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莉莉把种好的橡树子留在阳台上。


    雷德十分友善地与她一起吃干净安妮带回来的点心，这让莉莉更加确定雷德并不是一个死板的虔信者；而雷德则是庆幸着自己终于找到了与莉莉交流的正确方式，而不是像先前一样依旧被她撂在一边。


    介于自己目前的处境，雷德认为自己很有必要把米斯特尔交代的事情办好，而且，或许一开始的时候是有些困难，但和莉莉搭上话之后，雷德又开始觉得这小女孩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地难以接近。


    只是她在交流的时候模样依旧冷淡，连说话的语气都没多少起伏，这有点奇怪，却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儿，雷德认为只是莉莉天生的性格如此，比起曾经见过的某些贵族的种种怪癖，莉莉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


    他并不知道。


    在这么短暂的一段享用点心的时间里，莉莉起码阻止了七、八次放在几人旁边的各类小摆件往雷德脑门上飞，她对魔力的掌控愈发熟练，也对明天从圣礼节庆典上偷溜出去有了更多的把握。


    次日一早。


    安妮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小声叫醒了莉莉。


    意识还有些迷糊的莉莉生无可恋地睁开双眼，就看见一张被子悬浮在半空，她吓得瞬间清醒过来，连忙控制着被子落下，又看了一眼转过身去为自己准备今日要穿的礼服的安妮，很是庆幸对方足够粗心，不是德蒙夫人那种可以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执行能力过于强大的类型。


    穿好两层长裙，在安妮的帮助下收紧身体两侧交叉的系带，莉莉给自己挑了条颜色黯淡又没有什么特殊花纹的斗篷。


    “这也太素净了。”安妮不太赞同地说道。


    莉莉提起裙摆向她展示了一下：“嫩黄色有点过于显眼了，好安妮，你知道我并不想被人注视。”


    礼服是男爵夫人的安排，在康帕纽勒公国，黄色代表喜悦，而在荣光教会，黄色则是代表着光明，许多主教都会用黄色或是金色装饰自己的长袍。


    莉莉的衣服大多是蓝色或者白色，很少穿得像今天这么鲜艳，看她恨不能一条斗篷把自己从头到尾全给遮起来的模样，安妮虽然无奈，但也没再继续劝说，而是动作熟练地把莉莉的头发盘了起来，又将头巾固定在发髻上，最后她取来一顶小巧的发冠。


    银质的发冠，上下两道银片互相交叉着绕成一个简单的圆环模样，正中的位置镶嵌了颗拇指大小的黄色水晶，安妮用珍珠别针把发冠头纱以及底下的发髻固定在一起。


    莉莉等她做完这些，反手就拉起垂在后背上的大大兜帽，试了试能不能把自己的整个脑袋都罩进去，结果当然是令她满意的。


    镜中的女孩虽然稚嫩却无比精致的五官转瞬消失在兜帽的阴影里，莉莉把斗篷肩膀的部分往上提了提，满意地看见堆积起来的褶皱能刚好遮住自己的下半张脸。


    完美！


    她看着镜子里灰扑扑的自己：“安妮，不要苦着一张脸嘛，今天可是圣礼节，不管什么事情都能被原谅，这样的节日里，应该开心些才对！”


    简直是闯祸的最佳日期。


    安妮闻言，脸上的表情愈发苦涩了：“小姐，我真怕德蒙夫人在看见你这身打扮之后，把我发配去仓库，在灰里翻找豌豆。”


    莉莉现在的模样像极了一颗沾满灰尘的豌豆。


    她被噎了一下，斗篷的一角不满地摆动起来，莉莉按住那一角，道：“她不会的，放心吧，好了，咱们一起下去，我走在前面，这样德蒙夫人——或者妈妈，就暂时看不见你了，你可以趁机偷偷离开，反正你今天本来就要回家过节的。”


    莉莉说完，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枚银币交给安妮：“给你的过节费，去买点你想要的东西，或者存起来也行。”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小姐。”安妮感激不已，“如果不是我马上就要结婚了，我真舍不得离开您。”


    莉莉有点疑惑：“说起来，为什么安妮你结婚之后，就不能继续在我身边工作了呢？”


    “我的小姐，一个像我这样的女仆，结婚之后必须兼顾起家里的事情，没法像现在这样时时刻刻待在小姐身边，随时准备好完成您的所有命令，这对一个女仆来说是非常不合格的。”


    安妮收好银币，虽然有些不舍，但还是侃侃而谈了起来：“工作的日子我都会留在庄园的女仆房里，早上鸡刚刚叫了两遍，就起床给小姐准备好您的早餐和今天可能会用到的所有东西，等您起床，除非您有额外的命令，否则我会一直陪伴着您，直到晚上，收拾好您今天换下的衣服，把您看过的书，用过的首饰玩具全部归位，打扫好地上的灰尘，再把脏衣服交给洗衣女工之后，才又回到女仆房打理自己的着装......”


