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回正题,崔遇棠知自己已将最大的秘密托付给谢均,但眼下,她虽想好了应对之法,可执行起来之难和能否成功还是另外一回事,但崔锦舟体内尚有余毒,将他安置在京中哪一处,她心底都不安定。


    于是乎,崔遇棠走到榻边看着面上毫无血色的少年:“我想请将军替我好好照顾他。”


    此言一出,谢均本丝毫未动的面色起了波澜,眉头轻轻蹙起:“你要去哪?”


    他已将少女的话中之意听了明白,如今她四处被通缉,定然不能在人前抛头露面,本可与崔锦舟一起躲在他这儿,但她却只是托付了崔锦舟一个人。


    那架势,还颇有股托孤的意味。


    却不想,崔遇棠闻言定定地看着他:“将军应当知道,当年皇后重病是另有隐情吧?”


    谢均一怔,眸色深沉不定。


    “将军不必猜了,”崔遇棠轻笑一声,“我对这件事所知不多,一切只不过是我的独自猜测罢了。


    “而我要做的事情,便是重回岭南,去寻一名藏在山中的神医。这人颇有本领,据说他擅长医道,但脾性古怪,这才藏在了岭南山中,如今我要回去找到他,然后……”


    少女抬眸,眼睛亮如星辰:“然后找到皇后娘娘重病的真正依据,或许能因此而有些转圜的机会。”


    只有查清皇后患病一事的真相,她才能离真相更进一步。如今崔家回去不得,京城露不了面,若是如崔阑的意一味退让,那只会一退更退,最终落得个任人宰割的下场。


    崔遇棠敛眸,郑重地想要跪下来,却被谢均拦住。


    “将军,锦舟就托付于您了。”


    谢均蹙眉须臾,直视她眸中星辰,无奈道:“好,我会替你好好照顾他的。但这一路,你孤身一人未免太过危险。”


    他看向一旁,“桔梗,这一路你带着几个人手,护送郡主前往。随后,要将人平平安安地带回来。”


    桔梗立即应声:“是,将军。”


    崔遇棠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顺着他托着自己小臂的手抚上,握住他的手:“多谢将军了。”


    指尖传来一抹温热,谢均耳根倏地变红,他轻咳一声松开手,“不必多礼。”


    天色微暗时落起了雨,淅淅沥沥,马蹄踩在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崔遇棠便带着桔梗等人一同出行,出了京城。


    而此时,皇城东宫内,身着绯紫衣衫的尊贵男子正蹙眉发怒。


    “怎么可能找不到人?!”


    台阶下跪了一地的下属,皆愁眉苦脸:“殿下息怒,可手底下的暗卫几乎都将京城翻了个遍,的确没有找到嘉宁郡主的身影。


    “况且如今全城通缉,官府和大理寺的人都在追寻尚且未能寻到,属下未能找到,也的确不是诓骗于您呀,殿下!”


    赵景行闭了闭眼,深呼吸后道:“这人只要是活着,便一定会在这皇城内的某一处,怎么可能连人影都消失了?


    “除非,除非……”


    除非人遭遇了不测。


    忆起幼时故人死去的画面,赵景行心口一阵钝痛,他实在难以相信前些时日见到的鲜活少女,就这样死去了。


    他不想看见,也决不允许。


    下属犹豫着道:“且殿下这般大张旗鼓地寻人,即便明面上无人察觉,但背地里那些人可是都将东宫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那嘉宁郡主既做出了伤害姊妹,又带着崔氏独子潜逃的事来,殿下若是与其牵扯太多,只怕……”


    话还未说完,赵景行便怒道:“住嘴!孤行事,还需要你来教吗?”


    一向温润和善的太子发怒,东宫之内的所有下人都抖了一抖。


    方才斗胆发言的那下属也低着头,不敢再劝了。


    谁都没能料想到,这嘉宁郡主对太子竟如此重要。本以为只是鸢儿姑娘的一个替身或是一道用以怀念的影子,却不曾想太子竟在其中夹杂了几丝真情。


    赵景行平息怒气,眼中冷冽一闪而过:“继续找。”


    “是。”众人齐声应道。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赵景行冷冷地甩下这一句话,便甩袖离去了。


    下属们苦不堪言,暗卫们一边要隐藏自己的行踪,一边要在京城内的各个地方搜寻,动静既不能大,却也不能放过任何线索。


    实在是难。


    更别说如今京城内搜寻嘉宁郡主的人势力繁杂,既有官府的人,太子的人,似乎还有……秦国公府的人。


    秦国公府的许夫人与嘉宁郡主交好,京中许多权贵皆知,如今嘉宁郡主不见踪影,她找上一番,倒也无可厚非。


    但五皇子和太子手底下的人都心知肚明,哪是许夫人在寻人,只怕是那本该不在京城的皇叔晖亲王干的事。


    那些人,并非听秦国公府指使,真正行事还是要听那幕后之人的命令。


    ……


    “主子,没有找到任何踪迹。”


