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剖白
作品:《青云不待》 她不愿意与他亲近,他虽深感挫败,却并不十分意外。
眼前的人双手环膝,身体轻颤,被吻得水润的双眼此刻竟满是不安与防备。
周其钺看着这样的她,心里泛起钝钝的疼。
是他方才太过失控了。
他平复了一下心情,想靠近她,却又怕将她惊跑。
于是他静静地立在榻边,缓了缓语气,“该说对不起的,怎么会是你呢?”
见他没有靠近,语气也还算平静,顾云渐渐放松了紧绷的身体。
纵然知道如今的他应当不会对她用强,可那些惨烈的记忆终究让她的身体有下意识的不信任。
她没有再看他,轻声开口道:“你走吧,早些休息。”
周其钺却没有依言动作,反而上前坐到榻边,高大身体带来的压迫感让顾云几欲夺门而逃。
他却在下一刻沉沉开口,“对不住,云娘。”
“我好像从来没有当面对你说过一声,对不住。”
她僵了僵,随即放松了臂膀,不再紧盯着跑向门口的路线。
“你不愿意与我亲近是应该的,就是一辈子都拒绝我也无妨,这合该是我的报应。”
他试探地抚向她的脸颊,像在敲响一只刺猬的家门。
这次,刺猬没有再用尖刺扎他,反而顺从地顺着他的力道重新看向他。
二人目光相触。
这下他看清楚了,她的眼里有水光,眼眶也有些泛红,像一只惊魂未定、虚张声势的小兽。
他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俯身朝她眼尾吻去,一触即分。
“有些话正好今日说与你听。”
“云娘,我从未见过哪个女子像你。初时只觉你像离离野草,看似弱小任人踩踏,却总有勃勃生机;后来又觉得你像郁郁青松,风雪加身,却依旧挺直。”
“你明明也受了那么多打击、遭遇了那么多不幸,却总能昂扬地继续向前走下去。”
“没有人能不被你蓬勃的生命力感染,我也不例外。”
顾云听着他的絮语,怔怔地望着他。
周其钺却继续说着。
“说来可笑,我其实早就对你爱而不自知,屡次因王载晞而对你发怒时也未曾察觉,我其实在嫉妒、在吃醋,甚至...还有些害怕。”
“我们的开始并不算好,或许可以说糟透了。那时的我,没有信心让你心甘情愿留在我身边,我怕你终有一日会离我而去,所以...就这么一错再错了下去。”
说着,他有些不敢看她,视线偏开了些,好一会儿才笃定地重新看向她。
“云娘,对不住。我过往自诩比你强大,后来才发现明明是你强我远矣,感谢你愿意重新接纳我这个卑劣的人,也请你记住——”
“我爱你。”
“并且我毫不怀疑,多与你相处一日,我仍会多爱你一分。”
空气在这一刻凝滞,只余二人此起彼伏的剧烈心跳声,一个比一个跳得快。
周其钺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所以你不必再怕我,如果可以,试着对我放下防备,好吗?至少如今的周其钺比两年前更可信,不是吗?”
顾云的心震动不已,眼前的人双耳红透,脸颊微红,看向她的目光却柔和坚定,像是有一缕缕满含情意的丝线,将她包裹得密不透风。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他?
霸道傲慢的、不可一世的、从来都罔顾他人意愿的周大将军,竟会这般满含情意地夸她、剖开了心说爱她、还请求她信他...
她又开始感觉呼吸困难了。
周其钺见她不答,也不恼,躬身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又很快放开。
“我走了,你早些休息。”
想起什么,他又轻笑着说了句,“拼接木塔这种精细活,我的确太过笨拙,恐怕还是只有靠云娘自己来完成了。”
说罢,他起身要走,却感觉衣袖被一股小小的力勾住,身后也传来细细的声音。
“等等。”
顾云没看他,走到桌边拿起方才在乞巧市中买的一对胖乎乎的泥偶,端详了一会儿,把其中的女子人偶递给了他。
“这个别忘了。”
周其钺注视着她的动作,无需多言,他觉得自己明白她的意思。
他抬手接过,指腹轻轻划过她的掌心,“嗯。”
未再多说什么,他转身走出书房,很快便越过院墙,落入将军府里。
顾云缓步走到廊下,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彻底消失。
半晌,她抬头望向漫天星河,牵牛织女星,相逢只一宵。方才有一瞬,她竟觉得他也像那奔赴了一年才得偿所愿的星星。
一墙之隔,周其钺并未着急回屋,背靠着院墙望向天空,织女星落入他的眼眸。
二人望着同一片星空。
...
