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绥之出征后的日子，说不同又好像没什么不同，只是年节残留的红褪成了黯淡的旧色，悬在廊下的灯笼也在寒风里孤零零地摇晃，发出单调的吱呀声。


    日子就在这样断断续续地悄然流逝。


    崔令颜一如既往地坐在临窗的琴案前，指尖下的琴弦冰凉，她试图拨动一曲《清平乐》，琴音却总是滞涩，不成曲调。


    【男主日子过得可真够呛，军营那条狗比啸天凶多了，男主天天跟它抢鸡腿都没抢赢，居然还是不罢休，实在是有点忘我了】777远程监控着单绥之的一举一动，然后实时转播给崔令颜听。


    崔令颜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感觉怎么弹都不合心意，她叹了口气，索性罢手，她拢紧身上银狐裘的围脖，起身离开。


    “夫人，”恰在此时，白鸢轻手轻脚地掀帘而入，手里还捧着一个扁平的油布包裹，边缘沾着些许风尘，她轻声禀报：“少爷的信，刚送到府上。”


    这些日子，崔令颜总能收到他的书信，几乎是从启程的第一日便开始写，一日一封，风雪无阻，成了这千里之遥的唯一联系。


    指尖触到粗糙的油布，她小心拆开，里面是几页折叠整齐的素笺。展开信纸，熟悉的歪歪扭扭的“狗爬”字迹跃入眼帘。


    信中所言，多是777提过或没提过的军中琐事和趣闻，崔令颜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些笨拙却生动的描述，想象着他伏案写信时的模样，嘴角不自觉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


    令颜吾妻：


    见字如晤。


    此地苦寒，风沙甚烈，然为夫身强体健，初战小捷，挫敌前锋锐气，缴获战马数十匹。当然，此等琐事，不足挂齿，唯盼早日荡平宵小，凯旋归家，与卿团圆。父亲安否？府中诸事繁杂，辛苦吾妻操持。


    另：于此苦寒之地，偶得一奇石，色如墨玉，温润内敛，待归时携予卿。


    勿念，勿念。


    绥之手书


    崔令颜一遍遍看着，指尖拂过“勿念”二字。


    “这文绉绉的腔调，是别人帮忙润色过的吧。”崔令颜一眼看穿，唇边笑意更深。随即将信纸仔细折好，与先前那厚厚一沓信笺一同，妥帖地压在琴谱之下。


    午后，久违的冬日暖阳终于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吝啬地洒下几缕微光。


    崔令颜信步走到院中透气，目光随意扫过，最终定在庭院中一人一狗的身影上。


    秋楚楚蹲在一株极其纤细羸弱的小树苗前，那树苗不过半人高，枝头仅挂着几片半黄不绿的残叶，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


    啸天则显得焦躁不安，不停地绕着那可怜的小树苗打转，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


    这株树苗是单绥之几个月前不知从哪搬回来种下的同心木，据说是异域传来的稀罕树种，传言能通人心，同生共长，福泽绵长。


    她的目光从树苗移到秋楚楚身上。


    【他们这些...攻略者，除了攻略目标完成任务以外，就没有别的办法回到原本世界了吗？】


    777顿了顿，【按照宿主目前权限来说，没有】


    【那就是有】崔令颜笃定道。


    777：【……】


    崔令颜缓缓走去从，只听秋楚楚正对着焦躁的啸天低声抱怨：“你说男主是不是有病，我不过就是随口编了个‘在同心树下告白就能情比金坚’的瞎话哄他开心，他信了也就算了，还非得把看护这破树苗的差事硬塞给我，拜托，我是给人看病的，又不是给树看病的！”


    崔令颜闻言，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秋楚楚被笑声惊动，猛地回头，看清是崔令颜后，脸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挤出乖巧的笑容：“崔姐姐。”


    自那日风雪清晨的剖白后，秋楚楚再笨也心知肚明，崔令颜已然发现了她“攻略者”的身份，虽然她至今想不通女主是怎么知道的……


    但776从那段莫名其妙的对话后就一直处于一种诡异的“死机”状态，似乎女主知道自己是攻略者对系统来说是什么致命的打击一样，不过只要还可以咨询道具的审批进程，其他的秋楚楚也就不管了。


    崔令颜看着秋楚楚乖巧地模样，笑了笑，“跟啸天围在这干什么？”


    秋楚楚依旧乖巧应答：“单哥哥临行前，千叮万嘱让我好生照料这棵树苗。”


