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最终，他们还是种好了那颗橡树子。


    三个完全没有相关经验的人，在互相大眼瞪小眼了一段时间之后，雷德把那袋子土倒了大部分进花盆里，安妮小心地用铲子把最中间的部分扒出一个洞，莉莉亲手放下橡树住，并且仔细地选了个她自己觉得小芽儿一定能顺利破土的姿势。


    最后，雷德把剩余的土壤倒上：“大概就是这样，接下来，只要再浇上水就行了。”


    其实他见过种植树苗的农奴还会往树苗根部放些东西，但雷德猜想莉莉这个贵族小姐哪怕再不寻常，她或许也不会想要那种污秽之物出现在自己的房间里，再加上雷德的目的也并不是真的想要莉莉成功种出一株橡树，反正他们已经借由此事成功地搭上话了，所以又何必给自己找更多的麻烦出来呢？


    莉莉一脸严肃地提起水壶，给花盆浇透了水：“谢谢你，巴特西亚先生，等这棵树结了橡子我一定送你一些。”


    那恐怕是要等许多年了，一棵橡树起码要生长二十年才会开始结出果实，不过在开始结果之后有数百年的丰果期，哪怕一颗橡树已经开始衰老，它也还能傲然挺立百年之久，这也是为什么时人将橡树看做健康长寿的代表，连荣光教会也特意编写过与之相关的圣徒故事。


    雷德衷心希望自己与莉莉的“友谊”也能如此常存，同时又有些哭笑不得地说道：“只要能帮上您的忙就好，假如莉莉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叫我雷德，巴特西亚这个姓氏实在是有点拗口了。”


    莉莉想了想，慢慢地点了一下头：“好的雷德，你也可以叫我莉莉。”


    虽然都是荣光教会的一份子，但雷德应该还没长到可以参与焚烧......异类的年纪吧？


    莉莉没法确定，她依旧小心地掩藏自己的不同寻常：“我们现在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


    她站起身，拍掉裙子上的尘土：“安妮，麻烦你下一趟楼，看看厨房有没有吃的，如果没有的话就让他们现做两份小点心。”


    在荣光教会“节俭”理念的倡导下，这个世界的人一天大多只吃两餐，午餐和晚餐，如果进食得太过频繁，甚至会被人冠上“暴食者”之类的侮辱性称呼，不过依旧有部分贵族会在起床之后给自己来上两片面包或者一碗大麦粥，感觉到饥饿的时候也会吃点烤饼或是来杯酒水。


    在修道院的时候，莉莉总感觉自己没能吃饱，但嬷嬷们都是十分虔诚的信徒，哪怕莉莉是资助者家的女儿，她们也绝不容许莉莉在午餐和晚餐时间之外进食，因为那是“被恶魔所引诱”才会产生的食欲，你吃下去的每一口食物，都是向恶魔靠拢，是对荣光之主的背弃。


    直到回到玛雅丽斯庄园，莉莉才终于不必忍受饥饿。


    没什么意外情况的话，她总是能从厨房里找到各种各样的食物，而男爵夫妇当然也不会因为莉莉这么丁点的不虔诚之举，就被吓得不住祷告忏罪，甚至当场晕厥过去。


    吩咐完了安妮，莉莉才又想起雷德或许也是荣光之主的虔诚信徒：“额，不好意思，不小心忘记你是神学生了......等会儿点心来了你不吃也可以。”


    雷德失笑：“没关系，我并非苦修者，而且其实哪怕是教廷，哪怕在圣城帕乐，人们也不会那么严苛地遵守进食的规矩。”


    “是这样吗？”莉莉好奇地歪了一下脑袋，又顺手递给就着花洒的水洗干净手掌的雷德一块干燥的亚麻布.


    雷德接过来将手掌上的水渍擦干，一边擦，他一边回答莉莉：“当然，神学院里头，大家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先吃一碗牛奶粥，再开始学习，更别提骑士们了，尤其是圣骑士的预备役，那些正在训练的年轻人，一天最少会吃上六顿，而且除最重要的日子之外无需斋戒，每一顿饭都有肉食。”


    莉莉适时地表现出了自己的诧异：“可是我的哥哥，贝尔他写信回来说他常常在斋戒日也要训练，而且还只能吃一碗麦粥......”


