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星牵着陆绍璟的手，推门而出，一路奔逃出这幢大楼。


    “接下来去哪？”坐上车，竺星第一句话就问陆绍璟。


    她额头跑出汗来，呼吸起伏，脸因为运动而显得红润，转头看向陆绍璟，眼睛大而明亮。


    陆绍璟露出笑来。


    “你刚不是说要去吃饭吗？中环有家私厨，鱼汤做得不错，带你去尝尝？”


    竺星点头，他便吩咐马克：


    “去邝紫玉开的那家餐厅。”


    车子启动，陆绍璟的手仍然紧紧握住竺星的。


    起初的兴奋如潮水退去，留下一片带有余温的海滩。


    竺星顿觉尴尬，轻轻将手挣开。


    陆绍璟不置可否，只问：“后悔了？”


    后悔什么？随他逃出深水埗的劏房吗？


    “没有。”竺星压低声音，“只是我们的关系，这样亲密不好吧？”


    陆绍璟低头靠近，在她耳边呢喃：“我们什么关系？”


    竺星下意识让开半臂的距离，但看了眼前座的司机和助理，紧张地咬住下唇，又凑了过来。


    “就是合约的关系啊！”


    她细声细气的，生怕被旁人听见。


    陆绍璟逗弄得她转移了注意力，便满意退开。


    “你想什么呢？”他笑语，“我是要问你，明天早上随我去半山好不好？把这些人都打发完，下午我们去登记。”


    “这么快？不要预约吗？”


    “已经约好了。”


    哦，原来他全都计划好了。


    也好，既然决定了，就不要回头。


    “好，听你的。”


    她收起坚硬的棘刺，声音软软的，乖得陆绍璟忍不住伸手抚摸她的头发。


    “以后都听我的？”


    “那不行！”她防卫的刺又张开了，“我还是一个独立的人呀，又不是真的卖给你了。”


    陆绍璟的笑声从胸腔发出，笑得额前的发都在抖。


    “那以后我都听你的？”


    “也不好吧。就不能都听自己的吗？”


    “我们是夫妻，结婚后，我们俩就组成了一个家庭。一个家里，难道不是要有一个主事的人吗？”


    陆绍璟循循善诱，竺星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听来又好像是这个道理。


    “那就，谁对听谁的吧。阿璟，我很民主的。”


    陆绍璟眼神一暗：“你叫我什么？”


    “阿璟，你不是让我这么叫你吗？”


    “再叫一声吧。”


    竺星却不肯了。


    “我不要。我饿了，叫不动了。”


    陆绍璟伸手去敲司机的座椅后背：“开快些。”


    然后继续磨着竺星。


    “再叫一声，一会带你去后厨跟师傅偷师。”


    这个诱惑很大，陆绍璟会说出这话，表明那家餐厅一定有值得偷师的地方。


    竺星皱着脸，眼前是陆绍璟引诱的神情。


    “阿璟。”她顿了顿，“阿璟，阿璟，阿璟！”


    第一声还有些赌气的意味，叫到最后，却不自觉地，有些撒起娇来的意思。


    陆绍璟这下彻底心满意足，头也不回地通知马克。


    “跟邝紫玉交代下，就说夫人要去后厨学习。”


    *


    陆绍璟没有食言，竺星如愿在人家私厨的厨房里做了两个小时的甜点。


    等她终于端着一盅草本药膳甜点出来的时候，陆绍璟摇头失笑。


    “笑什么？”竺星嗔他，“你快尝尝呀，尝尝好不好吃？”


    陆绍璟舀了一碗小火煨着的鱼汤，放在她面前：“你先喝碗汤吧，别饿坏了。”


    盯着竺星把那奶白的鱼汤喝完，陆绍璟才将她做的那份药膳端起，三四口便吃光了。


    竺星杏目圆睁：“你、你怎么吃这么快？”


    “晚上有个会要开。”他擦擦嘴，“挺好吃的，不苦，也没有药味，不错。”


    要赶着开会，他还枯坐在这里等了自己两个小时？


    “那你吃完饭就快去吧，不用陪我了。”


    “吃过了，倒是你，”陆绍璟瞟了竺星一眼，在她盈盈一握的腰间停住，“你太瘦了，要多吃些才行。这汤很补，记得喝完。”


    竺星手上端着汤碗，苦着脸：“啊？要全都喝完吗？”


    陆绍璟起身，拿起外套。


    “我会让人检查的，别想赖掉。安心吃饭，马克会送你去酒店休息，明天我再去接你上山顶老宅，早点睡。”


    他已经将所有琐事都安排好，连她今晚不想回家都考虑到了。


    竺星只需要坐在原地，笑眼弯弯。


    “谢谢你，阿璟。”


    又一声“阿璟”。


    陆绍璟第一次觉得，这名字由她叫来，居然如此缱绻，在他心上绕啊绕，余音未尽。


    他俯下身，很想做点什么越界的举动，但凝视了她片刻，也只是伸手，将她的碎发别到耳后。


    “明天，你就会成为我陆绍璟的妻子，紧张吗？”


    竺星眨眨眼：“从明天开始，你就要每个月支付我一千万，你紧张吗？”


