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作品:《血色棘茨

    《最后的审判》沿房顶的尖肋升起,彩琉璃圣母像在拜占庭血珀石前落下。裘利亚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脸,目睹整整一大玻璃橱来自十四世纪穆拉诺岛的水晶酒器葬身渣滓,她难以相信这是人类世界会发生的惨剧。


    一年前温斯顿因为备受日益加剧的马尾神经根性疼痛的折磨,不得不接受了毁灭性的神经阻断手术,自那之后,他性情变得乖戾无常,暴虐难与。一周前的那场酒店风波更是将他的癫狂推向了极致。这一周来,裘利亚每次回到城堡他必会莫名其妙大发雷霆,疯狂施暴、滥砸滥打,周三是所罗门三世祖的玫瑰十字板甲,周五是香槟伯爵家族赠予的伦巴第圣血匣,而今天他几乎摧毁了这间塔楼客房里的一切。裘利亚胆战心惊,她不知道这里还剩下什么是温斯顿下不去手毁灭的东西。


    “停下来,温斯顿——求求你停下来——”裘利亚绝望呐喊,“你不能这样!冷静——贝丝就在隔壁!你在这里大吼大叫会吓坏她的!”


    满屋狼藉。


    轮椅停在一地的碎玻璃上,水晶断裂的锋刃反射着无情冷光,齐齐指向晦暗中央的残废男人。温斯顿缓缓、缓缓地把头埋进伤痕累累的手指间,哽咽着失声喃喃:“贝丝……我的贝丝……”


    “温斯顿,我在想——


    “——也许我们……离婚吧……”


    裘利亚语不成声,泪湿眼眶。她不知道为什么温斯顿会变成这样,曾经温柔体贴、一直默默地深爱她的丈夫竟会变成一个歇斯底里甚至毁天灭地的疯子。


    裘利亚话音未落,凌厉杀出寂静,温斯顿红瞳骤缩,他瞠目结舌地望向裘利亚:“你……你说什么?”


    裘利亚深吸一口气,站在千万碎屑之外,她指尖颤抖,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平静:“温斯顿,我们离婚吧。”


    温斯顿的脸上瞬间失去了血色,他像一张被揉皱的白纸一样,仿佛不认识她了一般:“为什么?裘利亚,为什么?!”


    “你这样下去,太痛苦了……”裘利亚双眼憔悴面如死灰,她下意识抬脚想要靠近自己的丈夫,却在满地的碎玻璃中找不到哪怕一条通向他的路,“去年的那场手术对你身体伤害太大,那之后你也一直没有得到好好休息的机会。也许离婚,让我离开你的生活,让你独自回归平静休养一段时间才能帮助你康复。”


    听到“手术”二字,温斯顿红眸再次湿润,血污凝结的胸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呵,果然是那场手术是么?”神经阻断术之后,他的腰椎以下彻底失去了知觉和......几乎全部功能。那之后,裘利亚总是安慰照顾他的情绪,却再未同他真正行过夫妻之实。


    “不,不是的。”裘利亚不停摇头,“从你生病以来,你总是不快乐,你难受、发脾气,你不再相信我,你变得敏感、神经质,胡思乱想聿修会抢走我,我不想你这么难过,我想你忘记这些,好好养病,不要再这么痛苦了。”


    温斯顿赭唇发颤,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发不出声音,他眼角就像裂开了深切的伤口,溢满鲜血,石榴汁水一般醇亮的泪水夺眶而出。


    “离婚的事……我想过一段时间了。”看到温斯顿伤心落泪,站在边缘的裘利亚束手无策,她胸中闷痛,温言安慰他:“不过你别着急,现在你先冷静下来、好好休息,我们可以之后再谈。”


    “离婚的事你什么时候想过?!”温斯顿如惊弓之鸟,在漫天审判的穹顶下放声哭嚎:“你是在骗我对不对?你是在搪塞我是么?你都是为了逼我为聿修作证!”


