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玉无痕

作品:《游中画

    呛人的烟尘混着浓重的硫磺味呛得人睁不开眼,整个宫殿还在因为爆炸而轻微晃动。梁柱断裂的吱呀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还有身下传来的温热液体感,都让卿宁的意识像一团被水泡过的棉絮,沉重又模糊。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倒抽一口凉气。他费力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看到洛平正紧紧抱着他,后背抵在断裂的梁柱上。帝王华贵的龙袍此刻布满尘土和血迹,不知是他的还是洛平的。


    "洛平......"卿宁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只能发出嘶哑的气音。


    洛平像是没听见,只是用一种近乎颤抖的力气抱着他,手指不停地抚摸着他的脸颊、脖颈,像是在确认他还活着。帝王的动作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连声音都在发抖:"别动......别说话......朕这就带你出去......"


    卿宁能感觉到洛平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极致的恐惧。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杀伐果断的帝王,此刻竟流露出如此脆弱的一面,让卿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你的背......"卿宁注意到洛平后背的龙袍已经被鲜血浸透,一大片暗红的血迹正不断扩大。刚才爆炸的时候,洛平是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


    "别管朕!"洛平厉声打断他,语气却没有丝毫责备,反而带着一丝哀求,"你别睡......看着朕......不准睡!"


    卿宁想点头,却发现眼皮重得像灌了铅。他努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越来越浓的黑暗。意识模糊间,他回到了六年前那个雪夜,林惊鸿用那把淬了假死药的匕首刺进他心口的时候。


    "真冷啊......"卿宁无意识地呢喃着,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洛平立刻脱下自己的外袍,紧紧裹在卿宁身上。锦袍上还残留着帝王的体温,带着熟悉的甘松香,却无法驱散卿宁身体里的寒意。


    "很快就不冷了......很快......"洛平喃喃自语,像是在安慰卿宁,又像是在说服自己。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卿宁,动作轻柔得仿佛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李德带着几个禁军冲了进来,看到眼前的景象,老太监忍不住红了眼眶:"陛下!您没事吧?卿公子他......"


    "别废话!"洛平抱着卿宁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稳住身形,"快传太医!备车!去承乾宫!"


    "是!奴才这就去!"李德不敢怠慢,连忙转身安排。


    洛平抱着卿宁,一步步走出残破的宫殿。阳光刺得卿宁眯起了眼睛,他下意识地往洛平怀里缩了缩。帝王的怀抱很温暖,也很安稳,让他不由自主地感到安心。


    "洛平......"卿宁又开口了,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许多,"林惊鸿呢?"


    洛平脚步一顿,低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复杂:"他跑不了。"


    卿宁点点头,没再追问。他知道,以洛平的性格,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伤害他的人。只是想到林惊鸿,想到那个曾经承诺带他离开组织却又在他心口捅了一刀的师兄,卿宁的心里就一阵翻涌。


    恨吗?或许吧。可是在看到林惊鸿被李德用金簪刺伤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颤。毕竟,那是曾经在死人堆里拉了他一把,教他识字习武的人。


    就在卿宁思绪混乱之际,洛平抱着他坐上了一辆看起来很普通的马车。车厢里铺着柔软的锦垫,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巧的暖炉,驱散了冬日的寒意。


    "躺好。"洛平小心翼翼地将卿宁放在锦垫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的瓷器。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卿宁苍白的脸颊,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后怕,有关心,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卿宁看着他,忽然笑了。这个总是口是心非的帝王,此刻脸上的表情真是丰富多彩。


    "笑什么?"洛平挑眉,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


    "笑你......"卿宁故意拖长了语调,看着洛平紧张的样子,心里竟生出一丝恶作剧的快感,"笑你刚才抱我的时候,手都在抖。"


    洛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他猛地转过头,看向窗外:"胡说八道。"


    看着帝王略显僵硬的侧脸,卿宁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知道,洛平对他的感情,或许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段始于算计的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变了质。


    "洛平,"卿宁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谢谢你。"


    洛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卿宁:"谢朕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卿宁坦然迎上他的目光,"也谢谢你......给我解药。"


    洛平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摇了摇头:"你是朕的人,朕自然不会让你有事。"


    又是这句话。卿宁心里有些无奈,却又隐隐有些期待。他看着洛平,忽然鼓起勇气问道:"洛平,如果我不是组织派来的刺客,如果我只是一个普通的舞姬,你还会......"


