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那天之后，肖时钦仍然不可避免地焦虑了起来。


    即使挑战赛开始至今，他们每一次都赢得不费吹灰之力，但兴欣那边的战斗资料也随着比赛发展而逐渐增多。


    无论是君莫笑的战斗资料，还是他们战队里那些稀奇古怪的新人表现，似乎每一个变量都能牵动肖时钦的神经。在密切关注反复分析比赛录像的同时，嘉世内部训练内容也开始出现针对性地调整。


    这个过程对于普通队员而言或许影响不大，只要按部就班地进行练习就够了，承担责任与风险的压力全都在肖时钦一个人身上。


    ——不对。不应该在他一个人身上啊。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看着坐在食堂里煮着豆花牛肉的孙翔，江羡渔震惊道，“肖时钦不是还在训练室抓人加训吗？”


    “对啊。”孙翔理所当然，“我的训练过关了啊。”


    “或许你还记得你是队长吗？”


    “哎呀，这种事情交给肖时钦就可以了。”孙翔摆摆手，拿勺子尝了口咸淡。


    江羡渔感觉到了一丝震撼，忍不住问：“孙翔，现在整个战队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战术全都是听肖时钦的安排吗？”


    “昂。”


    “你不介意吗？”


    “我介意什么？他做得很好啊。”孙翔满不在乎。


    “你……唉，算了。”


    江羡渔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见对权力看得这么淡的人。


    很难评。


    也不算是缺点。但在孙翔无所谓地放权的同时，肖时钦那边承受的压力就不可避免地与日俱增。


    孙翔的小饭桌他已经很多天没来参加了，休息日去找他，也总是得到一个“最近有点忙，下次再约”的答复。


    这个工作狂好像每个赛季开始后都会变成这个死样子。


    好在江羡渔的成长环境中有太多这样的工作狂，虽然她自己是个自由散漫的性子，但她也很能理解这种人的需求。


    ——不打扰，就是对他们最好的关心。


    挑战赛一周一周地打，因为是线上赛，不需要出门，他们每天闷在这栋大楼里训练、比赛，连皮肤都闷白了不少。江羡渔几次在走廊上遇到肖时钦，看到他眼下微微青黑，气色糟糕，连表情都像个吸血鬼似的。


    在这样紧绷担忧的日子里，夏日最后一丝暑气消退，某一天，秋风骤起，天气忽然变冷了。


    江羡渔在这个俱乐部里已经混得很熟了。


    不少人已经从老板和经理的态度里感觉到了这个实习生的身份不一般，见了她都笑眯眯地招呼，她也乐得自由，整天在各个部门间流窜聊天，现在轮岗轮到公会部门，都没人来带她，她自己抱着个保温杯就直接晃悠到了公会部门的门口。


    然后意外的，发现里面在吵架。


    “君莫笑到底是不是叶秋队长！”一个男人站在公会部经理面前厉声质问。


    陈夜辉脸上仍然带着笑看他：“媒体那边不是已经登报了，兴欣战队君莫笑的操作者不是叶秋。”


    “少唬人了！除了叶秋队长，还有谁能做到那种程度！”这个人应该也是非常崇拜叶秋的，情绪很激动，“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当初在第十区还成天组织我们针对君莫笑，你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能这样想人呢？”陈夜辉仍然很淡定，嗔怪道，“当时君莫笑垄断第十区记录，所有大公会都在针对他啊，又不是只有我们这么做。再说了，如果兴欣真是叶秋组织的战队，现在应该是他在针对我们才对吧？”


    他这一番反客为主的逻辑来得非常快，让那个暴怒的男人哽住。他直觉陈夜辉的话不对劲，但一时又找不到问题在哪里。


    江羡渔推门走进去，装作很好奇地问：“你们在聊什么呢？”


    看到有部门外的人擅自闯进来，陈夜辉本来想借机发火转移矛盾，但一看到江羡渔抱着保温杯一脸好奇的样子，他的心脏狂跳，赶紧堆着笑脸站起来：“小渔来了啊，经理跟我说过你的事了。怎么会想轮岗到我们这儿来啊？公会部门的工作很辛苦的，不太适合你。”


    江羡渔赖皮地笑笑：“最近每天上班很辛苦嘛，我自己都没时间打游戏了，副本CD漏了一大堆，来你们这儿不是正好能顺便玩网游嘛。”


    她的话让公会部门的人面面相觑，陈夜辉却仍然笑呵呵地：“行行，我给你安排个座位先玩着。”


    “嗯，有公会活动也是可以叫我的哦，如果有需要的话。”


    “哈哈哈，那麻烦你了。”


