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当众‘认罪\’

作品:《娘子判我朝全员该杀

    翌日,临邺城下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浓云罩顶,风卷着雨幕吞噬了整个临邺城,分明已是辰时,但街巷中的人家灯火依旧,孟冬辞与元珵的马车上,也悬起了不怕风雨的琉璃灯。


    “临邺春日里鲜少会下这样的雨,”元珵将车帘钩到厢壁的铜钩上,抬手拂了拂肩头的水珠,“这风刮得窗子闹鬼似的响,我不到卯时就醒了。”


    孟冬辞见状递给他一块儿干净帕子:“昨夜里我回来时你还嚷头疼,今日何苦出门,就该在家里静养。”


    “那不成,”元珵接过帕子拭去鬓边的湿润,带着潮意往孟冬辞身边贴过去,“昨夜是正事,你不许我去就算了,今日局势已定,不需要我在别院装病了,去看热闹,怎能少了我?”


    方才出门,他二人本各撑一把伞,奈何风太大遮不住下头的雨,元珵便将自己的伞倾斜来替她遮雨,自己半边身子都淋湿了,他又在病中,孟冬辞嫌他身上湿冷,却也没好意思躲。


    元珵见那帕子是孟冬辞惯常用的,不大想还,趁孟冬辞不注意顺势折了塞进袖袋,若无其事地问她:“昨儿晚了,怕你乏也没细问,除了劝瞿众认罪,你还与他说什么了?”


    “让他留了一封信给瞿婉,父女一场,今日她不能去送行,日后却早晚要知道,总得给她留些念想,”孟冬辞有意隐去了有关母亲的事,又说,“还问了胡襄儿子的去处。”


    元珵问:“他知道?”


    “先前胡襄说,瞿众定下规矩,无论谁办了什么事,都要留下证据送到与他有利益牵涉的人手中,我猜以瞿众的谨慎,这些证据,他不会不留,”马车动了,孟冬辞伸手将车帘掀开一角,被灌进来的风吹了一脸的水汽,连忙将铜勾挂回去,理了理被吹乱的额发,才接着说,“瞿众不太记得此事,只说给胡襄的儿子换了个姓名充了军。”


    “这事过去好些年了罢,”元珵伸手将孟冬辞挂在簪子上的一缕头发拨回原处,轻叹,“军中艰难,没有家室背景的寻常兵士不会好过,能不能找回来还真不好说,不过既是入了军营,近日若见着三哥,我托他帮忙留意着。对了,胡襄先前定了罪,何时行刑?”


    孟冬辞默了少顷,答:“今日,凌迟。”


    马车内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风声和雨珠砸在车顶的噼啪声。


    半晌,元珵才开口,问孟冬辞:“娘子觉得胡襄可惜么?”


    “他心里善念尚存,但不可惜,”孟冬辞看向元珵,“在洪辽这样的地方说什么文人风骨太过空泛,但胡襄有很多次重回正道的机会,他却利用那些机会戕害他人,他的妻女可怜,但不是他将这些厄运强加在其他无辜之人身上的托词。”


    元珵伸手握住孟冬辞的手,问:“娘子是想到邓承贤了么?”


    孟冬辞没答。


    其实在大理寺见到胡襄之前,他的做所作为她就已经知道了一些,胡襄在吏部只手遮天,经他手的冤魂,何止邓承贤一个?但此时说这个,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说起来,我还有一件事想问娘子,”元珵不愿见孟冬辞露出这样的神情,指尖轻轻刮过她的掌心,转而问,“娘子觉得我三哥如何?”


    “是个坦荡人”,孟冬辞先答了,抬眼见元珵眸中闪过一丝期待,便又补上一句,“眉目疏朗,长身玉立,清风霁月,皎皎君子。”


    元珵朝孟冬辞眨眨眼:“娘子都没这样赞过我。”


    “赞过,”孟冬辞有意一顿,才又说,“我说过好几回殿下生得好看。”


    果不其然,元珵眼里的期待霎时消失,连带着笑意一并黯淡下来。


    孟冬辞装作没瞧见,使坏又道:“算起来,三殿下今年二十八了,你可知这样出色的人,为何至今未议亲?”


