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意外
作品:《永宁乐》 当她回到兰蕙斋,刚踏入庭院时,便察觉气氛不对。几个女学生正聚在廊下窃窃私语,见她进来,立刻噤声,投来的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和探究。
许佑宁面色如常,手指却悄然攥紧了袖口。她目不斜视地穿过庭院,待走到房门前,她便敏锐地发现门锁上有一道新鲜的划痕——有人动过她的门锁。
推开门,屋内看似一切如常,但书案上的笔架歪斜了一分,床榻上的被褥也微微凌乱。她快步走到床前,掀开枕席,确认铜钥匙仍安然无恙地藏在暗袋里,才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这是有人趁我不在,偷偷翻过了我的东西。"她冷笑一声,指尖抚过钥匙上那个狰狞的兽形纹饰,心中已有定论。
窗外,一片枯叶打着旋儿落下,仿佛预示着风雨将至。赵婉茹的嫉恨如同跗骨之蛆,虽被薛衍暂时震慑,却并未消失,反而在暗处悄然发酵。
此事过后,许佑宁在国子监的日子变得更加小心翼翼,除了必要的课业,她尽量待在兰蕙斋,避免不必要的接触。那枚铜钥匙被她贴身藏得更紧,如同一个滚烫的秘密,时刻灼烧着她的心神。而薛衍那边关于“狡”的调查似乎陷入了瓶颈,他变得更加忙碌,眉宇间常带着挥之不去的凝重,两人见面的次数也少了些。
******
这日晨课,许佑宁刚踏进讲堂,便察觉无数道目光投来,窃窃私语声如潮水般涌来。她神色如常地走向自己的座位,却在案几上发现一张字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滚出国子监!"
她面无表情地将字条揉碎,抬眼扫视四周,正好对上赵婉茹得意的目光。
许佑宁没有理会,翻开《礼记》专注听讲。但很快,她发现自己的砚台被人动了手脚——墨汁里掺了胶,毛笔一蘸便黏住,根本无法书写。
她不动声色地放下笔,从袖中取出备用的墨块,重新研磨。周围传来几声失望的嘘声,显然有人期待她当众出丑。
"许同窗,"赵婉茹得意忘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墨不够用?要不要我借你一些?"
"不必。"许佑宁头也不回,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赵同窗还是多关心自己的课业为好。听说上月的《春秋》策论,你只得了丙等。"
讲堂内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轻笑,赵婉茹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到了午时,国子监膳堂里,许佑宁刚端起食盘,身后突然伸出一只脚,试图绊倒她。她早有防备,脚尖一抬,狠狠踩在那只绣花鞋上。
“啊!”一声痛呼响起,赵婉茹抱着脚跳了起来,脸色扭曲。
“赵同窗,以后走路要小心些。”许佑宁淡淡说道,端着食盘从容离开,留下身后一片哗然。
傍晚,回廊转角处,许佑宁独自走在回兰蕙斋的路上,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急促逼近。她猛地侧身,一盆污水从她身侧泼过,溅湿了廊柱。
“哎呀,手滑了。”赵婉茹故作惊讶地掩唇,眼中却满是恶意。
许佑宁冷冷看着她,忽然抬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对方痛呼出声。
“记得下次‘手滑’之前,你先想想自己的手还要不要。”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
赵婉茹脸色煞白,挣脱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许佑宁松开她,扬长而去。
然而,赵婉茹的各种报复却并未停止。
三日后,国子监举行月考。许佑宁刚提笔作答,忽然发现试卷上被人用细针刺了无数小孔,墨汁一落便晕染成团,根本无法书写。
她抬头,监考的博士正背对着她巡视。而斜前方的赵婉茹回头瞥了她一眼,眼中满是恶意的笑意。
许佑宁眯了眯眼,忽然举手:“博士,学生请求更换试卷。”
博士皱眉走来:“为何?”
她将试卷举起,对着光线展示那些细密的针孔:“有人蓄意破坏我的考卷,学生无法作答。”
讲堂内一片哗然。博士脸色一沉,接过试卷仔细查看,果然发现人为痕迹。他严厉地环视众人:“这是谁做的?”
无人应答,但无数目光都偷偷瞥向赵婉茹。
博士冷哼一声,给许佑宁换了新试卷,并警告道:“若再发现此类行为,必严惩不贷!”
赵婉茹脸色有些难看,恨恨地瞪了许佑宁一眼。
月考结束,许佑宁刚走出讲堂,便被薛衍拦住。
“阿宁,赵婉茹她们是不是又找你麻烦了?”他眉头紧锁,显然已听闻风声。
许佑宁摇头:“小事而已,我能应付。”
薛衍却沉下脸:“她们越来越过分了,我得去教训一下!”
“不必。”许佑宁拉住他手腕,眼神坚定,“她们越是这样,我越要堂堂正正地留下。”
薛衍看着她倔强的神情,最终叹了口气:“好吧。但若她们再对你发难,我绝不会坐视不理。”
许佑宁点了点头,她不会一直这么被动的挨打,是时候该反击了。
五日后,国子监举办“射礼”演练,所有学子需在靶场展示箭术。许佑宁自幼随父亲习武,箭术虽不精,但也不差。
轮到赵婉茹时,她得意洋洋地挽弓搭箭,却在松弦瞬间,弓弦突然断裂,箭矢软绵绵地掉在地上。
“怎么会?!”她惊呼,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中的弓。
场边传来几声窃笑。赵婉茹羞愤交加,猛地转头看向许佑宁:“是你!你动了手脚!”
