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人身子康健

作品:《投靠西边的小世子后

    长雁看宁携玉忙得焦头烂额地,自知他思虑周全,只怕他百密一疏,还是没忍住提醒:“郎君,你刚回来就……上面恐对你不满。”


    他盯着宁携玉拨动书页一目十行的动作,忽地寒光凛冽,面前人长手一扬,长雁敏捷地伸手捞去,那个系着涤穗的冰凉物件就被他稳稳接入手中。


    “无妨,”宁携玉抬眼看去,屋里点上了照明的油灯,他的双目随着印上跳跃的火光,“我们的正事进展地如何了?”


    “已经交接得差不多了,”长雁将不知是否方才粘上的指印用力拭去,干净后才将玉佩朝对方晃了晃,“这不是那时大娘子的东西吗?”


    “不是。”宁携玉不假思索回他,手上已经把翻看的书籍合起放回案上。他旋而站起,本就颀长的身子被烛光拉得反倒有些怪异。


    宁携玉没在解释,从容地下令,“就等你了,我们去见大人。”


    “不……是?”一直到宁携玉走过带起的微风吹过长雁的衣袖,他才后知后觉地应声,大步流星跟了上去。


    “那,那这个东西怎么办啊?”


    “收好就行。”


    “噢。”长雁边跨着大步,一边言听计从地将东西收了起来。


    只是他还是不大明白,这不就是几天前时大娘子派人带来的吗?郎君在西域穷疯了,这都要抢?


    一别经年,时府中变的却不大。仿佛只是路边换了几种花卉,地灯装上了平京时兴的款式。还有,府里做主的夫人换了一位罢了。


    时婉霁本就与这位近乎素不相识的大娘子也没有什么感情,因而没旁人在,她也就默不作声,没什么兴致要和时漱雪寒暄。


    二人貌合神离地挽着一起走,直到时漱雪平视的目光瞧见前厅,远远的那一端等候的人也看到了她。


    时漱雪勉强辨认得出那人是王姨,时夫人魏茹嫁来时带过来的丫鬟,大概也是唯一一个跟了魏茹整个为人妾妻时日的丫鬟。


    下一刻传来的妇人声音就验证了时漱雪认得不错。


    王姨眼尖,人也学得精,回身迈过不高的门槛就笑吟吟地喊喜:“大人!夫人!来了!小娘子扶着大娘子回来了!”


    时漱雪不想也知道,大娘子回府,金枝玉叶的四娘子亲自扶了空有姊妹之名的乡下丫头一路,时尚书应当心中甚为满意这位从小捧在心上的小娘子吧。


    可惜,今晚她在,就不会让魏茹这么容易得胜而归。


    “来了来了,终于来了。”时漱雪回笼意识,对着前方愈来愈近的藕色锦鞋弯起眉眼。雍容的妇人踏着细步款款而来,仪态上却不见丝毫急促与失态。


    她覆粉的脸上依稀能见岁月的蹉跎,已经不复七年前的妍丽。


    魏茹就着时婉霁的手将时漱雪拉过,护在身侧就朝正厅推,一边不住地招手:“来来来,快进来。”


    时漱雪任由魏茹看似怜爱的动作,反过来握住魏茹单薄的手臂,二人呈着一个互相搀着,母慈女孝的姿势,双双迈入正厅。


    时大人正位危坐,早在王姨那一番叫嚷时就摆出了无功无过的慈爱表情,听到四娘子的懂事又看到二人的动作,脸上的笑才缓缓真实了几分。


    “女儿不孝,让阿耶久等。”时漱雪不像魏茹客气了一路此时微微有些发虚,她极快地见缝插针,履头未着地就说出了正厅中的第一句话。


    魏茹的笑一瞬戛然而止。时繁祚见此连连点头,目光不止地扫视着这位许久未见的大娘子,大笑着招手:“好好好,回来就好,都坐都坐。”


