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相的撕裂

作品:《与他的相识

    八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黄金,铺满了整个天台。许卿皖坐在轮椅上,望着远处熟悉的城市轮廓,微风拂过她瘦削的脸颊。六年前,她曾站在这个边缘,想要结束生命;今天,她回来了,为了一个全新的开始。


    "准备好了吗?"江斯年蹲在她面前,轻轻握住她的手。他的眼睛在阳光下呈现出蜂蜜般的金色,却掩饰不住深处的忧虑。


    许卿皖点点头,手指不自觉地抚摸着盖在腿上的毛毯。她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简单的行走都会让她气喘吁吁,更别说爬六层楼梯到天台了。江斯年特意借了轮椅,一路将她推上来。


    "闭上眼睛,"江斯年神秘地说,"有个惊喜。"


    许卿皖顺从地闭上眼,听到他走开的脚步声,然后是轻微的物体移动声。微风送来一阵花香,还有...蜡烛的气息?


    "可以睁开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象让她屏住呼吸——天台中央摆着一张铺着白桌布的小圆桌,上面放着烛台、鲜花和一个蛋糕;周围挂满了照片,用细绳串起,在风中轻轻摇曳。那些照片记录了他们六年的点点滴滴:第一次约会,毕业旅行,工作室开业...每一张都是时光的切片,承载着共同的记忆。


    "这是..."


    "你的心愿清单上有一项''被求婚'',"江斯年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那个熟悉的蓝丝绒小盒子,"我想在最有意义的地方完成它。"


    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简约的钻戒,钻石不大但切割精美,在阳光下闪烁着火彩。许卿皖的眼眶瞬间湿润了。这枚戒指她见过——两年前在普罗旺斯,江斯年本打算在薰衣草田求婚,却因她突然昏倒而搁置。后来他再没提起,她以为他改变了主意。


    "许卿皖,"江斯年的声音有些颤抖,"从第一次在这里遇见你,我就知道你是特别的。六年过去了,这个认知从未改变,反而随着每一天的相处更加坚定。"他深吸一口气,"你愿意嫁给我吗?即使...即使时间有限,我也想成为你的丈夫,陪你走完每一段路。"


    许卿皖的泪水滑过微笑的嘴角。她知道江斯年策划这一切有多不容易——瞒着她准备这些布置,联系学校获得天台的使用许可,还要在她身体状况允许的日子实施。这份用心比任何华丽的誓言都珍贵。


    "我愿意,"她伸出手,"无论时间长短。"


    江斯年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然后俯身拥抱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玻璃艺术品。许卿皖能感觉到他的颤抖,知道他正在极力控制情绪。自从确诊以来,江斯年很少在她面前流泪,总是扮演坚强的那一个。


    "蛋糕是我妈帮忙做的,"松开拥抱后,江斯年努力让语气轻松起来,"你最喜欢的红丝绒口味。"


    许卿皖微笑着让他推自己到桌边。蛋糕上用糖霜写着"Marry Me",周围点缀着可食用的小珍珠。她突然想起什么:"这些照片...你什么时候准备的?"


    "过去两周,"江斯年切下一小块蛋糕递给她,"趁你睡觉时偷偷整理的。"他指向其中一张,"记得这个吗?我们第一次去温室。"


    照片上的他们青涩而快乐,坐在温室的旧沙发上分享一个小蛋糕。许卿皖记得那天是她的生日,江斯年送了她星空灯和《小王子》。如今六年过去,那个曾经在天台救下她的男孩,依然在用自己方式点亮她的生命。


    "尝尝蛋糕,"江斯年催促道,"我妈试了好几次配方才成功。"


    许卿皖小口品尝着蛋糕,奶油芝士的甜香在口中化开。她的胃口已经大不如前,但为了江斯年,她愿意尝试每一口。"很好吃,替我谢谢苏阿姨。"


    "叫妈,"江斯年调皮地眨眨眼,"她现在是你婆婆了。"


    这个称呼让许卿皖心头一暖。母亲去世后,苏雅确实填补了她生命中缺失的母爱角色。从教她烘焙到帮她挑选婚纱,每一个重要时刻都有苏雅的参与。


    夕阳西沉,将天台的墙壁染成橘红色。江斯年拿出一台拍立得:"拍张合照吧?纪念我们的订婚日。"


    他调整好相机,设置定时,然后跑到许卿皖身边蹲下,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快门声响起,照片缓缓吐出。江斯年小心地摇晃着相纸,图像渐渐显现——夕阳下的剪影,她坐在轮椅上微笑,他守护在身旁,背后的照片串在风中飘荡,像一串记忆的风铃。


    "完美,"他将照片放进事先准备的相框,"第一件家居装饰品。"


    许卿皖看着这个相框,突然意识到——他们可能永远不会有共同的家,不会有婚礼,不会有未来...这个念头像刀子一样刺入心脏,但她强忍泪水,不让江斯年察觉。他已经承受了太多,不需要再分担她的悲伤。


    "该回去了,"江斯年看了看天色,"晚上可能会下雨。"


    他细心地收拾好物品,将照片串小心地卷起来,然后推着轮椅带许卿皖离开天台。下楼比上楼容易些,但江斯年依然小心翼翼,生怕颠簸让她不适。


    回家的出租车上,许卿皖靠在江斯年肩头,看着窗外闪过的城市景象。熟悉的街道,熙攘的人群,橱窗里展示的秋装...世界依然如常运转,仿佛没有注意到一个年轻生命正在悄然流逝。


    "明天想去哪?"江斯年轻声问,"海边还是山上?"


