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作品:《血色棘茨》 温斯顿充耳不闻,他红色的眼睛像是要喷出火焰,鲜红的嘴唇要滴下血来。他发疯似的咆哮起来,他双手抱头,用力揪住自己的头发,手臂上青筋暴起,一头卷发被他抓得凌乱不堪,血红的眼睛里满是痛苦挣扎之色。
裘利亚被温斯顿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坏了,她惊慌失措地想要冲上前去制止他却又不敢。她眼睁睁看着温斯顿在轮椅上扭动着,仿佛被困在笼中即将发狂的野兽,而她则像那岌岌可危的笼门,似乎下一秒就会被他一把推开。
“温斯顿,冷静一点,冷静一点!”
温斯顿凄厉地仰头嘶吼,简直要刺破耳膜一般。他双手紧紧攥住轮椅扶手,青黑色的骨节几乎爆出皮肤,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着。他眼中布满血丝,神情癫狂而绝望。转眼间,他又调转轮椅跌跌撞撞去砸房间里的其他东西,茶几上的古董花瓶、壁炉上摆放的艺术品和一旁的银质烛台全都被他长而强壮的手臂摔得粉碎。
趁停歇的功夫,裘利亚赶忙从身后拉住他身下深红色的轮椅,防止他再去砸更多的东西:“温斯顿!你别再闹了!”
温斯顿上半身前倾着探出手臂竭力挥舞着被裘利亚从背后扯住轮椅,瘫痪的下半身却死气沉沉地像是永恒地囚禁在了这辆刑具之中,他颤抖的身体僵硬在原地,大口喘息着,拼命压抑着自己内心深处想要将面前一切都摧毁殆尽的冲动。
裘利亚惊惧交加,她不能忍受温斯顿总是这样破坏性地胡闹:“你别再砸了!动不动就砸东西,你太任性了!成天就知道吼叫和胡闹,你除了犯浑你还会做什么?!”
温斯顿闻言身体猛地一震,他缓缓转过头来,俊美无俦的脸上满是痛楚和难以置信,他红瞳放大,颤抖着鲜艳的红唇,眼神茫然而空洞。他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任性……胡闹?在你眼里,我就只会任性胡闹是么?”他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整个人似乎都失去了生命力,变得毫无生气。
温斯顿话语中的受伤令裘利亚五味杂陈,她伸手想要去抚慰他,却被他侧身躲开。他摇着头,身体震颤着,身下的轮椅鬼使神差地向后滑去,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仿佛失去了魂魄一般:“原来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只会使唤仆从、只知胡闹的废物是么?”
裘利亚赶紧拉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再向后退去。她急切地解释:“不,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
温斯顿低垂着头,仿佛灵魂已经随着刚才的话语被抽干。他深吸一口气,失魂落魄地抬眸看向裘利亚,眼底一片深不见底:“不,你明明就是这样想的。”
裘利亚没想到温斯顿竟然会这样的油盐不进,她心中又气又急,她双手紧紧握住温斯顿的手臂,强迫他看着自己:“温斯顿,你听我说,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但我确实认为你现在这样蛮横无理的行为是毫无道理的,你知道这一周以来你砸掉了多少东西么?你不是孩子了温斯顿,你已经是贝丝的父亲了,你应该立刻停止你现在的疯狂举动,恢复理智,承担自己行为所带来的后果,做出一个有担当的成年人应有的样子!”眼见温斯顿红眸空洞,冰冷的身体逐渐溺堕入一潭死水,裘利亚深吸一口气把持住自己头脑中最后一丝冷静,辞严色厉,“我们都知道聿修是清白的,你作为一个理智的独立人格,你有责任说出你看到的事实——去为他作证,去还一个无辜的人一个清白!”
温斯顿闻言瞳孔骤缩,他猛地抬头看向裘利亚,眼底满是震惊与剧痛。他像是被人从前胸捅了一刀似的重重地跌回轮椅靠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仿佛下一秒就会晕厥过去,怒意切齿:“裘利亚!你休想让我为他出庭作证!”
