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与叶秋那份潦草得像玩笑似的长期合同相比，苏沐橙的合同则完全相反，它细致谨慎得很不正常。


    苏沐橙的工资待遇正常，乙方责任与义务列举明晰，作为第四赛季出道的新人，拿到这么一份成熟合法的合同或许是正常的事，但她的合同里，在选手责任义务部分却多出了很多东西。里面明确列出了苏沐橙可以拒绝参与的商业活动类型，用非常专业的口吻为她垒起了一个安全城堡。


    苏沐橙女士可以拒绝参与过度裸露、消费选手隐私、贩卖选手情感的商业活动。


    苏沐橙女士可以拒绝强度过大的商业活动安排。


    苏沐橙女士可以拒绝……


    ……


    关于形象裸露程度的分级说明……


    关于商业活动强度的分级说明……


    关于贩卖选手情感的分级说明……


    ……


    从1到59，整整三页纸，写满了苏沐橙的合法权益。


    江羡渔大概阅览了一下，可以说，只要苏沐橙拒绝，她能不参与任何强度大于三天的商业活动，在工作过程中，对自己的形象也有充分发言权。


    陶轩对她可以说是非常好了。特别是和叶秋的比起来。


    江羡渔拿着苏沐橙的合同去找她，却在训练室扑了个空。


    周三的早上，选手们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基础训练，江羡渔扒在门口探头探脑地找了半天，却没看见那个唯一的长发背影。


    脑袋被人用笔记本轻轻拍了一下，江羡渔回过头，看到肖时钦正站在她身后笑着看她：“你来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在耳朵里，江羡渔恍惚察觉，她和肖时钦好像很久没有面对面地说过话了，平时在俱乐部里遇到他也总是行色匆匆的，点点头交换一下眼神就擦肩而过。


    她挺想去拥抱他的，但是场合不允许。


    于是她只好偷偷捏着他的衣角摇了摇，说：“我来找苏沐橙，她不在呀？”


    “刚刚出去了，可能是去厕所了吧。”


    “哦。”江羡渔却又扭头往训练室里面张望了一下，确认每个人都在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里的训练软件，她心血来潮，又扯了扯肖时钦的衣角，在他茫然看过来的时候，快速在他嘴角吻了一下，然后偷笑着转身跑走。


    肖时钦在门口愣好一会儿才从烟花乍破般的余韵中缓过来，然后摸着自己的嘴角转过身。


    发现孙翔正一脸震撼地看着他。


    肖时钦：！！！


    孙翔：！！！


    两人无言对视了片刻。


    孙翔终于为难地开口了：“如果被你女朋友知道了怎么办？”


    “？”啊，都快忘记了江羡渔现在是他女朋友的室友的人设了。


    “你们这样不好，还是尽快跟她解释清楚吧。”孙翔皱着眉提建议。


    “谢谢你哈，我会的。”肖时钦冷汗。


    100.


    江羡渔最后是在茶水间找到苏沐橙的。


    她正捧着一杯热水趴在窗台边，不知看着什么发呆。


    “沐橙姐姐，你在这里啊。”她选择了一个亲密些的称呼，但还是询问道，“可以这么叫你吗？刚刚去训练室没找到你，我这边有点商业活动的事情需要跟你开个短会呢。”


    苏沐橙温和地冲她笑了笑：“当然可以啦，什么活动呀？”


    她们在小会议室里落座，江羡渔先闲聊着问她，这个时间怎么会在茶水间摸鱼呀，其他人都在训练呢。


    苏沐橙冲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解释说：“今天身体有点不舒服，想透口气，别让肖时钦知道啦，他最近严得让人喘不过气。”


    停顿片刻，苏沐橙改口道：“不，应该叫你想想办法才对，让我们的副队长同志也稍微放松一点。”


    “啊？”江羡渔心里一咯噔，舌头有点打结，勉强地说，“我、我能想什么办法，我跟他又不熟……”


    “嘻嘻。上次他帮你跟叶秋要合影的时候，我就在兴欣二楼看着呢。”苏沐橙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啊，你知道啊……”江羡渔微微红了脸。


