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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她们正当风华(快穿)》 第71章 古代篇之姜去寒(八)
九湘率先追了出去, 她可以迅速出现在黑影身边,钳制住黑影。
被抓住的黑影疯狂扭动手脚,发现挣脱不了后选择放弃, 也不打算回头看钳制自己的是谁。只低着头,乱七八糟地啃着手上的兔子,活像是饿了十天半个月。
就在柴升阳和姜去寒二人赶上来这片刻时间, 原先外酥里嫩的兔子看上去惨不忍睹。
见二人靠近, 黑影一呲牙, 从喉间传出某种动物的发怒声。
姜去寒和柴升阳二人没有靠近, 黑影用警惕的眼睛瞪着她们,手上也不停歇,飞速将兔子残骸上剩余的肉全都吞入腹中, 生怕手中的食物会被夺走。
黑影像是饿急了, 连骨头都要咬一咬,确定咽不下去后才吐出来。
吃完所有食物的黑影不再紧绷着身体,变得松弛了一些,隔着夜色, 三人虽然看不见黑影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得意。活像是偷了油的耗子, 正在主人的面前, 大摇大摆地钻进洞穴一样。
丢掉手中的骨头, 拍拍手, 打算离开, 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
它终于想起回头看一眼身后, 看是何人钳制自己了。
空无一人。
受到惊吓的喉间再次响起了某种声音, 只是比起之前, 声音弱了不少。
这段时间足够让三人打量清楚这个突然出现的黑影, 这是一个人。既然是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九湘揪着她到了火堆旁。
借着火堆的亮光,三人终于看见了突然出现这个黑影是什么样的。
她们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眼底都是讶然。
只见面前的人身上只有一件窘迫的衣服,袖子只到前臂中部,小腿暴露在空气中,衣服的下摆破得不能再破,仿佛只要轻轻一扯,衣服就会变成灰烬。
让九湘三人惊讶的是她的肚子。
她的四肢瘦弱得像是四根木头拼凑而成的,而她的肚子出乎寻常地高高鼓起,像是十月怀胎的妇人。
姜去寒下意识地伸手,想按上对方的手腕。
黑影像是受了惊,她将胳膊收了回来,又猛地调动身体往后缩着,黑白分明的眼睛镶嵌在惊惶不安的凹陷脸颊上,显得格外触目。随后她一跃而起,如同来时那般飞速地窜进了林子里。
九湘再次跟了上去。
这次,她没有贸然地钳制住黑影,而是一直跟在她身边。
进了林子的黑影健步如飞,九湘跟着她很快就来到了丛林深处,这里树木茂密,连天上的星月都不见踪迹。
黑影突然在一棵大树前停住身影,她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确定安全后又接着往前走。九湘跟着她来到了一汪泉水边,被遮挡的星月露了出来,照得泉水像是一面明镜。
黑影站在了泉水边,打量着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黑影四肢依旧瘦弱如柴,之前暴露在九湘眼前的腹部在镜子的摇晃下,显得愈发膨大。
如此诡异的场面,就连不会医术的九湘,就看出了几分古怪来。
巨大的腹部让黑影坐也小心翼翼,不似在林中穿梭那般轻便,烦躁之余的她拿起岸边的石头就丢向泉水里。
噗通声后,天地间又沉寂下来。
二人目光相遇,九湘看见她脸上有着一道亮晶晶的水痕。
黑影显然看不见九湘,她很快就别过了视线,看着泉水出神。
半晌后,她又就着泉水洗了一把脸,有意涂抹的泥污被抹去后,露出了一张令九湘再次吃惊的脸——这张脸过于青涩,看起来不过十岁出头。
这么稚嫩的年纪,怎么会有……九湘的视线落在了她的腹部。
洗干净了脸,黑影对着泉水捏了一把自己的脸,又照了照,然后笑了出来。
这是九湘第一次听见她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低吼声,像是某种动物发出来的,只见在丛林深处,一双绿色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九湘所在的方向。
“小心!”
九湘话音刚落,小姑娘就跳进了泉水中。
猛禽听见动静,从林子中瞬间冲出来,站在了小姑娘原先的所站立的位置上,正眈眈地看着水里的动静。
借着月光,九湘瞧见这是一只老虎。
九湘下意识地小姑娘之前呲牙发出的声音,正与这只老虎如出一辙。
见小姑娘半天没有浮出水面,九湘一看,才反应过来事情并不是她所想的那样。
哪里是为了躲避老虎,她分明是在寻死!
若是想躲避,她大可以游到河对岸或是攀上某棵大树,随便什么方法都成,但绝不是眼前这样——水底的小姑娘双手环住自己,任由水流进入口鼻而不挣扎。
“噗通——”
又是一阵落水声,九湘将人救到了泉水的另一岸,与老虎隔空相望。
九湘抢救的及时,小姑娘吐了两口水就自己醒了过来,余光中,她突然看见站在河对岸的老虎。她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伏在地面上,嘴里又发出了嘶吼声。
对面还算悠然的老虎也看了过来,同小姑娘一样,放下上半身,嘴里呜呜地叫嘶吼起来,一副被挑衅后的不爽样子。
一人一虎你低我高、你高我低地比了起来。
小姑娘的声音突然加重,老虎被惹怒,身体伏得更低,做势就要跳过来。两岸不过几米左右,对于一个成年老虎来说,跳过来也是绰绰有余的事情。
九湘正准备提醒时,小姑娘已经直直站了起来,她拍拍手,很是洒脱:“你不就想等着我死了后,吃我的身体吗?我偏不死,气死你。你看,老天都保佑我,我想死都难。”
原来她会说话。
话音刚落,小姑娘就冲进了林子里,早已蓄势待发的老虎跃过岸,跟着进了林子里。
看这小姑娘的做派,显然不是第一次从虎口脱险了,九湘本该放下心,但防止意外,还是追了上去。
小姑娘带着老虎,在林子里左穿又穿,很快停在了一棵比人还粗的大树上,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
九湘跟着到了树上,面上再一次浮现了惊讶之色。
只见距离地面八米高的树梢上,挂着一个巨大的巢穴。这个巢穴显然不是鸟类居住的,而是这个小女孩睡觉的地方。
巢穴很是巨大,是由树枝编织而成的,四面透风。上下固定在固定在两根粗壮的树枝上,巢穴的背面同样固定在树枝上,这样使得小姑娘在跳上去后,巢穴只是摇晃了下,并没有脱落,很是坚固。
在巢穴的顶端,裹着一大片类似芭蕉的叶子,如此一来,也不再担心刮风下雨。
小姑娘此刻正坐在巢穴的边缘,摇晃着双腿,冲着在树下转圈的老虎做着鬼脸。
在巢穴的树枝缝隙中,还别着一枝九湘叫不上来名字的白色的花,花是一簇一簇的,像丁香一样,却比丁香的大上很多,此刻正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着。
九湘一时恍神,忘记了小姑娘肚子还不正常地鼓起着。
直到她回到篝火边,姜去寒问她那个黑影是怎么回事时,九湘才回过神来。
九湘一时间也难以说明,“那个小姑娘应该只有十来岁左右,看样子她一直生活在树林里。”九湘想起来她的肚子,迟疑道:“她的肚子……有点怪异,不像是怀孕了。”
起初九湘以为她是一个孕妇,跟上去也只是疑惑为何在夜晚间还有孕妇在丛林间穿梭,又为何穿着如此破旧。
九湘的话验证了姜去寒心中的猜测。
她道:“我也这么觉得,她的肚子,不是怀孕之人才能有的。尤其是她那么瘦弱,肚子却那么鼓胀,这对一个正常的人来说,是很奇怪的一件事。”
话到这里,姜去寒想到了什么,她拔高了声音:“可能是鬼胎。”
鬼胎?
九湘心一沉:“鬼胎是什么?”
柴升阳和九湘都将视线放在了姜去寒身上。
姜去寒在脑中回想着:“鬼胎,顾名思义,就是鬼魅孕育的胎儿。我以前在那些杂闻野志上看到的。”
九湘蹙眉,她噙着这俩字:“鬼魅?”
这个世上不会有鬼魅,若是真有鬼魅的话,她应该能感知到的……吧。
“鬼魅一说,是否存在我也不知情。”
姜去寒看出了九湘的疑惑,“书上说,女子有孕两三年不生,就是鬼胎。怀有鬼胎的人,面黄肌瘦,唯腹大如斗。来由……是与鬼魅产生了关系所致。多数都是在寺庙这种清净的地方而有了云雨之念,或是被林子中的瘴气所伤,或是在闺阁有了出阁之念,这些淫、乱之思都会引来鬼魅。云雨之后,鬼魅就会祟气结于腹中,是为鬼胎。”
“不过。”
就在九湘打算反驳说这些都是无稽之谈时,姜去寒抢先一步,她语气平静:“行医多年,我认为这更像是世俗之人对疾病的不了解而造成的结果。”
姜去寒也是到了此刻才明白。
九湘想起了巢穴内部被特意插上的白色的花,她下意识问:“你能治好吗?”
姜去寒沉默了一会,答:“我没有接触过。”
“但我能治好她。”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今天码字时候,觉得文名好像改为《女帝夺位后的百年间》更合适诶,更贴合主题一点(?
更新:我也觉得现在的书名好~嘿嘿
第72章 古代篇之姜去寒(九)
寻常医者, 面对未知的疾病时,心底会升起一股挑战欲:我要治好它。
姜去寒也不例外。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传闻中的鬼胎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病因又是什么, 为何会和孕妇一般模样。
平日不为外物所动的双眼中泛着奇异的光彩,她对九湘道:“我能治好她。”
姜去寒的医术在如今这个世界里,是九湘见过最高明的人。谢红叶准备起事时, 白石礼特意给她准备的那些道士加起来也比不过姜去寒。
只是, 若要医治那个女孩, 就必须得将她带到姜去寒面前, 观其象,察其脉。
一想到那个警惕的小人,九湘面露难色:“她的警惕性很强。”
姜去寒点头表示认同, “患有鬼胎一疾的多是女子, 她们会被认为是不贞不洁的人。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她们会被赶出家族,更有甚者会将她们沉塘。那个小姑娘,十有八九是被家中人赶出来的。”
无处可去, 才待在了山林中。
山林中危机四伏,若是没有警惕心, 她们也不会相遇。
姜去寒摆弄着火堆中还未燃尽的炭火:“都是一群愚蠢的人。”
不知世事的姜去寒想要去除女子身上被上天设下的晦气,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挑衅上天, 也可以成为神仙、让别的神仙对她侧目和默叹。
如今的姜去寒又如何能不知道, 世上没有神仙, 所谓的晦气也只是一个骗局。
九湘难得出言嘲讽:“这群人哪里愚蠢了, 他们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了。聪明到我想打开他们的头窍, 把脑子挖出来, 看看那一条条沟壑之中, 都写着什么东西。”
话音刚落,九湘脑中突然有了主意:“我可以将她绑到你面前。”
毫无声息地绑住那个小姑娘,并带到姜去寒身边,对九湘来说并不是难事。
姜去寒本来想的方法是通过食物引诱对方,逐渐让对方放下警惕心,再为她治疗疾病。此刻九湘这么说,姜去寒稍微一想,在赞同这个计划的同时,并对九湘给予了肯定的态度。
如此一来,事半功倍。
此时天色已晚,九湘耐心等到第二天才出现在了那小姑娘栖身的巢穴边。
天色过于刺目,小姑娘脸上盖着一片厚实的树叶,恰好可以挡住自己的眼睛,一只手放在额头上,防止叶子中途跑丢。另一只手紧紧地攥着巢穴中的一根树枝,像是担心自己一个翻身,就从巢穴中掉下去,粗粗一看,她的手和树枝竟一般无二。
插在巢穴中的那枝花开始枯萎,昨日在树下嘶吼的老虎没了踪迹。
九湘本想等她睡醒再把她捆到姜去寒面前,又担心若是醒来,警惕心会让她一直挣扎,动作剧烈一些的话很难将人带走。想到此,便不再犹豫,用带着的布料将人裹了个严实。
九湘的动作过于迅速,等她把人带下树时,小姑娘才醒过来,这时挣扎已经迟了。
看见姜去寒,小姑娘瘦到脱相的脸颊上浮现了跟昨晚一模一样的惊惶,她想要逃离这里,身体却无法动弹,只能尽力地瑟缩着自己的身体。
与此同时,她还是怒瞪着几人,喉间发出了和昨晚一样的恐吓声。
昨晚夜色朦胧,看着小姑娘已经觉得可怜,现在光线清晰,看着她更没有人样,柴升阳有些心疼。她拿着一块饼子,放在小姑娘眼前晃了晃,声音轻柔, “我们不是坏人,你不要害怕。”
她又指了指姜去寒,介绍道:“看见她了吗?她是一个大夫,你生了病,她可以治好你的病。你若是同意治病的话就点点头,这块饼子就给你吃。”
这么多年来,姜去寒能安心研究自己的医术,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柴升阳挡在她身前,替她处理家事、调和与病人之间的关系。
姜去寒不擅长的,恰好是柴升阳所擅长的。
自饼子出现开始,小姑娘的眼睛就一直盯着饼子,无意识地吞咽着口水,久居山林的她很久都没有吃过人类的食物。如果眼睛可以吃饭,柴升阳手上的这块饼子怕是连残渣都剩不下。
她艰难地将目光移开饼子,扫过柴升阳,最后又落在了姜去寒身上。
她从饼子中的诱惑中挣脱,神色警惕:“我没病,我是被鬼魅下了诅咒。”
柴升阳蹙眉:“谁告诉你的?”
小姑娘毫不犹豫:“我父母,还有村里人,我遇见的每一个人都这么说。”
“你只是生病了。”柴升阳眉头更紧,声音比之前更加柔和了些,她低声引诱道:“你信大夫还是信你们村里人?”
小姑娘略迟疑:“大夫……”
大夫是值得尊敬的人,就跟村头的教书先生一样。他们不会说假话,他们说的话不止父母会遵从,就连村长都会遵从。
她道:“大夫也是这么说的,而且我爹娘是不会骗我的。”
柴升阳看了一眼姜去寒:“她也是大夫,你信不信她?”
小姑娘随着柴升阳的视线看向姜去寒,一时间没有说话,像是在思索着什么,眼中的警惕在无声间消散了一些。
面前的二人衣着整齐,不像村里人,衣服上有着数不清的补丁。她们长相周正,皮肤白净,看起来和平日里被前拥后簇的县令大人一般无二,是养尊处优之人。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声音却低如蚊呐:“信。”
末了,她好似反应过来,又连忙补充道:“是你们自己非说这是病,要给我治疗的。如果以后你们发现这是病,不要把我再丢进水里可以……吗?”
