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用我的

作品:《予我烂漫

    “现在播报最新的天气情况,今日夜间至明日凌晨,蒲城全市中到大雨,局地暴雨,并伴有雷电大风。温馨提示各位市民,出行注意携带雨具,减少外出,注意安全。”


    冰冷的电子女音在寂静的值班室里回荡,像一根细针扎在时漫紧绷的神经上。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近乎粗暴地抄起遥控器,“啪”地一声按掉了电源。屏幕瞬间陷入黑暗,她再次陷入了被一片死静包裹着的漩涡中。


    窗外,夜色笼上半空,沉甸甸地覆盖了整个城市。白日里短暂的喘息后,暴雨正积蓄着更狂暴的力量,空气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湿闷,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诊疗室里,白天送来的蓝猫挂完了点滴,蜷在笼子一角睡得正沉。那只被时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黑白奶牛猫“皮皮”,迈着无声的步子蹭到她脚边,用毛茸茸的脑袋拱了拱她的小腿,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带着安抚的咕噜声。


    皮皮是时漫的救赎,也是她沉重的责任。


    当年那场车祸几乎要了它的命,时漫倾尽所有才将它从鬼门关拽回来。皮皮的依赖像一小簇微弱的火苗,试图驱散她心底那如同窗外夜色般浓重的不安。


    她弯腰将它抱起,掌心感受着它柔软温热的身体。皮皮亲昵地蹭着她的下巴,湿漉漉的鼻尖带来一丝微痒。


    一声惊雷仿佛在头顶炸开,震得窗棂簌簌作响。紧接着,密集如鼓点的暴雨声倾泻而下,瞬间淹没了所有声音。


    一声巨大的金属爆裂声,猛地从隔壁洗手间方向传入她耳中。


    怀里的皮皮瞬间炸毛,凄厉地“喵呜”一声,从时漫怀中弹射出去,惊恐地缩进桌底。


    时漫心脏骤停,还没等她冲出办公室,脚下已经传来冰凉刺骨的湿滑,浑浊的水流如同贪婪的毒蛇,正疯狂地从门缝下涌入,在她脚边迅速蔓延开一片绝望的水泽。


    “坏了。”时漫脸色煞白,冲了出去。


    白天漏雨处已升级为小型瀑布,而洗手间方向才是真正的灾难源头,浑浊的水流正源源不断地从门缝下涌出。


    一根锈蚀老化的冷水管道赫然爆裂,巨大的裂口处,冰冷的水柱喷涌而出,水花四溅,整个洗手间里白茫茫一片,地面的积水迅速上涨,瞬间没过脚踝。


    冰冷刺骨的水劈头盖脸砸下,激得时漫一个哆嗦。她咬着牙,顶着水柱的冲击,摸索着扑向角落锈迹斑斑的总水阀。双手用力拧动,指关节因用力而泛白。


    水阀纹丝不动,阀门冰冷滑腻,巨大的水压在一旁嘲笑她的徒劳。


    时漫当机立断,转身冲出已经一片狼藉的洗手间,她返回诊疗室,一把拉开笼子,抱起懵懂的蓝猫,又俯身将桌下瑟瑟发抖的皮皮捞进怀里。一手紧紧搂住两只沉甸甸的毛团,一手抓起门边那把形同虚设的雨伞和早已湿透冰冷的手机,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跑出了医院大门。


    就在她踏出门口的那一刻,整栋楼彻底陷入黑暗,断电了。


    屋外,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单薄的雨伞瞬间被掀翻。刺骨的雨水如同无数根冰针,瞬间将她从头到脚浇透。


    单薄的白大褂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狼狈的轮廓,雨水顺着发梢、脸颊、衣角不断滴落,汇聚成冰冷的小溪。


    怀里的两只猫在寒冷和惊吓中激烈挣扎。蓝猫发出恐惧的呜咽,皮皮则朝着它哈气,湿漉漉的毛团互相推搡。


    时漫举着残破的伞柄,双臂酸麻沉重,怀里是不断挣扎的重量和冰冷的湿意。她被困在狭窄的雨檐下,看着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一股巨大的无助和狼狈感几乎将她吞噬。


    雨实在是太大了,她只得再次抱着两只猫躲进动物医院里,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隔着玻璃门无助地望着外边的雨幕。


    “时漫。”


    一个熟悉又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穿透震耳欲聋的雨声,在她面前响起。


    时漫猛地抬起头。


    周予就站在几步之外的滂沱大雨中,两个人隔着一扇玻璃门,他身上昂贵的浅色衬衫湿透,紧贴在坚实的胸膛上,勾勒出紧绷的线条。额前碎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角,水珠不断从棱角分明的下颌滚落。


    他怎么会在这里?时漫下意识地别开脸,将怀里挣扎的猫抱得更紧,试图用它们遮挡自己此刻的狼狈不堪,没有比在前任面前像个落汤鸡一样还丢人的事了。


    “雨太大了,先上车!”周予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他大步上前一把拉开动物医院的门,不由分说地从时漫湿冷的怀里接过那两只还在互相龇牙的毛团。


    两只猫骤然落入陌生臂弯,惊恐地剧烈挣扎起来。爪子乱蹬,尖利的指甲划过周予的手臂和湿透的衬衫。混乱中,只听得“啪嗒”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似乎有什么东西被猫爪狠狠勾到,从周予的手腕上脱落,掉进了脚下湍急浑浊的积水里。


    周予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甚至顾不上手臂的刺痛,目光瞬间锁定了那溅起水花的地方,眼底闪过一抹清晰到骇人的惊惶。