    有人在下面小声蛐蛐，嘉王朝真是世风日下啊这种混日子的人都招，然后就被陈夜辉狠狠瞪了一眼——真是不当家不知道财主的金贵。


    陈夜辉原本想把她带去离自己位置近的电脑旁安置，但江羡渔却以离空调太近、光线太暗、空气太差等诸多理由推脱，最后晃了几圈，选择了坐在刚才那个发脾气的男人旁边。


    陈夜辉不安地看了那个刺头一眼，笑着劝她：“这里吗？这里不好吧……”


    “怎么不好啦？离饮水机近泡茶方便，离大门近空气也好，我提前溜下班也不显眼嘛。”


    “那……行吧。”


    陈夜辉不安地一步三回头着离开了，等他的注意力开始集中到网游工作里，江羡渔才偷偷歪过身子去跟旁边的暴躁老哥搭话。


    “英雄你好，我叫小渔，你怎么称呼？”


    暴躁老哥挺不屑地瞥她一眼：“秦陌南。”


    “好名字啊！你刚才跟经理吵什么呢？”


    “关你什么事。”


    “哎呀，你别冲我发火嘛。”江羡渔是个很擅长撒娇的女孩，这一招对大部分男人都是很有效的，秦陌南果然别扭地撇了撇嘴，熄火了。她接着问，“我刚刚听你说，兴欣战队的君莫笑是叶秋大神，这是真的吗？”


    “百分百是真的。”秦陌南窝火地说，“叶秋队长我最熟悉了，以前他还在嘉世的时候就经常来公会部门帮忙，跟我们一起抢BOSS打副本，我们被欺负了还会帮我们出头，多好的人啊！自从这个陈夜辉当上经理，叶队来得就少了，说是不允许他参与太多公会事物，怕影响比赛状态——屁话，他就是不待见叶队！”


    “此话怎讲？”江羡渔瞪大眼睛问。


    “他记恨呗。陈夜辉是被叶队从青训营转到公会部门来的，从青训生变成的公会会长。”


    “那还不好？从训练生直接空降成部门经理了，那叶秋大神对他很好哇！”


    “你是不是傻！”秦陌南一脸鄙视，“青训生那是奔着出道成为职业选手去的，被发配来这儿当公会会长说明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是他水平不够成为职业选手，能拿到这么个稳定的饭碗也是好事啊！”


    “陈夜辉要是能有你这个心态就好了。”秦陌南鄙夷地白了陈夜辉那边一眼，“他啊，自以为是得很，一直都觉得自己不该只做公会工作，记恨着叶队呢。之前君莫笑在第十区的时候他就针对得很过分，现在想想，他肯定从那时起就知道君莫笑是叶队了。”


    “原来是这样……”江羡渔思索着说。


    “我跟你说的这些你可别传出去啊！”秦陌南吐槽完了才想起来封嘴的事。


    “嗯。放心吧，我嘴很严的。”江羡渔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姿势。


    97.


    在嘉世待的这些日子里，江羡渔从不同的人口中听到了很多关于叶秋的故事。


    或褒或贬，或客观或主观。


    曾经在电视转播里，那个操作着一叶之秋的神一般的影子，此时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形，具象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一个尽职尽责的队长，一个全心全意热爱着荣耀的大顽童，也是一个并不擅长、或者说是疏于处理人际关系的懒人。


    无论是肖时钦提到的刘皓，还是秦陌南告诉她的叶秋与陈夜辉的矛盾，在江羡渔看来，都是完全不应该发酵成积怨的小事。


    在一个队伍里，尤其是一个竞技行业的队伍里，每个人都有野心，这是正常而且必要的事，有野心才有动力。但是，当他们的能力配不上野心时，应该怎样去引导安抚才能让这些成员的安置无痛落地——这些事情，叶秋似乎并没有上过心。


    也可能是他没有那么多精力去纠结这些事。


    最后导致他被周围人的积怨所包裹，像泥沼一样困住了他的脚步。


    江羡渔取下粉丝滤镜，实事求是地想，叶秋的身边，应该有一个擅长处理这种事情的人为他分忧解难才对。


    可惜……


    98.


