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夜影
作品:《永宁乐》 国子监的日子在表面的秩序中缓缓铺开。许佑宁如同一株被强行移栽的野草,努力适应着这方寸之间的规训与清寂。她敏锐的感官成了她在陌生环境中最可靠的武器,不仅留意着周冲等人不善的目光,也捕捉着关于这座学府核心的话题人物——少学监陶言奚的零碎信息。
同窗们私下交谈时,对陶言奚的名字总带着一种微妙的敬畏。许佑宁在崇文馆抄录典籍的间隙,在膳堂安静的角落,甚至在去往女学专属小书斋的回廊上,那些压低的议论声总会不经意地飘入耳中。
“……陶少监今日又告假了?看着脸色确实不大好。”一个声音在茶室角落响起,带着点惋惜。
“嘘!小声点!不过……倒也不是市井传的那般风吹就倒。”另一个声音接口,带着点亲身经历的笃定,“前日他巡视崇文馆,正撞上几个勋贵子弟滋事。那眼神一扫过去,那几个平日里张狂惯了的,竟都噤若寒蝉,乖乖认罚了。那气势,哪像个病秧子?”
“这倒是真的,”又一个声音加入,“我爹说,陶二公子是先天体弱,幼时一场大病落下的根儿,并非寻常的羸弱。脑子是极清明的,手段也硬气,不然圣上和王爷怎会点他执掌少监之职?”
“可那清晏斋的药味儿……”最初说话的人压得更低,“几乎日日不散。我有时路过,隔着院墙都能闻到一丝淡淡的苦气儿。”
“这倒是,陶少监的药罐子怕是离不得身的。听说用的都是极名贵的方子调理着,只是这根基……”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唏嘘,“怕是难补了。”
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在许佑宁脑中拼凑。她渐渐勾勒出一个轮廓:陶言奚并非传闻中不堪一击的病弱书生,他的智慧和手腕足以震慑国子监的勋贵子弟。然而这些字眼,以及最重要的——那经常弥漫在清晏斋周遭、若有若无的苦涩药味——都印证了他身体的真实状况。那是一种深植于内里的虚弱,被强大的意志和身份勉强支撑着,如同名贵的瓷器,精致华美却需时时小心养护。
薛衍偶尔也会提起陶言奚,语气随意中带着点世家子弟对这位“清流新贵”的复杂观感:“陶二啊,就是个活药罐子!我爹都叮嘱过,在国子监别给他添乱,他那身子骨经不起折腾。不过你也别小看他,心思深着呢,清晏斋那药味儿,都快成他的标志了。”他撇撇嘴,又带着点促狭,“不过阿宁,你鼻子也忒灵,那药味淡得很,我有时都闻不到,你倒惦记上了?”
许佑宁只是淡淡瞥他一眼,没接话。她确实惦记。那苦味儿对她而言,并非仅仅是陶言奚体弱的证明。每当她走过靠近清晏斋的回廊,或是被风送来一丝微不可查的药气,她总会下意识地凝神细嗅。那是一种很特别的苦,混合着人参、黄芪等滋补药材的甘醇底味,却又透着一股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涩意,像是某种顽固的沉疴在无声地啃噬着生机。
这种气息,与她记忆中任何草药的味道都不同。它萦绕在清晏斋,如同一个无声的注脚,标注着那位疏淡清冷的少学监隐秘的脆弱。而这份脆弱,在这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的国子监里,又意味着什么?许佑宁不知道。她只是本能地将这气味记在了心里,如同记下任何可能成为线索的细节。
*******
这日午后,天阴沉得厉害,墨云低垂,压得人喘不过气。许佑宁刚从崇文馆出来,怀里抱着几卷刚借阅的典籍,正欲穿过连接东西两院的回廊返回女学斋舍。刚踏上回廊,豆大的雨点便毫无预兆地砸落下来,瞬间连成一片白茫茫的雨幕,将远处的楼阁都模糊了轮廓。
雨声哗然,掩盖了许多声响。许佑宁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却在廊道拐角处,猝不及防地撞见了一幕。
回廊外侧,靠近中庭的空地上,周冲正垂头丧气地跪在冰冷的青石板上,瓢泼大雨无情地浇灌在他身上,昂贵的锦袍湿透紧贴,精心打理的发髻狼狈地耷拉着,雨水顺着他的下巴不断滴落,整个人像只落汤鸡,狼狈不堪。他脸上带着屈辱和不甘,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动弹分毫。
而在回廊下,离许佑宁仅几步之遥的地方,一道清瘦颀长的身影静静伫立着。正是少学监陶言奚。
他穿着身青色的常服,外面松松罩着一件同色系的薄绒披风,似乎刚从清晏斋出来。他没有打伞,只是静静地看着雨中受罚的周冲,神情疏淡,看不出喜怒。雨水溅起的湿气弥漫在廊下,也沾湿了他披风的下摆和几缕垂在额前的黑发。
许佑宁的脚步声惊动了他。
