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猜忌

作品:《止戈

    “朔方姐!”少女的声音清冽而熟悉。


    李朔方心中忽的一悸,一阵没来由的酸涩感涌上鼻端。


    她回身望去,朱瑛正被杨缓搀着,微弓着背站在她身后,人虽说不上完好无损,但看来未有大碍。她鬓发纷乱,满脸血污,眼中泛起的薄薄泪意打湿了一泓秋水般的明亮。


    杨缓笑中带着调侃:“我倒知道你不在意我的死活,可你妹妹呢,怎么也没瞧好呀?”


    “你若不是跑得比谁都快,也不能全须全尾还带回了阿瑛。”李朔方喘口气,勉强笑道。


    杨缓眨巴两下眼睛,松开架住朱瑛胳臂的手,将她往前轻轻推了一把,“啧,人是我救的,现在你反欠我一个人情哦。”


    朱瑛借着身后推力扑到李朔方怀里,什么话也说不出,却终于抽抽搭搭地哭出声来。


    “对不起阿瑛,我方才没能找到你……”李朔方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脊背。


    她和眼前这个女孩子其实相识不久,却有些潜移默化地被那种鲜活而无邪的生命力感染。她不忍心看她受到伤害,就像人们不愿意目睹一块好玉摔碎在地上一样。


    其实,若她没有去救那个小童,没有急着为旁人开路,或许就能快点找到朱瑛。可反应比朱瑛慢,武功比朱瑛低的人还有很多,他们却未必有一位武功高强的同伴。李朔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那样做。


    眼下,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已经开始组织人手救助伤者,将伤员全部转移到临时救治处,并派明霄宗弟子进行一些简易的救治。少许受了轻伤的人手被留下,查看是否还有幸存者。不过,或许是群英楼塌得太快,太狠,找了许久都不见丝毫收获,搜救者也只得陆续离开了。


    “别找了,没一个能喘气的。”


    杨缓等了好久不见李朔方有去意,忍不住出声提醒,说话间他摊开手,银光一闪,小蛇缈缈“倏”的一声窜回到手心。他颇为满意地拍拍蛇脑袋,笑道:“原来你探查搜救也如此迅速,都快赶上我一半灵泛了。”


    缈缈吐了吐信子,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它似乎也能听懂这是一句夸奖,至于判断夸奖的内容中不中听,对现在的它而言还有些困难。它灵活地扭了个半圈,学杨缓的样子微微歪头看向李朔方,一人一蛇都有点难以理解这个人的执着程度。


    李朔方已经细细检查完最后一圈,她叹了口气,蹲身在就近的废墟旁,伸手掀起一块石板。


    杨缓收回缈缈,也凑了上去。


    修建群英楼的砖石皆取材坚硬结实,底下的几具尸体都已被砸得颅骨碎裂,胸膛塌陷,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他们身边零零散散躺着一些金属零件,应当是那些木人的残躯。


    “群英楼内的木人阵是依八卦之理设计的,匡正山庄本身的布局原理也是如此,每个阵位的木人,都通过地下机关,与山庄相应位置的地标相连。”李朔方轻声道。


    “山庄的许多机关都属于一个整体,木人阵这种与其他机关联动的杀阵,在山庄内应不止一处。目前来看,现有的木人都因为楼塌而被破坏了,说明被毁得彻彻底底的,不止是群英楼。”杨缓在她身后叹惋。


    “八个阵位对应的地标,都是匡正山庄内部重要机关的所在之地。其中包括白荆溪的书房机关,还有,后山的照影机关。群英楼塌陷如此彻底,匡正山庄的整个机关体系也就此毁去了。”


    这些机关本来都是匡正山庄的内部机密,对山庄意义重大,尤其是后山的照影机关,据说天机子曾在两国交战之际,将其投入到战争中来,作为传递军情的枢纽。若其重新现世且为私家占有,其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在机关暴露、濒临绝境之时,白荆溪选择启动木人阵,不仅是为了报复众人,也是为了摧毁山庄里的机关,以绝后患。