    但他强压下那瞬间的失态,双臂更用力地箍住两只受惊的猫,用身体为它们挡住侧面吹来的风雨,朝路边的车子低吼道:“快上车。”


    冰凉的雨水冲刷着脸颊,怀里的重量消失,但寒意更深地钻进骨头缝。时漫看着周予在暴雨中护着猫的狼狈身影,又看了看那辆亮着双闪、如同唯一避风港的车,只犹豫了一瞬。


    她拉开车门,钻进了后座。


    车门关上,隔绝了外面狂暴的世界,只剩下两只猫疯狂甩水的声音和她自己压抑的喘息。湿透的白大褂沉重冰冷,冻得她牙齿打颤。


    周予从前排递来一包纸巾,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毛巾,先擦擦。”他透过后视镜,看着她苍白的脸和滴水的头发,迅速脱下拿过来副驾驶上那件黑色薄外套,反手递了过来,语气不容拒绝:“湿衣服脱了,换上,别感冒。”关切藏在命令之下。


    说完,他启动车子,暖风缓缓送出,驱散着车厢内刺骨的寒意。


    时漫默默接过外套。干燥柔软的布料带着他身上特有的清冽气息,熟悉又陌生。她抿紧苍白的嘴唇,那句“谢谢”在舌尖滚了滚,终究被更深的沉默淹没。


    “停电了?就你一个人?”周予透过后视镜问,声音低沉。


    “嗯。”时漫挤出短促的音节,鼻音浓重。


    周予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收紧,对她的冷淡有些无奈,耐着性子:“除了电,还有水?”


    “水管爆了,停水停电。”时漫的声音疲惫得像被抽干了力气。


    “漏水导致短路。”周予迅速判断,目光沉沉锁住后视镜里那个蜷缩在后座,脆弱又倔强的身影,“你在蒲城没地方落脚。这天气,酒店难找。先去我那儿。”


    “不用。”时漫立刻拒绝,生硬无比。


    她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片湿冷,掏出手机,屏幕漆黑一片,水珠不断滴落。任凭她反复按开机键,手机都毫无反应。


    真是雪上加霜,时漫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从脚底升起。


    “用我的。”周予像是早有预料,将亮着屏幕的手机递来。


    时漫没接。


    车厢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有暖风的呼呼声和猫不安的呼噜。


    手机息屏了。


    周予的手稳稳举着,指尖干净修长。他透过后视镜,目光沉静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深意,缓缓道:“密码你知道的。”


    时漫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攥了一把,她猛地抬眼,在后视镜里猝不及防地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翻涌着探究、了然,还有一种她不愿深究的复杂情绪。酸涩瞬间冲上鼻腔,她迅速垂下眼睫,一把抓过那个带着他体温的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划过那串早已深入心底的密码,屏幕解锁的轻响,在寂静的车厢里如同雷声,落在他们两个人早已乱成一团的心里。


    动作流畅得让她自己都心惊肉跳。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飞快找到齐修杰的号码拨出。


    “喂?周设计师?”齐修杰慵懒惺忪的声音传来。


    “齐先生,我是时漫。”时漫的声音冰冷如窗外雨水,“医院水管爆裂,严重漏水停电。我和两只猫被困在外面,需要地方安置。”


    “时医生?”齐修杰意外,随即敷衍地打着哈欠,“哎呀,真不巧,我在彭城出差,回不去!你找个酒店对付一晚?费用回头……”


    “可……”时漫刚开口,电话已被挂断。


    周予透过后视镜,看着时漫瞬间铁青的脸色和紧抿着已经失去血色的唇。他强压下心中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声音听起来异常平稳:“现在找酒店不现实。先去我那儿,洗个热水澡,换身干衣服。猫也需要干燥环境。”


    他收回目光,准备挂挡启动。然而就在他抬手的瞬间,动作彻底僵住。


    他的左手腕上空空如也,那块他从不离身的腕表不见了。


    周予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眼底的慌乱再也无法掩饰,他甚至顾不上看时漫一眼,猛地推开车门,再次义无反顾地冲进了外面倾盆的暴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再次将他浇透,但他浑然不觉。他几乎是半跪在动物医院门口那片浑浊的积水旁,借着车灯微弱的光芒,双手急切地在冰冷刺骨的泥水里摸索着,修长的手指不顾污浊,一遍遍划过地面的砖缝,搅动着浑浊的水流,仔细搜寻着那块腕表。


    那块银色的腕表,表盘边缘带着一道细微划痕,是五年前时漫在他生日时送他的礼物。分手时他什么都没带走,只带走了这块表。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它从未离开过他的手腕,是那段感情唯一留下的沉默的见证。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冰冷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四肢全身,却比不上心头那巨大的恐慌。他一遍遍地摸索着,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搏动都伴随着沉重的懊悔和灭顶般的恐惧。


    他不能失去它。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一条缝,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灌进来。时漫看着暴雨中那个不顾一切跪在积水里疯狂寻找的背影,雨水勾勒出他紧绷到颤抖的肩背线条。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空空的手腕上。那个位置她太熟悉了,她曾亲手将这作为礼物的手表戴在他的手腕上。过往的回忆如潮水袭来,一股尖锐的刺痛猛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握着那件还带着他体温的黑色外套,指尖用力到泛白。冰冷的雨水混着更复杂的情绪,是一种难以置信还带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酸楚滋味。


    这种滋味无声地漫过心堤,将她彻底淹没。


    他竟然还戴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