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辞行

作品:《止戈

    脸颊被傍晚的风刮蹭得冰冷,李朔方垂下眼皮,面无表情退后了两步,也把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远。


    他不过是在叙述心中所想,他还没有质问一句话,她这样告诉自己。但这好像并不算什么合理的宽慰,她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梗在胸口,憋得她不吐不快。


    “那我告诉你,我想问什么吧。你出手的路数,和群英楼内木人阵的风格极为类似,而我至今对你一无所知,九黎教之事本是我与濯灵联手破解,你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人,有什么资格怀疑我的身份?”李朔方紧紧按住剑柄,冷冰冰地,一口气把话撂给杨缓。


    杨缓没了声响,他把头埋得低低的,直到李朔方再也看不见他的表情。


    半晌,他才轻声道,“白荆溪说木人阵是一位名叫天玄子的机关师设计,至于木人阵里的招式,我也很奇怪……唔,我明白,若你真的是九黎教的人,方才就不会使用那筊杯了,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身上或许有些你自己也未发觉的秘密。”


    他再次抬起头跟她对视时,眼中已经多了一些笃定:“我信得过你,也可以告诉你更多信息。藏锋中没有白荆溪想要的藏宝图,桓璀说的是实话。但这并不代表宝图不存在,这块地图由多张残卷组成,其中有些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他担心遭人觊觎,才未当众吐露。”


    “这份宝图名叫‘离火图’,没有人知道里面具体藏着什么,但它非常重要,朝廷在找它,九黎教也在找它——这意味着它可能牵扯江湖纷争甚至社稷安危。找到桓璀问出它的下落,这就是我来匡正山庄的目的。”


    这已经是很重要的信息了,足够李朔方顺着他的话理清一些事情:九黎教布在长留谷的杀阵恐怕不止为了给中原武林来个下马威,还有可能是为了藏锋中,那块不存在的离火图残卷,后来或许是得到了残卷并不在藏锋里的消息,才没有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李朔方叹了口气,脸上的冷意也消融了一些,她松开握剑的手,把筊杯掖到袖里。她没打算去询问杨缓更多信息——他要去探寻九黎教与离火图的下落,而她同样想拨开这层迷雾,想弄清楚九黎教到底和她有什么关系,而那个人,又为什么把这种筊杯留给她。


    这样的情况下,明白他俩暂时还能合作,就够了。有时候,刨根究底反而会让事情更难办。


    况且杨缓还告诉过她照影机关的秘密,虽然这也许是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方便他在山庄内的行事,但足以说明,他不是一个完全不可靠的人。


    李朔方没再多言,她看了眼天色,转身快步往幸存者暂留的方向赶去。整个山庄受到的破坏很大,他们必须尽快处置好伤员,赶在天黑前找到下山的路。


    走出几步,她察觉到什么,有些无奈地回头,发现杨缓还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速度既不比她快也不比她慢,走哪贴哪——有点像个忽然多出来的影子。


    见李朔方转身,他身形一滞,想要说什么却还是没说出口。


    “怎么?”


    “喏,这是匡正山庄的地图,正门的出口大概已经被毁了,但庄内还散落着一些小机关。打东南方走,有一条小道可以通向谷底,这是最安全的路。”


    他没有再靠近她,只是敛眉垂眸地站着,落日余晖在眉睫打下一记很浅的阴影,衬得神色更有些寂然。这人不语不笑却卸下防备的时候,倒有一种令人温柔怜惜的神气。


    李朔方上前接过,略看了一眼,图上字迹虽潦草,所绘方位地形却还算是清晰。


    她颇为满意地点点头,心想男人有点姿色的确能多讨几分可怜,加上这份手绘的地图,她内心郁结的气算是消了一半。


    天色渐渐昏暗,群山轮廓幽深。


    李朔方赶回到伤员安置处时,发现凌彻凌磬、苏木等人俱在,唯有凌彻的族弟凌云不幸葬身楼中。谢濯灵抵达后为伤员做了些施针与包扎之类的处理,多数人的伤情已平稳,剩下的侠客们在山庄里寻了几副尚能使用的门板、长凳,勉强支持起能供搬运伤员的担架。