    他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匡正山庄就已经不是白家的山庄了。机关所牵扯的秘密不仅关系到他本人,还有他家人的安危,他或许还想过带着家人一起逃离这里,但已经永远没有机会了。


    “这回真的要谢谢你。”李朔方回头朝向杨缓,眉目里带着几分感激与动容。但这一点温和转瞬即逝,她很快换上了那副冷静如常的面孔,“不过,我还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杨缓垂眸望向她,却没有立即得到回答——李朔方视线骤然转向他身后,神色略微凝滞。


    “小心!”她几乎是脱口而出,与此同时,不远处传来风声呼啸,一道劲风席卷着杀气破空而来!


    杨缓略略顿了一瞬,旋即侧身一让,恰好接住了对方手腕,接着顺势一拧,只听“咔哒”腕骨脱臼的声音,偷袭者脚步踉跄,重心失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竟是白暮寒。此时他灰白的脸色中夹杂着迷惘与狂乱,身躯颤栗,双腿也因为疼痛而不住发抖,加上之前所受的伤,他已经失去了站立的力气。


    杨缓歪头打量着白暮寒,单看他这幅样子,完全想不到他有胆子做出杀友弑兄的举动。他轻笑一声,饶有兴味地调侃道:“白二公子不请自来,力道好像还不太稳,我还以为你是来给我捶背呢。”


    他很熟悉白暮寒这种人,他们出身名门,自幼享受家中的无限宠溺,却从没有人愿好好告诉他们为人的基本道理。他们实际上极度缺乏安全感,也极其依赖从小养成的偏爱,不允许感情出现一丁点的偏差和裂痕,否则,他们就会变为偏激病态、阴沉鬼祟般的存在。


    活成这样,真是很悲哀的事情,杨缓收回视线,面上的笑意终于褪去,下一瞬,人已经逼近,直取白暮寒的咽喉!


    但这一掌却并没有落实,一道劲风瞬息而来,截住了这记杀招,来人身形也如柳絮随风飘落,眨眼就拦在了他和白暮寒中间。


    杨缓生生将力道收住,因气劲未散,微晃了一下才稳住重心,他抬眸,有些难以置信地望向李朔方。


    她没有回头,蹲在地上,与白暮寒面对面。


    “我向你打听个事,你答得好,我便不让他杀你。”她柔声道。


    “什么?”杨缓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眼睛,连一贯温和从容的面具都出现了一丝裂痕,失声道:“他方才如此凶狠,根本就是要取我的命!我可是救下了阿瑛,你你你,你这个恩将仇报的疯女人!”


    白暮寒有些愕然地望向她,眼中的癫狂渐渐消散,化作了几分迷惑不解,他张了张嘴,似要追问,李朔方已经抢先开口:


    “听说山庄里供应的炒货是你派仆役采买的,最近一批瓜子很不错,是从哪家果子铺进的货?”[1]


    她语气颇为平和,不像是质询,甚至带了三分礼貌客气。


    白暮寒眉头微皱,脸上满是不解,似乎不太明白为何她忽然打听这无关紧要的琐事。而杨缓内心的震动比起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也张了张嘴,想要骂几句脏话,却发现维持着温良恭俭的样子已经太久,脑中脏话过于匮乏苍白,实在蹦不出几个字。没办法,只得继续保持着沉默。


    好啊,我的命比不过朱瑛就算了,居然连一包瓜子都不如。他不无悲愤地想。


    “是,是苍州城南圆通巷的……郑记干果行。”白暮寒迟疑了片刻,哑声应道。


    虽然这么一个消息就能挣一条命,听起来有些荒诞不经,但这片江湖里荒诞不经的怪侠本就不少。


    “好,”李朔方笑中带着欣慰,能得到这个答案,似乎让她分外高兴。


    白暮寒脸上的惊悸也有所松动,但他还没来得及再补充些什么,就听李朔方淡然道:“问完了,是我来动手,还是你自刎?”