    还会这样吗……


    卿宁的话还没说完,马车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洛平眼疾手快地扶住卿宁,眉头紧锁:"怎么回事?"


    车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和惊呼声,紧接着是刀剑碰撞的清脆声响。卿宁的心猛地一沉——是刺客!


    "陛下,有刺客!"车外传来禁军统领焦急的声音,"保护陛下!"


    洛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将卿宁紧紧护在怀里,眼神锐利如刀:"待在朕身边,不要乱动!"


    卿宁点了点头,紧紧抓住洛平的衣袖。车厢里一片漆黑,只能听见外面传来的厮杀声和惨叫声。卿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洛平的身体紧绷着,随时准备出手。


    就在这时,车厢的门突然被一脚踹开。一道寒光伴随着浓烈的杀气直扑洛平面门!


    洛平反应极快,抱着卿宁猛地向旁边翻滚。锋利的刀刃擦着他的脖颈划过,在车厢壁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刻痕。


    "保护陛下!"几个禁军及时冲了过来,将刺客团团围住。


    卿宁这才看清,刺客竟是林惊鸿!他的后腰还在流血,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疯狂。


    "洛平!我要杀了你!"林惊鸿嘶吼着,挥舞着长剑冲向洛平,完全不顾及周围禁军的攻击。


    洛平将卿宁护在身后,抽出腰间的软剑迎了上去。两人瞬间战在一处,剑气纵横交错,车厢里的锦垫和帘子被割得粉碎。


    卿宁看着两人激烈的打斗,心里焦急万分。洛平的后背还在流血,动作明显有些迟缓。而林惊鸿则像疯了一样,招招狠戾,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师兄!住手!"卿宁忍不住大喊,"你斗不过他的!"


    林惊鸿像是没听见,依旧疯狂地攻击着洛平。洛平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冷。他知道,这样拖下去对他不利,必须速战速决。


    突然,洛平卖了个破绽,故意让林惊鸿的剑刺向自己的左肩。就在林惊鸿以为得逞的时候,洛平手腕一转,软剑如同毒蛇般缠上林惊鸿的手腕。


    "咔嚓"一声脆响,林惊鸿的手腕被生生折断!长剑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声响。


    林惊鸿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脸色惨白如纸。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腕,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赢......"林惊鸿喃喃自语,忽然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洛平,"就算你赢了又怎么样?卿宁是组织的人!他接近你就是为了刺杀你!你以为他是真心对你吗?"


    洛平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他冷冷地看着林惊鸿:"朕的事,轮不到你来置喙。"


    "哈哈哈......"林惊鸿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你不信?那你问问他!问问他当初接近你是不是另有目的!问问他是不是还想着要杀你!"


    卿宁的心猛地一沉,他看着洛平紧绷的侧脸,心里一阵慌乱。他知道林惊鸿说的是事实,他当初接近洛平,确实是为了刺杀他。可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


    "洛平,我......"卿宁试图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洛平转过头,深深地看着卿宁。帝王的眼神复杂难辨,里面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卿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林惊鸿突然从怀里掏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猛地砸向洛平!


    "小心!"卿宁想也没想,扑向洛平,将他推开。


    黑色的小瓶子砸在车厢壁上,瞬间碎裂。一股浓烈的白烟弥漫开来,带着刺鼻的气味。卿宁的眼前一黑,意识瞬间模糊。


    在失去意识前,他仿佛听到了洛平焦急的呼喊声,还有林惊鸿疯狂的大笑声。


    "卿宁——!"