    山庄内幸存的仆役护院尚有许多,白荆溪囚禁桓璀之事连白暮寒都瞒着,这些仆役们自然也对白荆溪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此时他们忽然得知山庄骤变,庄主殒命,都已跪倒在地,眼中满是惊惧与迷茫。


    李朔方心中五味陈杂,这些杂役中有许多年轻尚轻的从小就被招进山庄做事,好些人甚至都不知真正的江湖为何物,如今骤遭大变,又断了生计,不知何去何从。


    “我们替你们报官吧。”杨缓道,“山庄损毁成了这个样子,没留下什么有用的证据,这案子本身没人细查的。报官后倒可有个善后,不至于让你们流离失所。”


    在场的仆役纷纷点头。


    李朔方没吭声。这样做当然不止是为了遣散安置这些受难者,还因为官府介入之后必然需要再登记姓名籍贯,盘问来历等,万一有后潜进山庄者对不上身份或临时逃走,就会第一时间暴露。


    “没人细查”也很值得玩味,看来他知道的东西比她想的还要多一点。


    果然杨缓想了想,又补充道,“但若要报官,只报山庄突发爆炸,这背后牵扯的势力不简单,若妄言内情,你们会惹上麻烦。”


    李朔方还想再思考一番,却发觉头昏脑涨思绪混乱,提不起一点精神头,索性懒得再想,留出点力气计划之后的事情。


    留了两名未受伤侠客一同等待官府回应,余下众人便去找下山的路了。


    路是一条被杂草掩盖多年的旧道,需绕过一座半塌的偏院,沿着溪边的石板路步行而下。这里藤蔓丛生,脚下极易打滑,几位侠客在前开路,有险处便用绳索系好树干,供后头之人借力而下,李朔方压后,时刻提防着再有乱石或坍塌。


    等众人抵达山下的竹林尽头时,天已经黑透了,零零碎碎几个星子低垂在辽阔的天幕上,竟是说不出的寂寥。


    群英楼内参与赏剑的人,除去事发时就已经离场的,现在再点数一圈,不过剩下了寥寥二十来个,俱是满脸风尘满眼倦怠。有几位亲眷也葬身在楼内的,此时又忆及那一片血腥残酷,忍不住落下泪来。


    此处离山下的集镇还有好几里路,但众人都已经精疲力尽,一些伤者更不适宜再奔走,因此除了几个有亲友接应的顺便去报官外,剩下的对视片刻,便提议在原地生火,先休整一夜再做打算。


    火堆一生起来,便有了些许暖意,身上还有干粮的也纷纷拿出来与众人分食。


    一位年长的女侠率先开口:“匡正山庄一夜倾覆,如今江湖必将翻天……列位,有伤在身的先歇着,能开口的,说说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白家兄弟都已经死了,我们若想讨债,还真能找他手下那群仆役撒气去?”她对面的中年汉子拨弄了两下火堆,语中夹带着怨气。


    “方才明霄宗那位姑娘说九黎教重新现世,恐怕这才是目前最紧要的问题吧。”这话出自凌彻的族叔凌磬,他捻了捻须,神情复杂莫辨。


    话一出口,空气又冷了下来。“九黎教”这三个字在江湖中一贯像是什么讳莫如深的魔咒一般,听到的人都会极有默契地噤声,生怕多提一句就招来不幸。


    火光映得众人神色各异,许久,凌彻开口道:“这江湖里的正邪之争,向来没有个禁绝之时。当务之急,还是要提请日月盟商议对策,另外此事也不必搞得大张旗鼓人尽皆知,免得一些邪道中人趁虚而入,再生事端。”


