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时大娘子回府

作品:《投靠西边的小世子后

    院里散养的圆滚母鸡正悠闲地踱步,身形一顿一挫,忽地被人冷不丁从后一踢,吓得登时扑打着翅撒开腿就跑,发出咯咯的沙哑叫声。


    宁携玉被这滑稽的动作逗得不禁一笑,抬履轻轻扫去沾在膝处的米白细毛。


    他又再抬步,颀长的身影很快走上简易搭成的三阶竹梯,素白的手屈起,叩响年久陈旧的格栅门,发出短促的沉闷声音。


    “啌,啌。”


    小杏此时正在斟茶,听到响声时手上动作一顿,双螺上细纱发巾随着转头在空中飘动。


    不等她有所动作,时漱雪掩面轻咳,朝小杏挥手,“走吧,不喝这盏了,还有长路要赶,别误了贵人时间。”


    “好!”小杏依言立马放下茶盏,声音已经难掩激动。


    她伸手搀起倚在软榻上的时漱雪起身,微微曲起关节,缎面就轻轻拂过温热的手背。


    看着面前熟悉的高门,她心下不由数着,已经是第七个年头了。


    时漱雪缓缓推开格栅门,今天日头似乎格外地好,木头甚至暖过她的指尖。


    或是因她太久未出,总之,吱嘎作响中,柔和煦暖的阳光便争前恐后地从外面扑进来。


    她不大适从,下意识地眯眼,只见煦色韶光的小院中,少年身着一袭花青色的圆领袍,腰间坠着整片的银色铃铛,长发高束,其间隐约垂下几支编发。


    除此,最为惹眼的就是来人修长的身子在她身前落下的一大块阴影。


    宁携玉瞧见锦衣华服的时大娘子时不禁莞尔,颔首低声,然却掩不住喉间少年特有的清亮,“时大娘子回府,宁某特来相迎。”


    健壮的双驹拉着镶金雕玉的轿子行走在乡路之间,并不算颠簸,但十分醒目。


    时漱雪危坐舆位,静默地看小杏掀开帐子和外头面容陌生的御者交谈着什么。


    寥寥数语,小杏便放下帐帘转述道,“娘子,宁大人适才已先行离开了。”


    时漱雪闻言轻轻点头,目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箱内装潢:“有劳大人了。”


    骏良駃騠,珠光宝气,自然不是为若有似无将养乡下的时大娘子预备的。


    纵观时娘子回府这件事中,唯一与此相配的,只西疆归京的新贵,宁世子。


    庄重华贵的气派看得小杏不住地感慨,“宁大人现下可真是得道。”


    时漱雪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方才的一幕。


    她许久不在平京,却也清楚那不是平京寻常衣裳的款式,更像是外邦之地的,由宁世子带回的西疆服饰。


    哪有回朝的世子还着着异域服饰的。


    “宁大人,”她顿了顿,稍微斟酌,“很是不同。”


    日头渐渐沉了下去,乡间的嘈杂也慢慢被剥落。至马前随行的奴才向城门守卫的长刀士兵呈上文书,马车缓步驶入京城,耳边才又喧嚣起来。


    小杏将帘子折起一方小角,蜷着身瞧外面的风景,一边不住地小声嘟囔。


    “这长平主街还是和之前一模一样嘛。”


    “怎么还不到,天色都这般晚了,时府哪位贵人坐得下一整天轿厢的。”


    “怎么不从西市过,这不是故意绕远吗?”  小杏还在絮絮叨叨,一旁忽地传出轻声。


    “累了吗?”


    “娘子!”时漱雪身子骨弱几分,上了轿厢不久就阖眼养神,现突然发话,小杏惊喜地一下撒开了卷起的纱帘。


    “我不累!”


    “好,”时漱雪朝她弯眉,一边正了正衣冠,“让御者放慢些,我身子不适,别脏了轿厢,惹家中大人不悦。”


    小杏疑惑地歪过头,毕竟大娘子虽然是体弱了些,但现下的神情实在看不出哪里有恙。


    她还是依言朝外低声呵:“大娘子身子欠佳,动作放慢些!”  一帘之隔外,马车仍平稳徐行,半响终于缓缓慢下。


    “搞什么啊。”小杏蹙眉。


    双驹悠扬踱步前进,慢慢追着日头最后一束光,终于听外头御者一声长吁,疆绳控着大马渐渐慢下,两头长驹就双双停了下来。


    平平稳稳,甚至轿中的时漱雪身形都半分未动。


    “大娘子,到了!”御者动作利落地跳下舆木,高声朝车厢喊道。


    西子纺邻着繁华的西市,奢华的轿子穿过时大概有不少过路人听到了动静,眼见着人停在了尚书府,都老远围着要瞧个热闹。


    可不是听到动静了?东家说明了这个点尚书府会有动静可以听,看着嚼着高官秘辛就把银子赚了这件事谁不想要?


    “大娘子?就是病了好久养在乡下的那个吗?”


    “什么病了,我看就是她后娘看她不惯,硬把人赶走的,可怜姑娘小小年纪。”提着一打芹菜的大婶嗤笑着。


    旁边的人立刻压低声喝她,“嘘嘘嘘,没看到时家公子娘子都在吗,脑袋要不要了!”