话到最后,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了,细听之下还能听到一丝祈求。
她不想再被丢进水里了,水里冰冷又潮湿,还喘不上气。当时她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猪笼顺水而下之时撞在了石头上,散了架,她才险险捡回一条命。
“作孽。”一直没出声的九湘抱着胳膊道。
从小姑娘的说话来看,她就是姜去寒所说,闲文野谈里描写的那些被认为不贞不洁而被沉塘的那些女人之一。
“她才多大啊。”
已经恢复自由的小姑娘正狼吞虎咽地啃着柴升阳给她的饼子,姜去寒递过去一杯水,她几乎是夺过去一饮而尽。
姜去寒状似随意道:“你多大了。”
小姑娘扬起下巴拉长脖子,强行咽下口中的食物,忙不迭地回答:“我刚满十二。”
见姜去寒不说话,小姑娘有些惴惴不安。她看向柴升阳,比起姜去寒的拒人千里之外,柴升阳身上有一股亲切感。见柴升阳脸上一如方才那般,并没有什么异样的神色,她才安下心,“怎么了?”
姜去寒回过神,她言简意赅:“治病需要。”
姜去寒又问:“来癸水了吗?”
小姑娘咽下最后一口饼子,拍了拍胸脯,将卡在那里的干饼子顺了下去。做完这一切,这才看向姜去寒,脸上一片茫然:“癸水是什么?”
姜去寒还没来得及开口,九湘更觉得烦闷:“我本来以为她十四五岁,来了癸水,有了大肚子才被沉塘,没想到她才十二岁,被赶出来那年可能才十一岁。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身体还没成熟,癸水还没降临,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得病,而不是所谓的……不贞不洁,那些人怎么可以愚蠢到这种地步。”
真的不如把脑子给她,剁碎了还能包个饺子吃,起码还能派上点用处。
柴升阳心生怜惜,她接过话头,“是你身体到了合适的时机,自然而然产生的一种温柔而缓慢的水,它是红色的、看起来像血一样的东西。如春日雨露之精,其性至柔至坚,有清有浊,可以滋润万物,可以辅佐土壤运化。”
跟着姜去寒耳濡目染,柴升阳自然知道一些医家才知道的东西。
她视线下移,看着小姑娘膨胀起来的肚子,神色略显复杂,“所以它诞生之后,也就意味着你的身体才可以生育孩子。”
小姑娘听不懂柴升阳的那一大串话,她只能听出来,来了这个东西之后才会怀孕。她不解,她看向自己的肚子,语气懵懂:“可我不是已经怀了孩子吗?”
柴升阳道:“你还年幼,又没来癸水,如何能怀孕呢?你只是生病了。”
姜去寒松开自己搭在小姑娘脉上的手,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我刚刚给你的身体做了诊断,你没有怀孕,只是生病了。”
小姑娘愈发茫然,她点点头,她真的没有怀孕吗?
茫然过后,她抓住姜去寒,双目期待:“那你可以治好我吗?”
如果眼前的神仙人物把她治好了,她是不是就可以回到家里了?就可以见到爹娘了?
她醒来就在这一片山林间,她不敢离开这片藏身之地,怕路过的每一个人都把她当做怪物,然后把她装在一个更结实更小的猪笼里。
她更不敢回家。她想回家。
闻言,姜去寒的眉头微不可闻地蹙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
好久之后,她才道:“有。”
第73章 节日特辑*百合线
她居然杀了人。
看着大夫摇摇头从房子里走出去时, 柴升阳的脑中一片空白。
她下意识地寻找小姐的身影,终于在走廊的柱子后面找到了她。她的半边脸被挡住,露出来的那半张脸带着轻柔的笑意。
屋子里那个了无生息的人正是小姐的丈夫, 人是她杀的,主意是小姐出的。
自幼就想成为医家的小姐说:“有他在,我永远不能行医。”
小姐是一个很有决心的人。
她想做的事情, 一定会做成, 她不允许有东西阻拦她前进的脚步。
柴升阳想起小姐十岁那年治好的患者, 那个患者的病情十分棘手, 旁人都束手无策,小姐仅用十来根银针就让昏迷中的他苏醒。
若是搁在男子身上,必会被药馆视为接盘人, 精心培养。
偏偏, 小姐是个女孩儿。
老爷知道了这件事,不准小姐再读医书,说女子学医会为家中带来灾祸。
小姐就像是在空中飞的小鸟,又怎么会乖乖听从老爷的话。她表面上应下了老爷, 私下却嗤之以鼻:“一个医家一生能治的病人成千上万个,而我们家中不过十口人, 这种切实可见的东西, 难道不比没有定数的灾祸重要吗?”
她愈发精心研读医书, 琢磨病案, 暗中假扮男子行医。
在身份允许的范围内, 她做尽了一切能做的事情。
渐渐地, 小姐的脸上挂满了愁容, 她捧着手中的书很是费解, 经常茶饭不思, “为什么我能治好男人,却治不好女人?不该如此,不该如此的。”
柴升阳不懂这些,每当这时,她只会干巴巴地安慰:“或许是女人真的生来带晦?”
柴升阳本以为这句话会劝退小姐,谁知道小姐听了这话浑似打了鸡血般精神一振,她的眸子无比明亮, “世间若真有神仙的话,那只有医家担得上。你说,若是我找到了去除女子晦气的方法,我会不会就成了神仙?”
柴升阳简直哭笑不得,她又一次郑重道:“神仙一事本就无稽之谈。”
小姐也不恼,她乐呵呵地:“我当然知道神仙一事是无稽之谈。我不信这个。书上的每个医家都说女子身上带着上天惩罚的晦气,以致草木有情之品难入其体,药性五味难调其身,所以我想,若是我找到了去除晦气的方法,岂不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
像世俗中人一样,柴升阳对书籍是信服的,书中说的怎么会有错。书中那些医家说女子带晦,那必然是女子带晦。
可是,小姐说她能寻到破解之法,比起撰书的那些不认识的人,柴升阳更信她的小姐。
在一个午后,她正为小姐准备月事带时,休憩的小姐突然醒来,牢牢地抓住她的手,神情激动:“升阳!我知道所谓的晦气是什么了。”
“男子与男子间,哪怕是相同的病症,所用的药也因个人的不同而大有不同。女子与男子间,是生理构造都不同的人,在用药上也理应有偏差。”
“医书千万本,撰写它们的都是男子;世上医家千万个,他们中没有一人是女子。隔着性别之防,史书又未言明,加之女子卑贱,他们无人、也不屑去研究这些,也就顺理成章地将将自己医术的不高明改写为女子带晦。”
终于探究到晦气本质的小姐还没来得及验证自己的猜测,老爷来了,他告诉小姐,已经为她定下了一门亲事,年后就得嫁过去。
小姐哭过、闹过,全都无济于事。
后来,小姐突然对她说:“我们逃婚吧,以后我们就是话本子里的游医,我们可以行侠仗义,可以通过治病来维持生计。”
最终小姐还是嫁过去了,作为与小姐一同长大的丫鬟,柴升阳自然也跟了过去。
婚后的小姐对姑爷不冷不淡,最喜欢的事仍是研读医书。
这天,小姐捧着手中的书,一如当初那般问柴升阳:“你说,女子与男子所偏重的药都不同,那女子与男子的穴位也是一致的吗?”
柴升阳摇摇头,表示不知情的同时但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大抵是不同的。”
小姐察觉到用药应该有所偏重,是在许多病人身上验证之后,才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次小姐察觉到穴位的分布也应有所不同,也应该验证这个猜测,于是,小姐将目光放在了柴升阳身上,犹豫片刻后问道:
“升阳,你愿意帮我验证这一猜测吗?”
验证?如何验证。
柴升阳脱下自己的外衫,褪去长裙,只着里衣站在小姐的身前。
小姐抬起她的胳膊,将前臂分为三份,她的指尖点在了靠近肘窝的三分之一处。
刚一落下,柴升阳下意识地瑟缩着胳膊,见小姐不解,她不知为何有些慌乱,甚至不敢直视小姐的面容,仿佛她做了什么对不起小姐的亏心事。
为了缓解这种气氛,柴升阳别过头,随口道:“你的手指太凉了。”
小姐哪里知道这是柴升阳随口诹的理由,她低头去看,只见与她指尖接触的皮肤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鸡皮疙瘩。
她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睛,低声柔和道:“是我太心急了。”
“等等我。”
小姐搓了搓手,等整个手都冒着热意后,指尖再次点在那三分之一处,这次柴升阳没有瑟缩。小姐的指尖施加了力道,在穴位上环旋揉动,小姐解释道:“这个穴位是手三里,偏瘫、手臂麻痛、肘挛不伸、腰疼不伸时需要针灸这个穴位,是一个很常用的穴位。”
柴升阳知道这种按摩手法,这叫点揉法,以前小姐写字手指困乏时,她会用这种手法为小姐缓解。
她忍不住出声:“感觉很奇怪。”
小姐问:“哪里奇怪?”
许是没有在别人面前暴露过身体,绯红密密麻麻地堆积在她耳后,连带着她的脸也滚烫起来,柴升阳支支吾吾地说:“有种酸胀感,还有一种轻微的麻木感。”
小姐停住手上的动作,用医家常用的词问道:“得气感很强?”
柴升阳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酸胀在小姐指尖下的穴位上,麻木则是自小姐指尖而起,贯穿整个胳膊,下到食指尖端,上经过锁骨,止于头面,途中又好像顺着锁骨而下,分布在胸前两胁。
小姐的指尖随着她的话换了地方,距离原先的位置约一指左右:“古人说手三里这个穴位的得气感很强,你产生的这种酸胀麻木感和书中描写一致。”
“每个穴位附近都会有明显或是不明显的得气感,我现在换到旁边试试,哪个方向的得气感最强,就告诉我。”
小姐的指尖移了位置的同时,手法也换成了按揉法。
小姐看起医书来没个节制,常常熬到深夜,又总喜欢躺在软塌上看书,久而久之,稍一动作,小姐的肩颈处总是觉得困倦。
她常用这个手法替小姐揉肩。
小姐问:“如何?”
柴升阳压低了声音,“比方才的得气感要强一些。”
柴升阳已经感受不到小姐的手指触碰了,她从没想过,这个方法摁压穴位,那种酸胀麻木感会如此剧烈,如同浪潮般一阵又一阵地向她袭来,甚至让她头皮有些发麻,不知今夕何夕。
小姐追问:“比方才那个位置感觉要强一些吗?”
处于混沌中的柴升阳茫然点头,回过神后又猛地摇头,她将声音从漂浮的空中拽下来,落于实处,“这次感觉应该要强一些,你之前说,手三里在阳明大肠经上,这条经脉上只止于鼻子两侧的迎香,可我……感觉头皮也有些麻木感。”
小姐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她轻声道:“这样吗?”似是不解。
小姐的脸色是常年被关在闺阁中、不见太阳而产生的白,没有一丝血色。此刻眉头稍蹙,在这张脸上格外明显,平白添了许多惆怅。
柴升阳升起了想要替她抚平蹙起的冲动,在手微微抬起,正欲伸向对方的眉心时,从门缝中吹进来一阵风,她顿时清醒过来,掩耳盗铃般将抬了一半的手背在身后。
做完这一切,她小心翼翼地看向小姐的面容,察觉小姐对她的异样一无所知时,才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心跳得愈发快。
她生怕这心跳被小姐听了去,又退后一步,拉开二人距离,语速飞快:“同样的病症会因为是不同的人而使用不同的药,穴位与穴位之间,或许也会因为人的个体不同,而产生不同的感觉。我们试其它穴位吧。”
在柴升阳的不安中,小姐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头,她怎么忘记了这个:“你说的不错,我们得多试几个穴位,得出的结果才会准确。”
不等柴升阳拒绝,小姐已经走到了柴升阳身后,手由肘弯挪到了肩关节处,稍微比了比尺寸,指尖点在了她手臂与肩膀交界处的一个位置上。
或许是看不见的原因,也或许是小姐温热的气息吐在她颈后和耳畔,柴升阳对小姐的按摩穴位的动作没有产生之前在手三里这个穴位时的酸麻肿胀,她只感觉到了痒意,这痒意让她产生了逃跑的欲望。
一心研究的小姐见状轻斥:“别动。”
柴升阳屏住了呼吸。
柴升阳也不知道是怎么结束的了,也不记得最终自己有没有逃跑,只记得小姐最后说, “看来穴位没有问题,与书中描写一致。”
这句话让她紧绷着的身体终于得以放松。
小姐没有因这句话而停手,她轻柔地摩挲着方才探究的穴位,语气遗憾中又带着一缕柴升阳分辨不出来的东西,“探究穴位之前,我还以为我有了什么了不起的发现,可以立著传世。”
话到这里,她顿了顿,浓郁如墨的眼睛柔和地注视着面前的人,半晌后如同低叹般笑了笑:“不过,我确实有个发现。”
砰砰砰——
柴升阳只记得自己的心跳愈发加快。
不等柴升阳问是什么发现,在府中常年神龙不见尾的姑爷出现了。
小姐不喜欢姑爷,姑爷也不喜欢没有乐趣的小姐,二人的感情更是生疏。姑爷闯进来的第一句话就是:“我娘让我问问你,为什么进来这么久了肚子还没消息。若你今年再不给我生的话,我娘就要给我纳妾。”
在外人面前,小姐总是那副淡淡的样子,闻言她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混不在意道:“你想要纳妾是你的事情。”
小姐不愿生孩子,身为医者,小姐知道生孩子对身体会造成什么影响,她也怕疼。
姑爷被这副冷淡激得有些恼怒,他撂下狠话:“我娘说,若你三年内无出的话,就得休了你。”
休了她?
