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 邪念暗生

作品:《凰栖南

    封印大阵的灵光如退潮的海水,沿着祭坛石缝缓缓收束。


    那道盘踞半空的金色凰影先是尾羽轻颤,继而周身金芒渐黯,最终如被风揉碎的金箔,散作点点流萤没入苏璃眉心。


    她瘫坐在青石板上,后背抵着刻满玄鸟纹的石壁,喉间泛起腥甜——方才强行引动玄凰血脉时,她竟在不知不觉中咬碎了舌尖。


    "阿璃?"萧砚白单膝跪地,玄铁剑不知何时已收入鞘中,他戴玄铁护指的手悬在她面前,终究没敢触碰她冷汗淋漓的脸,"还能说话吗?"


    苏璃想摇头,却发现脖颈发沉。


    她望着萧砚白眉峰紧蹙的模样,忽然想起三年前在演武场初见时,这位北境战神也是这样,明明关切得要烧穿人,偏生绷着张冷脸,连递伤药都要咳着说"苏家主让我转交"。


    "疼。"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落在雪上的羽毛。


    萧砚白的瞳孔骤缩。


    这是苏璃第一次在他面前示弱。


    从前哪怕被家族断了灵脉关在柴房,哪怕被和离书当众羞辱,她都咬着牙说"不疼",眼尾倔强得要挑到鬓角。


    此刻她眼睫低垂,水珠顺着弧度滚进衣领,倒像是被暴雨打湿了翅膀的凤凰。


    "哪里疼?"他的手终于落下,指尖拂过她苍白的唇,沾了血珠,"心口?


    识海?"


    "不是。"苏璃抓住他手腕,将他的掌心按在自己左胸,"这里烧得慌,像有团火要往外窜。"


    话音未落,她突然闷哼一声。


    识海深处那丝凉意骤然膨胀,如淬毒的冰针顺着神魂脉络游走,所过之处尽是灼痛——分明是冰,却比岩浆更烫。


    她额间的凤凰印记泛起微光,那是玄凰血脉在自发抵抗,可邪神残念却像条越勒越紧的蛇,正一寸寸啃噬她的意志。


    "它在......啃噬你的意志。"


    素白裙裾扫过青石板的声音响起。


    白九不知何时蹲在她身侧,狐耳隐在发间,眼尾的红痣因灵力消耗而褪成淡粉。


    她指尖点在苏璃眉心,一缕青色灵丝渗入识海,"玄凰血脉能暂时压制,但这残念是上古邪神寄存在幽魇之门的分识,除非彻底净化......"


    "我知道。"苏璃攥紧萧砚白的手,指甲几乎要嵌进他手背的玄铁护指里,"我需要......"


    "先闭气。"萧砚白突然将她打横抱起,玄铁战靴碾过满地符纸,"祭坛灵气紊乱,再待下去你神魂要受创。"


    苏璃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强压的心跳声,忽然想起方才对抗邪修时,他也是这样抱着她避开毒雾,只不过那时他的心跳沉稳如战鼓,此刻却乱得像被惊飞的雀。


    她闭了闭眼,意识沉入识海——


    混沌的识海中央,悬浮着一枚血色卵状物。


    那是她的神魂本源。


    此刻卵壳上爬满墨绿裂痕,裂痕深处,一道黑影正缓缓凝聚成形:披散的长发,半张腐烂的脸,只剩一只眼睛泛着幽蓝鬼火。


    "小凤凰。"黑影开口时,苏璃的识海便掀起一阵腥风,"你以为用玄凰之火烧了我的邪丹,就能困住我?


    这具身子里流着我种下的咒印,等你灵力枯竭......"


    "住口!"苏璃运转《九霄凤鸣诀》,丹田处腾起赤色火焰。


    那是她用三年时间以凤凰玉佩温养出的涅槃之火,此刻顺着经脉涌入识海,将黑影灼得滋滋作响,"我苏璃的身子,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黑影发出刺耳的尖笑:"你护得住自己?


    护得住你身边的人?


    当年玄凰圣女也是这么说的,结果呢?


    她的血脉被我抽干,她的道侣被我撕成碎片——"


    "够了!"苏璃指尖凝聚起一簇金焰,狠狠刺向黑影心口。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攻击识海中的残念,金焰触及黑影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神魂深处传来碎裂声。


    "阿璃!"


    外界的呼唤将她拽回现实。


    苏璃猛地睁眼,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攥住萧砚白的衣襟,指缝间渗出的血在玄铁护甲上晕开红痕。


    萧砚白的脸近在咫尺,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连耳尖都泛着不正常的红。


    "我没事。"她勉强扯出个笑,却见白九正站在祭坛中央,仰头望着石壁上忽明忽暗的符文。


    那些方才还暗淡的古篆突然泛起青光,像是被某种力量重新点燃,"白九?"