    “我孤陋寡闻,哪里能知道这个?”元珵先是阴阳怪气地应了声,想想不解气,将与孟冬辞相握的手也收了回去,自己却不知搁在哪儿才好,便又去掀车帘,也被扑了一脸的雨雾。


    孟冬辞没撑住,泄出一声轻笑。


    下一瞬,元珵带着一股子潮意蓦地贴近,孟冬辞躲闪不及,被他在耳垂上轻咬一口,痒意中掺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痛意,晨起因大雨浇起的湿冷瞬间被热意驱散。


    “娘子,”元珵黏糊糊地贴在她的耳边低语,“你是故意引我吃醋的么?”


    “吃醋?”孟冬辞笑着反问,“不过顺着你的话夸了你兄长一句,我当你想听这个,怎么殿下竟连自己兄长的醋都吃么?”


    这句揶揄换来又一个落在耳畔的轻吻,元珵坐直身子,问孟冬辞:“我的回答,娘子听见了么?”


    “耳朵被狗咬坏了,听不真切,不过倒是听见了别的,”孟冬辞揶揄罢,朝元珵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窗外,“戏开场了。”


    “开得真是时候。”元珵嘟囔了一句,乖乖坐回自己的位置。


    近些时日清楚了孟冬辞的心意后,他大抵摸透了如何与她不越边界的亲昵。若是没有正事时,他扮乖撒娇或是偶尔胡闹,她大多会依着他,但逢着正事,若他‘没眼色’,轻则得孟冬辞一句不轻不重的揶揄,重,则是一句略显疏离的推拒。


    元珵心里觉得,他有时与别院跟在管家后边摇尾巴讨宠的那只小犬没什么分别。


    他是乐在其中,但他也是头一回成亲,偶尔也会好奇,别的夫妻间,也是这样的么?


    可现下却容不得他细想这个了,因为窗外的风雨声中,隐隐混进了几句耳熟又不太耳熟的念诵。


    马车驶入宝和街,那些断断续续的念诵逐渐清晰起来。


    “罪臣瞿众,伏阙待罪,泣血认罪于陛下并天下万民之前。


    臣微末出身,蒙陛下信重拔擢,累官至右相,位极人臣,恩宠冠绝朝野。然臣溺于私欲,贪墨无数,蠹国害民,罪孽深重,擢发难数,深负圣恩。


    其一,贪饕军饷,罪莫大焉!陛下倾国库之力以实边陲,臣执掌枢要,勾连指使户部,于北征紧要时,以折变、脚耗之名,命人层层盘剥,虚报数额,克扣粮秣,致北征大败,三万将士埋骨极北。臣所吞末,何止百万钱帛,实乃啖食百姓血肉,又兼动摇国本,万死难赎!


    其二,卖官鬻爵,草菅人命。科考授官本为我洪辽擢选人才,罪臣与礼部吏部勾连,仰赖陛下信重,有恃无恐,将朝廷名器视作私产。上起朝官、下至州县,皆以赇贿定价。堂除、荐举之途,尽为贪墨之门。富甲豪强贡金纳银可登科授印,才德之士无钱财则皓首沉/沦,致使仕途污浊,吏治大坏,此臣难辩之罪!


    其三,枉法残民,草菅人命。臣为庇护党羽、兼并田产,屡屡干预刑狱,指使刑部罗织罪名,构陷良善,伤及无辜,致枉死者不计其数,种种罪行不胜枚举、罄竹难书,罪臣之手,沾满黎庶血泪!


    其四,臣结党营私,窥伺神器。臣蒙陛下重看,为四皇子之师,又有姻亲之议,然臣非但不思导之以正,反借其身份贵重,结交党羽,窥探禁中,图谋私利,更纵容门下,妄议、干涉储位,此乃罪臣不忠不义,祸乱朝廷!


    然臣之罪过,此认罪告书难以诉清,现已将罪证尽数整理、留存于府供陛下验查。臣之罪行,上干天怒,下招人怨。国库因臣而虚,边备因臣而弛,吏治因臣而腐,民生因臣而困。陛下圣明烛照,诸位同僚秉公明察,始露臣之奸慝。


    臣今故悔恨无极,然罪行已铸,百死难赎。唯有赤诚服罪,乞奉国法,以罪臣之身,稍谢天下。


    伏请陛下颁诏,明正典刑,乞彻查臣之党羽,贪墨家资尽没,充入国库,以补亏空,稍纾民困。


    唯斗胆求告陛下,罪臣所行种种,亲眷家族皆不曾知晓,未有插手,罪臣一人万死,但求不牵连家眷,叩谢圣恩!


    罪臣瞿众,今交还官印,顿首待死!”