    “这听上去很辛苦。”莉莉心虚了一瞬。


    她感觉自己平时指使安妮去做这做那的时候，都挺颐指气使的......


    “不不不我的小姐，我在庄园工作的这些年让我攒出了一套镇里的房子，还有远超我们村里所有姑娘的丰厚嫁妆。”


    安妮倒是很看得开：“起码在玛雅丽斯庄园为您工作，让我不必留在村子的农田里吃土，还学到了不少连镇上的人都学不到的东西，我会刺绣，会制衣，还从厨娘那儿学了几道很拿得出手的菜，甚至认识好几个单词，我打算结婚之后就在镇上开一家裁缝铺子。”


    她双手合十放在胸前，眼中满是对未来的向往：“虽然很可能在结婚之后就没法儿与小姐您见面了，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莉莉小姐的善良和慷慨，那三枚金币的故事我会讲给我的孩子，我的孙子们，一代一代流传下去，假如我将来生了个女儿，我还想把她送到玛雅丽斯庄园做女仆。”


    莉莉：“......”


    她从没发现过自己的女仆是这么活泼的一个人。


    好吧。


    三枚金币呢。


    她一整年的零花钱也没几个金币。


    做好了一切准备。


    莉莉提起所有的精神，慎重地面对出门这件小事，她努力克制着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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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紧张情绪，却还是感觉到流淌在身体里的魔力渐渐凝固，收缩，仿佛随时都会朝外炸开，只需要把她的心情轻轻一拨。


    “抱歉，我来迟了，妈妈，还有......”萝丝的大嗓门从身后传来，“莉莉安娜，你穿得像颗刚刚从仓库里滚出来的老豆子。”


    莉莉整个人一顿。


    她还没做出更多的反应，站在俩人前方的戴安严肃道：“不许这么说你妹妹，萝丝，别让我在好日子里为你们的姐妹关系揪心了。”


    她从没用这么严厉的语气和女儿们说过话，这下子，不止萝丝，连莉莉也呆愣起来，瞬间忘却了因姐姐话语而产生的不快：“妈妈......”


    戴安转过身来，微微下蹲，替莉莉整理了一下头纱：“别把萝丝的话放在心上，也——不要害怕，我注意到你一直都很紧张，别担心，虽然你们的爸爸不在，但妈妈会保护你们的。”


    明明是妈妈在紧张。


    莉莉不明白戴安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对于她来说十分罕见的情绪：“别担心我妈妈，我会好好跟着姐姐的，我们只是要去一趟城中心的教堂，然后和大家一起参加庆典而已，妈妈，我不害怕陌生人的，你尽管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我会照顾好自己。”


    她猜想戴安的紧张或许是来自于自己糟糕的身体情况。


    从上辈子莉莉就知道，带一个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病号出门对于旁人而言是多么严峻的挑战，是体力和心理上的双重重压。


    “放心吧妈妈，我会看好莉莉的。”一双手落在莉莉的肩膀上，萝丝袖口的大朵蕾丝花把妹妹的脸完全淹没了。


    她简简单单就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郑重。


    让莉莉十分不习惯的同时，原本紧绷的心情却诡异地平静了下来：“你直到昨天夜里才想起来要给我讲解圣礼节庆典上会用到的礼仪......”


    她小声揶揄着背后的萝丝。


    萝丝看了一眼走在前面，亲自去吩咐马车夫的戴安，用差不多大小的声音回答：“别抱怨这个了，我可是为了你将来能拥有一个高贵的、完美的王妃姐姐正努力着呢。”


    她说话的语气一如往常，仿佛那天所见的异象，以及这么多日以来的回避从来不曾存在过。


    莉莉最佩服萝丝的，除了她绝顶的自恋以外，就只有这个了，无论面对什么人，什么情况，她总是能把表面功夫做得极好，虽然性格臭屁，但从没和谁在明面上撕破脸过，当然，背后的蛐蛐是少不了的。


    一家人，包括最后才被德蒙夫人抱来的玛戈全部上了马车。


    而她们的小妹妹上车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指着莉莉说：“莉莉，灰扑扑！”


    她并没有恶意，在萝丝笑出声之前，玛戈又说：“莉莉病好了，我要亲亲莉莉，或者莉莉来亲亲我！”


    “小玛戈，也让我亲亲你好不好？”萝丝捏捏小妹妹的脸。


    玛戈认真地看着她，并没有因为大姐姐的话语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先亲莉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