小姐的神色终于郑重起来,她不能被休。
姑爷走后,小姐说:“我不能被休。”
若是被休,无处可去的她们只能回家,老爷肯定会觉得小姐让他掩面扫尽,好一点的下场是被关在阁楼里,永远不得出来,坏一点的下场是被老爷再次嫁人,跟一个不知是什么牛鬼蛇神的人在一起生活。
小姐沉思半晌,再次开口时声音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冷意:“不如我们杀了他。”
想保住自己,想让自己过得安心舒服,这可能是惟一的一个方法了。
小姐握住柴升阳的手,她的掌心里全是黏腻的汗,她说:“他死之后,你我主仆就可以永远活在这里,不用担心被驱赶到不知名的地方。”
柴升阳从过去的回忆中挣脱出来,对柱子后的小姐露出一个并不明显的笑容。
这个世道,总是乐于见到女人守寡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姐妹们,节日快乐。
(好日子里就得杀夫庆祝一下)
第74章 第 74 章
见姜去寒神色古怪, 九湘忍不住问:“这病很棘手吗?”
姜去寒摇摇头,放好镇纸,开始研墨, 她犹豫很久才道:“这病并不难治。”
鬼胎一说,姜去寒在书中看到过很多次。每一次被提及,都代表着它背后有一场香艳至极的云雨经过, 而非疾病。
凭着这些, 姜去寒以为过往鬼胎无人察觉它是一种疾病, 是此病过于棘手之故。
姜去寒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她垂下眼睛:“只是,在触及她的脉象之前,我没有想过这病会这么好治。”
九湘也没想到姜去寒的答案居然是这个。
姜去寒将研好的墨放在一边, 用笔尖吸取少量墨汁:“她的病是冲任经脉壅滞不行以致气血凝滞, 积于腹中,产生邪气之故。”
说话间,她已在纸中写下“肉桂”二字。
“通俗来说,是长期肚中饥饿所致。”
姜去寒将写好的字迹吹干, 掀开马车的帘子,柴升阳正携着小姑娘从林子深处走出来。经过清理, 小姑娘面上白净了不少, 也换了一身清爽的衣服。
衣服是柴升阳的, 穿在小姑娘身上, 显得空空荡荡。
柴升阳替她拢了拢领口, 又打量道:“先将就穿, 等吃完饭我把衣服给你裁一裁, 到时候就合身了。”
姜去寒看向二人, “药方我已经写好了, 此处人烟稀少,等到了镇子上再为她抓药,你看如何?”
此处位于荒郊,野虫毒兽数不胜数,严重点或许还有贼匪存在。不管谁去抓药,留在原地的人都无法安心。
柴升阳一边替小姑娘将袖子挽起来,一边应声:“也好,不急这一时。”
见小姑娘的视线直直地看着自己,姜去寒对上她的视线:“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毫不羞怯,她脆生生道:“我姓姜,没有名字,我娘叫我大丫,你也可以叫我大丫。”
“我刚刚也问她,她娘说,如果给她取名的话,她的弟弟就不会降生在这个家里,所以才没有名字。”
柴升阳望向姜去寒提议道:“你也姓姜,我刚刚就在想,既然你们如此有缘,不如你给她取一个名字?”
柴升阳本名也不是柴升阳。
她的名字是到了姜去寒身边后,请求姜去寒为她改的。
姜去寒没有拒绝,她看向姜大丫:“那得问问她乐不乐意。”
不等姜去寒说完,姜大丫兴奋道:“我乐意!姜姐姐,你就给我取个名字吧。”
说刚出口,姜大丫就有些不好意思,“弟弟的名字是爹娘特意请教书先生取的,我也想要名字,但是爹说,如果给我取了名字,弟弟名字中的好运和福气就会被我拦截。而且取名要给教书先生送好些东西,我们家没有那么多余的东西可以送人。”
姜去寒点头表示知情,她沉吟半晌:“增辛。你觉得这‘增辛’二字怎么样?”
姜大丫还年幼便遭逢这种变故,那时她没有任何自保能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塞入猪笼,沉于河底。
而辛,是药性五味中最有攻击性的一味。
姜大丫不知道这俩字如何写、长什么样,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她仍是兴奋。
“好听!那以后我就有名字了,我叫姜增辛。”
马车又一次启程,与以往不同的是,车内又多了一个姜增辛。
她在马车里走走摸摸,很是新奇,“我以前都不知道,这么小的一辆马车中,居然可以放这么多的东西。”
或是趴在窗户上看着不断向后的风景,“原来在马车中看到的东西会一直往后走。”
又或是坐在驾榬上,对着驾马的柴升阳跃跃欲试道:“不如让我试试,我以前经常在家中赶牛,我赶得可好了,赶马应该跟赶牛差不了多少吧。”
柴升阳也不拒绝,她小心翼翼地教着姜增辛。
笑声传进马车,姜去寒无奈地笑了笑,笔下却是写个不停,关于鬼胎的产生和治疗方法。
第二日傍晚,终于到了一个小镇上。
几人先是找了客栈,待安顿下来,吃过饭,柴升阳出去找药馆买药,姜增辛顾虑那些扫向她肚子的目光,一直待在房间里。
姜去寒一如既往地伏在案前写着什么,唯有九湘无所事事地趴在窗户上,观察街道上往来的行人衣服上的花纹——姜去寒是她遇见的最轻松的任务对象了。
柴升阳很快回来,熬好药,姜增辛一口气全都喝下,丝毫没有被苦涩吓退,这让柴升阳准备的用来哄她的蜜饯都没了用处。不过几日下来,姜增辛与众人也都熟稔了不少,她那双机灵的眼睛只要看向柴升阳,柴升阳就知道她需要什么,手中的蜜饯尽数递了过去。
姜增辛忙掏出来,塞到嘴巴后整个人才放松下来。
这蜜饯在她口中,像是某种可以缓解病痛的灵丹妙药。
姜增辛因为过度饥饿而患上鬼胎,又长期居在山林,饥饱不定,如今她对于食物格外渴求,这一点姜去寒和柴升阳都看得出来。
见姜增辛短短几个呼吸间就吃了三四个,柴升阳担心她身体出什么问题,关切道:“慢点。”
就在姜增辛点头的间隙,不知哪里传来一阵打鸣声,姜增辛的视线扫过室内几人,递出手中的蜜饯,略有不舍道:“谁肚子饿了呀?”
谁料话音刚落,姜增辛面色一白,她抛下手中的东西,抱住肚子,神情痛苦。
突如其来的变化令柴升阳有些手足无措,她看向姜去寒:“她怎么了?”
姜去寒早就预料到了姜增辛的变化,在场中人唯有她还算气定神闲:“没有大碍,你带她去一趟茅房,等恶物排出来,她就不疼了。”
二人回来时,姜增辛面上疲惫,一副精气不足的样子。
那双黑溜溜的眼睛却是神采奕奕,她跑到姜去寒身前,给姜去寒展示小了一半多的肚子:“姜姐姐,我的肚子真的小了很多,你的医术也太高明了。”
柴升阳早就替姜增辛将衣服改成了合适的大小,如今她腹部的隆起变低,肚子那处的布料又是空空荡荡的。
“可惜了我连夜赶制出来的衣服。”
姜增辛知道柴升阳是调侃,她忙走到柴升阳面前,环住柴升阳的胳膊,讨好一笑:“升阳姐姐,也谢谢你,你给我做的衣服穿着可舒服了。”
姜增辛晚上又服用了一剂,半夜又开始闹肚子,去茅房回来后,九湘看见姜增辛的肚子已经如正常人一般平平整整。
姜增辛乐坏了,她不顾虚弱的身体,一蹦三跳地回到房间。
她冲到姜去寒面前,连气也舍不得喘:“去寒姐姐,我可以拜你为师吗?你教我医术好不好?”
姜增辛小心翼翼地看着姜去寒,眼中全是期待。
柴升阳也没想到姜增辛居然有这个想法,她也看向姜去寒,好奇姜去寒会做出什么选择。
九湘眼前一亮,“你若是收徒也挺不错,你的医术可以被传承下去,然后被发扬光大。”
在众人的注视下,姜去寒原本还算温煦的脸凝重起来,一如陌生人初见她那般充满了距离感。房间内骤然沉寂下来,姜增辛脑海中的热意消退了大半,隐隐间有些后悔、
也是,她不过是被好心救治的一个人,怎么就一时头热,说出了这种异想天开的话?
“我对徒儿的要求非常严苛。”
姜去寒突然出声打断了姜增辛接下来的话。
“你现在已经十二岁,起步已经晚于常人,若想要我收你为徒,你必须得让我看到你的努力。”
“你还不认字,先从识字开始吧。”
这是……收她为徒的意思?
姜增辛愣了半晌,在脑海中消化着姜去寒刚刚说出口的话。
九湘用胳膊肘戳了戳姜去寒:“你看你把她戏弄的,傻了。”
姜增辛此刻还没傻,九湘估摸着,她距离傻也就一窗户纸的厚度了。
在姜增辛前十二年里的认知中,拜师学艺是一件很郑重的事情。
她的爹娘曾经为了让弟弟学医,数次拜访一个大夫都被拒绝;后面为了让弟弟学打铁,也是去了数次都被拒绝。
学艺是为了以后有口饭吃,没有人愿意把自己的饭让出去。
姜增辛想过姜去寒会拒绝,但没想过姜去寒会同意。
“我是医家,她傻了我也能治好。”
姜去寒毫不在意,她放下手中的书:“今天之前我还没有想过收徒,我不得慎之又慎,仔细考虑?”
对九湘说完,姜去寒又对呆愣中的姜增辛道:“明日起早一些,我们先从识字开始。夜色很深了,先休息吧。”
次日一早,姜增辛才反应过来,神采奕奕的双眼与过于虚弱的身体结合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违和。
姜去寒收回把脉的手:“恶物已经排尽,接下来的方子我会换成一些补气生血的药物,服用半个月就可以康复。”
入住客栈后,姜增辛是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或者说,是姜增辛时隔数月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吃饭的过程中,姜增辛一直东看看,西看看,好奇得不得了。
“好热闹啊。”
她终于不再担心被人盯着她的肚子,不再担心被当做妖怪抓起来关进猪笼里。
“像是才出笼的鸟雀。”
九湘这样评价姜增辛。
饭后不久,几人打算在城中逛一逛,刚开门,迎面撞上几个衙役。
为首一人黑着脸,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看向店小二。店小二指着姜增辛:“官爷,就是她。”
迎着几人的视线,姜增辛下意识地往屋子里跑去。
暂时忘却的记忆再次浮现心头,当初她被认定为妖怪,就是这么一群人把她抓了起来。
她不想再次经历。
“抓住她!”
第75章 姜去寒篇
“你叫什么名字?”
“姜……增辛。”
县衙内,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大堂中,身体不住地颤抖着,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脚尖, 不敢四处张望。
当地县令厉声道:“你户籍何处?”
小小身影颤抖得愈发厉害:“八里村。”
八里村?
男县令看向一边的师爷,师爷授意,退了出去。
他这时看向姜增辛:“有人报案, 说你昨日产下一孩童, 又将其转手卖给他人, 是否属实?”
这句话犹如平地一声雷, 把姜增辛从回忆中拖了出来。她看向男县令,又看向立于她身侧、指认她的店小二,眼底全是茫然。
把她抓来这里, 不是妖怪一事吗?
见姜增辛不说话, 男县令再次问道:“有人报案,说你贩卖孩童,是否属实?!”
“我没有。”
这次姜增辛听清楚了男县令的问话,她连忙否认, “我没有贩卖孩童。”
“你胡说,昨日你入住客栈时, 你分明已经怀胎十月。入住客栈不久, 你神色痛苦, 这时临产之兆。今日你离开房间, 腹中平坦与常人无异, 而你们的身侧并无婴孩同行, 不是将他卖给旁人还能是什么?”
店小二信誓旦旦道:“大人, 昨日见到她怀胎十月的, 可不止草民一个人。”
知道了自己不是被当做妖怪抓来这里, 姜增辛不像之前那样害怕,她壮着胆子否认:“不是不是,不是这样。”
见没有人斥责,她又为自己解释:“那是我生病了,不是怀孕。”
“生病?”店小二插嘴,“我可没听说过,得了病之后腹部会隆起得跟临产妇人一般。”
围观的民众也窃窃私语起来,对着姜增辛指指点点。
什么病得了后会腹部隆起?闻所未闻。
“我就是生病了。”
听见众人的议论,姜增辛回过头看着这些人执拗道,“升阳姐姐是这么说的。她说我年岁不过十二,癸水还是什么东西没产生,是不可能会怀孕的。”
柴升阳挤了进来,她道:“大人,我是姜增辛的姐姐,她年纪还小,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具体情况由我来说吧。”
得到首肯,柴升阳行了一礼,“她所言确是不假,她入住客栈时腹部隆起,确实是得病之故。昨日服药之后,腹部的恶物已经排出,因而腹中平坦。”
店小二半信半疑:“有什么证据?”
柴升阳丝毫不乱:“昨日我是否问询过药铺的位置?”
店小二道:“是。”
“我买完回来,是否问你借用了药壶,作煎药之用。”
“是。”
“这些难道不足以证明吗?”柴升阳说完,看向男县令,“昨日入住客栈,一直到今日,我们一行人都未曾出去过,若真贩卖孩童,怎么会没有接应之人?况吾妹年幼,怀孕更是无稽之谈。”
男县令点点头,算是认同了柴升阳的说法,“此事稍后本官自会查明。”
店小二有些急了,他叫道:“大人,您可别被她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啊,她们一行三个人,全是女的,没有男人,这本就不合常理。听说她们是赶远路过来的,若不是靠贩卖孩童为生,又如何能穿得上这么好的衣服?又如何能走这么远的路?”
九湘通过姜去寒,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了解了关于贩卖孩童的律法。
律法规定,任何父母、祖父母,都不可以贩卖亲生子女、孙辈子女。情节较轻者,徒三年;重者,斩刑。
律法是这么规定的,事实上,双亲贩卖孩子很是多见。小心谨慎一些的,会找好买家,悄悄商议;开放一点的地方,则会在菜场开辟一块角落,供双亲贩卖孩子、甚或妻子。
柴升阳就是被她的父亲卖掉的。
贩卖孩子,在大宁是一个民不举官不究的行为。
如今却被小二告到了府衙前,九湘冷冷道:“他这么了解,莫不是他把自己没卖出一个好价钱,又看你们吃穿不差,心生嫉妒,这才告到了县衙。”
姜去寒抿着唇,没有应声。
被人如此揣测,柴升阳心中生气,面上不显,她沉声道:“望大人明察。”
男县令道:“你们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柴升阳蹙眉,那个地方关于她们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若是说出来,身份很可能暴露,到那时会面临未知的麻烦。
九湘也看出来了,她对姜去寒道:“真是麻烦,不如你在城外准备好马车,我直接拉着她俩去找你。”
店小二见柴升阳不回答,气焰顿时升高,“大人您看,她回答不上来了。我看她们不止贩卖孩子,还骗婚。若不是骗婚,为何千里迢迢来咱们县城,这不就是怕被夫家捉到吗?”
