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关于叶秋的调查，在嘉世进展得并不顺利。


    江羡渔在战队经理办公室工作了两周，和同事们渐渐熟悉起来后，找机会将话题往叶秋身上引了几次，发现他们对叶秋这个名字几乎是讳莫如深的，即使话题已经到了非提到叶秋不可的地步，他们都宁愿保持沉默、让话题断在那里，也没人愿意提起他。


    这是很奇怪的现象，叶秋是战队的队长，平时和经理办公室的交集应该不会太多——至少在她来这儿的十几天里，从未看到现任队长孙翔出现在这儿，肖时钦也没有。


    他们没道理和叶秋结仇吧？而且这种闭口不言的尴尬氛围，也绝不像是因为怀念而沉默的样子，如果真的怀念叶秋，他们至少会感慨着提几句老队长的事迹吧？


    但一句也没有。那只可能是有人禁止他们谈论这个名字。


    谁的命令能做到这种程度？


    在这个办公室里，权力最大的就是崔立了。


    江羡渔一直没找到主动出击的机会，直到一次午休闲聊的时候，话题聊到最近俱乐部商务发展艰难，本来打挑战赛的曝光度就已经够惨的了，他们有心想让选手们多外出参加活动露露脸，但无论是孙翔还是肖时钦都表示了反对，说是赛季初队伍磨合尚未完成，新成员的加入，苏沐橙的战斗风格变化，战术设计的不完备……他们搬出了很多理由婉拒了现阶段的超额商务活动。


    崔立声音很小的啧了啧舌，嘀咕了一句：“还以为孙翔来了能……怎么这些选手一个两个的都这样……”


    他的声音很小，江羡渔没有听清全部，但敏锐捕捉到了重点，她赶紧趁机问：“那之前叶秋做队长的时候，也是这样要求的吗？”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起叶秋，这个名字被说出口的瞬间，办公室里的人又都沉默了。有一个同事甚至悄悄去看崔立的脸色。


    但这一次，崔立主动接着说了下去，带着一丝厌恶的表情：“他？他还不如孙翔呢，在战队这么多年连记者招待会都不肯参加的人，还指望他参加什么商务——最拖嘉世后腿的人就是他了！”


    话一说完，崔立马上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在投资人面前胡说了些什么。他紧张地看了江羡渔一眼。见小姑娘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的样子，松了口气。


    陶轩跟他说过，这小丫头是肖时钦的粉丝才追来嘉世投资的，他就猜测江羡渔可能是雷霆的老粉丝，应该对叶秋没什么特殊感情，于是便放下心来，继续说：“哎呀，现在咱们的工作比起以前可是好做多了，都别抱怨了，等战队的磨合完成再给他们安排商务工作吧。现在的队长和副队长都是好说话的人！”


    话里话外的针对显而易见。


    ——原来是这样。


    95.


    当天晚间加训结束后，肖时钦一推开宿舍门，就看到里面的灯和电脑都亮着，江羡渔坐在他的电脑桌前，正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吃薯片。


    “！！！”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还好没有其他队员路过，然后赶紧合上了房门。


    “你这是把我这儿当自己家了？”肖时钦无奈地说，先去浴室洗了洗手，一边擦着手一边走出来，看了眼电脑屏幕问，“你看什么呢？”


    江羡渔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回答：“《XX诡事录》，新出的古装悬疑片，你要不要看？”


    “你喜欢看悬疑片啊。”肖时钦挺意外的，他还以为她在看什么言情剧呢。


    “以前不怎么看的，但最近我不是来嘉世破案来了吗，就紧急看看悬疑片长长脑子。”


    “……”肖时钦沉默了几秒，在思考从哪里吐槽起比较好，“你想学这种东西，比起看电视剧不如看点书吧，我能推荐几本给你。”


    “我要是看得进书就不会选择看电视剧了。”


    “那至少也该看现代悬疑剧吧，或者职场背景的，参考性难道不是更强？”


    “……有道理，这个建议我接受了。”


    肖时钦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问：“查得怎么样了呢大侦探？”


    江羡渔坐在椅子上，十分认真地抬头看向他：“你说，嘉世的人会因为叶秋大神不参与商业活动而排挤他吗？”


    “不可能，嘉世的老板不可能这点轻重都搞不明白。”肖时钦想都没想就回答，“没有叶秋前辈打下的三连冠，嘉世什么都不是，更别提商业活动了。虽然他不露脸对俱乐部的收益肯定有影响，但他的实力是俱乐部其他所有活动的基础——为商业影响力弱而排挤他？这太荒谬了，我们是选手，又不是艺人。”