温斯顿一瞬间强横起来的态度令裘利亚彻底失去了忍耐,她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愤怒,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对面这张残忍傲慢的脸,终于几近理智崩溃的边缘。
“你简直是无理取闹,温斯顿!聿修他有理想有抱负,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的未来绝对不能毁在这件事上!”
“他有大好前程、他的未来不能毁在这件事上……那我呢?!”温斯顿双手死死握住轮椅扶手,他梗着脖子,发出一声悲痛欲绝地嘶吼,他的声音沙哑撕裂,仿佛下一秒就会破碎成无数锋锐的残片。
裘利亚顿住,蹙眉:“你在说什么?温斯顿,你是我的丈夫!”
“丈夫?”温斯顿苦笑,红瞳闪烁着血光,“我算什么丈夫?裘利亚,你眼里根本就没有我……”
“你胡说什么!温斯顿!”面对温斯顿不知所谓的癫狂,裘利亚忍无可忍。
温斯顿怒视裘利亚,他唇角紧抿,眼神冰冷决绝:“我说,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你有没有问过,我是不是愿意出庭作证?!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去作证,我将要面对什么?!聿修聿修聿修——你满嘴都是他!你什么时候能看看我?看看我?!”温斯顿剧烈地咳嗽起来,他咳得哽咽,还要压抑着气息继续说:“我一出庭那些记者就会对着我的脸和腿一直拍照,他们会在报纸和广播里用难听的话语形容我,我不想去那里被他们羞辱!”
裘利亚愣住,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还在剧烈呛咳的温斯顿:“温斯顿……你竟然是因为这样的理由?”
温斯顿咳嗽不止,简直咳得要把自己的肺腑都咳出来。
裘利亚扶额,她先是感到无边无际的疲惫如潮水淹没心海,然而脸上又渐渐浮现出无奈苦涩的笑容,她摇头冷笑:“温斯顿,你太幼稚了——没有人会羞辱你!”她眼里充满了失望的泪光,笑声却冰冷彻骨,“你还要像鸵鸟一样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城堡里到什么时候?用你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来博取我的关注到什么时候?!温斯顿,你三百多岁了,不是小孩子了,聿修现在面临牢狱之灾,而你却在这里耍小孩子脾气无事生非!你简直不可理喻!”
温斯顿听着裘利亚的话,心碎得无以复加,痛不欲生地抱住头:“你说够了没有!?”
裘利亚心累不堪,她无力地跌坐进沙发里,指尖沾掉眼角湿意,叹了口气:“温斯顿,我不想和你吵架。”
温斯顿双手握着轮椅轮圈不知不觉地向后滑去,红眼里满是哀痛:“你觉得我是在闹脾气?”他闭了闭眼,垂下了头,目光呆滞地看着被自己刺破的掌心,猩红的眸子里没有一丝光彩,他喃喃自语:“我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的对么?”
裘利亚胸口起伏,抿唇不语,看向温斯顿的眼神早已心灰意冷。
温斯顿怔怔地望着自己的妻子,他的眼睛湿润了,鲜红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他哽塞着,呜咽道:“可是裘利亚,那晚,你和聿修是从同一个房间出来的……”温斯顿心痛得说不下去,一想到那晚看到他们二人一同走出酒店房间他便感到胸腔里那颗缓慢跳动的心疼到无法呼吸。
裘利亚闻言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温斯顿!我早就跟你解释过,我那天是带他去见耀祥制药的约翰逊。我是做公关的,我在帮客户牵线搭桥,我是吃这口饭的!这是我的工作!而且你知道聿修的为人,他有多洁身自好你是见过的,你不要成天在这里胡乱臆想!”
温斯顿听到裘利亚的话妒忌得发疯,握着轮圈气得双肩颤抖,红眼睛里闪烁着伤心欲绝:“裘利亚!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为什么还要见他!?你已经和他离婚了!你已经嫁给我了啊!”