他斜睨了一眼柴升阳,洋洋得意:“你们把此事有告知孩子的生父吗?”
贩卖孩子且不告知孩子生父,罪加一等。
九湘有些听不懂这人讲话,“这人怎么老是胡言乱语?”
“就算小丫头是怀孕了,把孩子生下来卖掉了,这与孩子的生父又有什么关系?孩子又不是他的。”
姜去寒道:“你不是我们这里的人,你不知情也很正常,律法对待不同的人是有区别的。”
“若是王室子弟犯事儿,律法形如空物,用处比不上糊窗户的那一层薄薄的纸,它只对我们这些平头百姓有效。平头百姓也分女人和男人,若是男人犯事儿,律法虽不至于形如空物,却总会放他一马,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女人则不然,甚或罪加一等。”
姜去寒在参悟女子身上晦气的同时,也参悟了所谓的上天是什么东西。
上天这种东西,哪里是她年幼时以为的神仙,分明就是这些从不把女子放在眼底、视若所属物的男人。
柴升阳立在大堂中央道:“大人明鉴,事实并非此人口中所言。”
就在男县令沉思的间隙,先前离席的师归来,低声与男县令说了什么,男县令面色骤然沉下,他问姜增辛:“你说你是八里村的人,是否属实?”
姜增辛能明显感觉到,男县令的表情没变,但气氛与先前已经大不相同。她看了一眼柴升阳,不敢说话,一味点头。
她是八里村的人,她不会记错这个。
“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
男县令面色沉沉,“你说你是八里村的人,是否属实?从实招来。”
“八里村正好是本县辖区。”
见姜增辛仍是点头,不知悔改,男县令失去了最后一点耐心,“本官方才让师爷翻了翻户籍,上面可没有一个叫姜增辛的人。”
“我……我……”
姜增辛靠近柴升阳,得到了安全感之后,她坚持道:“我就是八里村的人。”
当时她被关进猪笼后,就被村□□到了村头的八里河中,丢了下去。八里村、八里河,她这辈子都不会记错的。
柴升阳这时想起姜增辛已经换名字的事情,她对县令道:“姜增辛是她的新名字,她原来是名字是姜大丫,户籍上还没来得及更换。”
师爷对着县令点点头,随即又凑近低声说了什么,县令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与此同时,有人在九湘身边低声议论道:“怎么名字怎么如此耳熟,年初那个怀了鬼魅孩子的妖女,是不是也是八里村的?叫什么来着,我怎么一时记不起来了。”
“依稀记得,好像姓姜……”
“姜什么?”
“姜大丫!”
男县令高喝一声,像是不敢确定般,他又问了一遍:“你是姜大丫?”
户籍上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只是在年初,这姜大丫就因妖女之故,被同村的人囚进猪笼,推下了八里河。
男县令话一出,九湘身边的议论声连忙应和:“对对对,就是姜大丫。”
等等,姜大丫?
议论声戛然而止。
鬼胎一事当初闹得沸沸扬扬,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八里村有一个丫头,不到十岁就生出了淫、秽之念,招引鬼魅,腹怀鬼胎。
为了铲除妖孽,也是为了保护同村的未嫁女的名声,怀鬼胎之人被关进猪笼,沉下了八里河。
店小二也想起来这一茬,他连忙退避,确定自己与姜增辛之间是一个安全距离后,才开口说话,这一次他换了口风:“就算这几个女人没有贩卖孩子,那也是妖怪无疑了。什么人能死而复生啊。”
“生下来的孩子怕是被鬼魅抱走了吧。”
店小二的一番话说出了众人此刻所想,见妖怪身份再次被提及,姜增辛贴得柴升阳更紧了,要不容易平复的身体再次颤抖起来。
柴升阳安抚地摸着她的后背。
“你说你是八里村的姜大丫,可姜大丫明明已经死了。”
跟其他人不同,男县令的脑子跟姜去寒等人一样,是长在脖子上的:“既然你非说你是姜大丫,那就把你的爹娘叫过来,让他们认一认你,如何?”
事情过于不受控,让已经猜出结果的柴升阳有些懊恼。
姜增辛当时所在的树林距离这个镇子最近,十有八九跟这镇子有点关系,她们不应该在这个地方歇脚的,眼下造成了这样的一个结果。
柴升阳还想说些什么,男县令一味推脱,只说等姜增辛父母来再看。
与柴升阳不同,对于许久没有见面的双亲,姜增辛很是期待。
当初她被沉入河中,爹娘哭得没有个人形,如今见到她回来了,而且也没有怀所谓的鬼胎,她们一定会很开心。
如柴升阳一样,九湘已经看到了这件事的结果,也明白这件事眼下不可能会有个好结局。她再次提议,“不如你把马车先带出去,我过会儿把她俩带走。”
姜去寒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姜去寒看向九湘,眸色深沉如墨,仿佛是在氤氲着某种风暴。在九湘诧异的间隙,姜去寒恢复神色,用一种意味不明地语气否决了九湘的提议:
“不,事情还有转机。”
第76章 姜去寒篇(十二
姜增辛的双亲很快来到了县衙, 他们衣着破旧,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布,但比树林里衣不蔽体的姜增辛好上太多。
或许是第一次来到这个地方, 二人头也不敢抬,对着县令直直跪了下去。
姜增辛兴奋地各叫一声:“娘!爹!”
与姜增辛的激动不同,二人的神色有些慌张。见姜增辛靠近, 二人下往后躲了躲, 察觉到这一点的姜增辛怔在了原地。
姜增辛听见的第一句话是:“你怎么还活着?”
迎面而来的质问令姜增辛有些茫然, 她为自己辩解道:“我只是生病了, 不是妖怪。爹,你不要害怕……”
姜增辛的娘仔细看着她的面容,眼泪唰地一下流了出来, “大丫, 你还回来干什么?”
姜增辛刚想上前,就被一道声音喝止:“别过来!”
她的爹语气中全是埋怨,他嫌恶道:“你知不知道你弟弟昨天开始就一直发着高烧,你没回来之前, 一切都好好的。”
面对指责,姜增辛几乎是百口莫辩, 她看着眼前这一切, 想破了头也不知道期待中的重逢场面为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她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柴升阳, 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 脸上重新浮现笑意:“娘, 我拜了一个大夫为师, 她医术很是高明, 我的肚子就是她治好的。如果她出现, 肯定会治好弟弟的。”
被提及的姜去寒看着眼前这一幕, 用她先前否决九湘提议时的语气道:“没救了”。
九湘道:“谁没救了?增辛的弟弟吗?”
姜去寒收回看向别处的视线,伸手摸上自己的脉,感受到它平缓而有力的跳动时,姜去寒收回手,拢好袖子:“姜增辛。”
语气平淡到仿佛姜增辛不是她所认识的人。
九湘看着姜增辛期待已久的父母,和她兴奋之下,无论如何也压不住的惊惶,似懂非懂,“确实。”
姜增辛的双亲就算把她带回去,她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姜去寒自顾自地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不过我今日也在劫难逃。”
九湘从姜去寒的表情中看不到半点慌乱,相反,姜去寒好像预料到了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她甚至对此抱有期待。
九湘突然道:“你说的转机是什么?”
县令在此时出声了,“你确定此女正是你们的孩子,姜大丫?”
姜增辛的父亲像是怕被迁怒,连忙撇清与姜增辛的关系:“生出这种晦气的东西,败坏我一家福运,就算她化成灰我也认得。”
衙役到访的事情传遍了八里村,姜大丫没死的事村里人肯定已经知道了。他必须得把这个晦气东西带回去,交给村里人,不然以后有什么颜面在村中生活。
儿子昨日起便高烧不退,八成也是跟这个丫头有关系。
说话的男人不顾姜增辛愈发惨白的脸:“大人,草民可以带她回去吗,不管她在这期间是为什么还没死,总之,草民会把她交给村长,村长会把她送到该去的地方。”
姜增辛失声:“爹,我不是妖怪。”
噩梦再次袭来,姜增辛又一次感觉到河水涌进口鼻的窒息,她看向母亲,“娘,我不是妖怪,你救救我……”
趁这个间隙,店小二还想说什么,对上柴升阳的视线时,又不得不按捺下自己的心思,心中隐隐泛着悔色。
这一行人吃穿用度都不差,想必是带了不少盘缠,老板眼红,这才命令他做出这种事,允诺事后也会分给他一部分。如果早知道这个姜增辛是那个早就死去的妖女,他说什么也不会来的,白白沾染一身的晦气。
想到银钱,店小二又动摇了,他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指向站在人堆里的姜去寒:“大人,她与这俩人是一伙的,多半也是妖女。”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早就预测到有这一步的姜去寒,没有因突如其来的目光而改变神色。
她身边的人却无法做到她那般镇定。
妖女的同伙!
周围的人一听到这几个字,忙以姜去寒为中心四散开来,活像是见到了姜去寒张着血盆大口正在吃活生生的人。
男县令的质问也冲着姜去寒的头面袭来:“你又是何人?”
姜去寒往前挪动身体,距离她近的人又连忙散开,姜去寒干脆就站在原地。
“大人,我姓姜名去寒,是一名治病救人的大夫。姜增辛是我在路上所救,她的腹部隆起,并非是什么鬼胎,而是病情所致,希望大人明察。”
这番话,柴升阳说过不止一次了,姜去寒又复述了一遍。
“你叫姜去寒?”
“正是小民。”
男县令又问:“你从哪里来?”
姜去寒直视着男县令,镇定自若:“泰阴县。”
围观的民众哗然声更重,这下不止围观的百姓,就连衙役也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想要离开姜去寒的视线。
近来有一传闻,说泰阴县有一人名曰姜去寒,善于蛊惑人心,莫不就是眼前之人?
男县令也想到了最近的传闻,他没想到的是,简简单单的一个贩卖孩童案,居然会接二连三地牵扯出几个妖女来。
“对,那个泰阴县的妖女,听说也是以医家自称来着。”
人群中有低语传出,“听说她喜欢吃小孩,常常把孕妇的肚子剖开,害死人命无数,残忍得很啊。”
“医家?女人?”
“这妖女莫不是才从深山老林里出来,怎么挑了这么一张容易被戳穿的皮披在身上。”
当初在泰阴时被众人议论的话,在这个县换了一种说法再次飘到了姜去寒耳中。
与上次不同,这次的姜去寒并不感到恐慌,她对上男县令的眼睛,语气坦荡,声音清澈:“我是医家。”
经历过医治的病人站出来为她求情一事,姜去寒认为,自己医家的身份,没必要继续隐藏下去,它并不是见不得光。
定安长公主以女子之身涉政、王清莞以女子之身为官、谢红叶以女子之身做将军,而她姜去寒,以女子之身行医、以女子之身立著医书流芳百世,又有何不可?
店小二嗤笑一声,语气中尽是轻蔑:“你是医家?”
男县令低叹一声,摇摇头:“愈发荒谬了。”随后手一挥,别过头,错开姜去寒的视线,“先将这三个妖……哦不,人关进大牢里。”末了,又叮嘱道:“别看她们的眼睛。”
传闻中,她们的眼睛可以蛊惑人心。
姜增辛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见到自己拖累了姜去寒和柴升阳,她连忙开口,想为二人求情,“她们不是妖怪……”
姜增辛年纪还小,又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一时间说不出别的,只能来回重复这一句话。
见她半晌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就被衙役拉扯着带离了大堂。
刚一进入大牢,不等衙役散去,九湘迫不及待地问姜去寒在大堂上为什么要告知众人自己的身份。姜去寒性子沉稳,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反常作为必有原因。
姜去寒回答得却是牛头不对马嘴:“今晚这里会下暴雨。”
九湘绕到姜去寒另一边,追问:“然后呢?”
“气温会降低。”
九湘不解,暴露医者的身份,与今晚这里下暴雨又有什么关系?难道是……九湘凑到姜去寒身边,“暴雨之后,有很多人生病?这样你就能大展拳脚了。”
姜去寒笑而不答,她看向缩在角落里的姜增辛,想了想:“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想跟你的爹娘团聚吗?”
姜增辛还在一旁低声抽泣着,期待已久的重逢场面,爹娘却还是想要杀她。
听见姜去寒的问话,她止住眼泪,半晌后摇摇头。
姜去寒又问:“如果他们有了大难,你只需动动手指就可以救他们一命,你会帮忙吗?”
姜增辛抬起充满水雾的双眼,“是他们接下来会遇见什么事吗?”
姜去寒只是问:“你会帮忙吗?”
姜增辛有些诧异姜去寒为什么要这么问,对上姜去寒严肃的视线,她缓慢地摇摇头。随即一袖子抹干脸上的痕迹,脑海中浮现重逢时父亲眼底的杀意。
她别过头,恨恨道:“不会。”
“他们是给过我一条命,但在今年年初,给我的那条命他们已经收回去了。我不欠他们的,以后我与他们只是陌生人。”
她现在的命,是姜去寒赠予她的,与想要杀死她的爹娘无关。
正如姜去寒所说的那般,入夜后下了一场暴雨,直到天亮才停止。
路上的雾气浓郁,地上蓄积着薄薄地一层水,早起的行商之人双脚淌在水中,身上裹着比昨日厚实了一倍的衣服,往来匆匆。路上的行人比昨日的一半还要少。
直到午时,雾气才开始退散。
坐在房顶上的九湘打量着身影越来越清晰的行人,还是没搞明白姜去寒话中是什么意思,暴雨之后气温降低,然后会有什么事?
就在九湘沉思的时候,有人跑到了男县令的府衙,很快男县令就步履匆匆地出了府衙,连官帽都是坐在轿子上才扶正的,像是发生了什么火烧眉毛的事情,九湘跟了上去。
男县令出了府衙,被衙役们带着到了城外,沿着道路一直走,停在了一个石碑前。石碑上写着:“八里河。”
这应该是姜增辛被丢下去的地方。
待衙役们喘口气,又抬起轿子匆匆往前走,最终停在了一个村子外。
九湘念着村外的石碑上写的字:“八里村。”
看完这几个字,九湘心一沉,莫非那些人还在想着,让姜增辛再沉一次塘吗?
