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郑既明提出那个问题前叶游知压根没往叶厉的过往上想。


    她不大相信能养出她阿姐那般举世无双的老爷子会想用药害人。


    说话间，叶游知一筷接一筷地夹，四个盘子眼见都要空了，郑既明眉头紧缩，“夜里少吃些，容易积食。”


    不等叶游知回应，他便叫人撤菜。


    叶游知有点尴尬，气虚虚地解释：“太饿了，你府里的小食又香，一时没忍住。”


    补充完能量的叶游知忆起正事，觉得郑既明的话该听一听，便道：“我师父的事我回去问问阿姐，便不叨扰你了。”


    叶游知起身，悄悄松点腰带，叮嘱郑既明好好养身体，莫要小孩子脾性。


    “我是修道的，脾性可好。”她的小动作被郑既明尽收眼底，看得郑既明摇头叹气无奈笑。


    郑既明随她起身，瞧夜深了，她一个人回去不放心，便道：“月色尚好，我陪你走回去罢，你也好消消食。”


    叶游知：“深更半夜的，你陪我走回去再走回来得多晚了？”


    有叶游知这句话，郑既明这几日捻的酸化成蜜，闻清风中竟有几抹梅香，余香缭绕心间，比乳酪酥山还浓还甜。


    嗯，她好担心自己，好为自己着想，恐怕那个易重就不会得到叶游知这句话。


    仅仅解读叶游知还不够，郑既明希望听到叶游知亲口说出来：“若是易明府，你会担心他回家晚么？”


    叶游知吃完饭晕碳，眼睛一闭都能原地睡着，听郑既明的问题好像在看天书一样，模模糊糊地答：“也会让易明府在自家屋里待着，我自己坐马车回去就行。”


    郑既明心花怒放——


    瞧！果真不一样！


    对易重那天天换毛的狐狸，叶游知连推辞方式都想好了，她自己坐马车回去，可对自己她没这么说。


    郑既明微微思索，想起了叶游知给他看过的话本：一定是她在矜持。这种时候只要自己再坚持一下就可以了。


    郑既明道：“我让云起驱车到你家等着，送完你我再坐马车回来。”


    叶游知饱得眼睛发虚，摸摸沉甸甸的胃袋，遂答应了。


    月色如瀑，把鹅卵石渡得晶亮，水边的山上有人家挂灯，远远看去一盏两盏星星点点长在树上，跟萤火似的。


    湖风卸下叶游知身上的劲儿，她清醒不少，四处张望黎家寨的风景。砖房替瓦房，走出寨子入县鹅卵石换水泥地，时而有狗狂吠，一呼白应，耀武扬威地看家。


    有狗吠是好事。


    以前在洛阳遇到收成不好的时候，家犬要么被饿死，要么交换而食，夜晚静谧得不得了，哪里还有狗吠？


    她乱晃的视线瞟到郑既明脸上，情不自禁地定住。


    叶游知看他明暗交错的侧脸，看他黛色水纹袍上白皙的皮肤，浓墨的眉，睫毛下星垂而成的干净眼眸。


    看够了他的眼看他的唇，叶游知见他的唇角渐构成尖锐的弧度，不知在笑什么。


    两位美男在黎家寨，对比是理所应当。


    易重也好看，可叶游知还是觉得郑既明在月下更惊艳。


    温润得恰到好处，北风卷过他的领口飘来令人沉醉的清香，本该仙得如云的人步子走得稳稳当当，欲遮不藏地透出沉稳坚定，不叫人觉得过分轻浮。


    从容貌身量到气质，实在完美。


    “郑既明，你当初成探花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啊？”叶游知被他的美色吸得忘情了，沉浸了，眼睛亮得比浮在水面的光点还甚。


    郑既明的笑愈发不加掩藏，他低下头，笑得更骄傲，问：“难道你认为易明府做了状元是因为他长得不够好看么？”


    “嗯？这和易明府有关系么？”


    郑既明心想当然有关系，这样才能证明他在叶游知心中才是最好看的那个。


    他道：“没关系，想问问你罢了。”


    叶游知：“易明府也好看，可他还是做状元更合适。”


    郑既明：果不其然，还是自己的容貌姣好，做探花最合适。


    郑既明一夜笑得不知嘴该如何收，美美做了梦醒来第二日腮帮子疼。


    叶游知被食物安抚得身心沉重，倒头呼呼大睡，天既晓了才问起叶松她师父的事儿。


    叶松带学生忙得脚不沾地，指导她们做实验就罢，还要想法给她们每人研究课题，让她们选课题作为小专业研究，如此才能在几十年后有更多大成果。


    连着两个月没休息过，趁着元旦要来给学生们放了个假，她才好得空半日，心想明日一定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忙着的时候想歇，一旦得空叶松反而早早地就醒了，醒来吃过早饭便觉脚底痒，想往实验室跑。