陶言奚微微侧过身,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那目光依旧是清冷的,如同浸在寒潭中的墨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许佑宁心头莫名一跳,脚步下意识地停住,抱着书卷的手指微微收紧。雨水的气息混合着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极淡却异常清晰的药苦味,在潮湿的空气里氤氲开来,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鼻息。
“少监大人。”许佑宁定了定神,垂眸,依着规矩行了一礼。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
“许姑娘。”陶言奚的声音响起,低沉而微带一丝清冽的沙哑,如同玉石相击后的余韵,穿透了哗哗的雨声,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他的目光在她怀中的书卷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移回她的脸上。
廊下的空间因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和雨中受罚的人而显得格外逼仄。许佑宁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目光的落点,那感觉并非审视,却比审视更让人心弦微颤。她甚至能看清他略显苍白的唇色,以及那双深邃眼眸下,因体弱而格外明显的淡淡青影。那萦绕周身的药味,此刻仿佛有了实体,带着一种清冷又微苦的、属于他个人的隐秘气息,无声地将她包裹。
雨水打在廊顶的瓦片上,噼啪作响。跪在雨中的周冲似乎也察觉到了这边有人,微微抬头,湿漉漉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死死盯了许佑宁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陶言奚似乎对周冲的目光毫无所觉,他的注意力只在许佑宁身上停留。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只有雨声喧哗。他忽然轻轻咳了一声,那咳嗽很压抑,似乎怕惊扰了什么,单薄的肩胛在披风下微微起伏了一下。随即,他抬手,用一方素净的帕子掩了掩唇。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许佑宁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挠了一下。她想起同窗们私下议论的“活药罐子”,想起清晏斋那经年不散的苦涩气息。眼前这个看似清冷疏离、手握学监权柄的年轻大人,此刻在她眼中,却因这一声压抑的咳嗽和那挥之不去的药味,显出一种近乎脆弱的真实感。
“雨势甚急,”陶言奚放下帕子,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许姑娘当心脚下湿滑。”他的目光似乎在她微湿的裙裾上掠过。
“谢少监提醒。”许佑宁低声道,感觉脸颊有些微热。她并非没见过世面,但此刻这廊下狭路相逢的沉默,这雨中受罚的敌对者,这萦绕鼻端的独特气息,还有他看似关切实则疏离的话语,都构成了一种极其微妙、难以言喻的氛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拢在其中。
她抱着书卷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书脊,指尖传来细微的麻意。她想立刻离开这令人心跳失序的狭小空间,脚步却像生了根。
陶言奚的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那眼神深得像古井,仿佛能映出她此刻微乱的倒影。他并未再说什么,只是那无声的注视,仿佛带着一种探究,又仿佛只是纯粹的停留。雨水的潮气和他身上清苦的药味交织在一起,丝丝缕缕,缠绕不休。
就在许佑宁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沉默的张力,准备再次开口告退时,陶言奚却忽然移开了视线,重新投向雨幕中狼狈的身影,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雨中的周冲也听得清清楚楚:“再跪半个时辰。若再犯口舌生事,扰乱学监清静,便不是淋雨这般简单了。”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拢了拢披风,转身,朝着清晏斋的方向,步履从容地离去。天青色的背影在雨幕的背景里,显得格外清寂孤高,那缕苦涩的药味也随之渐渐淡去,却仿佛在许佑宁的呼吸间留下了一道抹不去的印记。