九湘跟着男县令又继续走了两步,绕过一片树林,眼前的场景顿时钻入眼中。
只见一大堆人聚集在这里,气势滔滔,像是当初在观音山下,那些村民为了讨回杜衡若而聚集在万华观外的场景。
九湘很快就从人群中捕捉到了姜增辛的双亲,一个满面悔恨,一个双目肿胀。
看见男县令到来,他们跟着人群跪了下去,为首一老者放声哀嚎:“大人,你要给我们做主啊。”
“发生什么事儿了?”
男县令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本以为昨夜暴雨,他今日可以在府中忙里偷个闲。刚用过午饭准备休憩,就被衙役告知有百姓聚众想要闹事,事态紧急,他连衣冠都没来得及整理就上了轿子。
见到这些聚集在一起的人后他怒从心起,哪里顾得上听对方话中的内容:“你们聚在这里干什么?想要造反吗!”
心底全是后怕。
五年前,观音山下的谢红叶聚集民众闹事,连破数城一路杀到了京城。皇帝忌惮她的实力,又不敢轻易动手,只得将人供在京城好生伺候,并满足她所求。
因这一段过往,禁止任何百姓聚众闹事虽无人言明,却是每一个地方官都心照不宣的行为。
闹事事小,谁知道会不会再出一个谢红叶。
他们祖宗十八代都不够砍头的。
“大人,你一定要给我们做主。”
察觉到县令此刻心情不好的老者没有丝毫退让,他神色坚定,“大人,昨天那个妖女出现之前,村中的孩童全都身体康健,没有任何不适。可那个妖女出现之后……”
他痛心疾首道:“一夜之间,村中大部分孩子都如姜家那个小儿一般,浑身发热。”
县令面色沉如暴雨前的阴云,“你聚集民众在此,到底想做什么?”
为首的长者道:“把姜大丫交给我们。这些都是她带来的祸患,必须得将她再次沉塘,这个村子里的祸患才会远离。”
引来一片附和。
男县令简直气结,他若是不交,这些人难道还要拆他的府衙不成?
他沉沉的目光与面前的老者对峙着,他没有应允老者所求,也不想应允。若是每个村子的人都效仿八里村,他的威严何在?
但又不好惹恼这些百姓,他只能冷着脸道:“找大夫看过了吗?大夫是怎么说的。”
姜增辛的父亲站了出来,“家中孩子烧了三天,大夫也开了方抓了药,只是,孩子一直高烧不退。”
他压低声音,不敢去看男县令的脸色:“大夫说,可能不是生病的原因。”
言下之意,还是要县令把姜增辛交出去。
姜增辛的父亲刚说完这些话,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倒向地面,速度快到众人没有反应过来,众人反应过来后迅速围了上去。
一直旁观的九湘往后退了两步,茫然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是她动的手?
姜去寒特意叮嘱过,不让她动手来着。
众人想把姜增辛的父亲扶起来,摸过他额头的人惊呼:“他发烧了。”
搭手的人也跟着道:“他的胳膊隔着衣服也是热乎的他这症状,跟那些孩子一模一样。”
“妖女!对,绝对是妖女的作为。”有人像是大悟,“这妖女好狠的心,连自己亲爹都能狠下毒手。”
那老者再次请求:“大人,请你就把姜大丫交给我们八里村。”
九湘看着这群人不去寻找大夫,而是将一切问题都推到姜增辛那个小小的人儿身上,只觉得可笑。
在这个电光石火间,九湘突然想起书中记载的一些内容。
元康二十六年,松木县八里村爆发疫情,短短数日蔓延整个县城。
幸运的是,当地官员及时上报,男帝及时派遣人手和运输药材,力挽狂澜,这才避免了一个惨不忍睹的下场。
松木县八里村,正是九湘现在所处的位置。
而姜去寒,好像对这场疫病早有所料,九湘想到了姜去寒所提及的暴雨。
“我看了他们的脉象。”
姜去寒解答九湘的问题:“昨日在人群中,有几个人的脉象与常人不同。常人的脉藏于皮肉腠理间,需要摸上去才知道它是什么脉象,然后根据脉象和其它表现诊断病症。那几个人仅用血肉之眼就可以看出脉管大如葱管,跳动间又如波涛汹涌,来盛去衰,这是热邪积于体内的表现。”
“他们的眼底泛黄,眼角有痕,嘴唇发干、泛白,而且不止一个人是这样,是好些个人都这样,这很反常,绝对不是地域病症,我心中便有了推测。”
“昨日又下了一场暴雨,气温骤降。体内的热遇到了寒冷之气,更壅塞体内,等到了一个合适的时机就会爆发出来。同时,病邪之气也会入侵那些才感染了寒气、体内的正气还未恢复的人。”
姜去寒平静地下了论断:“今日开始,病疫会爆发。”
“原来如此。”
九湘对姜去寒心生钦佩,“难怪当日那么多人站出来为你求情,你的医术果然非同常人。你又是怎么知道昨日夜间会下暴雨?”
姜去寒看了一眼九湘,视线又落在了姜增辛身上,她像是劝告般:“自古以来,医家都受人尊敬,这是因为医家是所有行当中最难的一个。天文、地理、算术、八卦、五行,就算不精通,也得比旁人多了解一些,读书更不必多说。
“如此一来,医家可以根据地形而推测当地人会得什么病,再根据天气的变化,而为即将到来的疾病准备药材。说远一点,也可以根据这些推测出哪里有疫情,并提前做出防治之法。”
“根据天象推测晚上会下暴雨,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
姜增辛正在地面上写字,在姜去寒开口时,她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崇拜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姜去寒。
等姜去寒说完,她没有被吓退,反而认真道:“我也会像去寒姐姐你一样厉害。”
*
正如姜去寒所猜测的那般,接下来的几天内,发热的人越来越多,这是疫病开始爆发的征兆。
起初男县令还以为是偶然现象,以为是八里村的那几个刁民,想要把人讨回去想出的计策。直到这几日发热人数越来越多,他不才放下原先的猜测,开始正视这件事。
县里面的所有大夫近来都忙到脚不沾地,起初遇见这些有发热病症的人,他们把过脉之后,正常开方,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直到发现药方对大部分人无效、而病人越来越多,就连医馆的人也得了这种病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是疫病。
疫病是一件大事,这关于成千上万的人的性命,发现此事的人第一时间告知县令。
男县令听后脑中产生的第一个想法是,还不如让八里村的那些人造反,他可以名正言顺地镇压。只要及时镇压,过后还会有奖赏,就算惩罚,最多也只是扣除一年俸禄。
可是疫病,不管民众最终死伤如何,他的下场都好不到哪里去。
疫病这个消息是瞒不住的,一经传出,松木县上上下下都变成了才煮开的水,沸腾起来,众人自然而然地联想到了死而复生的姜增辛。
关于姜增辛是带来疫病的流言,更是甚嚣尘上。
直到第一个人的死亡。
这死亡像是拨动了什么机关,使得百姓都聚集在县衙外,这次不只是八里村 ,还有其它村子里的人。他们要求男县令将罪魁祸首姜增辛沉塘或是烧死,他们以为,只有这种方法才能去除他们身上的病邪。
“她会给我们带来霉运。”
“一定是她给我们带来的疫病。”
男县令也想起被他关在牢中忘记了的姜增辛和姜去寒,他敲着桌子,考虑要不要把姜增辛等几个人带出去,让众人处理掉她们。
男县令其实并不想把她们送出去。
若是送出去,不就是在告诉这些刁民,只要在府衙门口闹上一闹,他们就可以从官府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吗?今日他们只是要几个人,明日他们要的是什么,可就未知了。
不能惯着这群人。
最了解男县令的莫过于朝夕相处的师爷,他看一眼,就知道男县令心中是怎么想的。
师爷道:“不如直接告诉这些人,那几个人并非是妖怪,左右不过大人您一句话的事儿,又能驱散这群刁民。”
这个方法倒是正中男县令的下怀。
他整理官袍,戴上官帽,迎着众人急迫的视线,缓缓开口:“经过本官几日下来的调查,姜增辛与姜去寒二人并非是妖女,她们是人。”
“本官不能把她们交给你们。”
“这……”
县令毕竟是朝廷官员,是普通百姓所惧怕的对象,他话音刚落,声势浩大的民众就沉寂下来,有人小声问道:“大人你说的是真的吗?”
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男县令十分满意,遭到逼迫的铁青面色稍霁,“姜去寒姑娘的医术这几日本官找了十来个人见证过,确有其事。”
若九湘在场,定是啼笑皆非。
泰阴县的县令为了一己之私,说姜去寒是妖女;而松木县的县令同样是为了一己之私,说姜去寒不是妖女。
是与不是,从来都不是姜去寒所能决定的。
眼见着众人慢慢散去,男县令转身走进府衙,忍不住怒斥:“一群刁民!”
这群刁民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逼迫于他,真以为他是棉花做的人,没有脾性吗。
师爷战战兢兢地凑近,“大人,那些大夫们对眼下的疫病束手无策,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
男县令怒骂那些大夫:“一群饭桶。”
说到此,他想到了什么,问道:“太守和知府大人可有回信?”
自疫病出现之日起,他便给同样管辖着松木县的太守和知府写了信,告知松木县的真实情况。
师爷道:“没有。”
“可派人催过?”
师爷愈发愁眉苦脸:“催过,可是那边没有答复。依小人之见,那两位大人物多半是怕惹祸上身。”
疫病爆发,他这个松木县的县令难逃责罚,同样管辖着松木县的太守和知府也难逃责罚。此刻装死,到时把事情推到他一个小小的县令身上,也是一个脱身之策。
师爷忧心忡忡:“大人,不如写信告知朝廷?只是,到时那两位难免会怪罪下来。”
“写。”男县令道。
知府和太守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写的信全都石沉大海。
临边的几个县一听说有疫情,就将道路封闭,隔绝了与松木县的往来,如今的松木县像是一块被遗弃的地方。
在刚刚的一瞬间,县令不是没有想过,若抛弃官位逃离此地,把一切都抛在脑后也不是不可以,只是后半生就要不断逃亡,子孙后辈永远抬不起头来。
男县令当机立断:“为今之计,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
等待朝廷回信和援助的时间里,接疫病一天比一天的严重,有一半多的人的都出了高热的症状,死去的人比去年一整年死的人都多。
焦头烂额之际,男县令想起了当日在大堂中央,姜去寒不卑不亢地介绍自己。
“我是医家。”
要不问问她有什么方法?
这个念头诞生之际,便被他摇头否定,女人怎么可能会行医?
松木县的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说不定就是她们三人从其它地方带来的。就算不是她们三人带来的,也肯定与她们有着密切的关系。
他自言自语:“难道,真与妖女的身份有些瓜葛?”
正在他准备让衙役把姜去寒等三人带出来好好审问时,他终于收到了京城的信。令他有些失望的是,这信并不是朝廷送来的,而是他昔日的同僚寄来的,多半又是什么话家常的内容。
男县令本不想看,一想到这信也是被快马加鞭送来的,他连忙拆开,看清上面的内容后顿时脸色一白。
偌大的信纸上只写了四个字:你多保重。
在这张信纸下面,还有另一张纸,上面细细描述了最近京城在发生的事情。
近来京城形式发生了变化,高龄五十八的定安长公主终于按捺不住利爪,暗中逼宫皇位,朝中半数官员在无形中都成了她的人,其中数王清莞和谢红叶这俩人最闹腾。
男帝与她对峙日久,胜负未知。
如今京城上下人人自危,谨言慎行,无人敢将你的信封递给陛下,怕触怒霉头,惹恼陛下。近来触陛下和长公主霉头的好几个人,都被寻了个由头贬官抄家。
兄,你多保重。
男县令将手上的信揉成一团丢了出去,他现在的脑子里如乱麻一般,那几个老太婆到底是要做什么,就算逼宫就不能多等一些日子吗,怎么好死不死的把日子选在了现在这个节骨眼上。
难怪送给太守和知府的信全都石沉大海,难怪身边的县城都禁止松木县的人进入,原来是早就知道了朝廷发生的事情。
师爷将信团拆开,面色更是苍白,“大人,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县令沉下脸,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把全县所有的医者都聚集起来,研究疫病。一日不研究出个结果,他们就一日别想离开。”
这个消息令九湘感到意外,转念一想,又全在情理之中。
书中,正因是朝廷及时出手,才避免了松木县变成凄惨之地。
现在却因为定安长公主等人的插手,改变了书中所记载的历史走向,朝廷那边一时顾及不到此处,因而也不会像书中一般,及时派遣大夫和运输草药过来,这松木县倒是真成了一个废弃、无人问津之地。
姜去寒得知这个消息不算惊讶,反而露出了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定安长公主果然在谋划那个位置。”
“定安长公主、王清莞大人、谢红叶将军,这三个人凑在一起,若不是谋划那个位置的话,很难令人相信她们只是好奇朝堂之事。”
“不过,这件事确实挺令我意外的。”
姜去寒神色淡如山水:“我本来以为,朝廷知道了松木县的疫情后,会派遣一些大夫过来解决此事。我已经想好那些人会为疫病开出什么方子,上面都会用些什么药。现在看来,倒是我想的有些多了。”
姜增辛道:“去寒姐姐,你是觉得朝廷派来的大夫解决不了这疫病吗?”
柴升阳替姜去寒解说:“并非如此。朝廷派来的大夫,多半都是御医。他们的医术,可不是这些寻常大夫所能比拟的。”
这些大夫的医术一般,朝廷又无法派遣御医来。姜去寒若是想要以医家的身份立名,眼下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九湘摸不着姜去寒的想法,干脆问了出来:“你是怎么想的?”