    崔令颜没有追问单绥之为何独独托付给她，她缓步走近，在秋楚楚身旁缓缓蹲下身，目光专注地投向那株在寒风中挣扎的同心木。


    啸天依旧在呜呜低鸣，仿佛在呼唤什么。就在这时，树苗下，一片本就摇摇欲坠的枯黄叶子，终于不堪寒风与震动，打着旋儿，悠悠飘落，最终，轻轻停在了崔令颜脚边的残雪之上。


    几乎是下意识的，崔令颜伸出手，纤白的指尖探向那片枯叶。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碰到那片叶片的瞬间——


    【警告！警告！】777冰冷急促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中尖啸炸响。


    【男主单绥之生命体征急速下降，危殆！重复！危殆！】


    “咔嚓——！”


    叶脉在她掌心碎裂成齑粉。


    与此同时，一旁的秋楚楚脸色煞白，应该也是接收到了一样的消息。


    【小6，什么意思，男主怎么了？】秋楚楚慌忙问道。


    776的声音断断续续：【……遭遇……内奸…头部……重创……危、危……】


    秋楚楚：【这个时候就别死机了啊！】


    秋楚楚恨铁不成钢，她低头，看向身旁的女主，犹豫片刻，她刚准备开口告知对方这个坏消息时，却见崔令颜猛地站起身。


    “崔姐姐？”秋楚楚怔怔喊道。


    崔令颜似乎才如梦初醒般，看向她，“楚楚……”


    “我要离府。”她坚定道。


    秋楚楚还是没搞清楚状况，“离府...去哪？”


    崔令颜双眸一片清明，“我要去找单绥之。”


    秋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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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要去找男...不是，要去找单哥哥？！”


    说完，她又觉荒谬，忍不住再次追问，“现在？”


    “是。”崔令颜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他等不了。”


    秋楚楚被这份不容置喙的气势慑住，意识到女主获得的消息比自己多，她顿了顿，“可是，那可是战场啊，刀剑无眼，崔姐姐要怎么去？更何况朝廷明令禁止女子擅入军营，违者重罪，更遑论……”


    “北境苦寒，冻伤者众，战事频仍，伤兵遍地。”崔令颜打断她，语速清晰而快速，“更棘手的是，军中正悄然蔓延着一种来路不明的疫病，情势危急，急需医者，我会假扮成应征的民间医女，借救治伤患之名，设法混入军营。”


    “这太危险了！”秋楚楚急得语无伦次，“万一被发现，那可是杀头的大罪啊！而且路途遥远，风雪交加，崔姐姐你的身体……”


    “没有万一。”崔令颜的声音异常冷静，她反手扶住秋楚楚微微颤抖的双臂，目光直直望进她慌乱的眼眸深处，“你有办法，我也有办法的，你忘了吗？”


    秋楚楚愣住，像是想到什么，她焦急地向776问道：【小6，快、快告诉我，如果去的话，女主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吗？】


    776卡了一会，才慢吞吞回道：【按……按逻辑推演……理论……上来说不会，就连这次男主受伤通常……不会致死，这是男女主情感升华的必经之路……宿主权限……无法干预……】


    秋楚楚抓住它话里的缺漏，【什么叫理论上不会，意思是还有会的可能是吗？】


    776似乎被她的急切噎了一下，语气带着点无语：【概率……当然……存在，如果女主不要命地……跑到两军交战之地……让敌人赶紧一箭射死她，这怎么……活？】


    秋楚楚：【崔姐姐怎么可能做这种傻事】


    776：【所以说……按道理，不会】


    秋楚楚：【……】


    眼见劝阻无望，秋楚楚索性放弃了劝说的念头，只是……


    “我也要和崔姐姐你一起去。”她斩钉截铁地说道。


    崔令颜愣了下，迟疑道：“是因为任务……？”


    秋楚楚摇摇头，她将崔令颜扶在自己肩上的手拉下，紧紧交握在自己微凉的手心，目光清澈而恳切，“我也想帮上忙，出一份力。崔姐姐忘了？我也在医馆做过事，懂些粗浅的医理，绝不会拖你后腿的，让我一起去嘛。”


    崔令颜静静地凝视着她，片刻后，她终是轻轻颔首，没有拒绝。


    见女主同意，秋楚楚才高兴地问接下来的打算，“崔姐姐，那我们现在是要去官府报名吗？”


    崔令颜却缓缓摇头，声音极轻，“在那之前，我们还需要先去见一个人。”


    “一个人？”秋楚楚茫然地眨眨眼，“谁啊？”


    谁知，崔令颜忽地转回头，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一个，跟你一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