    “温斯顿,你不要激动!和出庭作证无关。”裘利亚举着双手隔空安抚他,深入肺腑,几度哽咽,“我爱你,温斯顿,直到此刻我都非常爱你。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没有人会比我更心痛。但我看得到你的痛苦——我总是去城里,总是不能陪着你,婚后这三年你伤心难过我看在眼里,你被病痛折磨我也看在眼里,我们之间存在不可调和的问题。我需要一些空间,而你太敏感,我无法让你放下防备,理解我、相信我。我有我不愿意妥协的底线,我看着你痛苦,我无能为力。我甚至觉得……也许我才是你痛苦的源头。”说到最后,她已是满脸晶莹的泪水。


    比一地玻璃渣更刺眼的,是她落下的眼泪。直到看清妻子的泪光,温斯顿心如刀绞,意似油煎。他握起轮圈想要划过去,想要拂去她眼底的悲伤,然而轮框碾上玻璃却发出一连串令人心惊的崩裂声。温斯顿自惭形秽地闭上了双眼,两道泪迹在惨白如纸的脸颊上刻出血痕。“裘利亚,我……我改。我努力成为你希望的那个样子……我相信你……我一定努力相信你。再给我一次机会,裘利亚,不要离开我……”


    死寂之中,高跟鞋终究还是踏上了无数的碎片,在古老陈旧的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顿挫。裘利亚裸露的纤细的脚腕出现在血红色的视野里,停了下来。她抬起手,迟疑了一下,指尖发抖,落在那凌乱不堪沾染着血污的浅金色卷发上。


    温斯顿坐在轮椅上仰头悲惨地看向裘利亚,那熟悉的容颜令他如万箭攒心、痛不欲生。他隔着毛毯紧紧抓住妻子的衣角,泣不成声:“别这样对我,裘利亚……别丢下我。我可以改的,我会努力……我不敏感、我愚笨……我相信你……我从来没有不相信……我、我不痛苦……不痛苦……没有痛苦……不是你、不是你的错,你没有令我痛苦——我爱你,裘利亚,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


    听到温斯顿语无伦次的忏悔,裘利亚终于情难自禁地再次流下泪来,她蹲下、蹲在轮椅前,全然不顾地上的碎玻璃,拉起他的手,情真意切地望着他美丽的红眼睛:“温斯顿,你还是没有明白。你不应该为了我而改变,你不应该为任何人而改变,你从始至终都应该做你自己你明白么?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到了该分开的时候,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温斯顿疯狂摇头,压抑哀鸣:“我不明白!裘利亚,我不明白!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要我怎样你才能不丢下我?”


    裘利亚沉默地注视着温斯顿,蓝宝石的眼中吹皱一汪碧波:“温斯顿,我们都应该冷静一下。别再逼自己了,这件事之后再谈,你现在该休息了。”


    “裘利亚!我做错了什么?我对你不好吗,裘利亚?”


    “你很好,温斯顿,你对我很好。”


    温斯顿忍着哭腔嗫嚅:“你觉得我很好……”


    “你救过我的命。你是我的英雄。”裘利亚用手指描摹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这个血族男人令人窒息的美貌容颜,眼中却再次泛起泪花,“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


    “从一开始?”温斯顿露出脆弱如幼童一般的懵懂。


    “……因为我救了你么?是因为我救了你你才嫁给我的,是这样么?”


    鲜红的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一颗接一颗从他红色的眼睛里溢出来,他面色青灰,神色空洞,整个人仿佛被敲骨吸髓,随时会碎成成千上万片血红的花瓣。


    ——温斯顿枯萎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裘利亚看到他这副摸样,心里也被撕扯得生疼。她摇头,试图澄清,却无语凝噎。


    温斯顿一把抓住裘利亚的手,冰冷得如同一具魂飞魄散的尸骸。“求你了,不要离开我。”


    裘利亚伸手抚过他的泪水。“你太痛苦了,温斯顿。”


    他机械地却仍旧死死地抓着她的手:“不,不要离开我,求你了。”


    “别这样,温斯顿。我不值得你这样,你以后一定还会遇到真正值得你付出的人。”


    温斯顿拼命摇头,眼泪洒落衬衣,染红了片片白衫:“没有别人,只有你……裘利亚……不要离开我……求你……”


    “温斯顿……”


