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体检的阴影

作品:《与他的相识

    七月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卧室,在地板上画出一道金色的线。许卿皖眯着眼睛醒来,伸手摸向身旁的位置——空的,床单已经凉了。她摸到手机,屏幕显示早上7:23,还有一条江斯年的消息:


    "去医院拿体检报告,顺便买早餐。爱你。"


    许卿皖伸了个懒腰,慢慢坐起身。今天是周日,工作室休息,她计划整理上个月拍的"家暴幸存者"系列照片,为下个月的公益展览做准备。这个项目已经进行了三个月,十二位女性的肖像和访谈记录,每一张照片背后都是一个从黑暗中重生的故事。


    浴室镜子里,她的脸比去年瘦了一圈,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创业的压力和项目的投入让她常常工作到深夜。许卿皖用冷水拍了拍脸,决定今天早点收工,和江斯年去看那部新上映的文艺片——他们已经很久没有正经约会了。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医院的号码。


    "许小姐?"一个陌生的女声,"我是李医生,您的体检报告有些指标需要复查,今天能来一趟吗?"


    许卿皖皱眉:"什么问题?"


    "可能是化验误差,"医生的语气平静,"最好当面解释。"


    挂断电话,许卿皖感到一丝不安。她上个月确实做了例行体检,但一直没收到报告。江斯年今早就是去拿报告的,为什么医院又打来?她拨通江斯年的电话,却直接转入语音信箱。


    半小时后,许卿皖洗漱完毕,正准备出门去医院,门铃响了。透过猫眼,她看到江斯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早餐袋和一份文件,脸色异常苍白。


    "怎么不接电话?"她拉开门,"医院刚打来..."


    话没说完,江斯年突然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早餐袋掉在地上,散发出咖啡和面包的香气。


    "怎么了?"许卿皖轻拍他的后背,"报告有问题吗?"


    江斯年松开她,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没什么,可能是误诊...我们得再做一些检查。"


    许卿皖注意到他的眼睛红肿,像是哭过。江斯年很少流泪,即使在母亲去世或创业最艰难的时候。这个发现让她心跳加速:"到底怎么了?"


    江斯年深吸一口气,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你的血液检查...有些指标不正常。医生怀疑..."他的声音哽住了,"怀疑是心脏问题。"


    "心脏病?"许卿皖松了口气,"我还以为是什么大病。我爸爸——我是说周正阳——确实有心脏病遗传史,但我的基因检测不是阴性吗?"


    "不是那种..."江斯年摇头,"医生说是心肌炎,需要进一步确认。"他迅速补充,"但别担心,即使确诊也是可控的。"


    许卿皖观察着江斯年的表情——他在撒谎,至少隐瞒了什么。但她决定不追问,等见了医生再说。"那我们现在去医院?"


    "嗯,我约了李医生十点。"江斯年弯腰捡起早餐袋,"先吃点东西吧。"


    早餐在沉默中进行。江斯年机械地咀嚼着面包,眼神飘忽不定;许卿皖则小口啜饮咖啡,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最坏的情况是什么?慢性心脏病?需要手术?医药费会拖垮刚起步的工作室吗?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气味让许卿皖想起四年前母亲去世时的场景。她下意识抓住江斯年的手,发现他的掌心全是汗。


    李医生是位五十多岁的女性,严肃但和蔼。她请许卿皖坐下,然后打开一份文件:"许小姐,您的血液检查显示心肌酶异常升高,结合心电图变化,我们怀疑是心肌病变。"


    "严重吗?"许卿皖直接问道。


    李医生和江斯年交换了一个眼神:"需要进一步检查确认。今天先做个心脏超声和核磁共振。"


    接下来的三小时像一场梦。许卿皖被带进不同的检查室,贴上电极,注射造影剂,在机器的轰鸣声中保持静止。江斯年始终陪在一旁,但很少说话,只是在她每次看向他时挤出一个鼓励的微笑。


    最后一项检查结束后,李医生让他们在诊室等待结果。空调出风口的嗡嗡声是唯一的背景音。许卿皖突然注意到江斯年在微微发抖。


    "冷吗?"她问。


    江斯年摇头,却把她的手握得更紧了:"皖皖,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会一起面对。"


    这句话本该是安慰,却让许卿皖心头一紧。为什么听起来像诀别?


    李医生终于回来,身后跟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医生。两人表情凝重。


    "许小姐,"李医生坐下,"这位是心脏科的张教授。我们看了您的检查结果..."


    老医生接过话头:"您患有一种罕见的心肌病,学名叫''致心律失常性右室心肌病''。"


    许卿皖从未听过这个名词:"能治好吗?"


    张教授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这是一种进展性疾病。目前...没有根治方法。"


    "那我还有多少时间?"许卿皖的声音出奇地冷静。


    两位医生再次看向江斯年,后者低着头,肩膀紧绷。


    "根据心肌损伤程度..."张教授谨慎地说,"如果治疗得当,可能...六个月到一年。"


    许卿皖的世界突然变得异常安静,仿佛有人按下了静音键。她看到医生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内容;看到江斯年捂住脸,却感受不到他的痛苦。一切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许小姐?"李医生的声音渐渐清晰,"您还好吗?"


