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令颜站在宣臻寺的一棵千年巨树下，熟悉的画面，等着同样的人。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此时她的身侧还多了一道倩影。


    秋楚楚环顾着肃穆的寺庙，杏眼中盈满不解，她凑近崔令颜，压低了声音问道：“崔姐姐，我们来寺庙干什么，难道我们出发前还要专门来祈福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可能他们古代人就是有自己的一套流程吧。


    秋楚楚决定给她的崔姐姐一点面子，只在内心暗暗想，没有把吐槽说出口。


    崔令颜还没来得及开口，视线尽头，一个渺小的黑点渐次分明，化作一道缓步行来的身影。


    谢舒迟步履从容，依旧是一身洗得泛白的素净僧袍，面上挂着那一贯温润得体的浅笑，只是他双手沾染了新鲜的尘泥，袖口也沾着几点草屑，像是在什么农田耕作归来一样。


    走进后，他先是对崔令颜缓缓欠身，道了声“崔施主”，目光这才仿佛刚刚触及她身侧的秋楚楚，带着恰到好处的疏离与礼貌，询问道：“这位姑娘是？”


    “跟你一样，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崔令颜语调平缓，像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谢舒迟：“……”


    秋楚楚：“……”


    秋楚楚：不是，女主你这对吗？？？


    谢舒迟嘴角微抽，笑意险些维持不住，“崔施主，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崔令颜并未言语，只是静静凝望着他


    良久，谢舒迟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眉心蹙紧：“崔施主是从何得知，还是说你也……”他话锋一顿，很快又自我否定，他迟疑片刻，问道：“难道小时候你就知道了？”


    崔令颜唇畔逸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带着些许无奈：“怎么会，你也未免太高看我了，不过是近来才反应过来而已。”


    “我记得你幼时病势凶险，连我叔父都曾断言药石罔效，但从重逢至今，我一直都没问过。”崔令颜直直看着他，“谢舒迟，你为什么还活着？”


    “就因为这个？”谢舒迟失笑，“自然是上苍垂怜，要不然还能是什么？”


    “谢舒迟。”崔令颜唤道，向前走了一步，“你是不是活不久了？”


    沉寂在古树周遭的空气里无声蔓延，谢舒迟怔然望着她。


    崔令颜没有在意他的愕然，条分缕析，继续道：“我猜，你的系统出了什么问题，令你投身于这副病骨支离的躯壳之中，险些殒命，我不知道你的系统要你做什么，但毕竟我身边有个现成的例子，不管是什么任务，想必都绕不开我与单绥之，但，你接近我们的次数屈指可数。”


    “还有，”崔令颜抬眸，睫毛微掀，“陛下身边那位能预知天机的大师，便是你吧？你为陛下效力，与孟家有所勾连，洞悉未来，却无欲无求……”


    一阵寒风卷过，枯叶打着旋儿飘落，不动声色地将身上的狐裘拢紧了几分，目光却始终如鹰隼般，紧锁着谢舒迟面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时间仿佛凝固，许久，眼前的僧人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下去：“没想到令颜姐你居然知道这么多。”


    听到熟悉的称呼，崔令颜愣了一下，这是幼时谢舒迟每每撒娇讨巧时的称呼，只是如今重逢，便只剩下一声声疏离客套的“崔施主”罢了。


    “既然令颜姐已经将谜底猜透十之八九，那还想知道些什么呢？”谢舒迟索性卸去了所有伪装，原先那副温婉尔雅的假面彻底消失不见，他双臂环抱，闲适地倚靠在粗糙的树干上，变脸之快，看得一旁的秋楚楚目瞪口呆。


    崔令颜脸上的笑意真切了几分，“这才是我认识的好弟弟，先前我险些要以为你是被人夺舍了。”


    “哦？”谢舒迟歪着头，故作无辜，“为什么，难道是我之前装的不好吗？我小时候明明跟现在一样乖巧听话。”


    “是很乖巧。”崔令颜毫不留情地拆穿，“如果不是我走后，你在病榻上百无聊赖，足足骂了半个时辰自己‘为何还不咽气’的话，那确实是很乖巧。”


    谢舒迟白皙的脸蹭得一下涨得通红，“你、你怎么偷听！”


    崔令颜没有解释，“闲言且住，你还没回答我，你是否当真命不久矣？”


    “啊，是啊，我要死了。”谢舒迟随意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漠得像是在谈论他人，“本来如果你今天不来寻我，约摸一个月之后，我便该尘归尘，土归土了。”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崔令颜身上，“不过，此刻你既然站在此地，想来……我也许可以再多苟延些时日。”


    崔令颜平静问道：“你的命和我有关？”


