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为什么

作品:《予我烂漫

    时漫是被一阵急促又带着点不耐烦的敲门声硬生生从梦里拽出来的。


    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她挣扎着从客房的床上爬起来,赤脚踩在微凉的地板上,拖着灌了铅似的身体挪到门口。


    门开了一条缝,门外是穿着工装的快递员。


    “您好,时漫女士是吧?您的快递,签收一下。”快递员递过来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


    时漫迷迷糊糊地接过笔,在快递单上潦草地划下自己的名字,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麻烦您了。”


    “不客气,祝您生活愉快。”快递员礼貌回应,门被轻轻带上。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她自己的呼吸声。她抱着盒子走回客厅,一眼就看到了岛台上摆着的早餐。


    一碗还氤氲着热气的白粥,旁边放着几碟清爽的小菜,还有两个剥好的水煮蛋。食物的香气在安静的空气里弥漫,带着一种无声的妥帖。


    周予已经出门了。


    这个认知让时漫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却又带来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她默默走到沙发边坐下,拆开快递盒。


    里面是一部崭新的手机,和她之前用的型号一致。她动作麻利地拆掉包装,开机,激活,插上自己那张泡过水的电话卡。


    屏幕亮起,信号恢复。她第一时间拨通了宋婷婷的电话。


    “婷婷,今天医院水管爆了还在抢修,休息一天,不用过来了。”


    “哇,谢谢漫漫姐!爱你哦!那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啦!”电话那端传来宋婷婷元气十足的欢呼,随即被挂断。


    时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无形的重担。她起身,拿起桌上的猫粮袋,给皮皮空了的小碗续上粮。


    皮皮迈着细碎的步子蹭过来,毛茸茸的脑袋讨好地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咕噜声,金色的圆眼睛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歉意,像是在为昨晚的误伤赔罪。


    “没事了,皮皮。”时漫心软了软,揉了揉它软乎乎的头。


    皮皮这才安心地低头吃起来。


    角落里,那只蓝猫依旧警惕地缩着,圆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时漫叹了口气,又拿了个干净的碗,倒上猫粮,小心翼翼地推到沙发底下边缘。


    她看了一眼时间,起身走进客房。


    床边整齐地叠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柔软的针织衫和休闲裤,尺码合身,风格也是她平时会穿的简约舒适款。她沉默地换上,套上自己的高跟鞋,拿起新手机和钥匙,出门打车直奔动物医院。


    一夜暴雨洗礼后,医院门口一片狼藉。枯枝败叶混合着泥水,黏腻地贴在台阶和玻璃门上。透过玻璃门望进去,地面的大片积水已经退去,但留下清晰的水痕和满地狼藉。


    时漫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指尖却触到锁孔时顿住了——门锁竟然是开着的。


    她心头一跳,猛地推开门。


    医院里弥漫着潮湿的水汽和淡淡的霉味。洗手间方向传来金属工具碰撞的声响。


    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半蹲在洗手间门口,身边散落着扳手、管钳等工具。


    是周予。


    听到动静,周予回过头,额角沾着一点灰,手上也蹭了些油污。看到时漫,他眼神微动,站起身:“醒了?桌上的早饭吃了吗?”


    时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目光扫过他脚边的工具箱,又落在他沾着污渍的手上,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会有钥匙?”


    “齐修杰给的。”周予拍了拍手上的灰,语气平常:“水管老化太严重了,接头这里彻底崩了,修是没法修了。”他指了指地上断裂的水管接口,神情严肃,“这栋楼太老了,管道锈蚀严重,墙体也泡了水,光修修补补不行,得彻底翻新重装。”


    时漫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却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


    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她垂下眼睫,掩去眼底那抹清晰的落寞,转身一言不发地朝药房走去,背影透着一种无声的疲惫和倔强。


    周予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


    他太了解她了,这间倾注了她全部心血的动物医院,对她而言远不止是工作场所,更是她人生中唯一的避风港湾,是她所有念想的寄托。


    让她离开这里,无异于剜她的心。


    他快步跟在她身后,声音放低了些,带着劝慰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我知道你平时就住在三楼宿舍,但现在停水,管道也彻底废了,根本没法住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墙壁上因浸水而大片剥落、露出斑驳水泥的墙皮,加重了语气,“而且你看这墙皮,随时可能大面积脱落,安全隐患太大了,真不能再待了。”


    他的话音刚落,目光无意间落在时漫正在书写的药单上。


    几滴透明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落在白色的纸面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药单上工整的字迹被晕染开。


    时漫哭了。


    她依旧低着头,保持着书写的姿势,肩膀却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着,像一株在寒风中强撑的细草。


    那无声的泪水,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让周予心慌意乱。


    周予喉咙发紧,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下意识抬起了手,想要将她拥入怀中,抚平她的悲伤。然而,指尖在即将触碰到她单薄肩头的瞬间,猛地僵住,又颓然地收了回来。


    他现在有什么资格?又以什么身份?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钝痛,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我会尽快出设计图和施工方案,让施工队以最快的速度进场整修。这段时间……”他停顿了一下,看着时漫微微颤抖的背脊,“你收拾一下需要的东西,搬到我那边去住。整修好之前,就住我那里。”