顾云与周其钺重返朝堂之时,天子对戴家的清算也正巧落幕。
前朝的覆灭一直是天子的心头刺,当一众世家拿着戴家十余年来的“谋逆”证据摆在他面前时,他不可能不从严发落。
于是,本就失了主心骨的戴家嫡支,男子纷纷落斩,女子皆被充奴。而这还不够,就连戴家旁支也悉数被流放。
判决出来后,举朝哗然。
一时间,朝臣战战兢兢,生怕和戴家牵上半点关系。
但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世家却没有伤春悲秋的时间,他们得盘算如何瓜分戴家倒台后空出来的肥缺。
几番拉扯谈判后,各家都获得了还算满意的利益,而天子也在诸方斡旋之中将一些不显眼的重要岗位放上了自己的人。
其中,就有熟面孔王载晞,直接由从五品鸿胪寺少卿升至正三品户部侍郎。
至此,顾云也回过些味来。
王载晞是铁打的皇党,这次戴家的倒台,也许是天子早就在谋划的事情。不管世家呈上的证据是什么,恐怕戴家都难逃如此重罚。
世家终归是天子权力延伸的阻碍,而要对付世家,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最大的那个神不知鬼不觉地打倒。
而当今局面最妙的一点是,倒了一个戴家,其余家族无一不沉浸在联手得来的胜利中,无一不为眼前得到的利益洋洋得意,以至于忽略了站在高处暗暗看着一切的天子。
而接下来,天子只要再为他们树立一个靶子,就可以继续坐收渔翁之利,直到世家再不能成气候,直到整个王朝能直接贯彻他的意志。
看向立在最前端意气风发的卢氏家主,顾云心想,也许下一个就轮到卢家了。
不愧是隐忍蛰伏多年的天子。
退朝时,顾云与周其钺并肩而行,却见王载晞破天荒地上前搭话。
“周将军、顾侍郎,许久不见了,也不知二位可痊愈了?”
一场大火,两位朝廷命官重伤,举朝皆知。
顾云与周其钺都不太想见到他,毕竟一见到他就会想起些不太美妙的回忆。
顾云微微颔首以作回应,周其钺则好脾气与他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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套,“恭喜王大人升迁。”
王载晞又摆出惯常的笑来,端得是和煦有礼。
“二位大人可是也好事将近了?”
顾云看他一眼,“与你无关。”
不想与他再闲扯,她拉着周其钺的衣袖便往前走去,倒是周其钺看她这幅态度有些奇了。
“云娘如今竟对他如此不喜?”
顾云抬头看他一眼,“且不说我很讨厌朝堂中的拉帮结派,他屡次暗示我要坚定站在皇党那边,就已经够让我烦了,而且他以往还利用过我,我实在是对他摆不出笑脸来。”
而且,他方才试探她和周其钺是否好事将近,她也不觉得是真的在问候他们,而是在提醒她,作为天子的臣子,可别忘了朝臣不能通婚一事。
周其钺笑了,他的云娘果然还是真性情。若非天赋过人、技艺超常,朝堂之上如何容得下她这种人?便是容下了,也只有工部那种专心做事的地方最适合她。
“哦?你怎么知道他利用过你的,当初你不是挺喜欢他的吗?”
顾云警惕地看他一眼,又朝四周看去。
只见二人早已走出了长长宫墙,周遭也并无他人,她才小声问他。
“你要和我翻旧账吗?”
周其钺瞧她这幅样子煞是可爱,故意逗她,“是,赶紧如实招来。”
顾云不依了,“你这人怎么这么小肚鸡肠,你当时不还有个陆妍微吗?再之前指不定还有别的莺莺燕燕,凭什么要我如实招来?”
工部的公廨尚未完工,顾云大部分时间仍在家中公干,周其钺重伤初愈,也暂未去练兵,于是二人一同踏上回府的马车。
马车缓缓起步,身侧的人久久未回话,顾云有些不确定地朝他看去,只见他眼里写着大大的无言以对。
她有些不明所以,“怎么了?”
只见他一副被气笑了的表情,“得,敢情我从前和你说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顾云仍是不明白,“怎么说?”
他嗤笑一声,“陆家事毕后,你可还见过她?我早同你说过了不必在意她,可你根本就没听进去。”
见她呆呆的,他忍不住说得更明白些,“当初陆岐有异心,以她母亲做要挟来让她对我实施美人计,我干脆将计就计,将她接回府里。可一来,我从未碰过她,二来,我真正带去州府的,不还是你吗?”
顾云的脑子尚在消化,周其钺则趁她不备在她唇上轻啄一口。
自从上次七夕节后,她对他的靠近提防了不少,他已有月余未能一亲芳泽,实在是馋得他有些心痒。
感觉她又开始有些僵硬,周其钺见好就收,转而用暗含蛊惑的眼神看她。
“我何曾有过什么莺莺燕燕,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人而已。倒是你,今天喜欢这个,明天爱上那个,真教我伤透了心。”
他凑得很近,顾云看着他用英挺的俊脸做出哀怨的表情,颇有些好笑,不甚走心地应道:
“哦,原来是这样。”
周其钺顿觉无趣,倏地靠回车壁,听她这语气,就知道她未必真的信了。
不过这种事情,光靠说的确没什么信服力,就像他当初死活不相信她与王载晞真的没有苟且一样。
想到这,他忍不住握住她的手轻轻捏了下,“我的旧账翻完了,该你了。”
他是真的好奇,她为何对王载晞的态度转变这么大。
顾云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只好嗫嚅着开口,“我,我那时候的确喜欢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