    肖时钦出道的雷霆战队实力一直都比较弱，和嘉世不同，他们是巴不得能多一点商务单子来提高收益的，但是雷霆一直将他保护得很好，有什么好的资源总是优先给到他。


    肖时钦和陶轩之间，或许就是这个圈子里最遥远的距离，他无法理解陶轩和崔立的思路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于是江羡渔将自己在经理办公室听到的话转述给了他，肖时钦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嘉世的经理真的这么说？说叶秋前辈拖了他们的后腿？”


    “你要不要听录音啊？”江羡渔从口袋里掏出一支录音笔，又震撼到了肖时钦一下。


    “你还带了录音笔！？”


    “肯定啊，我要收集证据的。”


    “你……收好它啊！千万不要被别人发现！”肖时钦都替她冒冷汗，不放心地将录音笔塞回她的口袋里，还拍了拍口袋边缘，确认它不会滑落出来。


    “呼。”确认录音笔的安全隐蔽后，肖时钦叹了口气，在房里踱了几步，最后在床边坐下，手肘撑在腿上，说，“如果这是真的，那叶秋前辈这些年应该承受了很大压力。”


    “在你看来，嘉世前几年的比赛成绩下滑跟这件事会有关吗？”江羡渔追问。


    “叶秋前辈的水平一直都很高，我们这一代选手都是一边吃他的亏一边学着他的打法成长起来的。”肖时钦回忆着前几个赛季和嘉世的对战，叶秋操作的一叶之秋一直骁勇难敌，但团队赛中的问题却是一年比一年大。他作为联盟中最细致分析对手、死抠团队战术的人，对这件事的感触当然是很深的，“但是他们的团队赛出了很大问题，致命的问题。我一直以为是吴雪峰那一代的几个选手先后退役，新人选手始终没有进入状态导致的。但是这么多年团队战依然没能磨合成型，这种事发生在叶秋身上确实奇怪。”


    江羡渔是从第三赛季开始看比赛的，算是赶上了嘉世王朝之相的尾巴，但作为一个普通观众，她的游戏理解力确实没有强到能看出那么多门道的地步，她只知道从第四赛季开始，嘉世的团队赛就逐渐没有以前那么稳定犀利了，频频被敌人抓住空隙、击破阵型。


    但他们粉丝看比赛毕竟是带着滤镜的，再加上那几年涌现出大量天赋异禀的新人，黄金一代崭露锋芒，联盟中各大战队的风格、战术都开始成型，以及赛后记者会上选手之间互相称赞的那些漂亮话——让江羡渔跟很多粉丝一样，觉得嘉世的失利是因为其他战队的选手也变强了，毕竟竞技项目，你方唱罢我登台，有输有赢是很正常的事，哪里会怀疑嘉世内部出了问题。


    肖时钦的话让江羡渔大感意外：“我以为只是商务部门会为难他……怎么，听你意思是，战队里也有人针对他吗？”


    “应该不会这么夸张，他毕竟是队长啊，他们为什么要针对他？”肖时钦不太接受这种猜测，但一个人的脸却还是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偏偏是他不愿意去面对的一个人。


    肖时钦沉默了，十指交握，盯着地板出神。


    江羡渔看出了他的犹豫，离开电竞椅，走到他身边坐下：“钦钦？你又露出那种表情了哦。”


    “啊……”肖时钦听懂了她在说什么。


    江羡渔反复跟他提到过，他在有了想法却不想告诉她的时候，会露出非常明显的表情来，让她一眼就能看出。


    这让肖时钦挺为难的，他可不喜欢自己的心思被人看破，还这么百试百灵。


    “到底是什么表情这么明显啊……”他甚至打开手机的前置摄像头，对着自己的脸看了看，“万一被对手也这么轻易看出来就糟糕了。”


    “嘻嘻。”江羡渔凑近过去，出现在他的镜头里，然后比了个剪刀手。


    肖时钦笑了笑，顺手按下了拍摄键，留下了一张合影。


    “没有很明显啦，你可以理解为是……只有我能看出来的表情吧！”江羡渔拿过他的手机，十分熟练地打开P图软件开始修改了起来，一边还不忘继续刚才的话题：“所以你刚刚是想到了什么？”


    肖时钦再次叹了口气：“硬要说的话，叶秋前辈在嘉世的最后一年，确实有一个选手在团队赛中的表现非常奇怪。”


    “啊？谁？排除孙翔排除苏沐橙，那就是……”