    再次醒来时,卿宁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房间里弥漫着淡淡的药香味,阳光透过镂空的雕花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卿宁转过头,看见洛平正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碗汤药。帝王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是一夜未眠。


    "洛平......"卿宁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洛平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站起身走到床边,深深地看着他:"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卿宁摇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洛平:"林惊鸿呢?"


    洛平的眼神暗了暗:"跑了。"


    卿宁愣住了:"跑了?"


    "嗯。"洛平点点头,语气平淡,"烟雾散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禁军正在全城搜捕,相信很快就能找到他。"


    卿宁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知道,以洛平的能力,林惊鸿跑不了多久。只是想到林惊鸿最后说的话,卿宁的心里就一阵不安。


    "洛平,我......"卿宁鼓起勇气,想要解释当初的事。


    洛平却打断了他:"乖,先把药喝了。"他端起床头柜上的汤药,递到卿宁嘴边。


    苦涩的汤药滑入喉咙,让卿宁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他看着洛平专注的侧脸,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个男人,明明知道了他是刺客,却还是这么关心他。另有目的?


    "为什么?"卿宁忍不住问道,"你明知道我是组织派来刺杀你的刺客,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洛平动作一顿,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卿宁。帝王的眼神复杂难辨,里面有愤怒,有失望,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


    "因为......"洛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因为你是卿宁。"


    卿宁愣住了。这算什么回答?这脑子……怕不是傻了吧?


    就在卿宁想要追问的时候,洛平突然俯下身,轻轻吻上了他的嘴唇。


    柔软的触感传来,带着淡淡的药香和独有的甘松香。卿宁的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反应。他能感觉到洛平的嘴唇有些微凉,动作带着一丝生涩,却异常坚定。


    这个吻很轻,很短暂,却像一道惊雷在卿宁的心里炸开。他怔怔地看着洛平,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洛平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卿宁,不管你是谁,不管你当初接近我是为了什么,从现在起,你留在我身边…………可好?"


    卿宁的心跳得飞快,脸上也烫得厉害。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厉害,“可……可我是刺客,我来杀你的!”


    看着卿宁慌乱的样子,洛平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身份不是问题,问题是……你…可愿?"


    “这……这……”


    “朕……永远选你……”


    “朕……给你一日思考,好不好?”


    “可……可以……”


    说完,洛平站起身,转身离开了房间。


    卿宁躺在床上,摸了摸自己发烫的嘴唇,心里一片混乱。洛平的吻,洛平的话,像潮水一样在他的脑海里翻涌。


    他知道,自己彻底沦陷了。


    门轴轻响带着檀香退去后,卿宁仍维持着抬手抚唇的姿势。窗外雀鸟鸣啭刺破寂静,他才惊觉掌心竟比嘴唇更烫。锦被下的手指无意识蜷起,触到腰侧未愈的伤口时,倒抽冷气的声音在空荡寝殿格外清晰。


    "公子要喝水吗?"


    青瓷碗沿突然抵上唇边,惊得卿宁呛咳起来。他偏头看见李德端着托盘立在床边,老太监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听见。药汁苦涩还残在舌尖,温水滑入喉咙时,卿宁瞥见托盘里还放着枚蜜饯。


    "陛下吩咐的,"李德将蜜饯搁在玉碟里推过来,"太医说您失血过多,脉象虽稳却需静养。御膳房备了燕窝粥,可要现在传?"


    卿宁拈起蜜饯含住,桂花甜香在齿间漫开。他望着帐顶绣的缠枝莲纹轻声问:"陛下......昨夜一直守着?"