许佑宁站在原地,直到那道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才缓缓吁出一口气。心跳依旧有些失序,脸颊的热度还未完全褪去。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书卷,又抬眼望向廊外倾盆的大雨,以及雨中被罚跪、眼神怨毒的周冲。
国子监的规矩,人心的险恶,还有那位深不可测、带着一身药苦味的少学监……这一切,都远比她想象中要复杂得多。
*******
国子监的课业繁重深奥,远非许佑宁在市井间自学所能及。尤其经史典籍,那些拗口的古文、微言大义,常常让她蹙眉苦思,笔尖在纸上踟蹰不前。这日午后,她对着《禹贡》篇中关于九州山川的记载,以及那些繁复的贡赋名目,只觉得头大如斗。同窗们早已散去,偌大的崇文馆侧厅只剩下她一人,对着摊开的书卷和写废的几张纸发愁。
阳光透过高窗,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斜长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许佑宁正咬着笔杆,盯着一个“菏泽”的位置百思不得其解,一个清冽微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此处有疑?”
许佑宁惊得差点跳起来,猛地回头,只见陶言奚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她身后几步之遥。他依旧是那身天青色常服,外面松松搭着薄绒披风,手里随意地拿着一卷书,像是路过。午后暖阳落在他清瘦的肩头,却并未驱散他周身那种疏淡清冷的气息,反而将那过于清晰的轮廓勾勒得有些不真实。
“少……少监!”许佑宁慌忙起身行礼,脸颊莫名有些发热。她方才咬笔杆、蹙眉苦思的窘态,怕是全落入了这位少学监眼中。
“不必多礼。”陶言奚的目光在她摊开的书卷和写满批注、却明显思路阻滞的纸上掠过,最后停留在她微窘的脸上,“《禹贡》山川地理,历来是难点。何处不解?”
他的声音不高,却有种奇异的穿透力,驱散了许佑宁心头的慌乱。她定了定神,指着书上关于“菏泽”与“雷夏泽”的位置关系:“回大人,学生愚钝,此处记载与《水经注》残卷所提似有出入,且与后世地图对照,位置难以确定。不知这菏泽,究竟是在古兖州东北,还是东南?”
陶言奚走近一步,清苦的药味混合着淡淡的墨香,随着他的动作无声地弥散开来,将许佑宁笼罩其中。他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带着一种玉石般的冷感,轻轻点在书页上。他的衣袖不经意间擦过许佑宁的手背,带来一丝微凉的触感,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她的脊背。
“《禹贡》所记,乃上古大禹时地理,沧海桑田,水道变迁极大。”陶言奚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如同清泉流淌,“此处‘菏泽’,非指后世固定湖泊,而是指古济水下游一片广袤的沼泽湿地。你看《汉书·地理志》此处注疏……”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拿过许佑宁手中的笔。
许佑宁屏住呼吸。只见他微微倾身,在她那张写废的纸边空白处,蘸墨落笔。他的字迹并非时下流行的圆润馆阁体,而是带着一种清峻峭拔的骨力,转折处锋芒内敛,却自有一股洒脱之气。更让许佑宁心头一震的是,这字迹……竟隐隐与她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有几分相似,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古济水自菏泽分泲、沮二水……”他一边写,一边轻声讲解,指尖在纸上勾勒着水系的流向。他的侧脸近在咫尺,能清晰地看到他低垂的长睫,挺直的鼻梁,以及略显苍白的唇色。那清苦的药味萦绕不去,此刻却不再仅仅是体弱的象征,仿佛成了他这个人独特气质的一部分,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奇异地安抚着她焦躁的心绪。
许佑宁的注意力渐渐从复杂的山川地理,转移到了身边这个人身上。他讲解时的声音平稳,逻辑严密,偶尔因气息不足而微微停顿,却丝毫不影响其思维的流畅。她能感受到他说话时胸腔细微的震动,能看清他执笔的手指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窗外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他低垂的眉眼和她专注倾听的侧影投在地上,靠得极近。
就在陶言奚讲解完毕,许佑宁豁然开朗,正欲开口致谢时——
“阿宁!我就知道你在这儿磨蹭!《禹贡》有什么难的,小爷教你……呃?!”