那边县令前脚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后脚就听见衙役来报:“那些刁民又在县衙门口聚起来了。这次人数很多,也很蛮横,试图闯进大牢,说是……说是要杀死那几个妖女。”
县令当日的话只是打退了部分人的想法,随着疫病越来越严重,死的人越来越多,大部分人再一次将矛头对准姜增辛。
再一次被逼迫,男县令已经没了前几日的愤怒,师爷见他态度不似之前那般坚硬,忙凑到他身前低声劝说:“不如将牢中的那几个人……大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
大人若是早早地顺从民意,把那三个人烧死,或许疫病早已消失。
师爷语气笃定:“那三个人妖女前脚刚一出现,我们县后脚就爆发疫情。就算不是她们带来的,也跟她们有点关系。”
这句话倒是与男县令曾经的想法汇在了一起,也与县衙外,那些一心想要杀死姜去寒等三人的百姓想法一致。
见男县令不说话,师爷以为他还心怀不忍,继续劝说道:“大人,你别再犹豫了。”
男县令出去时,有人正叫着号子,示意众人随着他的号子行动,另有人正在高喊:“县令大人要护着那几个妖女,不肯动手,那我们亲自动手。”
放眼望去,男县令也是第一次察觉,原来松木县有这么多的人。
众人将视线都放在了他身上,这时的众人大有县令不同意,他们便冲进去的架势:“大人,那三个妖女真的不能再留了。若是继续留的话,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这句话在接触空气之际,就变成了一把尖刀,想着男县令的心尖而去。松木县若是再没有寻求到解决之法,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不如赌一把。
为了让这场疫病康复,也是为了平息这些躁动的百姓。
“快快快。”
见到男县令这次没有反对,众人连忙将准备的柴火找了个平地堆了起来。
他们无暇挑选一个良辰吉时,他们现在只想那几个妖女死。上一次沉塘没有杀死那个妖女,这一次他们必须看着妖女死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要看着她们变成飞灰,永远没有复生的可能。
“什么?”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县令揪住了衙役的衣领:“你刚刚说什么,给本官再说一遍!”
“回大人,牢、牢中是空的。”
第77章 姜去寒(十三
在县衙外有嘈杂声传来时, 九湘出去看了一眼,再次返回牢房,九湘告知姜去寒:“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下去了, 我们得赶快离开这里。”
前几次聚集的那些百姓虽然叫嚣着要杀了姜去寒一行人,可他们还存有一些理智。
如今不然,在疫病的蔓延下, 松木县死的人越来越多, 活着的人又无法逃往其它几个县城, 他们的情绪已经失控到了一个癫狂的地步。
男县令那边又收到了京城不会援救的消息, 为了安抚民意,必会选择将她们一行人推出来,满足百姓所请。
姜去寒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形, 根据九湘语气中的紧张, 她也能预料到外面的场景是何等混乱。
她意味深长道:“之前选择进入牢中,是想做成一件事。如今……我在这牢中待下去也没有意义了。”
话音刚落,九湘就用早就偷到手的钥匙打开牢门,“牢中的所有狱卒全都去保护那个县令, 我们快些离开,这一路应该是畅通无阻的。”
姜去寒率先走出, 柴升阳和姜增辛紧跟其后, 一路上果真如九湘说的那般畅通无阻, 牢房中的其他人看见几人顺利走出, 叽叽哇哇地叫了起来。
想让几人救他们出去, 也想找来狱卒把这几个人重新抓回去。
对此, 几人都充耳不闻。
出了大牢, 九湘没有选择从县衙的大门离开, 那里现在聚集的都是想要置她们于死地的百姓, 从那里出去无异于羊入虎口。
九湘带着几个人在县衙内避开人群,左拐右拐,拐到了她寻好的出路。
被关在县衙这几天,九湘将这个地方的里里外外都逛了一个遍,做了好几条出逃的路线。根据目前的情形来看,这条路是唯一一条可以走的,也是最稳若的。
姜去寒顺着九湘的视线去看,只见面前出现了……一个狗洞?
狗洞?
九湘装作若无其事地别过头,顶着姜去寒不满的视线催促道:“这个洞穴是离开县衙唯一的一条路,还不会被人注意到,很是安全。”
姜去寒哪里做过这种事情,婚前她是阁楼上的小姐,婚后利用丈夫生前留下的遗产,日子也算是养尊处优,就算需要时刻藏匿身形给人治病,她也没有委屈过自己。
更别提离开泰阴之后,她特意买了一个大马车,只为自己出行舒服。
现在九湘居然让她钻!狗!洞!
柴升阳看不见九湘,更不知道九湘说了什么。此刻的姜去寒停在这里,甚至这里是唯一出路,她连忙把姜增辛推了出去:“你先出去。”
姜增辛也不犹豫,三下两除二就爬到了墙外。
看见姜增辛身影消失,柴升阳才安抚道: “这几日在牢中,你也没吃什么东西,我们再去山间猎一些鸟兽,洒上你研究出来的香料,你觉得可好。”
姜去寒当然清楚眼下只有这么一条路可以走,即便柴升阳不开口说话,她也会从九湘安排好的路线中逃出去。
闻言她丢下一句“我要吃烤兔”,利落地从洞中钻了出去,柴升阳紧跟其后。
上次被姜增辛抢走的那个兔子,她现在还记得,说起来还有点挂不住脸,居然惦记被小孩子抢走的东西。
出去之后的街上静悄悄的,渺无人影,姜去寒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看见眼前的场景忍不住自嘲,“还是松木县的人给我面子,在泰阴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人围观我被烧死。”
姜增辛连忙为自己揽着功劳:“还有我的面子!”
柴升阳觉得好笑,捏了捏姜增辛比前些日子里圆润了些的脸颊。
起初几人在大街上还有些躲躲藏藏,但大街上的人影稀少的实在有点可怜,也就放开了动作。
姜增辛像个兔子一样蹦蹦跳跳地在几人身边胡乱窜着,亲人的打击在姜去寒当日的问话结束之后,就抛在了脑后。姜增辛正是最敏锐的时候,这一次的重逢打消了她心中抱有的微弱期待。
柴升阳打量着姜增辛,对身边人道:“不愧是想要拜你为师的人,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姜去寒想要反驳,柴升阳又补充道:“不过,你比她小时候闹腾多了。”
在救人一事发生前,姜去寒在药馆里岂是闹腾俩字可以总结的,不是将相似的药材混在一起,就是将炮制药物的器具捣坏,更别提给嘴里塞药、说要效仿神农尝百草这种寻常的事情。
姜去寒选择保持沉默。
姜增辛听见,跑了过来,好奇问道:“去寒姐姐小时候有多闹腾啊。”
柴升阳刚想开口,就被姜去寒一个羞恼的眼神制止。
谈笑间,几人经过一个巷子的拐角处,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笑意僵在了脸上,有声音顺着风声灌入耳中:“妖女!”
“杀了她们!”
眼前出现了十来个人,各个看起来都是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正向着四人所在的方向奔了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被发现?
姜去寒看向九湘,声音沉着:“先带小丫头走。”
姜增辛吓得一动也不动,像是一个树桩子。
迟了。
十来个人在眨眼间扑到了近前,面目凶狠,比房屋门口贴着的门神还要凶恶三分。
“她们不死,天理难容。”
九湘拦在姜去寒等人面前,十来个人,她也不是不能解决,曾经在谢红叶身边学习到的武力,在这时候派上了用场。
谁知这些靠近了的人,并没有动手的意思,他们还绕过了四人。
就在九湘不解的时候,路过一男停了下来,向几人搭话道:“听说那几个妖女马上就要被烧死了,这太大快人心了,你们不去看看?”
九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并没有认出她们。
“不了。”柴升阳摸了摸姜增辛的头,“家中孩子比较胆小,见不得这些,哭着闹着就要回家。”
眼见着几个人远去,柴升阳后怕地吐了一口气,“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藏起来,发现我们消失,很快就有人会追上我们。”
九湘道:“现在的路可以直接到客栈,我打探过,那里现在没了人。”话到这里,九湘看了一眼姜去寒,“剩下的只有患了疫病的老板和店小二。”
姜去寒转述了九湘所说,同时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不管最终我们要去往哪里,这个地方必须要去一趟,我们得拿回自己的东西。”
马车中还有姜去寒修复的医案,在牢中时刻挂念,又不好劳烦出行自如的九湘。
精心写下的书籍在泰阴县时被毁过一次,这次若是被毁,她不确定自己是否还有心力再写第三次。
想到刚刚路过的那几个人,姜去寒接着道:“如果那些人开始搜寻我们的话,控制住这二人,这个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九湘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路上又遇见了几波人,没有一个人察觉本该被绑在柱子上烧死的三个人已经逃离了那个地方,他们全都激动着往县衙门口赶去。
客栈门前堆积着落叶,推开门一看,桌子上也堆积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有一个低哑的声音适逢响起:“今日本客栈不接待客人。”话到这里,突然一顿,有尖叫声自柜台方向传来:“你们几个妖女为什么会在这里?”
哟,是熟人,这不是巧了。
发出声音的正是当日在县衙中,先污蔑姜增辛贩卖孩童,又污蔑姜增辛是妖怪的店小二,此刻他不可思议地看着几人,眼底全是惊恐。
对上姜去寒的视线,他身体一个发抖,就缩在了柜子下面:“求求诸天神佛保佑小民,小民并不是有意害死这几位神仙的……”
刚刚还是妖女,现在就成了神仙了。
低语的间隙,他悄悄睁开眼,见已走到近前的姜去寒更是吓了一大跳,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神仙奶奶饶了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都是掌柜的让我这么做的,他说我如果不这么做,就要辞退了我。”
“我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被辞退了,我该怎么活。”
“神仙奶奶们,你们就原谅我吧。”
姜去寒打断了他的求饶:“我是人,不是妖,你不用这么害怕。”
店小二一愣,不敢反驳:“是是是。”
姜去寒又问,“你也得了疫病?”
店小二不解,疫病不是她们带来的吗?面对姜去寒,这话他没敢说出来。
见店小二不回答,姜去寒可没有等待的耐心,得与不得和她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与自己同吃同住的柴升阳。
只见她好脾气地问“还记得在衙门之时,我说过什么吗?”
说过什么?
传闻中的妖女没有贩卖孩童,她腹中之所以鼓胀,是生病了缘故。
店小二大脑一阵发昏,他用颤抖着声音试探着说:“当日在衙门里面,您说您是医者。”
“我能治好你身上的疫病。”店小二顿时找到了希望,他看向姜去寒,却被柴升阳从一旁打断:“别急,我们有一个要求。”
“神仙奶奶您说,别说一个,就算十个百个,小人也会完成。”
柴升阳敲了敲柜台,“我们的马车,还有我们马车上的所有东西。”
“是,小人这就给你们搞好。”
店小二不敢违抗这几人,她们在这时候应该已被烧死,却来到了这个地方,定是有着神通,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有胆量忤逆的。
很快,几人来时的马车上有什么,现在上面就有什么,只是看起来有些凌乱。
店小二不敢去看几人的脸色,“这都是掌柜的干的,与小人无关。”
事已至此,生气也是徒劳,柴升阳扶着姜增辛进了马车,就在姜去寒也要进去时,店小二有些急了,“神仙奶奶,您还没治好我身上的疫病。”
姜去寒身形微微一顿,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事还没做:“你若不提,我都忘了。”
九湘说,若要为自己正名,松木县的疫病是一个恰当的关口。
“把你的手腕伸出来。”
第78章 姜去寒篇(十四)
“什么?”
伴随着店小二的一声惊呼, 柴升阳驾驶着马车,从客栈的后门离开了这里,留下店小二一人欣喜若狂地留在原地。
不知道神仙奶奶对他施展了什么法术, 自得疫病以来便混混沌沌的头脑清醒了很多,身上的温度也不再像方才那般灼人。
这是好转的征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一阵念叨声由远及近, 店小二定睛一看, 原来是掌柜的回来了。
想到掌柜留他看店, 自个儿跑到了县衙外看烧死妖女的场景, 顿时明白了掌柜的念叨是为了什么事情。他早就知道了几位神仙奶奶离开的事情,可还是按捺不住好奇,“掌柜的, 发生什么事儿了?”
“别提了, ”掌柜的一脸晦气,“那三个妖女给跑了,我白白走了这一遭,什么都没捞到。”
店小二问出了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她们是怎么跑的?”
是在众人眼中凭空消失, 还是原地起飞远离众人视线,还是化作一阵烟雾消散于无形间?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
掌柜的一脸的有气无力, 妖女不死, 他这身疫病该怎么办, 难道要眼睁睁地等死吗?
“依我看, 八成是被县令大人藏在了某个地方, 之前他还护着那几个妖女, 怎么今天就转了性子。分明是学那些戏子, 演戏给我们看。”
县令大人哪里有你这么愚蠢, 她们哪里是妖女, 她们分明是神仙!
这话店小二也只是在心里说说,明面上他随口附和,“是这样吗?可能县令大人也有自己的计划。”
掌柜的充耳不闻,他自顾自道:“人究竟被藏到了哪里去,县衙的里里外外已经翻了个遍,就连一些犄角旮旯的地方也都搜过,还有哪些地方能藏人……”
他喝口水,润了润沙哑了好些时日的嗓子,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不管被藏到哪里,肯定会被翻出来的。你可能不知道,那些妖女的骨头有辟邪之用,我去的这一趟就是为了抢一根骨……”
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店小二捂住了嘴。
店小二慌乱地打量着四周,没有看到什么异样后才松开了手,擦了擦额角冒出来的冷汗。
这话若是被她们听见,那还得了。
松开手的一瞬间,怒骂声传来:“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紧接着,掌柜的狐疑地问:“你身上,好像没有之前那么热了。”
“哪……哪有!”
店小二躲闪着语气,神仙奶奶特意交代过,不要告诉别人她们来过这里,不然会有惩罚降临。
那可是神仙的惩罚。
店小二单是一想,就打了个哆嗦。
虚弱无比的掌柜不知道从哪里获得了一身力气,将店小二的手腕死死地拽着,双眼泛着凶光:“你身上的热已经褪去大半,你吃了什么药?”
掌柜的体型过于肥硕,哪怕经过这些日子的消耗也没有瘦下多少,病情有所好转的店小二一时间无法挣脱掌柜。
情急之下,他随口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掌柜的轻嗤一声,分明不信,“你当老子是被人骗大的吗?”
眼见着掌柜的那双有力的手就要摸上脖颈,店小二哪里还敢隐瞒,他的脖子比手腕脆得可不是一点两点,他连忙喊出:“是神仙奶奶救我的!”
“就是本该在牢中的那三个妖女。”
说完,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不敢惹怒掌柜,现在的掌柜真有可能杀了他,神仙奶奶的惩罚总不会让他死吧,店小二想。
“她们临走前不让我把这件事说出去。”
掌柜的看向原本搁置马车的地方,脸色愈发阴沉, “她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说完,鄙夷地看了店小二一眼。
疫病本就是这三个妖女带来的,她们能治好疫病不足为奇,何必作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
店小二更是畏惧:“我、我不知道。”
当时的他沉浸在病情好转的欣喜中,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见店小二身上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他扭头冲出客栈,对着外面正在搜寻姜去寒三人的百姓道:“她们是坐着马车离开的,大家有没有遇见马车。”
有人回应:“我刚刚在东边好像看见了一辆马车。”
“我也看见了。”
“走,我们去东边。”
见掌柜的也消失在了人群中,店小二这才放下了心,没等他喘上几口气,就感觉脑子又开始混沌得令人无力,一如他得疫病时那样。
疫病?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暗叫一声,完了。
神仙的惩罚如约而至。
这时,姜去寒那没有温度的话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回响着:“这疫病若是不及时得到诊治,只有死亡一个下场。”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想着掌柜的消失的地方冲了过去,还不等跑到那些搜寻妖女的队伍近前,就大喊道:“她们不是妖女,是神仙!她们可以为我们解除疫病!”