    “凌少侠言之有理,不过,他们若再使出幻术之类伎俩,明霄宗也自会竭尽全力破解,以免诸派无辜受累。”苏木应声道。


    听闻此言,在场的众人总算有了几分底气,纷纷称善。医者仁心,明霄宗不仅是名满天下的第一医宗,还是日月盟的缔结者之一。若说哪日江湖真的风雨倾覆,须有人挺身而出支撑局面,大部分人第一个想到的恐怕还不是太玄派、丐帮这些以武称雄的大派,而是五年前以返魂草救济群英却不图半点回报的明霄宗。


    “只是经此一役……桓老的去处可有想好?”苏木沉吟片刻,将目光投向桓璀。


    桓璀拱手道:“我与小女自会另觅安身之处,此番多谢各位相助,尤其是杨少侠,若非他挺身而出,我恐怕难逃厄运。只是……因我之事连带出这么一桩江湖浩劫,实在是有愧于心……”


    他长叹,沉重的愧疚压得人愈发佝偻衰老。


    正当众人七嘴八舌宽慰桓璀之时,杨缓等人正围在一起忙得团团转——朱瑛的小狗之前被群英楼的砖块压着了,只剩下微弱呼吸,好在谢濯灵连救治猫狗的医理也颇为精通,当即给小狗施了针,还按古方敷上了止血消肿的膏药。


    但许是方才下山磕绊了几下,小狗现在看起来愈发虚弱了,一声都不叫,只是耷拉着脑袋微弱地喘气,看起来已经奄奄一息。


    杨缓半跪着,双手托住小狗颈下,尝试给它渡入一些内力,但过了很久,小狗的身躯都没有一丝反应。


    朱瑛嘴角耷拉,泪眼汪汪,她实在受不了小狗这副虚弱的样子,把头扭过去不敢再看。


    朱瑛一哭,李朔方也急:“你到底行不行啊,不行换我。”


    李朔方一急,杨缓也有点心焦,不由加快了真气输送的速度。可他输的本来是温和内力,虽然克制却不停息,勉强能护住小狗的心肺元气,帮它吊着一口气,一旦加快气息运转则适得其反。


    谢濯灵见状,急道:“这样大概不行,它承受不住。”


    然而已经晚了。小狗身子骤然一僵,尾巴抽动一下,再无声息。


    朱瑛愣了愣神,随即哇的一声哭得撕心裂肺:“朔方姐之前说的对,我就不该养这只小狗,它跟着我只会倒霉……”


    李朔方脸上满是悔意,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安慰朱瑛,杨缓的表情更是尴尬无比,半晌,他叹了口气,垂头丧气地望着狗身:“煤球你别走啊,你值四十文钱,翻个倍,好歹得活个十年八载才够本啊。”


    朱瑛闻言,哭得更是天昏地暗,一时间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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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等到被李朔方重重剜了一眼,杨缓才恍然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他连忙补充:“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它这么可爱,本该健康长寿开开心心地过一辈子,可惜天不遂……”


    “阿瑛你看,小狗陪你玩、陪你笑,还把我们都吵醒过……它要是知道大家这么喜欢它,也能笑着投胎,是吧?”李朔方当机立断截住了他的话头。


    等到朱瑛抽抽搭搭止住哭声,已经是后半夜了。众人原地休整了一番,翌日清晨天一擦亮,李朔方发现朱瑛已经给小狗挖了个小小的坟堆,泥土是她用剑柄一点点刨开的,顶上手掌宽窄的一抔黄土被草根浅浅地拱着,一块木牌端正地立在坟旁,牌上工工整整刻着小狗的名字。


    “朔方姐,我想明白了,做出任何决定的时候都要先考虑清楚,心血来潮冲动行事的人,最后会很痛很后悔的。”少女的声音还略带哽咽,轻得在风里飘。


    李朔方叹息,伸手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我之前总是做这样冲动的决定,”她倚着李朔方,眼神空空荡荡望向远处,“私自出逃,偷偷出来找我师父,但可能引起的问题我一样都没想过,你说,我将来会不会也像害死小狗一样,给其他人带来不幸?”