    许卿皖发现自己站了起来:"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消化。"


    "当然,"张教授点头,"我们会安排住院和进一步治疗..."


    "明天。"许卿皖打断他,"我今天先回家整理一下。"


    走出诊室,江斯年终于崩溃了。他靠在墙上,无声地流泪,像个迷路的孩子。许卿皖反而异常平静,轻轻抱住他:"没事的,我们回家说。"


    出租车里,江斯年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一松开她就会消失。许卿皖望着窗外闪过的城市景象——熟悉的街道,熙攘的人群,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玻璃幕墙。这一切突然变得如此珍贵。


    公寓门关上后,江斯年终于开口:"皖皖,我..."


    "先别说话。"许卿皖走向书桌,拿出纸笔,"我们列个清单。"


    "清单?"


    "我想做的事。"许卿皖坐下,开始书写,"首先,完成''家暴幸存者''展览;其次,整理我的作品集;第三..."


    "等等!"江斯年夺过笔,"你在干什么?好像...好像在准备后事一样!"


    许卿皖平静地看着他:"不是吗?医生说我最多还有一年。"


    "不,一定有办法!"江斯年激动地说,"国外有新疗法,实验性药物,我可以卖掉工作室..."


    "斯年,"许卿皖轻声打断他,"看着我。"


    江斯年抬头,眼中满是泪水。


    "我们面对现实。"许卿皖的声音异常坚定,"时间有限,我不想浪费在无谓的治疗上。我想完成重要的事,和重要的人在一起。"


    江斯年摇头:"不,我不接受..."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我要问问我爸,他认识很多医生..."


    许卿皖让他打了几个电话,然后温和但坚定地拿走手机:"够了。今天到此为止。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江斯年震惊地看着她:"你要我走?"


    "就几个小时。"许卿皖勉强微笑,"我需要整理思绪。你去工作室吧,晚上回来我们一起吃晚餐。"


    江斯年想反对,但看到她眼中的决心,最终点点头:"有任何需要立刻打给我。"


    门关上后,许卿皖终于崩溃了。她滑坐在地板上,抱紧双膝,无声地哭泣。这不是恐惧死亡的眼泪,而是为所有未完成的梦想,为即将失去的未来,为江斯年眼中的痛苦...


    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样子,想起那些被病痛折磨的日子。不,她不要那样。如果时间有限,她要以自己的方式度过。


    几小时后,许卿皖洗了脸,整理好情绪,开始认真列清单。除了工作上的未竟之事,还有许多个人愿望——去海边看日出,重访高中校园,尝试高空跳伞...她甚至写下了"和江斯年结婚",但随即划掉了——不能这样自私,留给他一个空口无名的噱头


    傍晚,江斯年回来了,手里提着外卖袋,眼睛红肿但表情平静。他看到桌上的清单,沉默地读了一遍,然后加上了几条:"去北海道看雪""学做提拉米苏""在薰衣草田完成求婚"。


    许卿皖摇头:"薰衣草田就算了,上次已经..."


    "不,"江斯年打断她,"我们会完成清单上的每一项。从明天开始。"


    晚餐时,他们讨论着近期的计划,仿佛这只是普通的周末谈话。江斯年甚至提到了工作室的新客户,许卿皖则分享了展览准备进度。只有紧紧相握的手透露了彼此内心的波澜。


    夜深了,许卿皖在江斯年怀中入睡。他的手臂环抱着她,像守护珍宝的骑士。确认她熟睡后,江斯年轻轻起身,拿着体检报告来到阳台,拨通了父亲的电话。


    "爸,"他的声音嘶哑,"我需要你联系最好的心脏病专家...不,她拒绝治疗...我知道时间不多...一定有办法..."


    电话那头,江明远的声音同样沉重:"我明天就联系北京和上海的专家。但是斯年...你还好吗?"


    江斯年望着夜空中的星星,想起六年前在天台遇见的那个女孩。命运给了他们六年的时光,却要在最美好的时刻夺走她。"不好,爸,一点也不好。"


    第二天清晨,许卿皖醒来时,闻到厨房飘来咖啡的香气。江斯年已经起床,正在准备早餐。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他背对着她,肩膀微微抖动。料理台上放着一份打开的文件——是她的体检报告,上面用红笔圈出了一行字:"预后极差,预期生存期2-3个月"。


    许卿皖退回卧室,假装刚醒来的样子。当江斯年端着早餐进来时,他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着微笑:"早安,睡得好吗?"


    "嗯。"许卿皖坐起身,"今天我们去工作室吗?"