    一开始，陆绍璟让她说金额，竺星以为他一年顶天给她一千万。


    这个金额已经是她无法想象的奢豪了，没想到协议拿到手中，里面写的不是一年一千万，而是每个月一千万。协议规定，陆绍璟向竺星的私人账户按月转账，一直付到他们俩离婚那天。


    而且，这只是现金流，除此之外，还有一堆竺星看不懂的房产、股权和其他资产。如果不够花，还能从陆绍璟掏出十个亿设立的夫妻联名账户中随意支取。


    竺星当时只觉得，原来被老天爷的馅饼砸中，是这种晕头转向的滋味。


    她甚至有些怀疑：陆绍璟真的会兑现吗？


    陆绍璟笑了，将她整理好的头发又揉乱。


    “小财迷。”


    幸好。


    车开到公司，陆绍璟还在想。


    幸好她还算喜欢钱。


    而他陆绍璟，刚好很会赚钱。


    *


    酒店房间是陆绍璟长租的总统套房，到处都是他的生活痕迹，他的衣物、他的洗漱用品、他随手翻阅的书籍。


    “老板不喜欢回老宅，每个月只有初一十五会去山顶，除此之外，他一般都会住在这里。”马克向竺星介绍。


    竺星疑惑：“既然这样，他不能自己买个房子住吗？为什么要住酒店呢？”


    明明那么有钱，还有那么多房产。


    马克露出职业的假笑：“陆氏还未正式分家，陆董事长不喜欢儿孙在外置业居住，觉得不像话。”


    陆董事长？


    “就是陆老爷子，老板的爷爷。”马克见竺星一脸疑惑，解释道。


    竺星才发觉，自己对陆绍璟的家庭关系十分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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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她求助马克：“马克助理，明天就要见陆家人了，但我除了陆绍璟，一个陆家人都不认识，你能帮帮我，为我梳理下吗？”


    说是梳理，其实换个说法，就是八卦一下。


    这是马克的长项，他欣然应允。


    “当然，夫人，讲起香江陆家，很难长话短说，您坐下喝口茶，听我给您细讲。”


    据说，陆家发家并不是在香江。陆氏祖上是江浙望族，既富又贵，历代都有人在朝中做官。直至上个世纪初，他们才迁出内地，搬到香江生根。


    香江人大都知道，太平山顶有三家豪门比邻而居，分别是世家陆、新贵宋和暴发张。


    世家陆指的就是陆老爷子陆振巍当家的陆氏一派。


    陆振巍年近八十，上世纪随家族来香江立业，不到十年就把握了香江报业的命脉，在那个靠报纸传播信息的年代，可以说陆氏垄断了此地的新闻业。


    陆家人丁兴旺，陆振巍和夫人曹梅君育有四子一女，按仁义礼智信排序。老三陆宗礼，正是陆绍璟的父亲。


    陆宗礼年轻时便有诨名在外，花花公子常惹风流，娶了知名教授的女儿何婉毓为妻，仍不改沾花惹草的品性，陆振巍派他到苏州老家公干两年，他竟能惹出人命，与外人生下了陆绍璟。


    陆绍璟生母不详，只知道是工厂的女员工，生下陆绍璟之后，陆宗礼给了她千万赡养费，打发她移民去了。孩子则藏在苏州老家，亲戚间都知晓，只是心照不宣，直到陆绍璟成年，才被陆老爷子允许认祖归宗。


    何夫人只生了陆绍琛这个孩子，后来又被迫认下陆绍璟，人人都知道，他们三个血脉不同。但奇怪的是，陆绍璟这个私生子，在陆家和谁都不对付，偏偏跟自己异母的哥哥陆绍琛最亲。而且，这个连陆老爷子都敢忤逆的九阎王，竟然对养母何婉毓十分尊重。


    “外界都说我们陆总不近人情，其实，也要看人的，比方说，我们陆总对何夫人就很很人情味。至于他得罪叔伯的传言，陆总虽然心黑，但一般都是人家先欺负他，他才会还手。”


    马克聊老板家八卦聊得兴起，连“心黑”两个字都脱口而出。


    竺星没有拆穿他，只问：“他在陆家，过得不好吗？”


    马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干笑道：


    “这个，夫人，您明天去了陆家，就知道了。”


    马克一番话，像一个冗长又跌宕的睡前故事，竺星听完，晚间在床上翻来覆去，也没能从对陆家的想象中脱离出来，直到凌晨，才沉沉睡去。


    沉到她彻底忘记，自己纠结了一个晚上，该不该询问陆绍璟的那个问题：


    傍晚在竺家时，为什么替她出头？


    是因为，她即将成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吗？


    *


    第二天，陆绍璟来得很早。


    竺星起床出了次卧找水喝，撞见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晨报，唬了一跳。


    “醒了？睡得好吗？”陆绍璟穿着一件黑色，绣着仙鹤的中式衬衫，整个人神清气爽，疏懒地坐在那里，确实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


    竺星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凌乱的睡裙，一言不发退回到房间内。


    陆绍璟的目光扫过她光洁脖颈下的锁骨，和露出的那截白皙的小腿，浅笑。


    “给你挑的衣服都送进衣帽间了。”


    屋里，竺星面对堆满半个衣帽间的衣服首饰，心中疑惑。


    他是什么时候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