    “阿姐，你今儿不是休息么？”叶游知跌跌撞撞地走到凳上坐着，想再睡会儿。


    “睡不着。”


    叶游知就着叶松吃剩下的烧卖吃，问：“今天的烧卖味道和往常不一样？”


    叶松：“是小七做的。她近日想自己写一个法典，常兴奋得睡不着，半夜起来鼓捣一会儿吃食反而困了。”


    想起卫七熊猫般迷离扑朔可爱迷糊的眼，叶松浅笑，“看她刑律写不出，成个大厨很有潜力。”


    叶游知也听得咯咯笑。


    自卫七把《刑法》《民法》看完解完后对《大汤刑律》处处挑刺儿，内容挑得少，主要在骂重大原则问题。


    她一个人骂不够，还要带着她的学生一起骂。一旦碰上悲惨的案子碰上不合理的条例，气急了把公堂上的易重骂一顿的事也是发生过的。


    幸而易重心胸开阔，不爱计较，还私自用起了卫七给的条例，悄悄把邕州的刑律改了，人问起便说：“朝廷开恩，各地风俗不同准许刑律同《大汤刑律》有些许出入，是为民的好事。”


    当然，是不是朝廷开恩远在岭南的百姓也不知道。


    两姐妹在桌上闲话，时间不觉就过了，叶游知这才问起叶厉，“阿姐，师父以前有密友么？”


    叶松摇摇头，“不知呢，我被师父收养时他都二十五了，那时便是孤身一人。怎么问这个？”


    “郑侍郎让我问的，或许猜测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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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知晓那药丸的内情。”


    郑既明这点醒了两个人。


    叶松整理叶厉遗物时看过叶厉的手札，那时伤心过头，里面每个字叶松看了不下十遍，一次次地回味她和师父的生活。


    叶厉二十七岁前的手札叶松也草草看过，里面提得最多的是名为“蔡公权”，此人叶松没见过。


    最后一次提起公权兄叶厉写道：“五年苦读，我如今能救妇人，公权弟亦走上朝堂。虽往后不能常见，各自实现当初的抱负未尝不是两相欢喜的事。”


    他大约是在朝中为官罢。


    叶松问：“朝中有姓蔡的官员么？”


    “有。”叶游知想了一想，“最出名不就是那个当初扶持小皇帝登位的丞相蔡峥？听郑侍郎说他为人恶毒，手段肮脏，还是个断腿之人。”


    “怎会断腿？”叶松一诧。


    “他是淳化年间的老臣，或许出过事，等如今的小皇帝登位了才重返朝廷？”叶游知亦不确定。


    叶松用筷子敲了敲叶游知的嘴，“要叫圣上，别乱叫。”


    “是，姐姐。”叶游知道：“师父怎会和这种人交好？恐怕没关系。”


    叶松道：“是呢，我只知师父有位密友叫蔡公权，因为家贫被师父接济。两人虽差着七年的年岁，却也拜过把子，同吃同住好几年。”


    一人说要悬壶济世，世间无疾，做华佗再世；一人说要以笔为戎，明镜高悬，愿效仿皋陶再现尧舜盛世。


    叶游知不大能想象胡子花白的叶厉年轻时也是那般意气风发呢！


    她说：“效仿皋陶？师父密友的志向和小七一样嘛，在刑部为官吗？改日问问郑侍郎的堂兄认不认识他。”


    叶游知今早这一问可给叶松找到事儿做了。


    她决定把她师父的遗物再好好整理一番，从他师父十七离家记手札开始，把那十本手札完整看了遍。


    他师父初出茅庐还发生过许多趣事，比如给妇人接生被人家赶出去后他偷偷摸摸在窗边等，叽叽咕咕地指挥；还有卖解暑的神仙水被人当作骗子追了半里地的……


    和收养她有记忆后的师父大不一样，但似乎又能重叠起来。


    大约是在二十二岁那年，他师父碰到了蔡公权。


    蔡公权死了爹妈，靠着写字卖画为生。人不出名没人买画，生活饥一顿饱一顿，和易重的生活像极。


    故而叶厉第一次见到蔡公权，那人便用坚定到有些愚直的目光表态：“要社稷山河平，黎明百姓生。”


    那两年的事儿，就是叶松仅仅透过文字窥见过往的倩影都被蔡公权震撼了。


    居然有如此志向的人！和她妹妹一样。


    叶厉二十七岁那年，蔡公权终于高中进士，而后五年都没出现过他的名字。


    叶松翻到下一本手札，神色凝固，寒意渐起。


    她辗转反侧，脑袋乱哄哄一片，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淳化三十三年，公权兄为奸臣所害，瞎眼断腿。


    这是他师父手札里蔡公权消失五年后第一次出现的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