店小二企图通过这种方式,收回身上的惩罚。
面对这些人的疑问,店小二喘平了气,将遇见神仙的经过一股脑的说了出来。为了获得他心中神仙的谅解,又将姜去寒的医术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仿佛姜去寒治好的不是他的疫病,而是他亲眼目睹了姜去寒令一百个人起死回生。
众人将信将疑,有几个不信的出声问:“她们真有这么厉害?”
面对质疑,店小二焦急道:“骗你们对我有什么好处?当初那几个神仙进大牢,还是我把她们送进去的。”
这倒是,那几个不信的也动摇了自己的看法。
当初是这个人把那几个妖女送进去的,若非是重新认识了那几个人的身份,这店小二也没有必要为这几个人说好话。
有人质问:“那神仙既然能治好疫病,为什么不出手,害得我们亲人一个接一个死掉?”
见众人又开始产生怀疑之色,店小二脑子一转,连忙道:“那几个神仙哪里是不肯治,分明是对我们失望了。”
“她们为什么来到松木县,就是看见了疫病,才想着帮我们去除疫病。谁知道我们却将她们贬为妖女,送进大牢,还要把她们用火烧死,这才冷眼旁观,是在惩罚我们。”
此话一出,纷乱的人群顿时寂静下来,各个面红耳赤。
他们这些人不好好在家中养病,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让烧死那个妖女。
有人小心翼翼,“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店小二道:“找到神仙,认错!”
“万一……”有人担忧道,“万一神仙不肯原谅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店小二说,“当日我亲手将那几个神仙送进了大牢,这几个神仙却不计前嫌,治好了我,她们不会不原谅我们的。”
众人纷纷称是。
柴升阳的马车走得不紧不慢,这是姜去寒特意吩咐过的,为了放缓速度,柴升阳将马车交到了一直垂涎着的姜增辛手上。
姜增辛是第一次完全掌控马车,兴奋之中的她一会儿让马车快,一会儿让马车慢。为了好玩,她刻意让车轮碾压在镶嵌于地面中的石块上,感受着马车传来的颠簸。
车厢中的姜去寒被折腾得苦不堪言,柴升阳不得不打断了少女的好奇心,让她保持一个缓慢而平稳的行驶速度。
姜去寒吐了吐舌头,只得照做……
就在这时,有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神仙在那里!”
一人出声,其他人纷纷出声。
紧接着,所有人都向这个方向奔了过来,九湘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吹个口哨,“哟,比在县衙外面聚集的人还多呢。”
马车仍在行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众人跑到了马车的前面,跪在那里,拦住了她们的去路,其中一人喊道:“求神仙奶奶发发慈悲,救救我等。”
众人异口同声,“求神仙奶奶发发慈悲,救救我等。”
见马车中没有一人开口说话,店小二小心翼翼地靠近了马车,“神仙奶奶,我们都知道了错了,您能不能发发慈悲,救救我们这些苦命人。”
姜增辛眉毛一横,“你之前不是被救好了吗?”
店小二不敢说出自己的背叛,他耷拉着眉毛,一脸苦恼,“可这些百姓,他们也被疫病传染……”
姜增辛打断了他的话,她心中也存着气,“这与我们这些妖女有什么关系?”
姜去寒还是待在马车中没有出来,店小二不知道该说什么,百姓们见状,纷纷开始磕头,嘴里还喊着:“求求神仙奶奶救救我们。”
“先前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都是我们的错……”
姜去寒这才从马车带来的眩晕中缓过神,她掀开车帘,嘴上噙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容,“要我出手,诊治你们?”
就在众人准备称是时,姜去寒语气一转,“我若救了你们,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反手再次把我捆起来,送上刑场。”
众人脸上火辣辣的,嘴上却是不停:“不会不会。我们怎么会是这么忘恩负义的人。先前是有误会,现在误会解清了,我们又怎么敢对待神仙奶奶您。”
“是啊是啊。”不会说话的人只能附和。
姜去寒似是满意了,“那我再相信你们一次。”
她将一个锦囊递给距离最近的店小二,“锦囊中,便是我对这次疫病的解决之法。”见店小二要拆,姜去寒一个眼神就制止了他,“现在锦囊中什么都没有,一个时辰后才会出现。若是提前打开了,会发生什么后果我也不敢保证。”
柴升阳适时放下帘子,隔绝了众人看向姜去寒的视线。
姜增辛一甩马鞭,顿时将众人的目光吸了过去,迎接它们的是姜增辛恶里恶气的质问:“都还停在这里干什么?想让神仙奶奶收回成命是不是?”
众人连忙散开,姜增辛这才满意,驾驶着马车噔噔噔地离开了这里。
九湘对姜去寒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一次不是佩服她的医术,而是佩服她的心智。
她乐得笑了起来,“真想留下来,看看那些人看见纸条后是什么表情。”
这边的九湘利用手段,引开堵在两县交界处,禁止松木县人过往的士兵时,那边等待了一个时辰的店小二在众人的期待中打开了手中的锦囊,展开纸条,认识字和不认识字的人都怔在了原地。
面如死灰。
包围圈外面的人不断向前扑来,争先恐后地想夺过字条,挤不到最中央的人只能伸长了脖子问:“神仙奶奶留下的是什么药?”
浑然不觉这里氛围的诡异之处。
第79章 姜去寒(十五)
“这张纸条为什么是空的?为什么什么都没写?”
破五关、斩六将, 终于拿到姜去寒留下纸条的人一脸不解,她看向仍在怔仲中还未醒来的人,“难道是因为我不识字?”
“还是说天书不可泄露?”
跟在她身后终于挤进来的忙拉长了脖子去看, 见到空白的纸张后脸色也是诧异,“怎么会一个字都没有?”
终于,有人丢下石破天惊的一句:“是神仙奶奶对我们失望了吗, 还是觉得我们不够心诚。”
众人觉得这句话非常有道理, “我们毕竟让神仙奶奶坐了那么多天的牢, 吃了那么多苦, 如今对我们设置一些考验,也理所应当。”
纷纷跪下来求姜去寒这个神仙。
半晌之后,白纸依旧是白纸, 没有如他们所预想的那般浮出任何字迹。
这是怎么回事?
恐慌再也无法被压制, 它从每一个人的心中钻出来,徘徊在遇见的任何人身上,眨眼间就包裹了整个人群。
被裹着的他们不敢动弹,脑海中只能听见心跳声, 谁也不知道自己听到的心跳声究竟属不属于自己。
终于。
有人颤着声打破了此处的寂静,“我们是被神仙放弃了吗?”
答案已经浮现, 没有一个人敢说出来。
他们看向与姜去寒亲密接触过的店小二, “为什么你会被神仙治好? ”为什么神仙偏偏选择了给你治病。这是迁怒, 接下来, 则是怀疑:“你是跟那个妖女串通好, 把我们玩弄在股掌之间吗?”
店小二欲哭无泪, 他连忙摆手, “不是不是。”
他也没有想到, 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的一个地步, 而神仙为他们留下的这一张字条上,又为何什么都没有写?
这是在戏耍他们吗?
店小二不这么认为,他是所有人里面,唯一一个感受过姜去寒医术的人。
“我完全没有理由这么做啊。”
“她是怎么给你医治的?”
应付了这个人,旁边又出现了新的声音,知道自己正处在悬崖边缘、一有不小心就会坠下去的店小二不敢有半分不满,连忙回答,“她让我伸出自己的手腕,把袖子挽上去。”
“然后呢?”
众人赶紧追问,眼睛盯着店小二的手指尖,眨也舍不得眨一下,生怕自己会错过什么与消除疫病有关的重要信息。
店小二灵光一现,他没有回答众人的问题,而是大喊道:“我知道纸条上写的内容是什么了。”
“什么?”
“你小子快说,别卖关子。”
“快点说,别磨蹭。”
“……”
店小二眼中都是激动之色,“这张白纸上什么都没写,是因为神仙早已经将治疗疫病的方法已经传授给了我,让我代替她,将这上面的内容告知你们。所以她离不离开、给纸张上是否写字都不重要了。”
他是神仙在民间的化身、是神仙在民间的使者!
旁人哪里顾及得了这么多,只一味催促。
店小二如今哪里还有片刻前被逼问的恐慌,他清了清喉咙,尽管出来的声音还是沙哑的,但他觉得这个动作可以提升他在众人心中的形象,如同松木县的县令那般。
“作为神仙奶奶在民间的使者,现在,我将遵从神仙的旨意,将去除疫病的方法告知你们。”
在众人的期待中,店小二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神仙奶奶就是给我这个手上施了法术。”
众人随着他的动作,也掏出了自己的右手。没有人催促,都屏住呼吸看向姜去寒,想知道姜去寒是如何治好店小二的。
“用尖利的东西,扎破十根手指,放出一些血。”
说到这里,店小二将手上还没愈合的伤口伸到跟前人眼前,让他们都看了个仔仔细细。
有人质疑,“真这么简单?”
店小二信誓旦旦,“就是这么简单。”
当时的神仙就是这么做的,他看得一清二楚,绝不会记错,“神仙奶奶是不会想出麻烦的事情让我们做的。”
有一妇人拔下头上的钗子,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食指末端中央,“是与不是,试试就知道了。”
对此有所畏惧的人忙盯紧了她,看着她如店小二所说的那般扎出伤口,挤出伤口的血液,原本红润的指尖此刻无比苍白。
众人忙问:“如何,如何了?”
“快说呀。”
妇人看着周边的人,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在众人等得不耐烦之际,她才缓慢张口,“我感觉,我头脑确实清晰了不少。”
临近一老婆婆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虚弱又苍老的语气中难掩诧异,“她身上的温度确实没有那么烫乎了。”
消失的希望再次回归身体,笼罩在每个人身上的死气转眼褪去,有簪子的用簪子扎十个指头、没有簪子的用绣花针扎、什么都没有的人就用牙齿咬自己的指头,狠不下心的就去抢别人的东西。
他们一刻都等不及。
店小二穿梭在人群之中,将治疗方法推广到每一个人的身上。
喜悦声不断传来,店小二松了一口气,对姜去寒的佩服又上一层楼。
今日之前,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神仙奶奶居然会将这么重的重担交付在他身上,他一定不会辜负神仙大人的信任。
离开了松木县的九湘脸上笑容还是没有放下来:“真好奇他们知道自己被戏耍后脸上会浮现什么表情?恼怒?不过,再愤怒,他们也追不上我们了。”
就算能追得上,又能如何?
邻近县城的人可是不会让松木县的人踏上他们的领土。
不过,九湘又道:“他们也可能不会觉得自己被戏耍,反倒是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事,这才得到了一张这样的纸条。从而会跟那个店小二一样,四处说你的好话。”
姜去寒神秘道:“其实,还有一个可能。”
见几人都将耳朵竖了起来,姜去寒也不卖关子,“那个店小二会把我的治疗方法,告知给每一个人。”
他是亲眼看着姜去寒用了什么治疗手法的人,那个法子并不难。
每个指头尖端,距离指甲很近的地方,就是十宣穴,用针刺、或是其它什么利器刺破,并挤出血液即可。
姜增辛一听这话,顿时愁眉苦脸:“告知了那些人,岂不是变着法子救了他们?”
她不是很乐意姜去寒救松木县的那些人,他们将她打为妖女,也不听她的解释,都是讨厌鬼。
讨厌鬼就该去死!
姜去寒没有否认,但是她说,“救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话到这里,姜去寒点了点姜增辛的鼻子,“你也不好好想想,若是这治疗手法真的有效的话,那个店小二为什么又要追赶上我?我明明已经告知了他,若是这件事说出去的话,就有惩罚降临。”
姜增辛懵懵懂懂,“为什么?”
柴升阳感觉自己好像猜到了什么:“这个治疗方法起的效果很是短暂,或者说,它的作用只能保持片刻。”
姜去寒肯定了她的猜测,“放出少量血液,泄内蕴之热毒,可以用来治病,放在寻常的热症身上或许是有用的,但他们得的是疫病。”
姜增辛问:“这其中有什么不同吗?”
姜去寒不紧不慢道:“最明显的就是疫病的热毒浓郁,非寻常热症可比。放出浅表经络中的一点血,可以让热毒一时褪去,降低体温,但要不了多少时间,热意会再次席卷浅表经络。”
“至于头脑清明——”
姜去寒冷笑一声,“谁被锐器刺破手指,灵台不会清明?”
昏死的人都能从地上跳起来。
九湘:“……”
姜增辛:“……”
九湘一乐,“他们的希望又重新燃起,然后再次陷入无边的绝望之中。今日一天,他们心情如此起伏,对病情应该没有被好处,反倒会加重?”
姜去寒道:“不止这些。”
“他们知道了这种放血疗法有效,若是身体一旦发热,他们就用这个方法来缓解,会是什么结果?”疼的只会是他们。愚蠢一点的,也就是早一步去死的结果。
姜去寒丝毫没察觉自己话中带着的血腥气。
面对这些不分青红皂白就将她打为妖女的人,经历过第一次的姜去寒或许还想着为自己辩解,第二次经历的姜去寒就不会异想天开,对这些人更不会有那么多好颜色。
她自认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
此番作为不过是在为自己、还有姜增辛报仇。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有些人竟残忍到对一个不知世事的小女孩下手。
她压不下想要教训这些人的心。
在县衙对峙之时,姜去寒在察觉到了那些疫病已经附着在一些人的身上后,就想做这件事。
——既然注定被打为妖女,那就让妖女这个身份坐得更牢一些。
后如她推测的那般被打入大牢,她不是没有脱身的可能,九湘就是她最大的一个帮手,但她没有选择离开。
她在等。
在等松木县、朝廷派来的大夫给出了诊治之策后,她将会在熬好的药中暗里加些东西,破坏药物属性。
得知松木县已经成了废弃之地,这个计划只得不了了之。
九湘说的没有错,松木县的疫病确实是一个为自己立名的好时机。
可惜的是,在未来不久,他们全都会是死人,关于她的一切都会掩埋在这里。他们的认可与否,褒赞还是贬低,与她没有太大干系。
姜去寒把玩着手上的小瓷瓶,不在意地笑了笑,笑意如白纸上的一抹水痕,不达眼底。她一如当初坚定行医时的语气质问:“谁说医者,就一定要治病救人、拯救苍生于水火之间?”