许佑宁装的一脸无辜,仿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赵同窗,弓矢皆由学监统一准备,我如何动手脚?”
赵婉茹语塞,却仍不甘心:“一定是你!你报复我!”
“够了!”监礼的博士厉声喝止,“赵婉茹,不得无礼取闹!弓弦老化断裂是常事,换一把继续!”
赵婉茹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可奈何,只能在一片嘲笑声中狼狈退场。
许佑宁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昨夜她潜入器械库,在赵婉茹常用的弓弦上抹了少许油脂,加速其老化。虽是小伎俩,但足以让这位大小姐丢尽颜面。
然而,她低估了赵婉茹的报复心。
当夜,许佑宁刚推开房门,一盆腥臭的液体便当头泼下!
还好她反应极快,侧身避开了大半,但那袖口仍被溅湿,刺鼻的腥味扑面而来——是狗血!
“哈哈哈!野丫头就该用狗血去去晦气!”赵婉茹和跟班们从暗处跳出,笑得前仰后合。
许佑宁眼神一冷,猛地抬手,一把揪住赵婉茹的衣襟,将她狠狠按在墙上。
“你们不会真以为,我不敢动手吧?”她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怒意。
赵婉茹吓得脸色惨白:“你、你敢!博士知道了会把你赶出国子监!”
许佑宁冷笑:“那你们半夜潜入我房间泼狗血,博士知道了,会如何?或者——我直接去告诉少监大人?”
几人顿时语塞。
她松开手,冷冷道:“滚。再有下次,我不介意让你们尝尝什么是真正的‘野丫头’手段。”
几人仓皇逃窜,而许佑宁站在腥臭的房间里,攥紧了拳头。她知道,这场争斗远未结束。
与此同时,清晏斋内。
陶言奚刚听完手下暗卫的汇报。
“赵家女对许佑宁的针对,背后有人推动?”他声音冷淡,却带着一丝危险的意味。
暗卫低头:“是。我们查到,赵婉茹前日曾秘密见过李府的人。”
陶言奚眼中寒光一闪:“李尚书……果然按捺不住了。”
他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兰蕙斋的方向,低声道:“加派人手,盯紧许佑宁。另外,查一查那枚钥匙的来历。”
“大人怀疑钥匙与‘狡’有关?”
陶言奚没有回答,只是淡淡道:“去吧。”
暗卫领命退下。夜风拂过,吹动陶言奚的衣袂,只见他脸上渐渐浮现出一丝复杂的情绪。
“许佑宁……你究竟,是谁?”
******
这日午后,博士讲授的《尚书》篇目艰深晦涩,许佑宁有几个关键处不甚明了,心中郁结。她想起薛衍曾提过,藏书楼东阁的“经义藏”中,有几卷前朝大儒对《尚书》的注疏,讲得极透。犹豫再三,她还是决定去碰碰运气。国子监的藏书楼是重地,平日里有学正看守,秩序井然。此时正值午休,楼内人应不多。
她故意避开人多的主路,沿着抄手游廊快步走向藏书楼。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光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在回响。这份安静,却让她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不安。
藏书楼巍峨肃穆,散发着经年累月的墨香与尘埃混合的气息。她向当值的学正说明了来意,并报上了薛衍的名号(这是薛衍早前叮嘱她的,在需要查阅某些特定区域时可用)。学正查验了她的身份木牌,又听闻是薛小王爷提及的书目,便没多问,示意她可自行前往东阁。
东阁位于藏书楼三层深处,光线略暗,书架林立,卷帙浩繁。许佑宁按照记忆中的位置,在书架间穿梭寻找。指尖拂过一排排书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终于,在靠墙的一个高大书架顶端,她看到了那几卷熟悉的深蓝色函套。
书架很高,顶层的书需借助旁边的矮梯才能取到。一架结实的木梯就靠在书架旁。许佑宁不疑有他,提起裙摆,便踩上了木梯。
当她专注地伸手去够那函套,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函套边缘时,脚下的木梯毫无征兆地猛地一晃!不是正常的摇晃,而是整个梯子似乎被人从后方狠狠推了一把!力量之大,角度之刁钻,让她根本来不及反应!
“啊!”许佑宁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如同断线的风筝,直直地向旁边倾倒!那个方向,正是另一个同样高耸、堆满了厚重典籍的书架!
完了!若是撞上去,不死也得重伤!她脑中一片空白,只来得及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护住头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她倒下的身体并未如预料般撞上坚硬的书架棱角,反而像是撞破了一层薄薄的伪装!只听“咔嚓”一声轻响,伴随着灰尘簌簌落下,她身侧那排看似厚重的书架侧面,竟被她撞得向内凹陷、翻转开来!