    雷德猜莉莉已经忘记了自己曾经跟她提过自己与贝尔的小小交情，但他没有流露出半点不满，而是微笑着告诉莉莉：“作为主手中最锋利的长矛，人间圣城的护卫者，圣骑士及备选骑士们必须时刻保持强大的武力才行，所以他们吃肉是被主特别赦罪过的。”


    但贝尔并不是圣骑士。


    他目前还只是个骑士侍从。


    “所以说，除了至高无上的主，各位国王、领主的骑士就都不必时刻保持强大的武力了。”莉莉忍不住嘲讽，反正荣光教廷一边保持着自己是最强大的，一边却又不遗余力地打压诸国的武装是事实，而自己得益于年龄，就算私底下稍微说点什么不够虔诚的话也没关系。


    再者，她其实想更深入地了解一下雷德关于某些事情的态度，这关乎到她在明天的圣礼节庆典上能不能顺利“消失”那么一小小会儿。


    “只要所有人都虔诚地信奉主，在荣光的福音之下，大家都亲同手足，又怎么会有战争呢？”雷德迂回着回答了一句，然后迅速地转移开了话题，“不知道贝尔有没有向你提起过，在康帕纽勒外面的一片森林里，有一片湖泊，那儿的人将其称为翡翠之眼，湖边有一棵已经存在了超过一百年的大橡树，大公会派人收集掉落的橡子带回城堡里，制作成一道很出名的点心，大家管它叫康城馅饼，只有在大公的宴会上，他最亲近的人才能被分到一两块。”


    看起来，他不是个多么虔诚的神学生。


    莉莉不算意外。


    在短暂的人生里，她接触到过荣光之主最虔诚的信徒也就只有修道院里的几个老嬷嬷而已，贵族们虽然每天都把荣光之主挂在嘴边，但在莉莉看来，恐怕最不虔诚的就是这批人了。


    “雷德，听起来，你去过大公的宴会？”


    她看见雷德的表情猛地变了一下，那是一种怀念与痛苦兼具的沉重之色，飞快地从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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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脸上一闪而过，他点头，原本老老实实待在脑门上的发丝散下几缕：“是的，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过去了那么多年也还在怀念，记得这么清楚，看来康帕纽勒大公的宴会对雷德意义非凡啊。


    莉莉没有追问，目前她对雷德的过去不感什么兴趣，只要确定一下他是不是那种脑子已经全然僵化，除了他的荣光之主外就什么都没有的虔信者就行。


    目前看来不像是。


    莉莉压低声音：“对了，我能向你打听个事情吗？”


    雷德很庆幸眼前的小女孩没有产生对康帕纽勒大公举办的宴会过多的兴趣，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克制住沉积在心中，压抑已久的那股情绪，他再度展现出十分讨人喜欢的笑容：“当然，我很乐意为你效劳，小姐......哦不，莉莉。”


    他说话的方式依旧让莉莉不太喜欢，但......没办法，成熟的人总是要学会尊重他人的一些习惯和癖好的，莉莉决定以包容的心态来看待雷德这个十岁小孩：“有人告诉我，和你一起来的那位执事先生是这次佩格郡圣礼节庆典的主办人。”


    “是这样没错。”


    “你知道，我很少出门，因为......因为身体不好。”莉莉努力装出苦恼的样子，“妈妈本来说过，要我到时候跟着萝丝就可以了，她很忙，可能没法在圣礼节上一直照看我，可是萝丝她从来都不会照顾人的，我敢打赌，只要咱们一出家门，她就会想办法把我甩到一边，跑去和她的那些朋友们玩。”


    她想借这次出门的机会，去看看佩格郡市面上流通的书籍——得除开宗教类的和家里面已经有了的那些。


    男爵夫人的确没法一直贴身照顾莉莉，而萝丝......说实话莉莉并不确定姐姐到底会怎么做，她们虽然吵架吵得很凶，但除去莉莉的那次高烧之外，其实萝丝也没再对妹妹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了。


    但正值婚龄，且积极寻觅一个地位高的丈夫的萝丝，说不准会直接把莉莉塞给随从，而莉莉所要思考的，就是到时候怎么从这些人的视线中稍微消失一小段时间，为此，她必须提前了解一下圣礼节当天的布置。


    而且。


    关于萝丝不太负责的地方她觉得自己也没说错，明明戴安让萝丝提前来给妹妹讲解一下庆典上的注意事项的，可她到现在都没过来。


    “我对庆典一无所知，只知道圣礼节神父们会带着大家做祷告仪式，也不认识几个同龄人，可以说，你是我唯一已知会出现在庆典上的朋友了，我想问问你我到时候该做些什么，如果可以的话，我能不能在仪式过后去找你？”


    她诚恳的眼神无比真挚，夹杂失落的话语又凸显出小女孩的柔弱，最重要的是，莉莉这番话让雷德感觉自己被她信任着。


    于是他叹了一口气：“当然可以。”


    不知道为自己的将来挖出了一个多大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