    风雨渐歇,孟冬辞掀开车帘,见距马车丈远的瞿众一身素服,披发跣足,手捧锦盒,泥泞溅了满身。


    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厮,高举认罪书大声念诵。


    沿途百姓无人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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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右相瞿众的大名,故而一路跟着他身后,私语声渐盛。


    自宝和街到怀远街,再到长和街,直至昌怀门外,孟冬辞与元珵的马车也跟在他身后,与百姓们一道听着那些罪辞,一遍遍,响彻临邺城。


    从头至尾听完,元珵问孟冬辞:“娘子只要他认罪么?那接下来咱们做什么,等皇帝处置他?”


    “不,”孟冬辞摇头,目光落在已跪在昌怀门前的瞿众身上,淡淡道,“我要他在最合适的时候,畏罪自尽。”


    元珵问:“可郑老说过,瞿众是朝中第一老谋深算之人,他为何会心甘情愿认罪?”


    “他哪里是心甘情愿认罪,”孟冬辞闻言轻笑,“你方才没听见那认罪书的其四么?以上所行之事都是他与你四哥一道,但他却以未导之以正的理由将你四哥摘出了此事,你四哥虽被禁足,但瞿众认罪之事不可能传不到他那儿,瞿众是在赌你四哥会保他。”


    “四哥自小跟着瞿众习学政事,情谊颇深,他一定会保瞿众,”元珵皱眉,忧道,“若四哥在瞿众自尽前出面请父皇保住他,娘子可有后招?”


    “无需后招,你四哥救不了他,”孟冬辞将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你四哥数次想置我于死地,我与你说过,我这人睚眦必报,不留后患。”


    见元珵不解,孟冬辞提起昨夜因林融霜撞见被凌迟的内侍之事和自己的怀疑,又详说道:“虽不知此人是谁,但他应该是想提醒咱们,皇帝对咱们的计划洞若观火,所以才会大张旗鼓处置了‘偷药’的内侍,这是警告你,但他要你手里的炼金术,就还要安抚你。


    “安抚你的法子,不过就是处置瞿众和老四中的一个,但咱们算过此事,知道皇帝要处置的是谁,所以先去见瞿众,是当下最稳妥的。


    “提醒咱们的人得消息如此快,只可能是皇帝身边亲近侍候的人,寿庐,一次暗示我他将郑惠送到别院,一次冒险给你了丸药,若通风报信的人真是他,我所说的最合适的时候,就是他去你四哥殿内传过皇帝处置他的旨意之后,瞿众最后的希望被打散后,他就会明白,我说的最合适的时机是什么。”


    孟冬辞从不在元珵面前掩藏自己的算计,但今日这场算计的中心是他的兄长,孟冬辞以为元珵会觉得不忍,觉得她机关算尽深浅莫测,可一抬眼,却见元珵看着她的目光里,满是掺着欣赏的笑意。


    “元和安,”孟冬辞回看他,轻声说,“并非因为身在洪辽,我一直如此。”


    “我知道,”元珵点头,弯起唇角和眼睛朝她笑,“我家娘子才情手段冠绝天下,当世无双。”


    这人……


    孟冬辞没唬住他,心里叹了口气,只好又解释道:“瞿众早晚要死,可于咱们来说,皇帝一旦清查此事,翻罪证,开公堂,一层层折腾下来,夜长梦多,且必会牵涉瞿众家人,瞿婉自然也不能幸免,不过徒添些无辜之人的性命。


    “但瞿众若在百姓面前自尽于宫门,皇帝会被流言裹挟,立刻清查此事,且能放过他的家眷。”


    元珵点头示意自己明白,又问:“娘子叫别院上下瞒住瞿婉,不怕她因没见到父亲最后一面,日后记恨于你么?”


    “恨就恨罢,总好过无缘无故丢了命,”孟冬辞答了元珵的话,复又说,“现下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瞿众死在百姓面前么?”


    元珵仍摇头。


    “我查过此人生平,他分明是在殿试高中的一代才子,却被金银权柄迷了眼,踩着人命往上爬,爬到了顶上又觉得自己能掌控他人生死。瞿众最可恨的,不是一心钻营官场,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把他自己以外的人当人看,就连亲生女儿瞿婉,也不过是他精心培养的筹码。”


    外头隐隐传来内侍回话的声音,孟冬辞听着,伸手将车帘挂起,抬眼看向窗外。


    骤雨已歇,一缕天光破云而出,洒上昌怀门才上过新漆的朱红木门,如鲜血迸溅。


    一阵同时欢呼自马车四周传来。


    “贪官瞿众自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