    七年过去,他早已看不出现下的这位大娘子与从前孩童时的模样有无相似。时繁祚颔首沉吟,心下也渗出几分悔意:“长大了。”


    魏茹蓄着温婉得体的笑意,拉着时漱雪就要往时尚书身旁的空位推,磨得光滑剔透的簪心翡翠在发髻间流转着动人的光晕。


    “阿娘不先落坐,我心里不踏实。”时漱雪反按过魏茹的手,脚下一转就不留痕迹地带着二人移了位。


    小杏落在后面,察言观色间已福至心灵地挪开魏茹方才入座的交椅,陪着笑意,正正请魏茹入座。


    魏茹光华的粉面隐隐露出称不上慈爱的表情,很快被她压下,对着时漱雪微微颔首。


    “既然这样,那我就先坐了。大娘子也快坐,四娘,快请你姊姊入座。”


    时婉霁方要动作,被小杏眼疾手快抢了先拉开那把交椅,朝她歪歪头:“四娘子,奴婢来就好了。”


    “都是一家人,怎么这么客气。”时蕙见事态至此,插身隔开二人,也落了座。


    “王姨,快传菜,”时大人招招手,面上笑意不减,“今天是我们时家的大喜日子啊,大家都热热闹闹地,正好明天一早,让下面的人把新做的料子都送到各房中去,都做几身新衣裳。”


    “是是是,”魏茹虚赶着王姨去传菜,一面不止地附和,“旁人也就算了,大娘子方回到时府,是得多做几身新裳的。”


    她的目光慈爱地扫过时漱雪,落在发髻,广袖,锦鞋,桌前众人都依言望去。


    “新年之时,自然是不能只专重我一人,”时漱雪则将将掩住半脸,神色虚弱又没来由地有几丝坚毅,带着恰到好处的玩笑意味,“若真这样,我倒不敢回来了。”


    “当然少不了,”时大人双指捏起热气腾腾冒着茶香的玉盏呷了一口,状若责备地瞥魏茹一眼,不过也看不出多少分真意,“看你,说得还不如大娘子一个小孩。”


    见魏茹陪起笑来讨饶,时漱雪也莞尔抿了口掌中茶。


    自然,毕竟他们是真正相守半生的一家人。


    “还未正式见过各位姊妹兄弟,”时漱雪饮去半杯,温和驯良的目光依次扫过在场,“四妹,二弟,大人,夫人……”


    从左而右,时漱雪看到最右的魏茹身侧,饶是早有了解也不禁蓦地一愣。


    她恍然又回到了许多年前,阿娘还在的时候,她不必事事操持,惨淡经营的时候。


    那人身上有不属于时府的淡雅恬静,比七年前不足五尺却抱着大把大把的简牍,整天沉默寡言的样子更甚上数分。


    与其当时尚书府的嫡子,时漱雪常常觉得他会更爱编书的著作郎府。


    时茝见话头落到自己身上,对时漱雪略一颔首示意:“三弟来迟,未往府门相迎,大姊勿怪。”


    “你三弟从小不爱言语,”时大人嗔怪地瞪他一眼,“不要和他一般见识!”


    “三弟……”时漱雪轻笑着垂下眼帘,补上全话,“久别未见,今日重逢,我心中实在欢喜,难以言表。”


    “来来来,快上菜!”厅外有人声打断谈话,王姨正招手领着两排端菜的婢女,过了许久的笑容不减反增,不过在眼前这其乐融融的正厅团员饭中显然格外受用。


    众人笑看着王姨赶着布宴,一时也没有言语,佳肴的香气很快充斥满屋。


    “吱嘎——”  长雁将面前格栅门大开,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笨重的木门砰地一下反弹,又让宁携玉一脚踹回该在的位置。