    “我不、我不要和你分开。我知道你不爱我了,可是……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


    “我没有不爱你温斯顿,我爱你,所以我觉得我需要离开你。”


    “裘利亚,我真的很爱你。你不要走,你是贝丝的妈妈,我的妻子,你不能丢下我和贝丝……”


    温斯顿抽抽噎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像个五官皱巴巴的婴孩,血泪沾满衣襟,倒在轮椅上,化成一滩烂泥。


    “我会带走贝丝……”裘利亚不忍,却还是如实说道。


    霎时,温斯顿瞪大了双眼,他不敢相信地摇着头:“你不能带走贝丝!”


    “温斯顿,这是律法。”上世纪联邦通过的霍华德法案规定,成年未婚或离异雄性血族不得独自抚养非纯血未成年幼女,离婚对温斯顿来说就意味着他被直接剥夺了对自己女儿的抚养权。而在未经监护人同意的情况下,他将完全不可能再见到贝丝。“我们离婚,贝丝只能跟我走。”


    温斯顿颓坐在轮椅上,双手捂着脸,血泪从指缝间滑落,他的身体因为害怕而战栗不已:“不……不要……”


    “我会时常带她回来看望你的。”裘利亚看着温斯顿无助的模样,心中也是说不出的滋味,她试图去安慰他,去拍抚他的身体,可是温斯顿却将头埋在自己的双臂中,已然一个受惊的孩子。


    “裘利亚……我不能没有贝丝,她是我的命……”温斯顿目眦欲裂,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指甲深深地陷入皮肤,似乎随时要把自己的头骨抓穿。他的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嘴唇已经被咬得血肉模糊。


    裘利亚心疼地看着温斯顿,她用手环住他庞大却孱弱的身躯,想要给他哪怕一丁点安慰:“温斯顿……你别这样……贝丝已经三岁了,她很快就会去上幼儿园,就会认识很多新朋友。你不能总把她关在城堡里,贝丝需要正常的生活。”


    “裘利亚……裘利亚……你要我怎样?怎样才能不离婚?我不要和你离婚……你别带贝丝走……”


    裘利亚无望地看着失心哭嚎的丈夫,已然疲顿不已:“我不想她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你明白么?温斯顿。”她摇头叹息:“救命之恩——你让我怎么还你都行。但贝丝还小,她才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欠你什么,温斯顿,你这样下去会伤害到她的......”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温斯顿再次剧烈呛咳起来,东倒西歪的身板被咳喘震得险些栽下轮椅来。裘利亚眼疾手快使尽浑身力气才将这个巨大的血族身躯扑回到椅背上。“温斯顿!”


    “裘——咳咳咳……贝丝——咳咳咳……你别带走贝丝!咳咳咳——”温斯顿咳得体力难支、直翻白眼,即便如此他还是混乱地抓着裘利亚身上不知道哪片衣料,垂死一般地央求不止。


    “你冷静!温斯顿,别激动,别说话!呼吸——”裘利亚焦急地按着他的前胸帮他顺气。


    “救、救你——咳咳咳……我没、我没要你——咳咳咳……还。贝丝——咳咳咳……我的命……我的命——我不伤——咳咳咳……不伤害——她!咳咳咳……裘、求求咳咳……求求你……”温斯顿咳得涕泗横流,口水沾湿被咬破的嘴唇,残忍鲜艳得仿若无花果盈满汁水的蜜蕊。


    裘利亚的指尖点在那唇上止住他的话,温斯顿费力说话的样子令她不忍卒视,她把丈夫的头搂在怀中,轻声安抚他:“别说话了,温斯顿,别说话了……”


    温斯顿忍下胸中几番渐渐减弱的咳意,低头看着自己轮椅下水晶透亮的碎片,鲜红的眼睛重新被泪水浸泡,他歪着脑袋、眼中没有一丝神采,喃喃着哀求:“咳、不要离婚可以么?别离婚行么?咳咳、求求你,裘利亚,别带走贝丝……别丢下我……咳咳……别丢、咳、下我……”