她偏不。
她还会推波助澜。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第80章 姜去寒篇(十六)
松木县以外的地方没有被疫病蔓延, 却不可避免地也受到了影响。平时在外嬉闹的孩子都躲在家中,路上行人只有三三两两出来讨生活的。
见郊外有一处茶棚,才逃出松木的三人下了马车, 唤了三碗茶。
喝茶的间隙,身边有人开始聊起天来,说话人叹着气:“不知道松木那边的疫情如何了, 若是再不好, 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才从松木县出来的姜去寒几人闭口不言。
有人接道:“就算松木县的疫病被解决, 我们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先出声的那人不乐意了,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许是座者寥寥的缘故,尽管隔着几张桌子,又特意压低了嗓音, 谈话声还是传了过来, 清晰可闻:“你还不知道吧?出事儿了。”
“松木能出什么事儿?”
“不是松木,是泰阴那一带。”
泰阴?
懒懒散散坐着的几人直起身体,泰阴位于零水的北侧,正是姜去寒和柴升阳被打为妖女、并逃出来的地方。
“松木的事儿怎么跟泰阴扯上关系了?” 另一人见同伴神情如此紧张, 也自不觉地压低了声音,“难道疫病没有传到我们这里, 却传到了泰阴那边?这说不通啊。”
泰阴距离他们分明有好长一段距离。
后者恨不得一手拍在身边人的肩膀上, “不是疫病, 是战事。”
“什么?”说话人的声音猛地提高, 注意到老板看过来的视线时, 又忙压低了声音, “好端端地, 怎么突然起了战事?”
另一人摆摆手, “别提了。听说是驻扎在那里的女兵跟当地的城防军起了冲突, 泰阴城的太守又调了一些军队的人,两者僵持了有些日子了。朝廷为这件事也挺着急,结果圣旨下了好几道,愣是没有一个人听命的。”
说话人惊呼:“我的老天,这不是跟朝廷作对吗?”
另一人没有回答,余光中他瞥见姜去寒一行人,定睛看了看,直接搭话,“那边的两位大姐,你们几位看起来不像是本地人,也是泰阴那边过来的吗?”
正在偷听的姜去寒身体紧绷,片刻间,几人私下已经交换了眼神。一有不对劲之处,九湘拖住二人,她们乘着马车离开这里。
想好对策,柴升阳看向此人,笑道,“二位大哥如何得知?”
搭话的那人一副预料之中的表情,“这几天,不是陆陆续续有人从外地进入我们这里吗?一问,都是泰阴和附近几城的人逃难逃过来的。敢不听朝廷旨意的,主意可大着呢,谁还敢留在那个地方,为了逃命只能离开。在战事面前,疫病算什么?”
说完又再次看向柴升阳,“我说的没错吧?”
原来如此。
柴升阳放下心,她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摇摇头:“这年头,若不是为了活命,谁愿意一直过着动荡的生活。”
搭话人道:“泰阴那边情形如何了?”
她们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具体的她们又怎么会知情,柴升阳脸不红气不喘道:“我们一路只顾着逃命,跟人群走散了,现在发展到了哪一步,我们也不清楚。”
“唉。”搭话人放弃了追问,自顾自道,“好好的,怎么就要打起来。”
“这泰阴与松木的疫病也确实有点关系,泰阴有个妖女你听说了吗?叫什么来着,我想不起来了,听说她去了松木,松木这才起了瘟疫……”
“好像姓姜?害死了自己的丈夫那个。”
“对对,就是她。”
那二人还在说着什么,话题虽与自己有关,却没有有价值的信息。姜去寒喝完手中的茶,几人留下茶钱,起身离开这里。
马车上,姜去寒沉思片刻:“我们回泰阴吧。”
姜增辛问,“你之前不是说要一路向西,看看边关的景色吗?”
原本藏在定安长公主心中的欲望开始悄悄释放,如今又从暗中转到了明面上,使她与男帝开始分庭抗礼,互不相让。
加上今天所得知的消息,不难猜测出,女兵与泰阴的对峙,是原本只燃烧在京城的战火,犹如疫病一般,蔓延到了其它的地方的缘故。
谁不知道女兵只听从于谢红叶,而谢红叶与定安长公主往来亲密。
姜去寒眨了眨眼睛:“我改变主意了,我要回泰阴。”
“我身为医家,却被泰阴的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污蔑为妖女,想要置我于死地,仅凭这件事,我就一定要回去。我不仅回去,我还要报复回来。”
姜去寒打算加入谢红叶的队伍。
定安长公主执白子,男帝执黑子,二人以大宁为棋盘,在上面厮杀得你来我往,好不热闹,一时间难以分出胜负。
对弈之道,姜去寒略知一些,先行的黑子优势胜过白子半分,不经犹豫,她将身家压了白子这边。
黑子赢面更大。
姜去寒更深知,想要活下去,唯有选择白子。
姜去寒完全不认为自己会被拒绝。
若战事真的如她所料的那般发展,没有哪个队伍会嫌弃自己队伍的医者太多,对军队来说,医者是只逊粮草一分色的珍贵资源。
“我要投诚,总得让别人看出我的诚意。”
姜去寒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曾经将她贬为妖女的那些人,在看到她在战场上治病救人,从阎王手中抢人时脸上会浮现什么表情了。
九湘对此没有什么异议,她尊重姜去寒的决定;柴升阳一直跟在姜去寒左右,在这个时候也不会选择分开,哪怕可能会阴阳相隔;姜增辛更不会了,再这个世上,她除过姜去寒和柴升阳以外,没有别的亲人。
柴升阳调转了马车的方向,马前脚抬起,向天长嘶一声,马蹄声清脆有序,向着她们从逃离出来的魔窟而去。
出逃时,她们为了活命;如今回去,也不是自寻死路。
她们是为了毁灭。
*
之前的行程中,姜去寒一直在慢悠悠地教着姜增辛,本打算在她认清所有药的药名之后,再教她医术和解说书籍上的知识。
如今时间紧迫,姜去寒不得不在接下来的行程里,提升了教学速度。
除过每天教姜增辛读书识字以外,也教她一些基础的包扎手法和外科知识,以便将来能派上用场。
足足过了半个月,马蹄声才开始变缓,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看着石碑上雕刻着的“泰阴”二字,姜去寒道:“真没想到,我居然会这么快回到这里。”
柴升阳同样感慨,“谁说不是,这个地方,真令人怀念。”
在将松木县的人都置于死地时,姜去寒和柴升阳就将泰阴的人也记在了心里。
那时的她们以为,自己会在很长的时间之后,或许是五年、或许是十年、才会再次踏足这个地方,才能报当初的仇。
驻足片刻,几人又背对着这个石碑,向着东边的零水城的所在而去。
谢红叶似乎是对零水城多加偏爱,男帝当日要她手中的兵去驻扎在观音山下时,谢红叶在大殿之上难得反驳了一次,她说她的兵要待在零水。
姜去寒也有点奇怪,“不知道她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地方,明明观音山对她来说安全一些。”
零水城与京城的距离,远比观音山和京城的距离要近,将一支心中无大宁、只有谢红叶的队伍放在这个地方,其实并不妥当。
朝野上下谁人心底不清楚,这谢红叶一路杀到京城,真的是为了百姓吗?
这是哄骗别人的谎话。
但远有远的顾虑,近有近的好处,再想到传闻中的谢红叶有六十多岁,直觉告诉男帝,谢红叶并非是眼前这个平平无奇的农妇,世上定有另一个谢红叶的存在,一旦放虎归山,就是祸患。
不如将这些人放在近处,方便看管。
知道内情的九湘岔过这个话题,“或许是有什么必要的原因吧。”
零水是杜兰娘开始起事的地方,有非同一般的意义,而她组建的第一支队伍,所有人都出自零水城。
只可惜,这些不能为旁人道也。
谢红叶的兵并没有驻扎在城中,那么小的一座城,无法一口气容纳五万人。
所以这些人长期驻扎在零水以北的地方,从这里过去两城,就是边境,若边境有什么紧急情况,她们正好可以过去救个急。
路途并不远,姜去寒这次没有坐在车厢里,而是与柴升阳一同坐在了驾榬上,打量着四周的景色。她以往待在泰阴城中,很少见过泰阴城外的景色,逃离时又步履匆匆,更顾不得仔细观察。
抬眼间有成片的白茅草蔓延至远处,与天色融为一体,叶片在太阳的衬托下有些泛黄。几棵大树偶尔出现在白茅地里,孤零零地站着,没有鸟雀栖身此处。
泰阴城外,原来是这番光景。
就在姜去寒思索的间隙,马车就到了目的地。
还没等靠近,一行人就被拦了下来,姜去寒带着人下了马车,不等她们问询,就将准备好的书信递给拦路的士兵,说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名为姜去寒,是一名医者。听说苻成将军正在此处,便贸然来访,有要事相商。”
“这是我准备好的书信,劳烦将士们转交。”
将士没有伸手结果书信,而是打量着姜去寒,半晌后,为首者使了个眼色,才有人接过书信,进入营地里面。
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将士随口问姜去寒,“你以前是做什么的?”
姜去寒道:“行医。”
“哪里人?”
姜去寒如实道:“泰阴。”
听说此人来自泰阴,将士又多看了她两眼,眼中泛着兴味,“你不知道我们正与泰阴隔水相望吗?”
胆子居然这么大,居然敢来这个地方。
姜去寒并无退缩:“正因为知道,我才来的这里。”
“做什么呢?”将士没有因为这个回答而放过姜去寒,“莫不是,前来帮泰阴说和的?”
此话一出,引来一片笑声。
这句话并非有意嘲讽姜去寒,当初谢红叶带着她们离开零水,攻打别的城之时,还没动手,太守就派人前来说和,第一二次都是男的,无功而返后,第三次派来一个女人。
这话明着是问姜去寒,暗中却是嘲讽泰阴的人都是一群不敢正面对的怂货。
“不是。”
被轻视的姜去寒丝毫不恼,她摇摇头,认真注视着面前的几个将士,一字一句道:“我与你们的目的一致。”
就在此时,原先递信的将士跑了出来,气喘吁吁道:“将军让……让此人进去。”
原本拦着关口的几个将士迅速闪开身形,让出一条路来,姜去寒道了谢,带着柴升阳和姜增辛就往里面走去。
在她们身后,一直没说话的人看着背影突然道:“我好像听说过姜去寒这个名字。她好像就是之前,被泰阴百姓认为是妖女的人。”
泰阴城发生了这么一件轰动的事情,与泰阴是邻居的零水城百姓自然有所耳闻,在他们的传播下,哪怕是长期远离人群的她们也将这件事听了个七七八八。
被一提醒,另一个人也想到了什么:“我也记得,就是不清楚,方才这个是不是传说中的姜去寒。”
“今晚可以喝酒了。”
为首的将士转了转眼珠,语气兴奋,“苻成将军一直在寻找的人现在自己送上门,这是一件大好事儿,将军肯定会下令,让我们好好庆祝庆祝。”
有人看着姜去寒远去的背影,“也不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杀夫和蛊惑人心吗?”
她们的老大谢红叶也被不明真相的人称为妖女,起初她们还会与人争执,次数多了,渐渐明白一切都是徒劳。
他们试图通过这种方式,让女性成为他们想要的样子。
比如定安长公主和王清莞大人,还有刚刚进去、自称医家的姜去寒。
将士带着一行人停在了一处帐篷外,帘子掀开,苻成出现在了案前。
眉宇间褪去了五年前的意气风发,刚好四十岁的她浑身一派沉稳之象,身形与当初一样高大,只是魁梧了些。与她那张脸结合在一起,却只觉清风霁月,像是一个儒雅的文官,很难让人把她跟将军这个词联合在一起。
更想不到她破口大骂的样子。
想到这里,九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姜去寒诧异地看了九湘一眼,而苻成这时也抬起了头,看向姜去寒,她手指了指特意搁置在一边的椅子,“几位请坐。”
姜去寒在打量着苻成,苻成同样也在打量着姜去寒。
半晌后,苻成问道:“姜大夫信中所言,都是真的吗?”
姜去寒道:“是。”
苻成拿起拆开的信,看着上面的几行字道,“姜大夫过往的一些事,我有所听闻。得知你身处困境时,我也试图派兵救过你,终究是晚了一步。后来听说你已经逃离泰阴,我也曾派兵寻过你,想将你加入我们麾下。”
这不是巧了?
居然还有这一层前因在。
听了这一番话,别说是柴升阳,就连姜去寒自己都有些诧异,她和柴升阳对视一眼,“将军派人寻过我?”
“不错,只是遍寻不得踪迹。”
苻成放下手中的信,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口口声声称自己是姜去寒,你又如何才能证明你自己就是姜去寒,而不是借用姜去寒的名头,来顶替她。”
苻成的眼神锐利起来,眉毛化作两把弯刀悬在脸上:“据我所知,姜去寒可不是你这般模样的人。”
昔日的直爽将军,如今也学会了些弯弯绕绕。
此话一出,九湘原本还带着三分笑意的面容瞬间僵硬,她猛地抬头看向苻成,她知道苻成为什么会这么说。
当日杜兰娘的事情,居然对她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让她现今都耿耿于怀。
九湘突然很想问一问苻成,她究竟是怎么看待杜兰娘的?
姜去寒离开泰阴时情况紧急,哪里还记得带上能证明自己身份的通关文牒。她看向苻成,先是不解:“将军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去寒不知道苻成的过往,更不知道这段被刻意隐藏起来的历史。
她只觉得自己正在被苻成羞辱,这羞辱意味令她如坐针毡,哪怕是被污蔑为妖女、关入大牢时都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
怒火再也压制不住,在恼意的加持下,姜去寒说话间一字一顿,是她生平难得的不留情面:“将军不如先证明自己,究竟是不是传闻中与谢红叶大将军一起打天下的苻成将军。”
她对上苻成的视线,学着苻成方才说话的语气:“在我姜去寒的认知里,苻成将军,说话可不会如此咄咄逼人。”
“姜去寒”三个字,她特意咬得重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