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姐姐们不同，小玛戈只是将要被抱去教堂里接受由神父特制，穿透大教堂彩色玻璃圆顶的阳光照射过的圣水的祝福，这一仪式结束之后就要搭乘马车返回玛雅丽斯庄园，整个过程里会由德蒙夫人负责照看她。


    仪式结束之后的庆典上，会有佩格郡总督负责安排的仆人们接待各家贵族，所以安妮没法跟来，戴安反复叮嘱萝丝和莉莉，在庆典开始的时候千万不要离开自己，一直要到总督和他的妻子跳完开场舞，萝丝才能去找她的朋友们玩耍。


    至于莉莉，戴安知道她或许没法习惯舞会大厅的拥挤和闷热，就提前为她指好了小花园的方向，告诉她可以到那里透透气，但莉莉必须保证她能记得舞会结束的时间，以及几人约定好聚首的地点，并且直到舞会散场之前都不随便乱跑才行。


    摇晃的马车上，莉莉认真地听着母亲的安排，并且从中给自己找出了一段不小的自由时光，她点点头：“好的妈妈。”


    趁机提出了一个请求：“但是我和借住在咱们家里那位巴特西亚先生约好了要在庆典上一起玩，我们......我们之前聊了一些关于园艺的事情。”


    她把自己的行程分割出大约半个小时给雷德，作为掩盖自己去向的铺垫，或者后手。


    戴安并不清楚女儿心里的小九九，她疑惑地看着莉莉：“巴特西亚先生？”


    本能地追问：“你们怎么会一起聊园艺？”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女儿和他是不是只聊了园艺，然而理智阻止了戴安那样做，她不想让自己在女儿面前显得过于严肃，让莉莉觉得自己是在逼问她什么或是不信任她。


    而且戴安总是认为有些事情自己处理就够了，不该让那些早已过去的沉重负担也加压在孩子们的肩膀上。


    再者，假如哪一天某些人再度掀起对于自己故国的审判，要用烈焰与鲜血再度清洗属于异教徒的罪孽时，那自小便信仰荣光之主，且对母亲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孩童，被教会宽恕，存活下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我在阳台上种了一棵小橡树。”莉莉说了实话，虽然不够完整，“巴特西亚先生十分热心地帮助了我，他也很喜欢种植，所以咱们就聊了聊。”


    “橡树！”玛戈突然咯咯笑着说，“我也想要。”


    莉莉顿时心生警惕：“你可以让别人也给你种一棵。”


    “我想要莉莉种的。”玛戈说。


    莉莉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戴安，以及满脸看戏神情的萝丝，摆出严肃的样子对玛戈说：“树都长得一样，你不想有一棵和我的一样的树吗？”


    玛戈被她这句话套了进去，但仍旧不改初衷：“那莉莉给我种吗？”


    莉莉想了想，冒出个鬼点子：“我最贴心的妹妹玛戈，你知道我的身体不好，实际上这棵树是安妮和巴特西亚先生一起帮着我弄好的，我只是在最后浇了几滴水而已，你可以先回到家里，让仆人们帮你种上，等到庆典结束了我回家后，再帮你浇浇水。”


    虽然古灵精怪，但终究还是过于年幼的玛戈十分认真地听完了姐姐的长难句，却只记住一样的树和莉莉会帮自己给树浇水这两件事，她皱起可爱的眉毛，仔细地，慎重地，艰难而漫长地思考了好一段时间，才点头应允。


    而等着小女儿们交流完了，戴安才再度开口，她告诉莉莉：“我答应你和巴特西亚先生见面，但你一定要注意，千万不能做有损健康的活动，比如说如果他邀请你去骑马，或者穿过拥挤的人群跳舞的话，一定要拒绝。”


    前者属于激烈运动，后者戴安担心会造成莉莉的呼吸困难。


    莉莉松了一口气：“我肯定会拒绝的，因为我既不会骑马，也不会跳舞。”


    “可有些坏小子们就喜欢打着教你做些什么的名头，来接近女孩儿。”萝丝对此堪称是经验丰富，而且她在十来岁的时候，就能把自己认识的所有同龄人都耍得团团转了，“莉莉安娜我的妹妹，作为我的妹妹，你天生就有一张吸引外人视线的脸，虽然只比我差了那么一点点，但我敢保证，只要你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就肯定少不了这样的坏小子。”


    “你尽管放宽心我的姐姐，我不喜欢宴会，也不喜欢认识那种除了能互相叫得上名字，就一无所用的‘朋友’，你尽情去享受你最爱的舞蹈和众人的恭维声吧，或许我还要麻烦你请别把那些喧嚣的，像是蜜蜂或蝴蝶一样，围绕着你这朵‘玫瑰’转圈飞舞个不停的家伙们给引到我这儿来呢。”


    “我当然是最耀眼的，但也难保有些人的双眼承受不住我的光辉，转而去寻找那种静静绽放在幽暗山谷里的纯洁花朵。”萝丝做出一副很担心妹妹会被打搅到的样子，“我只是担心你会被坏小子骗了，尤其是那种某某贵族家的私生子，你虽然没有男爵小姐的头衔，但出身正统贵族的你也必然会是他们的目标之一，尤其是你看上去性格沉闷，没多少朋友，社交经验几乎为零......”


