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放下电话，抬起头，看向李明和张雅，那表情复杂到了极点，震惊、恍然、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沉重。


    “查到了。”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司机叫王军。那个大妈，叫刘玉梅。”


    “他们是夫妻。”


    果然！


    李明和张雅的心脏猛地一抽，虽然早有猜测，但得到证实，还是让他们感到一阵冰冷。


    “他们有个女儿，叫王小柔。”老张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像是在讲述一个悲伤的故事，“三年前，出事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像是在平复自己的情绪。


    “三年前，也是一辆T814路公交车。王小柔当时就在车上，不知道什么原因，突然情绪激动，吵着闹着非要下车。但当时车没到站，按规定，司机不能随便停车。”


    “根据当时的事故记录和车上其他目击者的证词，那孩子当时情绪很激动，又哭又闹，拼命拍打车门，后来甚至……甚至冲上去抢夺方向盘。”


    老张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奈。


    “司机也是没办法，为了全车人的安全，只能紧急靠边，违规把车停下了。”


    “结果……王小柔刚跑下车，没走几步，就被楼上掉下来一个空调外机……正好砸在她身上……”


    “当扬死亡。”


    李明和张雅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


    太惨了。


    一个花季少女，就这样没了。


    但这和王军夫妻俩开着公交车去炸大桥，拉着一车人陪葬，又有什么必然联系？


    “这对夫妻，王军和刘玉梅，从事发到现在，一直没能从失去女儿的痛苦里走出来。”


    老张继续说道，语气里透着疲惫，大概是接触过太多类似的悲剧。


    “他们始终觉得，女儿当时那么反常，那么坚决地要下车，肯定不是无理取闹。”


    “他们认定，女儿在车上肯定是遇到了什么非常可怕的事情，受到了惊吓或者威胁。”


    “是那个‘原因’逼得她不顾一切想要逃离，最终才导致了悲剧。”


    “所以，他们不光恨当时的公交车司机，恨公交公司管理不严，甚至恨……当时车上所有可能看到真相却保持沉默的乘客。”


    原来是这样。


    扭曲的执念，疯狂的复仇。


    他们认定了这个世界对不起他们的女儿，所以就要用一扬更惨烈的灾难。


    一扬无差别的毁灭，来报复这个在他们看来冷漠、残酷、亏欠了他们的世界。


    这逻辑，简直疯狂！


    尘封的旧案，摆在了眼前。


    老张点开电脑，调出一个加密文件夹。


    “喏，三年前王小柔那案子的所有资料，都在这儿了。”


    屏幕上，泛黄的事故报告扫描件，冰冷的文字记录着一个年轻生命的终结。


    还有几个视频文件。


    “点开看看吧。”


    李明和张雅凑了过去，心头沉甸甸的。


    第一个视频，是当时公交车内的监控录像。


    画面有些晃动，像素也不高，但足以看清。


    一个穿着校服、扎着马尾辫的女孩，脸上带着明显的惊恐和慌乱，正拼命拍打着前门。


    “师傅！停车！我要下车！求你了！”


    她的声音尖利，带着哭腔，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份绝望。


    司机似乎在说着什么，大概是规章制度，不能随便停车。


    女孩更加激动，她猛地转身，竟然不顾一切地冲向了方向盘！


    “你干什么！疯了吗！”


    司机惊呼，猛打方向盘，车身剧烈摇晃。


    最终，在一片混乱和乘客的惊叫声中，司机还是猛地踩了刹车，将车歪歪扭扭地停在了路边。


    车门打开，女孩像逃离地狱一样，连滚带爬地冲了下去。


    第二个视频，是路边的监控。


    角度刁钻，画面更模糊。


    只能看到女孩冲下公交车，踉踉跄跄地往前跑。


    没跑几步……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


    紧接着是人群的尖叫和四散奔逃。


    画面定格。


    李明和张雅感觉喉咙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太惨了。


    一个花季少女，就这么没了。


    老张又点开了一些当年的新闻报道和网络截图。


    标题大多触目惊心。


    《冲动少女抢夺方向盘，致公交紧急停车！》


    《漠视公共安全！谁来为她的行为负责？》


    下面的评论区，更是乌烟瘴气。


    “这种人就是祸害！自己作死还想拉一车人垫背！”


    “家长怎么教育的？一点规矩都不懂！”


    “司机倒霉，摊上这么个神经病。”


    当然，也有零星几条表示同情的。


    “会不会是有什么急事啊？”


    “小姑娘看着挺可怜的……”


    但这些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指责和谩骂的洪流里。


    时间太久了，很多链接点开已经失效，评论区也大多被清理过。


    张雅滑动着鼠标滚轮，一行行地扫过那些残留的文字，心越来越沉。


    这就是王军和刘玉梅看到的“真相”吗？


    是这些冰冷的文字和恶毒的评论，将他们推向了疯狂复仇的深渊？


    忽然，张雅的手指停住了。


    她指着屏幕上一条几乎被刷到底的评论，声音有些发颤。


    “老张，你看这条！”


    那条评论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发布时间是事故发生后的第二天。


    【她不是无理取闹！她是被色狼骚扰了才想下车的！我看到了！】


    下面稀稀拉拉几条回复，无一例外全是喷子。


    “造谣狗滚粗！”


    “蹭热度死全家！”


    “拿出证据来啊？没证据哔哔啥？”


    “色狼？”李明凑近屏幕，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这个词，像根刺，扎得他生疼。


    他们自己逃离死亡循环的“妙计”，此刻看来，充满了讽刺。


    “这条评论……”张雅抬起头，望向老张，“张警官，能不能找到发这条评论的人？”


    老张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三年前的匿名评论，还是在早就被冲烂的新闻底下。


    这跟大海捞针有啥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