    “瞎想什么呢?”李朔方伸出一指示意她噤声,“小狗的死我们都有责任,我们记得这件事,以后遇到要保护的生命,遇到要保护的人,就不会让遗憾再发生了。”


    李朔方在心里叹气,有些事情她很难现在告诉她,因为这个过于年轻的女孩子还没有足够的经验面对“失去”。这是很平常的事——亲人离去,爱人反目,同袍挥戈,武功散失,很多叱咤风云的江湖客都是这样一路走来,直到最后孑然一身,再锐的刀也割在身上也没了痛感。


    一早,众人商议了去处,苏木要回到明霄宗料理事务,桓璀父女则欲返回故乡老宅,于是各自告辞离去。


    凌彻那边也已经收到消息,凌家家主抓到了在凌家下毒的凶手,这人是当地一名灵巫,在凌家解厄除煞时趁机布下毒蛊,此事是凌彻一手操办,因此沾染了蛊毒。


    虽然这位来历不明的巫者已经自尽,但据说还逮到了两名同党,因为凌家镇守赤霞关,地位特殊,地方监司已经派了专人前往凌家推勘,凌彻作为证人自然也要回去传对。


    李朔方再听到巫者这两个字眉心都不由地多跳了两跳,沉默半晌,只道谢谢凌彻送的宝剑,望他一路珍重,来日终有相逢时。


    李朔方先前跟谢濯灵提到过延生医馆的老郎中,这位郎中当时执意不肯与他们一起去匡正山庄,只在附近镇上的一处客栈落脚,因谢濯灵对于医案上的记载还有疑问,剩下四人决定先向东走,去往老郎中下榻的客栈。


    “朔方姐,你瞧方才凌彻那眼神,我怎么感觉他对你依依不舍的,你没什么表示吗?”与凌彻辞行后走了一段路,朱瑛小声嘟囔道。


    “表示什么?”李朔方想了想,“我一会给他画个符,保佑他一路平安吧。”


    朱瑛仔细琢磨片刻她的语气,立马跳反:“凌彻呆头呆脑的长得也不好看,你看不上他也没事,我也一样。”


    李朔方轻嗤一声:“你什么时候学会的以貌取人。”说到这,她顺手拔出凌彻送的剑,只觉青锋三尺,映雪照霜——果然是把好剑,她越看越觉快意,但还没来得及开口称赞,就看到剑身倒映出杨缓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笑什么?”她回过头,有点不耐烦。


    “你没听凌彻方才说吗,他从小一遇到巫师就倒霉,你可别画错了,给他再整一出飞来横祸。”


    果然狗嘴吐不出象牙。李朔方懒得理他,她回头望向谢濯灵:“我看苏木最近脸色不太好,他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谢濯灵忧心忡忡:“苏木之所以整天打瞌睡,还是因为五年前那次蛊虫危机,那时为了培育第一批返魂草,急需有人试药,苏木内力深厚,就选中了他,谁知落下了后遗症,成日昏昏欲睡,靠着长年药方调理。悬壶门附近就是明霄宗药圃,有几位草药的气味能帮助他养身,这才选了苏木去看守。”


    “明霄宗之所以要求藏锋作为聘礼,也是因为其原料玄玉寒髓对苏木身体的恢复有所裨益。”


    李朔方有些难以理解:“可那是给你的聘礼。”


    谢濯灵垂眸:“我是无父无母的孤儿,明霄宗收养我,对我有知遇之恩,苏木又是明霄宗的中流砥柱,相比于宗门利益,我的聘礼自然算不得什么。”


    李朔方一时默然。


    不久,几人到了老郎中下榻的客栈,却发现房间早已空空如也,问过客栈掌柜,说是昨日就已经人去楼空,不见老郎中踪迹。


    他们进入房间查探,发现没有迷药的痕迹,门窗也都完好无损未经破坏,不太像被人强行带走,但若是自行离去,应该打正门走,并且留下住宿的盘缠才对。


    一个手无寸铁不会武功的老郎中,能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