    说得好像真有几分真情实感。


    “快看快看,人出来了!”


    小杏一手撩起帐帘,另一只手的手背扶着坐得发晕的时大娘子,直到确保她整个人出了厢才又提着裙摆三两步跳下去,忙又要转身去扶。


    只不过她一回身,猛地却看到面前伸出了两只手。


    一只自然是她的,另一只更为白皙,更为修长,纤细的腕间缀着一只翠绿欲滴的镯子,主人就站在她身侧。


    小杏马上朝那人一礼,目光只看得见时婉霁朝她微微颔了一下首,连眼神都没分来半个。


    时漱雪看着面前的人,朝她微微弯起眉笑。


    七年前不过府中大人肩膀高的四娘子,现下长成了亭亭玉立的模样,看着几乎与她一般高。


    “大姊,我和二哥等你许久。”时婉霁道,一面也细细打量这位许久不见的时大娘子。


    容貌昳丽,神色疏离,不过身上还沾着不属于平京的泥土味道,她不喜欢。


    且方才还害得她在这正门等得腿酸,时婉霁更对这位不知为何骤然到来的时大娘子有些意见了。


    因而她率先开口,多少带了些埋怨的意味,也为自己在这群不知好歹讨论时府私事的布衣间挣个关爱姊妹的好名声。


    目光交错间,时漱雪已经搭着时四娘的手姊妹情深地缓步下舆。


    她从容地回答:“淮乡距平京三十里出,路途遥远,我一早整装出发,不想还是让小妹久等。”


    力道不算大,时婉霁站得腿麻却险些没能稳住身形,眼角的弧度晃动一瞬,方才又稳当下来。


    交谈传出长街,远远围观的人群细细碎碎地你一言我一语起来。


    “啧啧,这时四娇养在平京,时大娘子居然就住破烂的淮乡?都说有后母就有后爹,这时大人也太小气了点吧。”


    “要我说这大娘子在淮乡不知道十几年,站一块儿也一点不输时四娘啊。


    “大姊,身子弱就不要在这风口吹风了,快些进门吧。”低沉的嗓子自时婉霁的身后传来,时漱雪早猜到来人,一边将搭着时婉霁的手收回,一边不疾不徐地将目光投去。


    已是立冬时令,来人锦衣狐裘,器宇轩昂,俨然一副富家贵公子的气派。


    见时漱雪看来,时蕙扬眉笑道:“平京不比大姊常居,天冷得很,大姊体弱,别刚回来又养回去了。”


    似乎就等着这一声,有人遥远应和起来--“听到没有,人家时大娘子是去静养的,时家自然给她安排得妥妥帖帖的,你以为像你们一样去受苦的?”


    “时家是什么地方?时大人时夫人一家菩萨一样的人,没你们几个外人对孩子好?”


    “天冷衣薄,是不该久站的。”时漱雪轻轻颔首,像是呼应着时蕙的关心,旋即掩面咳了起来。


    小杏适才找不到口子,这才连忙上前给时漱雪紧了紧身上的披风。


    “大姊,我扶你走吧。”时婉霁垂眸,状若无意地瞥了远处一眼,不知心中在思量什么。


    正是下集的时候,远处看戏的人越围越多,已大有一副要远远超出掌控的趋势。


    “快走吧,阿耶阿娘还在等着。”时蕙自然有所意识,闻言急急朝一旁退去大步,虚迎着二人进门。


    远远,大娘得到了反驳的说头,当然不肯放过,嗤笑着就道:“还妥妥帖帖呢,我看那时大娘子的衣服都没我的厚,不如让我养,起码不会冻着,还得跑到什么淮乡树乡。”


    “你可少说几句吧--”


    时蕙紧紧跟在二人之后,一只锦履刚迈过门槛便抬手招呼大气不敢出的小厮们关门。


    小厮手忙脚乱地听令照做,两扇沉重朱红色的乌皮门无声合上,顷刻便隔绝了门外的熙熙攘攘。


    “进去了进去了,散了吧都。”


    “走吧走吧,天快黑了。”低头隐在人群中其貌不扬的年轻人见众人散去,也跟着其中几位,不知不觉就没入了西子纺街道深处。


    年轻人来到一处更靠近平京中心的私人宅邸前,右腿忽地发力,霎时拔地升起数尺!


    他一手紧紧攀住围墙上一块凸起,借力登时又飞起数尺,像鱼一般在空中翻滚几圈,整个人被宅子吞了过去!


    “嗒!”落地的长雁长呼出一口气,拍拍手抬腿就要去复命。


    旋而,他脚下一顿,似是注意到了什么,用力一蹬,又飞身附上了一侧的高树。


    “大人!”直到长雁身姿灵巧地荡远了去,身后守门的小厮们才纷纷反应过来,此起彼伏地高声哭喊着。


    “求你了别祸害王府的门了!”


    长雁来到后厢房时才堪堪停下,他象征性地拍了拍身上一块一块的尘土,踏着欢快的步伐走上前去。


    “郎君,时大娘子方才已经入府了!”长雁轻手轻脚地合上木门,未有停留就朝内里走去。


    “嗯。”话音方落,长雁也拐过隔窗门,看到郎君正埋在几摞高高垒起的书卷,简牍则一堆一堆散在桌脚边,或摊开或束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