原来那并非实心书架,而是一道极其隐蔽的暗门!暗门被撞开的角度不大,却刚好容她跌入!
许佑宁只觉得天旋地转,身体重重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浑身骨头都像散了架。她闷哼一声,眼前金星乱冒。但更让她惊骇的是眼前所见!
她跌入了一个狭小、幽暗、完全密闭的空间!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陈年腐朽的气息,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铁锈和阴冷混合的味道。
借着暗门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她惊恐地看到,这空间四壁并非书架的木板,而是冰冷粗糙的石墙!墙角散落着几段断裂的、锈迹斑斑的铁链,还有几件形状怪异、布满灰尘、令人望之生寒的……刑具残骸!
这哪里是什么藏书阁的角落?这分明是一个被遗忘的、充满不祥气息的囚室!或者说,刑室!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瞬间浸透了她的后背。是谁?是谁推的梯子?赵婉茹?她们竟然敢在藏书楼里下此毒手?!这机关……她们又是如何得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逃离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然而,就在她撑起身体,目光下意识扫过对面石壁时,她的动作猛地僵住了!
就在她正对面的石壁上,距离地面约一人高的地方,赫然刻着一个巨大的、狰狞的兽形浮雕!
那兽形——头似豺狼,身覆鳞甲,爪如利钩,双目圆睁,獠牙外露,透着一股凶戾狂邪之气!其形态,与她手中铜钥匙上的兽形纹饰,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放大了无数倍,也更加狰狞可怖!
“狡!”许佑宁的脑海中瞬间炸开这个名字!薛衍讳莫如深的“狡”!那垂死男人嘶喊的“狡”!
这里……难道就是所谓的“狡室”?!
震惊和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死死地盯着那个浮雕,仿佛被摄去了魂魄。就在这时,她的目光被浮雕下方石壁上一块颜色略深的区域吸引。那里似乎……镶嵌着什么东西?
她强忍着全身的疼痛和心头的惊涛骇浪,踉跄着爬过去。凑近了看,才发现那并非镶嵌物,而是一个极浅的、几乎与石壁融为一体的凹槽。凹槽的形状……她颤抖着从怀中摸出那枚铜钥匙。
大小,轮廓,分毫不差!
是这里!这把钥匙,就是开启这里的机关?!或者……是开启这个凹槽的?
她鬼使神差般,将手中的铜钥匙,小心翼翼地按进了那个凹槽之中。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机括转动声响起!凹槽周围的石壁竟然向内凹陷,弹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金银珠宝,没有武功秘籍,只有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颜色已经泛黄发脆的纸笺。
许佑宁的心跳几乎停止。她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那纸笺取出,展开。
纸笺上,是几行娟秀而熟悉的字迹!那字迹,她曾在母亲留下的唯一一本手抄诗集上见过无数次!
是母亲的字!
纸笺上的墨迹已经有些晕开,但字迹依然清晰可辨:
「宁儿吾女:
若汝见此,天意使然,吾心甚慰,亦甚忧。此室名曰‘狡’,乃当年……」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深褐色的、早已干涸的陈旧血迹完全覆盖,再也无法辨认!)
母亲的血?!许佑宁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瞬间四肢冰凉!母亲来过这里!她在这里受过伤?!她留下了这封信给自己?!她想告诉自己什么?!那被血迹覆盖的,究竟是什么惊天秘密?!
“谁在里面?!”一个冰冷而警惕的声音,如同利箭般从暗门外骤然射入!伴随着急促逼近的脚步声!
这是陶少监的声音!他怎么会在这里?!
许佑宁猛地将纸笺塞回怀中,同时用尽全身力气,试图将那暗格推回原位,拔下钥匙!然而,暗格的机关似乎卡住了,一时竟无法复位!
脚步声已到暗门外!陶言奚显然发现了异常!
“砰!”暗门被猛地推开更大了些!陶言奚清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天青色的衣袍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肃。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扫过室内的一切——散落的刑具、断裂的铁链、墙壁上那巨大的“狡”兽浮雕……最后,定格在狼狈跌坐在地、手中还握着那枚铜钥匙、满脸惊惶的许佑宁身上!
陶言奚的目光在许佑宁手中的铜钥匙上停留了一瞬,眼底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暗芒。他缓步踏入暗室,衣角拂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许姑娘,"他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压迫感,"藏书楼东阁乃国子监禁地,擅入者按律当逐。"
许佑宁强自镇定,迅速将钥匙藏入袖中,扶着墙壁站起身来。她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已顾不得这些。
"回少监大人,学生并非有意闯入。"她声音微颤,却仍保持着清晰的语调,"学生来此查阅《尚书》注疏,梯子突然倾倒..."
陶言奚的目光扫向暗门外的木梯,又落回她身上,似在判断这番话的真伪。他缓步走近,修长的手指抚过墙上那个狰狞的兽形浮雕,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
"狡室..."他低声呢喃,仿佛在自言自语,"没想到还有人记得这个地方。"
许佑宁心头一震。他果然知道这里!而且听这语气,似乎对"狡"的了解远不止于此。
陶言奚忽然转身,锐利的目光直刺向她:"你手中的钥匙,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