    “还需要我继续帮忙瞒着吗？”


    江羡渔看着面前的合同书，想了想，摇头说：“其实已经不用了。”


    想查的东西都查得差不多了，已经没有隐藏这些特殊身份的必要了。


    “你来这里应该不是单纯为了跟着肖时钦吧？”苏沐橙笑着问，“我看你对自己投资人的身份都没有怎么隐藏，倒是把恋爱关系瞒得挺严的，是有什么特别目的吗？”


    “你怎么看出来的？”


    “唔。可能因为，我就是一个喜欢依附着别人跑的类型吧。”苏沐橙说出了一句非常示弱的话，却是用很坦然地态度，笑着说，“我觉得你跟我不是一类人，你做事情是为了取悦自己，不需要依附别人也能活得很开心。”


    “那你错了，我不能不依附我爸爸的钱”


    “哈哈哈，我指的是精神上的依附啦。”


    她反复提及的“依附”让江羡渔想到了一个人，于是她直接问：“你想要依附的人，是叶秋大神吗？”


    苏沐橙听到这个名字，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嗯！”


    江羡渔看着她，还是不放心地问：“沐橙姐姐，这赛季结束后，你会转会去兴欣吗？”


    “会呀。”苏沐橙毫不犹豫地说。


    “百分之百，一定会吗？”


    “百分之百，一定会。”


    江羡渔放心了，她握住苏沐橙的手，真诚地说：“我超喜欢叶秋大神的！做了他六年的粉丝了！今年来嘉世就是因为觉得陶轩这个老板很不对劲，叶神的退役也很不对劲，现在我查出一些东西了，沐橙姐姐，如果我让陶轩和嘉世身败名裂的话，你觉得叶神会不高兴吗？”


    苏沐橙惊讶地眨了眨眼睛，回答：“叶秋从来不在乎这种事，不过，可能会稍微有点失落吧。”


    “……失落？他一点都不记仇啊？”


    “他就是这种人啦。”苏沐橙回握住江羡渔的手，用甜美的声音说，“但是我挺记仇的。你弄死他们吧，我支持你。还缺什么证据我能匿名提供的。”


    江羡渔跟着笑了笑，然后又为难地皱起眉：“不过有一点麻烦……”


    “你是说肖时钦吧。”苏沐橙了然。


    江羡渔点点头：“他今年也是赌上了全部转会过来的，不管嘉世怎么样，我还是不想……”


    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希望嘉世这艘破船早点沉，一方面又不想肖时钦的努力付诸东流，一时之间心情很割裂。


    “我能理解你。”苏沐橙淡淡地笑着说，“需要我给你介绍一点经验吗？”


    “什么经验？”


    “不要把工作和生活混在一起，一码归一码地去做。”苏沐橙真的很像一个大姐姐似的开导她，“现在还不方便对嘉世出手，那就先把这件事搁置下来，去享受你的生活和恋爱。等到肖时钦和嘉世的链接断开，再去做你想做的事。”


    江羡渔反应了一下，问：“链接断开……你这么确定嘉世今年会输吗？”


    “不管嘉世今年输还是赢，他都会走的。”苏沐橙笃定地说，“这里不适合他，他自己很快也会发现的。”


    江羡渔低头看了看苏沐橙的合同，说回了正事：“你的合同里写了好多关于你个人商业活动的责任义务划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详细的个人义务说明呢。”


    苏沐橙看着自己的合同，眼神闪烁，又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嗯。这是某人四处托人帮我写的，当初还跟老板辩论了很多次才定下来的呢。”


    “那这个某人对你真的很好。”


    “嗯，可惜他不知道对自己好一点。”


    会议室里的气氛有些沉重，江羡渔摇了摇头，将一份企划案推到苏沐橙面前。


    江羡渔是叶秋的粉丝，对苏沐橙自然也是非常喜欢的。虽然来到嘉世后，她所见到的苏沐橙总是冷冷淡淡的，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很不同，但给她的商业活动安排，江羡渔还是非常用心去甄选的。