薛衍那标志性的大嗓门如同炸雷般在安静的侧厅门口响起,带着三分急切和七分理所当然。然而,当他看清厅内景象时,后面的话戛然而止,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
他看到的画面是:许佑宁微微仰着头,眼神专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仰慕?看着俯身在她案前的陶言奚。而陶言奚,那个平日里清冷疏离、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陶二公子,此刻正执着阿宁的笔,几乎是将她半拢在书案前,姿态亲昵得……刺眼!两人之间的气息交融,连空气都带着一种他薛衍完全插不进去的沉静与默契。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意和莫名的火气“噌”地就窜上了薛衍的脑门。他几个大步冲了进来,硬生生挤到了许佑宁和陶言奚之间,高大的身躯像堵墙一样隔开了两人方才那种过于靠近的距离。
“陶二!你在这儿干嘛呢?”薛衍的声音拔高了几分,带着毫不掩饰的敌意和质问,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两人脸上扫来扫去。
陶言奚被他挤得微微后退半步,脸上的神情依旧是惯常的疏淡,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笔,直起身,拢了拢披风,语气平静无波:“薛世子,我正在为许姑娘解惑《禹贡》地理。”
“解惑?用得着你吗?”薛衍一把抢过许佑宁面前那张被陶言奚写过字的纸,扫了一眼那清峻的字迹,心头那股无名火更旺了,“阿宁有什么不懂的问我啊!我薛衍难道还教不了她?是吧阿宁?”他转头看向许佑宁,眼神里带着强烈的求证意味。
许佑宁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尴尬,看着薛衍那副护食般的样子,又气又无奈:“薛衍,你别闹!少监大人讲得很清楚……”
“清楚?我也清楚!”薛衍梗着脖子,完全不管不顾了,一把拽过许佑宁旁边的椅子坐下,大喇喇地指着书卷,“哪不懂?说!本世子现在给你讲!陶二你忙你的去吧!”他这逐客令下得生硬又无礼。
陶言奚看着眼前这闹剧般的场面,目光在薛衍那张写满“不爽”和“占有欲”的脸上停顿了一瞬,又淡淡扫过许佑宁无奈又带着歉意的眼神。他并未动怒,只是唇角似乎极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觉得有些荒谬,又像是对薛衍这种幼稚行径的无声包容。
“《禹贡》地理,薛世子想必也是精通的。”陶言奚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让薛衍莫名觉得被噎了一下,“既然世子愿意亲自教导许姑娘,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他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许佑宁身上,那眼神平静依旧,却仿佛带着一丝只有她能读懂的、若有似无的深意,“许姑娘若有不解,随时可来清晏斋。”
说完,他不再看气鼓鼓的薛衍,转身,天青色的身影从容地离开了侧厅,只留下那股淡淡的、清苦的药味。
“阿宁!你看他!阴阳怪气的!”薛衍对着陶言奚的背影不满地嚷嚷,随即又转向许佑宁,一脸急切,“来来来,快说,哪不懂?本世子包教包会!”