    "过来看看。"白九伸手触碰符文,指尖刚触及石面,整面石壁便泛起涟漪。


    一行古篆从涟漪中浮起,笔锋如凤凰振翅,"玄凰陨地,血誓再燃。"


    "玄凰陨地?"萧砚白皱眉,"我在战王府古籍里见过这个地名,是上古凤凰族最后陨落的地方,据说被设下了血誓封印。"


    "不错。"白九转身,狐尾在身后不安地摆动,"当年玄凰圣女为封印邪神,耗尽血脉力量在陨地设下血誓。


    如今邪神残念复苏,唯有去那里重燃血誓,才能彻底斩断它归来的通道。"


    苏璃摸向颈间的凤凰玉佩。


    自从唤醒云阙残魂后,这枚玉佩便成了她的命灯,此刻贴在掌心的温度比往常更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她凝视着石壁上的古篆,喉间的腥甜突然化作滚烫的决心:"我去。"


    "不行。"萧砚白几乎是立刻开口,"玄凰陨地在北境最深处,传说有上古凶兽镇守,连化神期修士都不敢轻易涉足。"


    "那又如何?"苏璃将玉佩按在胸口,"当年我灵脉尽毁时,你说'凤凰总会涅槃';被家族厌弃时,你说'我萧砚白的妻子,轮不到别人指摘'。


    现在你要告诉我,面对邪神残念,我该当缩头乌龟?"


    萧砚白的喉结动了动。


    他望着苏璃眼底跳动的金焰,突然想起三年前在演武场,她被废去灵脉后仍握着断剑站在他面前,说"我要重新修炼"。


    那时他便知道,这只被拔了羽毛的凤凰,终有一日要冲上九霄。


    "我陪你去。"他伸手替她擦掉唇角的血,"北境战王府的世子,从不会让妻子独自涉险。"


    白九突然轻笑出声。


    她指尖轻点,狐尾扫过祭坛边缘,几片碎玉突然腾空而起,在半空拼成地图模样,"陨地入口在迷雾谷,要穿过三重幻阵。


    我虽不能离遗迹太远,但可以给你们......"


    "轰——"


    一声闷响打断了她的话。


    整座遗迹突然剧烈震动,头顶的石屑如暴雨般落下。


    苏璃这才注意到,方才被封印的幽魇之门处,裂开了蛛网般的细纹,隐约有黑雾从中渗出。


    "遗迹要塌了!"白九拽住苏璃手腕,"快走!


    我用守灵术拖延崩塌,你们从西角暗道出——"


    "白九?"苏璃察觉她掌心的温度在下降,"你......"


    "别问。"白九将地图碎片塞进她手里,狐耳上的银铃叮咚作响,"玄凰守灵者的命,本就是为守护传承而存在。


    记住,到了陨地,用你的血滴在凤凰图腾上......"


    话音未落,她的身影突然变得透明。


    苏璃这才惊觉,方才对抗邪修时,白九为她挡下了三道邪咒,此刻正以神魂为引维持遗迹稳定。


    她想抓住白九的手,却只触到一团消散的灵雾。


    "走!"萧砚白抱起她冲向暗道,玄铁剑自动出鞘护在头顶,替他们挡下坠落的石梁,"阿璃,看着我,别回头!"


    苏璃被他护在怀里,却还是忍不住转头。


    最后一眼,她看见白九的身影完全融入石壁,狐尾的银铃坠子落在祭坛中央,在尘埃中闪着微光;看见幽魇之门的黑雾愈发浓烈,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门缝窥探;看见石壁上的古篆"玄凰陨地"四个字,在震动中愈发清晰,像在召唤,又像在警告。


    暗道外的天光刺得她眯起眼。


    萧砚白将她放在一块青石上,转身去捡被震落的玄铁剑。


    苏璃望着远处翻涌的雾海——那是通往玄凰陨地的必经之路,雾中隐约可见几座残破的石塔,塔尖挂着褪色的凤凰旗。


    她摸出白九给的地图碎片,发现最下方还刻着一行小字:"凤凰泣血处,方见真涅槃。"


    风卷着雾浪扑来,将她额间的凤凰印记吹得发烫。


    苏璃望着那片雾海,忽然想起云阙曾说过:"修仙路最可怕的,从来不是强敌,而是你自己是否敢踏过那道坎。"


    此刻她终于明白,所谓涅槃,从来不是等在终点的奖励。


    而是每一步,都要踩着自己的血与火,走下去。


    雾海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