    只是最后选出来的这个综艺节目，她很担心苏沐橙会选择拒绝参与。


    因为这是一个恋爱综艺。时下最火的题材，和苏沐橙漂亮可爱的形象也很搭。但参与这种综艺要耗费很长的拍摄时间，又属于贩卖选手个人情感的一种，苏沐橙的合同中有无数条款能帮她拒绝。


    江羡渔只能劝道：“你的训练日程紧，估计不能作为固定嘉宾去拍摄，我想可以安排你做短期飞行嘉宾，就是……”


    “我知道，只需要拍摄一到两天，出场一期的那种嘉宾，对吗？”苏沐橙却意外的，挺感兴趣的样子，指着企划案中的一个已确定的女嘉宾说，“她也会参加吗？”


    “啊……方艺柔啊。”江羡渔眨了眨眼睛，“她是最重量级的嘉宾啦，现在最火的电视剧女主角——”


    “枪炮与玫瑰！”苏沐橙激动地说，“我很喜欢这部剧的！”


    唔，从电视剧名到题材，确实像是苏沐橙会喜欢的类型。


    江羡渔眼睛亮了：“那你愿意参加吗！”


    “嗯！”苏沐橙用力点点头。


    “那你愿意做常驻嘉宾吗！”


    “小渔，不要得寸进尺啦！”苏沐橙笑眯眯地拒绝。


    “嘻嘻，知道了。”


    100.


    苏沐橙的试镜也很顺利地通过了。在这个明星恋综里，大部分嘉宾都是影视界或文艺界的明星，苏沐橙电竞女选手的身份是独一份，出品方很期待她能给节目带来新鲜感，提升收视率。


    两人的工作敲定后，考虑到这是他们以前只参与过平面广告拍摄这种简单工作，综艺录制这种麻烦活儿还是需要一点培训，江羡渔就请了一个有统筹经验的朋友来嘉世给他们办了一场培训。


    陶轩知道了开心得要死，握着江羡渔的手说了好半天的客套话，什么嘉世幸甚有你，又投资又给拉商业，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好了。


    江羡渔收回手，冷冷说：“好说，把分成给我就行了。”


    合同说明会被安排在了周一的中午。


    江羡渔真觉得这些选手的职业精神挺伟大的，周一可是他们的休息日，谁要是敢占用她的休息日签合同，她绝对会爆炸发飙。可是他们呢？好像巴不得商业工作被安排在休息日呢，因为可以不占用训练时间。


    这是什么伟大的精神。


    那天，孙翔，苏沐橙还有肖时钦都来了。陶轩和崔立迟到了，暂时没出现。


    江羡渔看到肖时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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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挺意外的：“你来干什么？”


    “？”肖时钦也很莫名其妙，“陶轩叫我来的啊，他说我这边应该也有工作安排。”


    江羡渔说：“你没有工作安排。”


    “？？？”


    “我算了下，孙翔和苏沐橙未来一段时间能带来的收益足够了，暂时不需要你出马。”江羡渔说着，轻轻点了点肖时钦眼下的青黑，说，“有这个时间，你还是好好休息一下吧。”


    肖时钦第一次感觉自己有点像被资本捧上台的特保对象，还挺不习惯的。


    一回头，看到孙翔又在用那种看人渣的眼神看着自己了，肖时钦无语地低头推了推眼镜，没搭理他。


    江羡渔看了眼紧闭的大门，敲了敲桌子，对他们三个说：“有个事情我要单独跟你们说，这是你们第一次接触这种复杂的跨界活动，带来的结果有利有弊，利是能帮你们快速提高人气，赚一波快钱。弊端是，当你们选择走这一条路，半只腿就跨进娱乐圈里了。特别是你们还在打挑战赛的现阶段，这种娱乐圈里吸来的人气属于透支你们未来的成就，如果出现意外，是会有反噬的。”


    肖时钦和苏沐橙琢磨起这些话的含义，孙翔则“啊？”了一声，问她能不能说得好懂一点。


    江羡渔无语地看着他，说：“节目播出后，你们可能会获得与你们现在的成绩不相匹配的人气，就跟贷款一样，如果最后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比赛成绩提升到相应水平，就会赔钱。”