    见温斯顿气息稍缓,裘利亚长出一口气,她摸着他的头,帮他平复情绪:“别想这些了,温斯顿,你先冷静下来,我们可以之后再谈这件事。”


    温斯顿呆呆地坐在轮椅上,偶尔猛咳几声,他仿佛一具皮包骨的骷髅。他知道裘利亚已经下定决心要跟他离婚,也知道贝丝将被带走,他的世界即将要崩塌了。


    裘利亚小心翼翼躲过破碎锋利的艺术品踮脚走向茶几,她打算拿起那里一台陈旧的古董电话接通管家佩里,请他上这间塔楼的客房来收拾残局。


    然而就在同一时刻,眼前的电话连线腾空飞了出去粉身碎骨地在墙上砸出一个黑洞,裘利亚惊恐地看着罪魁祸首温斯顿疯了一样划着轮椅冲过来一头撞在茶几上,撞得黑檀木的雕花桌腿居然应声崩裂。血族力大无穷,他大臂一掼,茶几上片羽无存。


    “你别想带走贝丝!你不能这样对我!”温斯顿突然转过头,红眼睛愤恨不已地瞪视着裘利亚,像一头殊死搏斗的怪兽般弓起身子发出警告的怒吼声。


    裘利亚又气又怕,双手握拳按下心头火起:“你冷静点,我说了,这件事我们之后再谈。”


    温斯顿充耳不闻,转着轮椅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声色俱厉:“你到底要我怎么样?!裘利亚!要我怎样才能不离婚?你告诉我!”


    裘利亚被他攥得手腕生疼,扭扯着想把自己的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你弄疼我了!”


    温斯顿急得又呛又咳、浑身颤抖,脖子和额头青筋暴起,猩红的眼珠子瞪得奇大,激凸的眼白满布血丝,整个人简直要从轮椅上掉下来:“你要我死么?!裘利亚!”


    裘利亚震惊:“你在说什么?!”


    温斯顿满脸血泪地盯着她:“你要我死么?”


    “你胡说什么温斯顿?!”


    温斯顿声泪俱下,哽咽咳喘:“我什么都做不到……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裘利亚,你杀了我吧……”


    “你疯了!”


    “杀了我……你就可以带贝丝走了……杀了我!”温斯顿发狠低吼。紧接着,他却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般,手握上轮圈,摇摇晃晃划着轮椅转身冲出房间……


    裘利亚看着他的动作,心里一惊:“温斯顿!你要去哪里?”


    温斯顿置若罔闻,仍然固执地奋力转动轮圈,径直冲出房间。


    裘利亚力竭,看着温斯顿决绝的背影,心下凄然,摇着头颓然跌坐在茶几上,环视满屋地狱般的惨状,期期艾艾地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掏出手机给佩里打电话,电话还未接通,温斯顿又撞开房门闯回屋中。


    他的轮椅哐地一声撞在巨大的黑檀木门上,一条瘫腿被后坐力抛下轮椅踏板拖在地上,拖落了他脚上穿的毛拖鞋。地上都是玻璃碎片,他苍白的脚背被拖行在轮椅下,立马被碎片拉出无数条长长的血道子。温斯顿无知无觉,只知摇着轮椅向裘利亚冲过来,轮椅的轮子碾上自己掉落的瘫脚也浑然不觉。他眼神癫狂,手中握着一把裁纸刀塞进她手中,握着她的手直冲自己的颈动脉扎去!


    “杀了我吧!裘利亚!如果你要离婚就杀了我吧!”


    裘利亚骇然:“温斯顿!你疯了!快住手!”


    “杀了我……杀了我裘利亚……”


    裘利亚被他吓得惊叫一声,想把手从他手挣脱出来。“温斯顿!快松手!”


    他握得太用力,刀刃划破他的手掌,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手心流出来,可他还是不肯松手:“杀了我裘利亚!求求你杀了我!”