    一时间莉莉搞不清楚萝丝到底是在关心自己，还是习惯性地讽刺自己。


    但她听出了一些东西——萝丝不喜欢雷德，或许是后者在某些地方招惹到了这位自尊心极高的大小姐。


    可怜的雷德......


    莉莉在心底为他稍稍默哀了两秒。


    在佩格郡，贵族家小姐少爷们的圈子里，萝丝可以说是女王蜂一般的存在，拥护她的人一抓一大把，就算有人在心里瞧不上萝丝，也不敢在明面上表现出来，哪怕是与普拉迪男爵政见相反的弗拉格男爵家的几个孩子，也总追在萝丝身后，是她私人小圈子里的一员。


    如果萝丝公开展示了对某人的不满，那可想而知那个人在佩格郡会遭受何等可怕的排挤。


    莉莉对雷德到底做了什么，才导致萝丝对他产生不满根本全无兴趣，只是略微怜悯片刻，就习以为常地和萝丝拌了几句嘴。


    最后，在玛戈的叫好声，以及戴安的叹息声里，这对互相看不顺眼的姐妹终于停下纠纷。


    马车已经从玛雅丽斯庄园驶出来很长的一段路，道路两旁的人声从多到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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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渐渐从少到多。


    无聊的莉莉看着马车车窗上垂下来的窗帘，突然对道路两旁的景象生出一股好奇，于是她向戴安征求道：“妈妈，我可以掀开窗帘看看吗？”


    戴安犹疑了。


    她温柔地注视着莉莉：“如果你执意的话......但我必须提前告知你，莉莉，玛雅丽斯庄园和外面的世界非常不同，我知道你对庄园外的一切都很好奇，我不想打击你的好奇心，但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能让你在看见了外面的世界之后不使你失望。”


    妈妈的话让莉莉觉得有些不妙，她自出生以来，就没有走出过建筑——从修道院返回玛雅丽斯庄园那一次不算，那个时候她被裹得严严实实，像颗毛球一样被塞在马车里，马车动起来之前，嬷嬷们又给她喂了特制的药水后，她整整昏迷了三天，一睁眼就已经在房间里了。


    现在回想起来，也多亏自己命大，没让期盼着能接回女儿的男爵夫妇最后得到具被捂臭了的尸体。


    “我不会失望的妈妈。”莉莉果断说道，末了，又小心地添补上一句，“就算......就算外面世界的情况没能达到我的预期，那也不是妈妈的错。”


    是这个世界的错。


    脑中突然冒出某个掀地板狂魔的名言，莉莉忍不住笑了一下，挂在马车上方的铜铃清脆地响了声，不过没人在意，只以为是路途的颠簸让铜铃撞到了某处。


    莉莉掀开窗帘，如同揭开一个新世界。


    她满怀期待地朝马车外头望去。


    与曾经幻想过的种种异世界风光不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干涸的，黄扑扑，光秃秃的土地，几个穿着破烂，分不清楚性别的人蜷缩在路旁，而一个提着鞭子，穿着稍微体面些的男人正恭敬地朝马车行礼。


    有戴安的话语在前，莉莉想过马车外的世界可能会达不到自己的预期，但她从没想过，自己首先看见的，会是这样一双双麻木的，讨好的眼睛。


    农奴和握着鞭子的监工走在一起。


    他们不怎么整齐地退在道路边缘，身后就是一片片平坦却显得十分贫瘠荒凉的土地，莉莉低头看了一眼马车正穿过的路面，也是那样灰黄肮脏，而且坑洼不平。


    难怪马车晃得这么厉害。


    她瞬间失去言语和所有情绪，有些木讷地放下窗帘：“妈妈，不是说玛雅丽斯庄园在佩格郡城里吗，我为什么会看见很多农田？”


    语调没有丝毫欺起伏，像是个假人。


    “因为佩格郡城是没有城墙的，它的范围包括各家的庄园、农庄还有山林，只在城中心的地方才建有一道石墙，用来隔绝一些不够体面的人。”萝丝抢先回答了她。


    然后继续问道：“小莉莉，你被那些农奴脏兮兮的样子吓到了？”


    莉莉摇摇头：“我......我只是看到他们没穿鞋子，衣服也那么破旧，再过几个月就是冬天了，他们该怎么办啊？”


    马车突然陷入一片死寂。


    连萝丝都变得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