“你又犯浑!”温斯顿这一周来反复的猜疑和臆造令裘利亚一天都不想回到这个家,是非再提,这一次完全激怒了她,“你到底要我解释多少遍?!我没有和聿修藕断丝连!我们只是在谈生意!不论我和聿修之前如何,我现在都是你的妻子。你清醒一点!”
温斯顿气得把轮圈捶得砰砰直响,胸口剧烈起伏着:“我清醒得很,是你不清醒!我不去!我上了证人席,交叉盘问就会问出你!”他努力压抑住心中的苦楚,悲切地望着面前心爱的妻子,红色的泪水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他怒目圆睁,却还是坚持着说:“我如果去作证,我就得宣誓,我不能说谎,你们一起从那个房间出来,那你和他就是……共谋——我不能去,我不能……”
听到温斯顿的顾虑裘利亚有一瞬间的心软,但更多的却是无奈。她摇头,心里感到徒劳,但也只能试图去解释:“温斯顿,你想多了。你尽管去说出事实,我不怕你供出我,我也是持律师执照的,就算我被传唤,我可以佐证你的证词,同时还能以游说服务为由脱身。而且这件事上我就是个陪衬!这件事分明是有人下套要陷害聿修,是我害他被人设计的,我难辞其咎,我们得帮他!“
“你为什么要为了他牺牲你自己?!你是我的妻子!”温斯顿急火攻心,抓着她的胳膊把她扯到自己面前,赤红的双目几乎要冒出火来。
“温斯顿!”裘利亚使劲儿掰开他的手,指着他激动地大声说:“你冷静一点!聿修他是被冤枉的,你为什么就不能帮帮他?!”
“——因为我嫉妒!”
裘利亚被他这句话狠狠震住了,她错愕地看着温斯顿,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她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失去控制、像野兽一样发狂的男人竟是荒诞至此。裘利亚气得浑身发抖,她瞪着温斯顿,眼眶发红,浑身颤抖:“你嫉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温斯顿你还要无理取闹到什么时候!?”
温斯顿攥紧拳头,血水在眼眶里打转,死死盯着裘利亚眼中的震惊和受伤:“凭什么你要为他不管不顾地牺牲你自己?!你是我的妻子!你是我的!”
裘利亚彻彻底底地心寒了,她无助地看着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脸上是昭明的凄怆,哀莫大于心死:“温斯顿,你竟然因为自己的自私、怯懦、无知就这样置之不理他人——作为人——在这世上最根本的自由和尊严!”
温斯顿的轮椅在寂静中颤动,他抬起头看向裘利亚,红眸黯淡空洞,仿佛已是死去多时。他张大眼眶,血色的瞳孔好似来自地狱:“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裘利亚听到这句话顿时怒不可遏,她恨不得冲上去把温斯顿揪起来让他清醒过来,但心底的无力感令她甚至抬不起脚尖。她深吸一口气,徒然地垂眼俯视着温斯顿,万念俱灰:“温斯顿,你太冷血了。”
温斯顿闻言,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他难以置信地,甚至是魂飞魄散地,抬头瞪着面色铁青的裘利亚,心口像是被人剜了个大口子,他坐在轮椅里不停颤抖,抖得老虎椅改装的豪华轮椅都在吱呀作响,他想从她的脸上看到一丝残存的怜悯,然而她只是背过身去,不让他看到自己的神情,冷的像一块**的木头。
“冷血?你说我冷血?”
裘利亚内心压抑,低头不语。
温斯顿自嘲一笑:“对,冷血。裘利亚你忘了,吸血鬼的血天生就是冷的……”
裘利亚心中一凛,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眼中满是震惊和愕然:“温斯顿,你说什么?”