    李德绞着手里的抹布转身擦矮几:"万岁爷处理完政务天就亮了。今早还亲手给您换过药呢,那会儿您烧得迷迷糊糊......"话说到一半突然噤声,将热帕子轻轻搭在卿宁额上。


    冰凉触感让混沌思绪清明些许。卿宁想起迷蒙中确实有双带着茧子的手指抚过眉骨,指尖药草气息混着甘松香,竟让他在梦魇里寻到片刻安宁。可林惊鸿嘶喊的话语仍像淬毒银针,扎得心脏阵阵抽痛——


    "问问他是不是还想着要杀你!"


    "公子?"李德的惊呼声拉回神思。卿宁低头发现自己竟把蜜饯咬得粉碎,舌尖泛起血腥气。窗外突然传来金铁交鸣,他猛地坐起身,腰间伤口撕裂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林惊鸿找到了?"


    老太监慌忙扶住他摇晃的肩:"不是刺客!是羽林卫在演练!您快躺好!"他手忙脚乱要去按铃传太医,却被卿宁抓住手腕。青年苍白指尖用力到泛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陛下......陛下现在在哪?"


    李德被他眼里的惊惶骇住,讷讷道:"在......在御书房审案子......今早禁军在城西发现了三具黑衣人的尸体,都是''影阁''的杀手......"


    "影阁"二字像重锤砸在心上。卿宁猛地掀开被子,扯动伤口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李德吓得脸色煞白去拦:"公子您去哪啊!伤口会裂开的!"


    "我要见他。"卿宁挣开太监的手,赤脚踩在冰凉金砖上,"有些事......再不说就晚了。"


    殿外廊下积雪未消,寒气顺着袍角钻进骨髓。卿宁扶着朱红廊柱踉跄前行,每走一步都牵扯着后背的伤口。远远望见御书房的明黄色琉璃瓦时,他突然顿住脚步——


    洛平正站在丹陛上和侍卫说话,玄色常服被北风掀起衣角。正午阳光斜斜照在帝王侧脸,将他下颌线条勾勒得愈发冷硬。有寒风卷着细小雪沫扑在卿宁脸上,他看着那人转身时指尖无意拂过腰间佩剑的动作,心脏像是被冰水彻底浸透。


    是啊,他是皇帝。是那个在生死关头仍能冷静布局的帝王。自己这点儿女情长,在江山社稷面前算什么?


    卿宁慢慢往后退,后腰的血顺着裤脚蜿蜒滴落,在青砖上绽开暗红小花。他转身想逃,却撞上一堵温热胸膛。熟悉的甘松香混着雪气将他笼罩,腰间突然缠上有力的手臂。


    "想去哪?"


    洛平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雪粒般的凉意。卿宁浑身僵住不敢回头,直到手腕被人攥住,被迫转向那张阴沉的脸。帝王眸色深得像化不开的墨,视线落在他染血的裤脚时,指节骤然收紧。


    "跑什么?"洛平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怕朕问你影阁的事?"


    腕骨被攥得生疼,卿宁却突然笑了。他抬眼迎上那双盛怒的眸子,血沫从唇角溢出:"是。臣本是来...杀陛下的。"


    北风卷着这句话撞在琉璃瓦上,碎成冰碴。洛平的脸瞬间褪去血色,抓着他手腕的力道大得像是要生生捏碎。卿宁闭上眼等着预想中的暴怒,等来的却是腰间突然一紧——


    帝王竟将他打横抱起,转身大步往寝殿走。疾风里传来洛平压抑到颤抖的声音:"李德!传太医!把所有处置外伤的圣手都给朕叫来!"


    卿宁靠在他胸口,听着那如擂鼓般的心跳。雪沫落在他脸上,冰冰凉凉的,像一场永远不会醒的梦。他突然开口,叹了一口气。声音十分的轻:


    “洛平,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你了。”


    这件事也许不会被发现,也不会被知道……但,只是暂时。


    怀里的人猛地顿住脚步。卿宁睁开眼,看见帝王耳尖渐渐漫上绯红,连带着那双眼眸里翻涌的怒火,都悄悄染上了别的颜色。


    [让我康康]快看吧看吧[彩虹屁][彩虹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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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章 玉无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