    裘利亚急得眼泪直流,被他迫着,紧握刀柄,手腕向上顶,刀刃离他的脖子越来越近。


    温斯顿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握着她的手按下去,他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红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刀刃冰寒,割破了他惨白的皮肤,流出残忍的血珠,瞬间空气里弥漫开去一股浓郁的带着铁锈味的玫瑰花香。


    “杀了我,你就可以带贝丝离开了……”


    温斯顿的脖子和手掌都开始汩汩流血,空间里充斥着一阵阵诡异的浓郁花香。鲜血顺着他的手掌滑进她手心里,湿凉黏腻,她的手颤抖着发烫。


    裘利亚崩溃:“温斯顿!住手!”她手里握着刀柄,刀柄上全是他刺目的鲜血,温斯顿仍在攥着她的手让她用力:“裘利亚……”


    裘利亚看着温斯顿脖子上越来越多的鲜血和被割破的伤口,拼命地摇头:“不要这样,温斯顿……”


    温斯顿哀求着,眼泪像连成线的石榴果实一样从猩红的眼睛里滚落下来:“裘利亚……杀了我……”


    裘利亚哭着摇头。


    温斯顿脖子上的伤口越来越深,鲜红的血液顺着刀刃流淌下来,染红了他身上雪白的衣料。他偏执地哭求着,血池一样的眼眸里盛满了悲绝,哭嚎着求裘利亚杀了他,用力按下刀刃把裁纸刀插入自己的脖子,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


    “温斯顿——!”


    裘利亚使劲挣脱,金色的裁纸刀哐啷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刀刃上沾满温斯顿的鲜血。


    温斯顿用尽最后的力气松开裘利亚,他蜷缩在轮椅里,双手紧紧地捂着脖子上的伤口,血液从他苍白的手指缝里不断涌出,滴落在冰凉的地板上。他虚弱地微笑着,看着裘利亚,声音微弱而沙哑:“裘利亚,对不起……”


    裘利亚仍然惊魂未定,大口喘息地往后退了两步。


    温斯顿下意识摇着轮椅上前,他试图伸手去拉她,但他只有左手能用力了,他的右手血肉模糊地垂在身侧,伤口很深,鲜血直流。


    “裘利亚,我错了。我不该逼你……”他伸出左手,慌乱地试图去触碰她的手。与此同时,他脖子上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血液流进气管,呛得他咳嗽不止,于是更多的血涌了出来。


    “裘利亚,你原谅我……裘利亚……”


    温斯顿因失血过多脸色灰白,他呼吸急促,手捂创口,痛苦地弯下脖子维持呼吸:“别丢下我……”


    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因为缺氧,头深深埋在胸口,脊背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一般,肩膀哆哆嗦嗦,仿佛在啜泣。


    蓦地,只见他高大的身体一歪,咣啷一声一头从轮椅上栽了下来,额角杵地,重重地砸在地上散落的玻璃碎片上,金色的卷发被血染红,脸朝下趴在了地上。


    裘利亚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去查看他的情况。他脸和身体被地上散落的碎玻璃划的全是细小的血口子,额头血流如注,鲜血在地上汇成了一小滩。温斯顿满脸血泪,胸前的衣服被血浸染透了,像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样碎在地上。


    他奄奄一息,嘴唇嗫嚅着,虚弱地呼唤:“裘利亚……贝丝……”


    裘利亚把温斯顿的头枕在自己腿上,手忙脚乱地用毛毯摁住他的伤口。鲜红的液体顺着他白纸一样的脸颊滑进头发里,他的睫毛像沾上了水珠,微微颤动着。他半阖着那双红色变淡的眼睛,痴痴地望着她,嘴里呢喃着:“裘利亚……别丢下我……”血流如注的双手紧紧攥着她的衣角,鲜血把她浅色的裙子染成红色。


    “贝丝……”


    温斯顿的呼吸逐渐微弱,皮开肉绽的嘴唇缓慢张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裘利亚跪坐在温斯顿身边,情绪崩溃,嚎啕大哭。


    温斯顿在模糊的意识里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从身体里剥离开来,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自由。他的双眼渐渐失去焦距,瞳孔放大,脑袋无力地歪倒在一边。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不断地下坠,这幅□□像是一个沉重的包袱,拉扯住他轻盈的魂魄,不断下坠,一直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他的眼睛无力地闭上,他在黑暗中坠落,不断坠落,一直坠落……


    温斯顿以为自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