    “他已经不在嘉世了。”肖时钦抬手揉了揉脸，心事重重地说，“是今年跟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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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交换转会去雷霆的，刘皓。”


    江羡渔当然认识刘皓，挺意外地说：“之前的副队长刘皓吗？他打得挺好的啊，我记得还拿过一次MVP呢。”


    肖时钦苦笑了一下：“是好，他的比赛一直都打得挺聪明。但在你们看不懂的地方，应该是有不少小心思、小动作的。”


    肖时钦所用的词语都比较委婉，但语气确是肯定的。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刘皓肯定是大大的有问题。


    江羡渔皱眉思考着——现在刘皓这个问题人物不在嘉世了，从他身上去套话找线索就困难了很多，也不知道嘉世的老队员身上能不能套出话来，要不还是想办法去跟苏沐橙套套近乎呢……


    她兀自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肖时钦已经很久没有出声了。


    她看到他坐在床边，身体弯曲下去，将额头抵到了握成拳的双手上。十分痛苦的思考姿势，好像在对抗着什么巨大的压力一样。


    江羡渔惊了一下，这才有些懊恼地意识到自己忽略了肖时钦的心情。


    他对雷霆的愧疚可是一天都没有减轻过，现在跟她一聊，分析出转会去雷霆的刘皓可能心思并不单纯，而这个心思不单纯的人，现在甚至在雷霆担任队长的职务。


    肖时钦在担心，但他现在又没有立场、也没有时间去为雷霆操心，他的精力需要集中在现在的嘉世，因此他很痛苦，痛苦到需要和自己的内心做对抗的程度。


    这段时间以来，江羡渔渐渐了解了肖时钦。他细致谨慎的优点之下一直都伴随着一个缺点，那就是他非常容易焦虑，有些思绪一旦在他头脑中出现，他就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不去深究。


    这是一种加速消耗精力、徒增压力的内耗行为，但也是他性格的一体两面，不是能轻易克服的。


    江羡渔开始后悔跟他聊这些事了。


    嘉世的问题掀开得越多，给肖时钦带来的压力就越大，不仅仅是技术层面的，还可能会有越来越多精神情感层面的压力，这些东西会对他的比赛、对他的职业判断造成多大的影响？


    江羡渔开始有些恐慌了。


    她轻轻搂住了他的胳膊，将脸贴到他的肩膀上，小声道歉：“对不起啊钦钦，我不该跟你说这些的。都是我的胡思乱想，你不要放在心上啊……”


    贴着他的肩膀，她听到他深深呼吸了一次，然后声音温和的开口安抚：“没事。是我刚才想多了。”


    他坐起身，扭头冲她露出一个勉强的笑，说：“吓到你了？你也不要放在心上，我思考起来有时候是会这样。”


    “我才没有吓到，我们钦钦多可爱呀，怎么会吓到我！”她抬手捏了捏肖时钦的脸，一不小心捏成了一个滑稽的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然后松开手，凑上去吻了吻他。


    肖时钦没有就这样放过她，在她嘴唇轻触到自己皮肤的瞬间他就本能地拥抱住了她，一只手抚在她的脑后，贴过去加深了这个吻。


    江羡渔确实是有心想要用亲热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不要再多想，可今天的肖时钦好像有些失去控制的样子，让她有点害怕。


    在他试探着想要去触碰更亲密的位置时，江羡渔慌乱地按住了他的手。


    “不……”她挣开他的吻，喘息着摇头，“我还不想……”


    肖时钦的呼吸比她更重，凝视着她的眼睛，深沉得有些骇人。


    被她按下的左手最终撑到了床边，攥紧，抓住床单，以此来控制住它不要再伸过去。


    “那你为什么要……”为什么要进我的房间？为什么要坐到我的床上，然后又贴过来吻我？


    ——这些问题如果问出口，或许太像质问了，小渔没有这个心思，是自己想要的太多了。


    肖时钦垂下眼睛，很快在心里完成了自我批评。但还是叹了口气，忍不住抱怨：“你啊，是故意来折磨我的吧？”


    “我没有啊……”江羡渔茫然地为自己辩解。


    这个无辜的表情真是更要命了。


    ——行吧。来我的房间是为了问叶秋的事，坐到床上是因为房间里除了电竞椅就只有这里可以坐，主动吻过来应该也只是想要安慰我。从头到尾动歪心思的人就只有我自己呗。


    肖时钦放开她，挣扎地捂住自己的脸：“你先走吧。回去休息去。”


    “唔。你呢？”


    “……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吧。”


    “你确认没事？”


    “确认！你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