一定不知道，姜勇为了自保，已经交出聂寒在北境意欲谋反的铁证！幽州北固山中藏了一个巨大的兵器库，是聂寒私下建的，朝廷分毫不知！”


    “所以，许小姐？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北固山？这个消息恍若一道惊雷。她突然忆起一些事情，北固山偏僻，但山中却常年有人驻守，寻常百姓经过必须申请通行令，甚至于有一年她与姜知许春猎之时，不小心踏入了禁地被聂寒看到，再之后，那处小路便被封上了。


    如若与今日之事联系，难道？


    聂千屿思忖一刻，有些心烦意乱，她脚下有些撑不住，不受控倒退了一步，还是下意识辩驳：“不可能！你在说谎！”


    少女的反应已经将她心底真实的想法尽数出卖，慕潇唇角勾起带了一抹淡淡的嘲讽。


    “有没有说谎你亲自去问问便知道了！”慕潇利落转身，微微侧头，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冷峻：“还有往后不要来找我了，否则我会忍不住亲手杀了你！”


    黑衣少年背对着她，依旧俊朗绰约，他走出了寒光，踏入暖阁的烛火下，削减了他周身散发的冷意。


    还剩一步便要踏入房门时，身后传来了坚定的少女声音。


    “慕继之，我同你一样，若我信之人不信我，那如你所愿，今夜是我最后一次来找你！”


    “还有我不是乱臣贼子，聂寒也不是！”


    慕潇原本决绝的背影顿住，他转身，徒留了身后的梨树随风晃动，树枝摩擦间风影摇曳。


    而那人早已消失不见了，他知道，应该是寻姜知许去了。


    是最后一次吗？他心底竟涌出了一股莫名的情绪让他酸涩难忍。这种不受控的感觉已经出现两次了。慕潇触了触胸口，不再犹豫，抬脚迈进了屋子。


    聂千屿现下心绪难平，心里的痛早已将身上伤口的疼痛掩盖。她当下迫切地想知道真相，不顾身体用了十成十的功力向姜府赶去。


    恰逢姜知许也没睡，她敲了敲姜知许的窗户，喊了几声：“姜知许？”


    姜知许正执笔于桌前书写，乍然听了这呼喊，赶紧打开了窗户，见到聂千屿一身夜行衣立于窗前。


    他赶紧四下看了看，随后将她迎进来，拉着她上下查看：“千屿怎么是你？你简直是疯了，知不知道京城内的宵禁有多森严？再者你身上不是还有伤？”


    聂千屿后退了一步，撤下了脸上的面巾：“不要紧，我刚从慕潇那回来。”


    “慕潇？他？没有为难你吧？”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聂千屿抬头径直与他对视，姜知许眸中一刹那的慌乱落入了聂千屿的眼中。


    “没什么，只是你身上的伤？”姜知许问道。


    聂千屿轻抬眉梢，仰眸凝望：“京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我如何还能安心养伤？”


    姜知许却突然哑然，没回话。


    聂千屿来回踱步，盯着他左右绕着转了几圈：“我问你，杜怀青上表朝廷我父亲造反一事，你可知情？”


    姜知许置若罔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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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聂千屿叮嘱道：“千屿，你病刚好，应当安心养病！这段时日京城里的是是非非你暂且不要管了！许忠蔚是怎么照顾的你？”


    聂千屿甩开他拉着的手：“你别转移话题，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情！”


    夏夜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窗外响起轰隆隆的声音，豆大的雨珠拍打在了窗上发出劈里啪啦的声响。


    姜知许盯着聂千屿的眼神变得闪烁不定，他嘴唇有些发抖，发出的声音快要被雨滴声掩盖：“知道。”


    “为什么瞒着我？”聂千屿死死盯着姜知许，垂在身侧的五指不受控的发抖，伤口裂开后渗出的血顺着指尖滴落到地上。


    她已经明白了，慕潇说的都是真的，只是这真相对于她来说太过于残酷，让她难以接受。


    少女眼尾挂了一滴泪珠，她不愿再看姜知许这心虚的模样，见她别过眼：“姜勇叔在哪里？我亲自去问他！”


    姜知许恍若未闻，低着头依旧没说话。


    “好！好！好！”聂千屿向身后退了几步，苦笑了一声：“你不说，我就翻遍姜府一间屋子一间屋子去找他！”


    聂千屿毅然转身推开窗户，身前一道蓝色的闪电于夜空中骤现。


    “别去了，我告诉你！”


    窗外的雨好像更大了。


    聂千屿转身看向他，那眸子格外黑沉，甚至于压过了她身后的乌云。


    “所以姜勇叔真的诬陷了我父亲造反？”


    “不是诬陷。”姜知许声音颤抖，始终没有勇气抬头看聂千屿，那五指狠狠攥紧了身侧的衣襟。


    “什么意思？”


    “不是，不是诬陷，那是事实！”


    大雨倾盆，一瞬间天地仿若旋转颠倒过来，河海倒灌入人间。


    聂千屿呼吸停滞，一双秀目定住像是凝固了一般。


    “你可知聂伯伯在北境私自建立了一个兵器库在北固山？”


    “这也不能说明我父亲谋反，那几年大梁频繁进犯，建立兵器库也是为了不时之需。”


    “还有，其实聂伯伯劝平南王谋反一事，我父亲也知晓，青叔拿回来的那封信是真的！”姜知许声音越压越低。


    “不可能！你在骗我！我父亲铮铮铁血，他怎么可能谋反，一定是你们诬陷！”聂千屿不愿相信，她咬牙切齿道。


    “千屿你冷静，我敢对天起誓今日所言绝无半分谎言！如若我说了半句谎话便不得好死，身手异处！”姜知许发誓。


    聂千屿依旧不愿相信，不停摇头质问：“所以你们就去告状？以此来自保？”


    姜知许闻言抿了抿唇没反驳，再次垂下了头。


    聂千屿突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不自主往下流，她嘶哑着嗓子喊道：“都是叛徒！都是叛徒！”


    “千屿！我...”姜知许过去想要聂千屿，却被她抽手躲开了。


    聂千屿脚步踉跄推开门冲进了大雨里！天空漆黑一片，厚重的乌云低压压的，压得她喘不过气来，不知何时又刮起了呼啸大风，瓢泼的大雨吹打在她的脸上意欲阻止她前进的脚步。


    大街上空无一人，仅有浑身湿透的聂千屿发了疯一般在街上疯跑，身上伤口破裂也浑然不觉，因为病还未好，不出一会体力便耗尽了。


    她不慎踩到了一个水坑，一时失控重重向前扑倒在地上，坑洼里的脏水溅了她一脸。她蜷缩起身子仰天大哭，雨水顺着她的发丝与脸颊落下，顺带也冲刷走了眼角那汹涌的眼泪。


    一时间雨水泪水血水混在一起，淌了满地。


    “都是骗子！都在骗我！”她声嘶力竭地哭喊。


    这一刻她筋疲力尽，以往所有坚信的事情都成了一个笑话，最终她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