    时间朝着年底快速飞驰，十一月初，俱乐部内部收到了荣耀官方计划今年开启75级的风声，算是内部消息，因此传得并不广。


    但75级开放时间倒也不难猜，多半就是周年庆的时候了。


    江羡渔跟肖时钦聊天的时候知道了这件事，也紧张了起来。


    75级的开放意味着与荣耀相关的所有工作都会强度突增，可她这边还有五百万的投资款没赚回来呢，等新等级开放，这些选手肯定更没时间配合商业工作了。


    她不敢再偷懒，赶紧联系媒体朋友加快联系工作的进度。


    江羡渔认识不少在娱乐圈混日子的朋友，很快给她推荐了好几个通告。运气很好的，和嘉世这几个选手的适配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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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挺高。


    特别是来年春天的一个电竞选手运动会综艺，算是模仿娱乐圈运动会的形式，从时下流行或冷门的各个电竞项目中挑选一部分职业选手，举行运动会。


    十分喜闻乐见的形式，因为很多电竞选手的肢体协调能力并不算强，看这些平时在游戏里各种超神的大神们出出洋相、搞搞笑，或是展现出赛场外的帅气英姿，都是许多观众或粉丝爱看的东西。


    这个项目江羡渔毫不犹豫地让孙翔去试镜了。


    在这里必须要点名表扬孙翔，这家伙除了性格麻烦点，真的浑身都是宝。


    天生了一张上镜的脸也就算了，更重要的是一直都在健身保持身材，在试镜时还发现他唱歌居然也算可以，在一众跑调跑出银河系的职业选手里，他五音俱全得独树一帜。发行方露出捡到宝的表情当场拍板定下他，甚至准备安排他和其他几个项目的选手合唱了节目主题曲。


    江羡渔对孙翔的看法大大改观，现在看着他就像在看一颗摇钱树。


    给苏沐橙的工作安排，却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


    在她跟陶轩聊起自己给苏沐橙选择的工作安排时，陶轩就露出了不悦的表情，看着桌上贴了苏沐橙证件照的报名表，眼神冷冷的，然后抬头冲江羡渔露出一个假笑：“苏沐橙的商业工作安排可能比较麻烦，她受的限制比较多。”


    “限制？什么限制？”江羡渔奇怪地问，“我给她找到都是很适合她参加的节目哦。”


    “这个说来话长，这样吧，战队经理办公室有选手们的合同，我跟崔立说一声，你可以去看一下苏沐橙的合同，就明白了。”


    “好！”


    江羡渔专门挑了崔立最忙的时间段去找他，果然，崔立打开档案保管室的大门，给她指了指苏沐橙合同摆放的位置就慌着离开了，走之前叮嘱她离开档案室之前一定记得锁门。


    江羡渔微笑着满口答应，然后站在选手合同保管的书架前，毫不犹豫地看向最左边的一个置物架。


    嘉世对选手合同的收纳很规范，是按照选手签约的时间摆放的，即使是已经作废的合同，也根据人名进行集中保存。


    最左边的置物架里，就是他们在创队初期最早签的一批选手了。每一份文件袋上都写着他们的名字——吴雪峰，夏茗，殷雄，苏沐秋……


    苏沐秋？


    嘉世有过这个人吗？


    而且名字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江羡渔看着那份薄薄的文件袋茫然了片刻，但她没时间做过多停留，往后又翻了一个文件袋，终于找到了叶秋的那一份。


    打开，里面的合同只有两份，一份是战队建立初期签订的，竟然是一份长达十年的长期合同，另一份则是解约合同。


    怎么是解约啊，不是正常退役吗？那是要赔违约金的吧？


    江羡渔奇怪地想着，一边翻开那份长期合同仔细看。


    目光在合同时效和工资待遇上顿住了。


    她重新数了一遍合同上叶秋工资待遇的数字，一、二、三、四，真的是四位数。


    叶秋的工资是四位数，甚至是小千，有零有整。她慌忙往后继续翻，没有看到绩效奖金分成的项目。


    他在嘉世这八年，拿的是小几千死工资？


    震惊到极致的江羡渔甚至笑了一下——她觉得一定是自己看错了，于是把合同翻回第一页一行一行地又看了一遍。


    并没有错。


    她啪的把那份合同拍到一边，再打开解约合同看。


    解约合同上标注的违约金额，是按当下顶尖选手及队长职务绩效去算的，数字后长长一串的0拖着尾巴，和他的工资比起来简直就是天价。合同后半提供了第二个选项，选手主动退役可免除解约费。


    这条并不合理的选项，让这份合同拟定者的目的明晃晃地展示在了江羡渔眼前。


    每一份合同的尾页上，甲方栏都龙飞凤舞地写着陶轩的签名。


    江羡渔站在档案室昏暗的灯光下，看着那两份合同发了会儿呆，平复自己如同经历了地震般的情绪。几秒钟后，她拿出手机，将两份合同的内容逐页拍照记录了下来。然后按原样装袋封好，放回原处。


    再往后翻了几份档案，找到苏沐橙的那一份，取出，准备离开。


    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顿住，她重新打开档案柜，翻出早期合同中苏沐秋的那个档案袋，看了看那个名字，又看了看手中档案袋上苏沐橙的名字。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意识到自己可能窥探到了什么不得了的选手隐私。她赶紧将档案架还原，关上柜门。


    然后告诫自己，这个事情还是烂在肚子里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