    许卿皖的心愿清单上还有几项未完成——看一场日出,画一幅油画,写一封信...她选择了最轻松的一项:"就在家吧,我想尝试做提拉米苏。"


    "好,"江斯年点头,"我买好材料。"


    回到家,江斯年帮许卿皖洗漱更衣,然后安置她在床上休息。他自己则去厨房准备晚餐和药物。许卿皖听到他打电话给苏雅,兴奋地讲述求婚成功的消息;然后又打给医院,调整明天的预约时间。这种日常的忙碌突然变得珍贵起来——这是生活的声音,是她即将失去的平凡幸福。


    晚餐是简单的粥和小菜,适合她脆弱的消化系统。江斯年坚持喂她,像照顾孩子一样耐心。许卿皖本想拒绝,但看到他专注的神情,便顺从地接受了这份呵护。


    "好吃吗?"江斯年吹凉一勺粥,"我加了点山药,对脾胃好。"


    许卿皖点点头。实际上,她已经尝不出太多味道,但不想辜负他的心意。"你也吃,"她指了指他几乎没动过的碗,"别只顾着我。"


    江斯年这才想起自己的晚餐,胡乱扒了几口。自从许卿皖病情加重,他明显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眼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但他从不抱怨,总是把全部精力放在照顾她上。


    饭后,江斯年帮她服药——一堆五颜六色的药片和胶囊,用来缓解症状而非治愈疾病。许卿皖乖乖吞下每一粒,尽管她知道这些药物对她日益衰竭的心脏帮助有限。


    "要不要看电影?"江斯年整理好床铺,扶她躺下,"《午夜巴黎》?你一直想看的。"


    许卿皖摇头:"累了,想早点睡。"她顿了顿,"你能...陪我躺一会儿吗?"


    江斯年迅速洗漱完毕,换上睡衣躺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入怀中,避开各种医疗设备。许卿皖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这个声音曾给她无数安全感,如今却成了她最不舍的记忆。


    "斯年,"她轻声说,"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我走后,你要好好生活。"许卿皖的声音很轻,但字字清晰,"继续工作室,找个好女孩,结婚生子..."


    江斯年的手臂僵了一瞬:"别这么说,你会好起来的。"


    "答应我。"许卿皖坚持道。


    沉默良久,江斯年终于艰难地开口:"我答应你...但不是在现在讨论这个的时候。"


    许卿皖知道这是他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便不再逼迫。她闭上眼睛,假装入睡,感觉到江斯年轻轻起身,悄悄走到阳台上。透过半开的窗帘,她看到他蹲在地上,肩膀剧烈抖动,却听不到任何哭声——他连崩溃都如此克制,不愿打扰她的休息。


    第二天清晨,许卿皖醒来时,江斯年已经在厨房忙碌。她慢慢起身,扶着墙壁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他正在尝试做提拉米苏,桌上摊着一本食谱,旁边是各种失败品。


    "应该先蘸咖啡酒..."他自言自语,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存在。


    许卿皖靠在门框上,突然想起六年前在温室里,江斯年也是这样笨拙而认真地准备生日蛋糕。时光流转,他依然是那个愿意为她尝试一切的男孩。


    "需要帮忙吗?"她轻声问。


    江斯年猛地转身,看到她站在那里,立刻放下手中的活:"你怎么起来了?应该叫我帮忙的!"


    "我想试试自己走路,"许卿皖微笑,"不能总依赖你。"


    江斯年扶她到餐桌旁坐下:"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不错,"许卿皖撒谎道。实际上,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呼吸也比昨天更困难,但她不想破坏江斯年难得的好心情。"提拉米苏做得怎么样了?"


    "第四次尝试,"江斯年做了个鬼脸,"前三次都太稀了。"


    许卿皖看着他忙碌的背影,突然意识到——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平凡而温馨的日常。没有轰轰烈烈的冒险,没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只是和爱的人一起做饭、聊天、分享小小的快乐。讽刺的是,当她终于明白这一点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最终,在许卿皖的指导下,他们合作完成了提拉米苏。味道不如店里买的精致,但有一种特别的温暖。江斯年甚至准备了蜡烛和小提琴音乐,将简单的甜点变成了一场微型庆祝。


    "敬我们的生活,"他举起咖啡杯,"和我们共同的未来。"


    许卿皖与他碰杯,假装没注意到他眼中闪过的痛楚。"敬现在。"