温斯顿的脸上尽是晶莹红亮的泪水和汗水,眼神中充满了凄凉,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绝,肩膀不停颤抖,像是一只重伤的野兽,发出悲惨的哀鸣声。温斯顿仰面朝天,露出青白羸弱的脖颈,他的声音嘶哑恐怖,带着一丝揶揄和悲凉:“我说,我告诉过你的,你难道不记得了吗?吸血鬼的血,本来就是冷的。”
裘利亚不可思议地注视着自暴自弃的温斯顿。温斯顿很怕冷,他的手总是冷的吓人也总是捂不热,他不敢牵她的手,他说吸血鬼血凉、体温低,手也是凉的,会凉到她。以前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衣角,她想了各种法子帮他暖身,但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用这件事来妄自菲薄。
温斯顿仰望着裘利亚愣神的样子讽刺地笑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哽咽着,挥起拳头捶打自己,用尽全力捶打,仿佛要将那个脆弱无助的自己捶碎。他哭嚎着,击打着,像是在发泄着自己心中所有的委屈和痛苦。他打着寒颤,连泣声都变得难以为继。他仿佛被自己困住了,无法挣脱,也无法逃离。
裘利亚欲哭无泪,她无望地反复摇头,她不能忍受这样自我厌弃的温斯顿:“温斯顿,你没有心吗?”
温斯顿红葡萄酒一般的眼泪在听到裘利亚的话之后再次夺眶而出,他瘫坐在轮椅里讥讽着大笑出声:“心?我怎么会有心?我是怪物!怪物怎么会有心呢!?哈哈哈哈……”
裘利亚目睹坐在轮椅上失声痛哭的温斯顿心疼又绝望,她从没见过这样的他:“温斯顿……”
温斯顿痛哭流涕,他削长的十指紧紧揪住自己的头发,濒临崩溃地哀嚎着:“我有什么办法!?我就是怪物啊!”他的哭声撕心裂肺,仿佛一头绝望的困兽。他的心口疼得快要裂开,有一把刀在狠狠地刺着他的心脏。他死死地抓着胸口的衣服,指甲深深地陷入肉里,留下几道鲜红的痕迹,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啃噬着他的心脏,让他痛苦不堪。他趴在轮椅上,用力地捶打着轮椅,仿佛要将一切都毁灭。他大口地喘着气,溺水的人一般呼吸急促而粗重,好似想要将周围的空气全部吸进肺里。他的脸上血迹斑斑,血泪不断地涌出,触目惊心的艳丽。
空气里渐渐弥漫开隐微的玫瑰香气——那是温斯顿的血,多么残忍的味道。
他佝偻着身体窝在轮椅里,咳得好像下一秒就要气绝而亡。他咬着牙一下一下闷声捶击着自己的心口。他没有心,他是怪物,怪物怎么会有心呢?可是既然没有心,他的心口为什么还是疼得像是被生生剜掉一般?还是疼得无法呼吸呢?他像头无助的幼兽,用尖锐的指甲一下下抓挠着自己的胸口,想要将心脏掏出来,看看它为什么会那么疼。可是,他找不到那颗心,那颗被裘利亚带走了的心。他恨自己,恨自己是残废,恨自己没有用,恨自己是吸血鬼,没有心,恨自己为什么总是令她失望。他把头埋进□□,将自己缩得更紧一些,只有这样才能让他觉得自己还残存一点点温度。渐渐地,他终于像被抽空了力气,歪坐在轮椅上,目光呆滞,上半身奄奄一息,病态的双腿陷下诡异的曲度,如同一座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仿佛时间都已经凝固,而他被彻底剥夺了灵魂。
裘利亚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她第一次感觉到温斯顿是如此的脆弱不堪,她颤颤巍巍走上前,想要做点什么来安抚他。可是温斯顿却一把推开了她,用他那双充满血丝的红眼睛瞪着她,眼神竟变得阴鸷而可怕:“别碰我!”
温斯顿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猛然用拳头砸向胸口,要将那颗心砸出来一般。他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血泪和血汗混杂在一起,让他阴森的脸变得狰狞而可怕。他像是一头来自地狱的恶鬼,咆哮着,嘶吼着,挣扎着,无比痛苦地挣扎着。
“对!我就是一个怪物!我是吸血鬼,我的血液里流淌着罪恶与不幸!我是被诅咒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