    回应他的,只有药房里压抑的沉默和药单上不断洇开的湿痕。


    周予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他需要空间冷静,也需要给她空间。恰好这时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我接个电话。”说完,几乎是有些仓促地转身离开了药房,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时漫才缓缓抬起头。


    她飞快地用手背抹去脸上的湿意,眼圈通红,眼神却异常坚定。她没有丝毫犹豫,拿起桌上的新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点按,点开租房软件。


    时间紧迫,她忙不迭地筛选着。没多久,她就选了一个位置还算可以,标注拎包入住的短租公寓,租期两个月。


    没有任何的犹豫,她直接拨通了房东的电话,语速很快却条理清晰:“您好,我看到您发布的短租信息……对,今天就能搬……好,稍后联系。”


    挂断电话,她将需要给蓝猫用的药准备好后,转过身走向通往三楼的楼梯。


    周予握着手机,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电话那头的忙音像细针,扎在紧绷的神经上。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烦闷和无处发泄的无力感,转身快步走回医院。


    然而,当他踏进医院大门时,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时漫就站在门口那片狼藉的落叶旁。


    她换上了自己的衣服,不再是那身他准备的衣服。一个不算大的行李箱立在脚边,她微垂着头,晨光勾勒出她清瘦而挺直的背脊线条,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决绝。


    她正低头看着手机,似乎在等车。


    那个背影,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周予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火苗。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一股难以言喻的钝痛感从心脏蔓延开,混合着被拒绝的难堪和更深的不解。他喉头滚动了一下,几个大步跨到她面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时漫!”


    他唤她的名字,目光紧紧锁住她低垂的眼睫,“为什么?”他顿了顿,艰难地问出那个盘旋在心头的问题,“搬到我那里暂住不行吗?分手了难道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时漫终于抬起了头。


    那双清亮的眸子望向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如同深潭下的暗流,带着一丝丝挣扎。但她很快将翻涌着的情绪死死压了下去,眼神重新变得冷硬。


    “周予。”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淬了寒冰的刀锋,精准地划开两人之间那点残存的温情,“我们早就分手了,各自安好不好吗?”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浅淡、却毫无温度的弧度,“再这样纠缠下去,藕断丝连,对你,对我,都没有任何好处。只会让我们两个的关系更难看。”


    “纠缠?难看?”周予像是被这两个词狠狠刺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他想解释,想反驳,想告诉她这根本不是纠缠。


    一阵汽车鸣笛声打断了他的话。


    一辆黄色的出租车稳稳停在路边。


    时漫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利落地提起行李箱,那箱子似乎很沉,她纤细的手臂因用力而绷紧,但她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师傅,麻烦开下后备箱。”她声音平稳地对司机说。


    周予眼睁睁看着她将行李箱塞进后备箱,然后拉开后车门,弯腰坐了进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分留恋。


    “砰!”车门关上。


    出租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车轮碾过潮湿的地面,卷起几片零落的枯叶,绝尘而去。很快,那抹黄色就消失在街道尽头的拐角,连同那个决绝的身影一起,彻底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一股巨大的空茫感和冰冷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周予。


    他僵立在原地,清晨的风带着凉意吹过,却吹不散心头那股窒息的烦闷。他也想不明白自己在烦些什么,是因为她的不听解释?还是因为面对这越来越僵又越来越远的关系时,那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没有答案。


    口袋里的手机再次嗡嗡震动起来。


    周予木然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齐修杰”的名字。


    他木然地划开接听。


    “喂?周大设计师,怎么样了?那老破房子确诊了吗?是不是得大修?”齐修杰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还打了个哈欠。


    周予的目光扫过眼前这栋浸满水痕、墙皮剥落的老房子,声音低沉得没有一丝波澜:“嗯,确诊了,必须彻底翻修。”


    “唉……”电话那头传来齐修杰一声长长的叹息,那叹息里似乎包含了更多的东西,“这可是时漫她妈妈留给她唯一的念想了,她把这地方看得比命还重。”


    周予的心猛地一沉,他当然知道她对这里的感情,但是现在这栋老房子的情况已经比预想的简单重新装修的结果还差,他很纠结,但又不得不这么做。


    周予这样想着,一股更深的愧疚和心疼翻涌上来。


    齐修杰还在继续,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我说你们两个啊,一个比一个犟,跟两头倔驴似的,当年那点破事儿,都过去五年了,有什么不能摊开来说清楚的?啊?”


    他顿了顿,声音拔高了些,带着点质问,“周予,既然你他妈还放不下她,心里还惦记着她,为什么就不能放下你那点该死的面子,豁出去找她和好呢?光在背后搞这些深情款款,保留旧物的戏码有个屁用?人姑娘看得见吗?感受得到吗?”


    齐修杰的话像一根根针,精准地扎在周予最痛的地方。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无力感和被戳穿的狼狈让他猛地掐断了电话。


    “喂?喂?!周予?卧槽你又挂我电话?”齐修杰对着只剩下忙音的手机,气得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忍不住对着空气吐槽,“周予啊周予,就你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德性,活该你现在还追不回时漫,活该你打光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