    下午,许卿皖提议整理照片。江斯年搬出几个大盒子,里面是这些年来她拍摄的所有作品底片和数码备份。他们坐在地板上,一张张翻阅,回忆每张照片背后的故事。


    "这张是在美术馆第一次展览,"江斯年指着一张照片,"你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这张是在普罗旺斯,"许卿皖拿起另一张,"我昏倒前的最后一张照片。"


    江斯年的表情黯淡了一瞬,但很快恢复笑容:"现在我们有更好的照片了。"他指向昨天拍的订婚照,"这张会挂在我们的卧室里。"


    许卿皖突然咳嗽起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胸口蔓延开来。她弯下腰,试图控制呼吸,但疼痛越来越剧烈。江斯年立刻扶住她,迅速拿来氧气面罩和急救药物。


    "深呼吸,"他的声音冷静但紧绷,"药效马上就会起效。"


    许卿皖紧握着他的手,直到疼痛渐渐缓解。这次发作比以往都严重,持续了近十分钟。当呼吸终于平稳时,她已经精疲力竭,几乎无法保持坐姿。


    "去医院吧,"江斯年的眼中满是担忧,"至少做个检查..."


    许卿皖摇头:"不去医院。"她顿了顿,"我想...开始一个新项目。"


    "什么项目?"江斯年困惑地问。


    "''最后的肖像'',"许卿皖轻声解释,"我想用镜头记录...生命最后的模样。"


    江斯年僵住了,脸色变得煞白:"不,皖皖,还不到时候..."


    "正是时候,"许卿皖握住他的手,"趁我还有力气拿起相机。"


    江斯年想反对,但看到她眼中的决心,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好,我帮你准备设备。"


    接下来的几天,许卿皖开始了这个特殊的创作。她让江斯年拍下她工作时的样子——瘦弱的手指调整相机参数,专注的眼神透过取景框,苍白的嘴唇紧抿成一条线...然后她再将这些照片整理成系列,配上简短的文字说明。


    "为什么要这样做?"江斯年看着她整理照片,忍不住问道。


    许卿皖停下手中的工作,思考了一会儿:"死亡像一面镜子,映照出生命最真实的样子。"她轻声说,"我想记录这个过程,不是为了悲伤,而是为了...真实。"


    江斯年沉默地点头,帮她调整电脑显示屏的亮度。他明白这个项目对她的意义——作为一个摄影师,镜头是她表达和理解的工具。如果必须面对死亡,她选择用最熟悉的方式。


    八月底,许卿皖的症状突然恶化。一次严重的发作后,医生建议住院治疗,但她依然拒绝。江斯年只好将卧室改造成简易病房,配备氧气瓶、心电监护仪和各种急救药物。苏雅每天都会来帮忙,带来精心熬制的汤品和补品。


    一天下午,许卿皖在整理照片时突然呼吸困难,脸色发紫。江斯年立刻启动应急程序,同时拨打急救电话。救护车到达时,她已经陷入昏迷。


    医院的白炽灯刺眼而冰冷。许卿皖在模糊的意识中听到断断续续的对话:"心力衰竭...末期...可能撑不过今晚..."


    她想睁开眼睛,想告诉江斯年她没事,但黑暗像潮水一样一**袭来,每次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有家人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


    "我是她的未婚夫,"江斯年的声音沙哑而坚定,"所有决定由我负责。"


    许卿皖想微笑。未婚夫...这个称呼如此美好,又如此令人心碎。她努力集中精力,想听清他们的对话,但意识再次模糊。


    "...疼痛管理...舒适最重要..."医生的声音渐渐远去。


    不知过了多久,许卿皖再次短暂清醒。病房里只有江斯年一个人,坐在床边紧握着她的手,脸上泪痕未干。窗外是深沉的夜色,偶尔有救护车的鸣笛声划过寂静。


    "斯年..."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江斯年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希望:"皖皖!你醒了!需要什么吗?水?止痛药?"


    许卿皖微微摇头,用尽全身力气抬起手,轻触他的脸颊:"别哭..."


    江斯年抓住她的手,贴在脸上:"我不哭,我很坚强,记得吗?"但他的眼泪却止不住地落下。


    "戒指..."许卿皖轻声说。


    江斯年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从口袋里取出那枚订婚戒指,小心地戴在她的无名指上。"看,多合适。"


    许卿皖看着钻石在灯光下闪烁,嘴角微微上扬:"漂亮..."


    "等你好了,我们去挑结婚戒指,"江斯年的声音颤抖但坚定,"金的,镶满钻石,最华丽的那种。"


    许卿皖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她还是点点头:"好..."


    一阵剧烈的疼痛突然袭来,她不由自主地蜷缩起来。江斯年立刻按下镇痛泵,同时呼唤护士。药物很快起效,疼痛渐渐消退,但许卿皖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睡吧,"江斯年轻抚她的头发,"我就在这里,不会离开。"


    许卿皖想回应,想告诉他不要担心,想再说一次她爱他...但黑暗再次降临,这一次更加深沉,更加宁静。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刻,她感受到江斯年的手紧紧握住她的,温暖而坚定,如同六年前那个天台上的相遇。


    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夜空,转瞬即逝,却在黑暗中留下一道璀璨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