    孙翔恍然大悟：“懂了。”


    “所以为了你们未来的安全考虑，我修改了合同内容。”江羡渔很慎重地说，“无论是这一次通告的费用，还是未来高流量带来的收益，大部头全都会进嘉世的公账，你们本人并分不到很多钱。”


    这是个很敏感的话题，江羡渔也做好了孙翔和苏沐橙会反对的准备，毕竟谁也不想自己辛苦赚的钱就这么全被老板卷走，更何况还是牺牲他们自己训练的时间去参加的商业活动。


    但江羡渔很难跟他们解释，在这种高流量下获得的收益，一旦未来的比赛成绩出现问题，面临的违约金也会是巨额的。合同中将收益大头给到嘉世，也就是将违约的责任全部推到嘉世官方，是保护选手未来不受影响的最好方法。


    把锅推给领导层去背。


    说起来简单，但如果他们提出质疑，确实也不好解释。


    然而他们没有要求她解释。


    孙翔表示你叽里呱啦一大堆什么我没听太懂，反正尽快把这个综艺录完能继续训练不耽误比赛就行了。


    苏沐橙表示反正飞行嘉宾就录一两天，还能见到自己喜欢的演员她觉得就足够了。


    肖时钦则是听懂了她的话外之音，微微皱着眉提醒：“陶轩也不傻，你这样做他们不会防备吗？”


    江羡渔笑了笑：“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就能让资本铤而走险，更何况这一次他们能分到的可不止百分之五十呢。陶轩一定会愿意赌的。”


    直到他们对合同里的大部分内容都讨论完毕，陶轩和崔立才姗姗来迟。


    陶轩笑得一脸春风得意，问他们聊到哪里了，有没有什么争议需要修改的。


    孙翔他们此时已经商量得七七八八，心思都飞到假期安排上了，纷纷表示没问题，可以解散了。


    陶轩顿时笑得更灿烂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过叶秋那份阴毒的解约合同，江羡渔可能都想不到陶轩的心机深沉到什么地步。但现在她看过了，自然也就马上意识到，陶轩和崔立的迟到不是意外，他们是故意的，故意将选手分成较低的这个脏活儿推到自己身上，让她跟选手解释，等他们聊完自己再出现，坐享其成。


    心眼子这么多，做什么不能成功，干嘛非要来祸害这些一腔热血全扑在比赛上的人。


    江羡渔心里憋闷。


    但是看了肖时钦一眼，又不想再把这些负面消息分享给他，只能自己默默地继续憋闷。


    肖时钦离开会议室前，给她比了一个打电话的手势，示意会议结束后联系。


    江羡渔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等选手们离开，陶轩才留下江羡渔，单独聊起合同里的分成问题。


    “我看孙翔和苏沐橙这次的合同里，相关收益并没有写明需要跟你分成啊？”陶轩很意外，这个小姑娘处理商务的手段一直都熟练得和年龄不符，不应该犯这种错。


    江羡渔淡淡扫了合同一眼，说：“这次参加综艺的收益？我可看不上这点钱。他们身上最值钱的可不是这一次通告的费用，而是这次综艺播出后所带来的流量，我要的是他们跨界火起来之后的商务费用分成。”


    “啊，那这……价值很难算啊。”崔立站出来，似乎很为难的说，“未来他们创造的商业价值，要怎么分清楚到底是他们原本粉丝提供的，还是你这次商业运作带来的呢。”


    “你们算不清楚，有人算得清楚。”江羡渔看着崔立说，“我会派专业的数据分析师来这边和你们对接，孙翔和苏沐橙现在的商业价值有多少，未来的上升空间估计，以及流量爆发后一个季度所带来的超额收益，我会单独给你们发一个合同，按比例给我分成就可以了。还有问题吗？”


    陶轩沉默半晌，然后鼓了鼓掌：“专业人办专业事嘛，挺好，挺好，就这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