    白暮寒显然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快乐中回过神来,骤然听到这句发问,显得有些茫然无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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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什么?”他神思恍惚地开口。


    “你没听清我方才说的吗?我说的是不让他动手杀你,却并未应允过不让你死呀。”李朔方的解释显得相当有耐心,为了便于白暮寒理解,还特意加重了这个“他”字。


    白暮寒猛地僵住,杨缓却低头噗嗤一声,有些按不住嘴角的笑意,心想原来如此,果然李朔方再不公道,也不至于被一包瓜子换得临阵倒戈,一时间内心颇为感慨,转而又觉得自己果然没有信错人,真是目光如炬慧眼识珠。


    “很难选吗?”李朔方的表情有些疑惑,她低头,摊开手,掌心出现了两片微弯的筊杯。


    “那这样吧,若为圣卦,表示神明应允你自行了断,阳卦或阴卦,则神不容我漏杀一个恶人。”


    她语气轻松,手中微顿,筊杯掉落在地。


    两片皆是反面,阴卦。


    手起剑落,白暮寒还没来得及反应,剑锋已经划过咽喉,他喉咙深处涌动出细微的声响,倒下的瞬间还保持着这个跪倒的姿势,紧接着身体彻底瘫软,只有溅落的血迹作为最后的回应。


    李朔方沉默起身,鲜血开刃的长剑终于回鞘。


    这把剑手感确实不错,即使是用来杀人的时候亦是如此,她一边想着,目光不自觉往地上的尸体瞟去。白暮寒死了就死了,她唯一觉得有些奇怪的地方是,即使是面对恶人,她似乎也不是那种喜欢在别人死前作弄一番,试图为死亡增添一点戏剧性或娱乐感的人。


    这种超度灵魂时没心没肺恍若看乐子的心态好熟悉,她仔细一琢磨——不会是,被杨缓传染了吧?


    她被这种想法吓了一跳,再抬眼望向杨缓时不由微退了一步,多了几分提防。


    杨缓由于方才对李朔方的一通误解,本就略有些歉然,欲开口说些什么,却犹疑了片刻,开口时更是罕见地带上了几分嗫嚅:“你之前说,有什么想问我的?唔,那个……不对,其实,我也有想问你的事情……”


    他也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本就是应该问清楚的事情,在犹豫什么呢,笨嘴拙舌表达能力如此不济,难道是被凌彻给夺舍了?


    李朔方双手抱胸,略微颔首:“你先问。”


    “你的筊杯不太寻常。”他说得很慢,语气显然不像平时那般轻松了。


    “有什么不对?”李朔方摊开掌心,那两片筊杯还静静躺在她手心,通体是青白色,在日光照射下却泛起絮状的淡红,仿佛有暗河在其间浮动。


    杨缓默然伸手,指尖轻轻划过杯壳。触感是冰凉的,经久而坚硬的纹络粗糙却不硌手,与众不同的是,沁人凉意中似还夹杂着一丝奇异的灼痛。他将其中一片翻过来,背面的小字也呈现出同样的光泽,好像在微微蠕动。


    “这筊杯你从何处得来?”


    “是我的……”李朔方说到这里,目光却好似黯淡了一点,她停了一瞬,继续道,“是我的一位亲人留给我的。”


    “你手握筊杯时,可觉得有异感?”杨缓问。


    “没有。你想说什么?”


    “掷筊卜术在民间虽很平常,但你这杯壳的材质却很罕见,似是灵龟腹甲融鲛人血所制。古卑沙国的太卜曾经将这种特制的龟甲用于龟策卜筮,其内刻咒文,称为神骨。传言只有太卜等通灵者可以使用,旁人触之即有灼痛。”


    他略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轻微的挣扎,但随即面不改色地续了下去,“杯筊也是卑沙国巫师结合筳篿卜术制作出来的,后卑沙国归附中原,其巫风亦逐渐消融。但相传,卑沙国唯一未肯归顺的部落流落南海,至今保留其原本的巫术传承,并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教派……”


    话音戛然而止,但其中意思已经足够明了。


    李朔方面色一沉,再开口时已经是寒意彻骨:


    “哦?你在怀疑,我是九黎教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