    "不急。"江斯年放下托盘,"我有个想法——我们暂时放下工作,专注于你的清单。先从简单的开始,比如..."他指向清单上的"重访高中校园"。


    许卿皖明白他的用意——他想让她快乐,在有限的时间里尽可能多地完成心愿。这个认知既温暖又心碎。"好啊,"她微笑,"不过得先去医院办住院手续。"


    江斯年的表情僵了一瞬:"你决定接受治疗了?"


    "不,只是基础的对症治疗。"许卿皖喝了一口橙汁,"如果症状加重,至少他们已经了解我的情况。"


    江斯年点点头,眼中的希望光芒暗淡下去:"好,我陪你去。"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精心编排的戏。白天,他们按照清单一项项完成许卿皖的心愿——回到高中校园,在曾经的天台野餐;去海边看日出,在沙滩上写下彼此的名字;甚至尝试了高空跳伞,从一万英尺俯瞰大地。晚上,江斯年会借口去工作室,实际上是去医院和医生讨论病情,或者联系各地的专家寻求第二意见。


    许卿皖假装不知道这些。她看到江斯年深夜对着电脑研究医学论文时的专注,听到他在阳台压低声音打给医学专家的电话,但她选择不拆穿。如果这样能给他一丝希望,她愿意配合这个善意的谎言。


    七月底,"家暴幸存者"展览如期举行。十二位女性的肖像和故事吸引了媒体和公众的广泛关注。许卿皖站在展厅中央,看着观众们驻足观看每一幅作品,听着他们的感叹和讨论,心中充满成就感。


    "太棒了,"一位年轻女性握住她的手,"你的作品给了我们勇气。"


    这正是她想要的效果——用自己的艺术帮助那些像母亲一样的女性,让痛苦转化为力量。展览结束后,所有作品将拍卖,所得捐给反家暴组织。


    当晚的庆功宴上,许卿皖感到一阵剧烈的胸痛,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她悄悄离席,在洗手间镜子里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和发紫的嘴唇。症状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她知道——时间不多了。


    回到家,江斯年兴奋地告诉她一个"好消息":"我爸联系到瑞士的一位专家,他研发了一种新疗法,对你的病有显著效果!"


    许卿皖看着他眼中强撑的希望光芒,不忍心戳破:"真的?那太好了。"


    "唯一的问题是费用..."江斯年犹豫了一下,"但我可以卖掉工作室,或者..."


    "不,"许卿皖坚决地摇头,"工作室是我们的心血,不能卖。"她想了想,"先用我的存款吧,不够再想办法。"


    江斯年紧紧抱住她:"我们会战胜病魔的,一定会的。"


    许卿皖靠在他肩头,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心中默默道歉——对不起,我不能陪你走下去了;对不起,我要先离开了;对不起,留下你一个人...


    八月初,许卿皖的症状开始加重——轻微的走动就会气喘,夜间常常因胸闷醒来。但她坚持不去医院,只是按照医生的建议服用一些缓解症状的药物。江斯年则越来越沉默,常常在深夜凝视她的睡颜,直到天明。


    一个炎热的下午,许卿皖在整理电脑里的照片时,无意中打开了一个命名为"治疗计划"的文件夹。里面是江斯年精心整理的资料——从她的病历到各种治疗选项,甚至包括心脏移植的可能性。最后一份文档是一张清单,与她写的"心愿清单"几乎相同,但每项后面都标注了计划完成日期和详细安排。


    许卿皖的眼泪滴在键盘上。这个男孩,不,这个男人,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她到最后。她轻轻关上文件夹,假装从未看过。


    那天晚上,江斯年提议去屋顶看星星。他们带着毯子和红酒,爬上公寓顶楼。夏夜的星空格外明亮,银河像一条闪烁的丝带横贯天际。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江斯年搂着她,"也是在天台。"


    许卿皖微笑:"你当时真讨厌,非要问我为什么想跳楼。"


    "因为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江斯年的声音有些哽咽,"即使你那么凶。"


    许卿皖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斯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走之后,你要好好生活。"许卿皖轻声说,"继续工作室,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


    "不!"江斯年猛地坐直,"不许说这种话!你会好起来的,我们去瑞士治疗..."


    许卿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斯年,我们都知道真相。"


    江斯年崩溃了,泪水决堤而下:"我不能...没有你...我做不到..."


    许卿皖抱住他,像安抚孩子一样轻抚他的后背:"你比我想象的坚强。你会走出来的,我保证。"


    他们在星空下相拥而泣,为即将失去的未来,为无法兑现的承诺,为所有来不及说出口的爱。


    回家后,许卿皖在日记本上写下:"如果真有来世,请让我再次遇见江斯年。这一次,我会健康地爱他,长久地陪伴他,直到白头。"


    第二天清晨,阳光依旧明媚,城市依旧喧嚣。江斯年做了丰盛的早餐,许卿皖则假装胃口很好地吃完了所有食物。他们讨论着周末去海边的小计划,仿佛这只是普通的一天,仿佛死亡并不在门外等候。


    而他们能做的,只是在所剩无几的日子里,用爱填满每一分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