    “郎君,请!”长雁抬手做状,宁携玉瞥他一眼,眸底尽是对这突如其来的恭维嫌弃的神色。


    “演得好玩吗?”他轻压眉头,抬履迈入。


    “……不帅吗?他们都这么教我的。”长雁摸了摸鼻子,也不再纠结,跟着进门。


    这厢房的主子明显和宁携玉大相径庭,书架上,书案上,窗台处,到处摆满了枝繁叶茂,盘根错节的树木盆栽。


    宁携玉拧眉,长雁见此从善如流,将书案上的龟背竹一把抱离老远,又急匆匆拖来一把交椅,胡乱扫去不知是否存在的灰尘。


    宁庄静静端坐书案另一侧,看着来人动作,只是在长雁搬动那株竹子时眼神暗了一瞬。


    这位战绩斐然的平安王似乎想要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归于沉静。


    “许久不见,大人想我吗?”宁携玉一手撑着下巴,手肘抵在书案之上,瞧不出几分久别重逢的感怀,颇为自得。


    “你要说什么?”宁庄冷厉的剑眸兀地睁大,直直看进宁携玉的眼中。


    “阔别数年,”宁携玉轻飘飘地挥袖换手,仍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孩子来看看大人,身体是否还稳当。”


    宁庄却惊弓之鸟般猛地一拍桌站起,整个人颤抖不止:“你对我施疆术?!”


    西疆地处偏僻,远离平京繁荣之地又接壤着外国大究,相来归属不清,是名副其实的世外之地。本朝以农见长,当地却潮湿干热,故甚少有本国人涉足。


    也不止是这个原因——相传西疆人民世世代代传承着当地的文化,凡西疆儿女都习得一种令人闻风丧胆的神奇秘术,无影无形,百步之外就能取人性命,吓得周边郡县都不敢攀上关系。


    宁庄所了解的秘史中先皇为抵御外敌,曾经派许多手下的能人秘密到当地寻找这种秘术,只是无果,还被大究人发现,引发了西面的战争。


    刚经历了战事的我朝积贫积弱不敌与西疆交融更深的大究,只能与他们缔了约,财帛锦缎,为质皇子,一并马车派去了大究。


    如果说别人学到了西疆的秘术回来,宁庄是不会信的。但如果是宁携玉,尹黛那人生出来的儿郎,还从大究为质多年后风光回朝,宁庄则深信不疑。


    “呵。”  宁携玉低声嘲笑,也起:“看到大人身子康健如初,我就暂且放心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宁庄怒急抄起案上一卷半摊着的简牍,卷起后对着面前装束与平京大相径庭的宁携玉做出一个要投掷的动作。


    都说昊天罔极,他作为战功赫赫的平安王唯一的妻子和孩子却都不尽如人意,大的一心害他,现在小的也对他恨之入骨,一回来就断了他大半与外界的联系。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该不该让他在西疆大究得以苟活,长成现在这个样子!


    宁携玉只淡淡瞥他一眼,并没有几分被威慑应有的胆战心惊。他从容地转身,不容置喙结束了这场并不愉快的叙旧。


    “大人真想试试西疆的秘术的话,等东窗事发时,我可以送你。”


    宁庄握简的手上甫一动作,却被长雁一根食指吓得顿住,只干巴巴留下几声算不上震慑的话:“你想干什么!我是你阿耶!你书都读哪里去了!”


    “老实一点!”长雁瞪他一眼,一边又急赶着要跟上大步离开的郎君,脚下踟躇得赶出了一条直线。


    “郎君!”长雁很快就发现宁携玉慢着步子在等他,他笑着迈步上去,见他心情似乎还不错,“接下来我们干什么?”


    “最近的消息——”  长雁马上答道:“是时府!”


    他又补充:“和时府主母的儿子有关。”


    宁携玉思虑片刻,拼凑出了那两个已经记不太清的名字:“时蕙和时茝。”


    “奇怪的就是,我们的线人只提到其中一个……”


    见郎君不语,长雁方又接话:“时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