    听着下属的汇报,赵自明蹙起眉头,眉间夹杂着一丝疑惑。


    若是寻不到人也就罢了,那聪明伶俐的猫儿多半是藏起来了。可连一丝踪迹都未能查到,未免也太过可疑。


    极有可能是被人将所有的踪迹抹去了。


    这人要么是帮助崔遇棠的,要么就是已经对她加害,随后再抹去一切的。


    但眼下没有任何线索和证据,赵自明冥思苦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作罢。


    另一个下属在此时道:“宫中那边递来消息,天子近来身子抱恙,且有渐渐恶化下去的趋势。


    “谢家一直在暗中注意这件事,东宫也一样。


    “王爷,天子已好几日不在朝上出现,群龙无首,人心不安,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赵自明抚着下巴,思索道:“此时出手,的确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那……”下属眸中闪过暗光。


    “去做吧。”赵自明淡淡道。


    眼中轻蔑和志在必得的光芒闪烁耀眼,与方才担忧崔遇棠的男子简直判若两人。


    不论那猫儿究竟去了哪儿,他都不能分太多心神在她身上。


    他还有大事要办。


    不过几日,朝中便有风言风语。


    皇帝一朝身体好转,上朝时却收到多封弹劾谢均的奏折,面色一时有些难看。


    谢家世代将星,一向是大祯的忠臣,如今这些人以谢均蓄意屯兵,行事嚣张跋扈等理由来弹劾谢均,是想砍掉他的左膀右臂么?


    对于谢家的忠诚,他从未有过怀疑。


    但此时面对叠成小山一般的弹劾奏折,皇帝不得不产生了一丝疑虑,只得下令细查。


    若是没查出什么,他自然要还谢家一个清白;若是查出了什么……


    一向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神满是冷漠,望着站在队伍中的谢均,问道:“爱卿对此可有什么话要说?”


    谢均自知那些全是针对谢家而来的,却面不改色地道:“臣没有异议,全凭陛下做主。”


    他一如既往地支持皇帝的决定,哪怕这个决定是要调查谢家所有上下。


    皇帝收回视线,心中有了思忖,没有更改决定,而是继续查下去。


    下朝后,回到家时,谢栋便已着急的在厅外等他。


    “今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谢栋问道。


    谢均毫不犹豫地叙说了来龙去脉。


    听罢,谢栋面色阴沉如水,“看来是那些人,终究要动手了。”


    不知想起什么,谢栋不屑地轻嗤一声:“我谢家多年基业,家大业大,惹来嫉恨倒是能理解。


    “只是这幕后主使之人野心颇大,竟想通过这一次的集体弹劾,就此将我谢家压下去?


    “我看啊,他多半饱含祸心,大抵是想扶持五皇子上位。”


    话中虽未指明幕后主使姓名,但爷孙俩都对此心照不宣。


    行至书房内,关上门后,谢均似有不解地道:“祖父,五皇子是长姐所出,他与我们谢家血脉亲情极深,为人行事又一丝不苟,颇有您的风范。


    “就算这东宫变天,储君易主,我们谢家又何必……”


    “住嘴!”谢栋立即打断,面色严肃,“如今的太子是先皇后所出,是为嫡长子,这储君乃是国之根基,千百年来一直如此,怎能轻易废除更改?


    “无论五皇子是谁所出,我们谢家的立场绝不能变。那即是维护我大祯的律法不变,血脉延续,始终为新皇忠诚侍奉。”


    谢均知道自家祖父脾性,也知他心性刻板难以更改,不再劝说,只看了一眼外边笼罩下来的乌云,叹息道:“祖父,若是我们谢家非要站在其中一边,这天啊,终究是要变了。”


    单单是这一次的联名弹劾就非同小可,一定是那人在背后准备了许久。那人定然知晓,谢家支持德行有名的太子登基,不赞成五皇子易储,只要扳倒谢家,那便是扳倒了太子身后最强的助力。


    五皇子出身当今皇后,名声不虚太子,朝中不乏有党派支持,想要易储,并非难事。


    如今那人对着谢家手里所掌握的兵权开刀,想来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定然在暗处布满了许多陷阱。


    那些查证资料的御史和大理寺卿们,其中也难说有没有掺进对方的人。


    谢栋自知这一点,但他看了一眼外边隐隐变色的天,面色依旧不变,沉声道:“峙衡,这是谢家祖训,绝不可违背。”


    “……是。”谢均低声应是。


    送走谢栋后,下属传岭南有信。


    谢均接过信,打开一看,里面详细记录了崔遇棠这些日子的行动路线和收获,时至今日,仍是一无所获。


    但似乎还有转机。


    其中有一封是崔遇棠亲笔写的信,上面明晃晃地告诉他,再过几日,她便可寻到那人了。


    谢均忆起少女机灵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她还是这般聪颖,那他也可放心了。


    无论她能不能寻到神医,他都一定会护她平安。


    可眼下,谢家的事情明显更为棘手。


    敌在暗,他在明,对方究竟安插了多少所谓“不忠”的证据,他必须一一找出来。


    如今谢家只有他一个人担着,他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棋差一步,付出的代价便是整个谢家。


    谢均行至书案前,正想提笔写下要调查的事项交予人去做,却在此时听见门房来报:“将军,佑恩伯府长乐郡主求见。”


    笔下一顿,乌黑的墨迹晕染开来。


    谢均眸色微深,忆起少女那日的陈白和秘密,心中掀起些许波澜。


    这崔阑,绝无面上看着那般简单单纯。今日上门,更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有心而来。


    那今日,便由他来会会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