    谢舒迟静静看了她两秒，倏然笑了，“我之前说过，令颜姐救过我的命，看来令颜姐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确实不记得你说的是什么事情，但是眼下这些都不重要，我今日是来和你谈个交易的。”


    崔令颜鬓边精致的步摇随着她抬首的动作轻轻晃动，折射出一点清冷的光，“既然能救你一次，我便能再救你第二次，只要你设法将我送往北境，我便配合搭救你的性命。”


    秋楚楚听完，微愣。


    不是说好以医女身份应征入伍过去吗？怎么还走上后门了？


    谢舒迟没有什么大反应，似乎早就知道单绥之会出事。他露出戏谑的笑容，揶揄道：“令颜姐还不知道救我的条件是什么就说这种话。”


    崔令颜：“不管是什么，只要我做得到，就可以。”


    “哦？”谢舒迟挑着半边眉，“就算是要令颜姐抛弃单兄，和我成婚，也可以？”


    崔令颜唇角扬起一抹极淡的笑容，“虽然我觉得不是这种程度的要求也可以救你性命，但……”


    “可以。”


    两人的交流听得一旁的秋楚楚瞠目结舌，她在心里干着急。


    崔姐姐！男主根本不会死啊，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这就是传说中的剧情杀吗呜呜呜。


    “令颜姐怎么知道我有办法送你过去呢？”谢舒迟又问道。


    崔令颜缓缓道：“你伴驾陛下身侧时日非短，民间只知陛下身边有位能窥天机的大师，却不知其真容是你，这足以表明，陛下对你庇护有加，且这份信重非同寻常，仅仅是替我安排两个身份，于你而言，应非难事吧？”


    谢舒迟沉默了许久，久到秋楚楚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谢舒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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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轻笑一下，转而又露出那副温婉尔雅的模样。


    他道：“可以。”


    崔令颜眉梢微动，尚未及展颜，谢舒迟紧接着又道：“只是，令颜姐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嘴角扬起一个标准的弧度，轻笑道：“我不打算回到我原本那个世界了，所以，就不劳令颜姐费心了，这次就当是……偿还你当年的救命之恩吧。”


    崔令颜愣了愣，但到底没说什么，只道了声“多谢”。


    “如果我没猜错，令颜姐应该是打算混入民间征召的医士车队，随行北上。稍后我自会着人打点妥当，只是路途艰辛，关山万里，令颜姐务必珍重自身。”谢舒迟叮嘱道，语气恢复了平素的温润。


    崔令颜颔首示意，不欲再作停留。正打算道别，眼角的余光却瞥见秋楚楚面上欲言又止的神色。


    她贴心问道：“楚楚有什么想问他的吗？”


    秋楚楚犹豫地看了看谢舒迟那张重新挂上客气假笑的脸，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位和尚大……”


    谢舒迟假笑提醒：“鄙人姓谢。”


    “呃，好的，谢先生，可以冒昧问一下为什么您不想回去吗？”


    “这个问题确实有点冒昧哈。”谢舒迟故作愁苦地蹙了蹙眉：“我原来的世界没什么好让我留恋的地方，在那我也是从出生开始就躺在病床上，我的父母本是世家联姻的棋子，生下我后，便算完成了任务，各自逍遥去了。”


    “没人在意我，所以护工也经常懈怠渎职，我濒死的那天晚上她甚至都没发觉，所以……”谢舒迟朝她眨了眨眼，“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虽说也是孑然一身，但至少我能好好地站在这里，看这天地广阔。比起回去继续在病床上苟延残喘，倒不如在此间逍遥快活最后一个月，然后痛快赴死。”


    秋楚楚瞪大双眼，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心头，她慌忙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您原来的经历这么坎坷……”但，内心的疑惑终究压过了不安，她还是忍不住问：“那……您难道就不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吗？”


    谢舒迟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他的声音很轻，“这位姑娘，如果没猜错，我们的任务应该差不多，毕竟已经死过一次，我对‘活下去’本身没有那样强烈的执念。”


    “更没必要，为了我这寡淡无味的余生而去介入旁人早已注定的命途情缘。”


    ……


    秋楚楚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是的，虽然她一直用多多少少来说服自己，但无可辩驳的是……


    无论目标是攻略男主，还是亲近女主，她的行为本质，都确实是在介入别人的感情。


    谢舒迟敏锐地捕捉到秋楚楚骤然黯淡下去的脸色，好奇问道：“姑娘你怎么了？”


    秋楚楚用力眨了眨眼，将涌上来的酸涩憋了回去，强自扯出一个笑容，摇摇头，“没事，我只是以为我们是一样的。”


    谁知谢舒迟竟格外认真地思索了一下，然后一脸坦诚地回道：“我们应该不一样。”


    秋楚楚：“啊？”


    谢舒迟：“因为我是胎穿。”


    秋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