许佑宁看着眼前咋咋呼呼的薛衍,又想起方才陶言奚临走时那平静无波却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心中五味杂陈。
******
夜幕降临,国子监的喧嚣渐渐沉淀。兰蕙斋内烛光点点,女学生们或在温书,或在小声交谈。许佑宁独自坐在窗边,借着微弱的烛光,再次拿出那枚铜钥匙。兽形的纹饰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更加神秘狰狞。她努力回忆着童年模糊的片段,父亲的书房、母亲的首饰匣……却依旧毫无头绪。
窗外传来几声猫头鹰的鸣叫,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忽然,一阵极其轻微、不同于风声的窸窣声从窗下传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草丛中艰难地拖行。
许佑宁心头一跳,警铃大作。她吹熄了蜡烛,屏息凝神,悄悄挪到窗边,借着朦胧的月光向下望去。
只见斋舍后墙根下,靠近竹林阴影的地方,一团模糊的黑影正蜷缩着,一动不动。空气中,似乎隐隐飘散着一丝……极淡的血腥气。
许佑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是贼?还是别的什么人?
她犹豫了。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叫醒斋舍的管事嬷嬷或者喊人。但不知为何,那黑影蜷缩的姿态,让她莫名地想起幼年风雪夜里,自己瑟缩在角落看着母亲被打时的无助。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推开窗户,探出头,压低了声音对着那黑影问道:
“喂!你……是谁?”
那黑影似乎被惊动了,极其微弱地动了一下。一个嘶哑得几乎不成调的声音,如同破旧风箱般艰难地响起,带着垂死的喘息和一种令人心悸的执念:
“……钥……钥匙……‘狡’……在……在哪儿……”声音断断续续,微弱却带着一种疯狂般的急切。
许佑宁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钥匙?!
他说的是她的钥匙?!“狡”?这是钥匙的名字吗?!
这人是谁?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恐惧和惊疑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僵在原地,动弹不得。月光下,那蜷缩的黑影仿佛化作了吞噬一切的深渊,而她手中的铜钥匙,此刻滚烫得如同烙铁!
那嘶哑破碎的声音如同鬼魅的低语,在寂静的夜风中钻进许佑宁的耳朵,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恐惧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这垂死的男人怎么会知道她贴身藏着的秘密?!
就在她僵立当场,脑中一片空白之际,远处陡然传来一声厉喝,划破了夜的宁静:“什么人?!”
紧接着,杂沓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由远及近,伴随着火把跳跃的光影迅速逼近。
墙根下那蜷缩的黑影猛地一颤,发出一声痛苦而急促的喘息。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不知从何处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竟如同受伤的野兽般,猛地向旁边茂密的竹林深处滚去,动作迅捷得不像一个垂死之人,只留下一道更深的拖痕和空气中骤然浓烈了一丝的血腥气。
许佑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眼睁睁看着那黑影消失在黑暗的竹影深处。她迅速关上窗户,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是庆幸?是后怕?还是更深的不安?那男人逃了,暂时没被抓到,也意味着他没机会说出更多……但他的那些话,像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了她的脑海里。
巡夜侍卫的火把光芒在窗外晃动,脚步声在墙根下停住。
“有血迹!还很新鲜!”
“看这痕迹……像是往竹林里去了!快追!别让他跑了!”
“仔细搜查兰蕙斋周围!看看有没有同伙或线索!”
一阵紧张的搜寻和呼喝声在窗外持续了好一会儿,才渐渐远去,追向竹林深处。斋舍内也响起了其他女学生被惊醒的询问和管事嬷嬷安抚的声音。许佑宁强作镇定,混在人群中,只说自己被外面的动静吵醒,什么都没看见。
这一夜,她再无睡意。枕下的铜钥匙仿佛有了生命,滚烫地灼烧着她的神经。那个男人是谁?他口中的“狡”指的是钥匙上的兽形纹饰吗?他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找到了她?这仅仅是巧合,还是专门冲着她来的?无数个疑问在她脑海中翻腾,让她心惊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