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猎当日,崔遇棠穿着一身洁白衣装出现在众人面前。


    崔阑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奇怪。


    往日这贱人不是最喜青绿颜色么?怎今日换了身打扮?


    莫不是想在此吸引权贵们的注意吧?


    她如此想着,看向崔遇棠的眼神更为嫌恶。


    可理智却不得不承认,少女今日这身装扮,不仅犹为适合她,更衬得她如清水一般清澈,却又带着淡淡的疏离感。


    长发及腰,轻拢慢拈的云鬓间斜斜插着一支白水梨花簪子,洁白衣装犹如天边皎月,少女面如出水芙蓉,绝尘脱俗。


    腰肢由一条洁白束带系住,更显得她身量纤细,轻盈无比。


    这般只可远观的美人,往往会更容易勾起人心底的暗欲。


    自崔遇棠下马车起,就有无数目光向她望来,或惊艳,或嫉妒,还有……审视。


    她微微侧目,那道视线却又消失不见。


    一转眼,不少贵女凑上来打招呼。


    “嘉宁郡主,今日这身装扮十分衬你。”


    “郡主,此前可有过围猎经验?若是没有,稍后可与我一同练习。”


    “嘉宁郡主……”


    她柔柔笑着一一应对,身上的疏离感顿时减弱不少。


    眼见众贵女围着崔遇棠团团转,崔阑眼中划过一抹嫉恨,但很快又消散开来。


    经由许夫人一事,汴京权贵皆知崔遇棠人美手巧,一时间她名声大噪,能夺得众人目光也不奇怪。


    崔阑转念一想,她如今已然靠着皇后拿到了赐婚圣旨,既然目的已经达成,折磨崔遇棠的事自然也就不急于一时。


    待到她成为真正的将军夫人,迟早有一天将崔遇棠彻底击溃。


    她轻哼一声,扭着细腰往扎营的地方去了。


    秋日围猎,猎物都被赶到了旗山之中,为了保证安全,扎营的地方相距旗山有一段距离。


    此时,王公贵族们一一赶到,营地内热闹非凡。


    “谢将军!”


    崔阑绕过好几个营帐,才终于在马棚边发现了谢均的身影,着急忙慌地就想跑过去。


    她下意识唤了一声,声音不大不小,却足以吸引有心人的注意。


    暗地里,不少目光向她看来。


    可崔阑毫无所觉,她满心满眼都放在那英姿勃发的青年身上,更是没注意到身下枯枝。


    身穿的水红云纱衣裙样式繁复,裙摆层层叠叠,一不留神,就挂在了那枯枝上。


    她着急向前走,却是被牵扯得划破了衣裙,还险些摔了一跤。


    “噗。”


    某个角落传来一阵笑声。


    崔阑涨红了脸,急忙去扯裙角,却使得口子被划得更大了些。


    她眼神闪烁,去看谢均的反应,却见他神色平淡,丝毫没有想上前帮她的意思。


    一道身影在她身侧蹲下,轻轻拿开了那根枯枝。


    崔阑转头看去,正要道谢:“多谢……”


    却在看见崔遇棠微笑的面容时瞬间顿住了。


    “妹妹当心些,此地不比府中,不止有断枝枯木,还可能有许多飞虫。”崔遇棠好心提醒道,“穿着这般繁重的衣裙,不便行走。妹妹还是去换一身再来吧。”


    她面上笑容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崔阑攥紧手中衣角,只得回以一笑。


    “多谢姐姐。”


    衣裙被划破,崔阑自知丢脸,没再逗留,只是不甘地看了一眼谢均的方向。


    临了走前,还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崔遇棠。


    崔遇棠微微一怔,眸中划过不解,样子颇为无辜。


    不少暗中窥视的人明目张胆地望过来。


    其中,有一道视线看了她极久。


    那人身着玄色衣衫,负手而立,隐隐透出一丝不怒自威的气势。


    可他偏又生了一张让人一看便觉如沐春风的精致容貌,此刻温柔如春水般的眼眸静静望着她。


    见她回视,他并未收回视线,而是坦然一笑。


    霎时间,如湖畔桃花朵朵绽放,令不少贵女脸红心跳。


    迟疑一瞬,崔遇棠轻轻颔首,微微一笑。


    对方似是一怔,而后亦笑得更温和了些。


    随后收回目光,似是毫无察觉地向另一边走去。


    太子的面容,她在画像上看过无数次,如今初次得见,她只觉画上没画出半分他的神韵。


    太子赵景行,生母是已逝的孝惠仁皇后,向来为人亲和,政事上清廉爱民,颇受好评。


    只是不知,为何赵自明却对他不认可?


    崔遇棠行至营帐外布置的桌边坐下,轻轻抿了口茶,垂眸思索。


    事至如今,她尚且不知赵自明想要扶持的“明主”究竟是谁。


    赵自明拿崔家安危来威胁她,试图以此让她乖乖听话,是因为他完全不将她放在眼里。


    不过,她现在的确没有能够与赵自明抗衡的实力,还需蛰伏。


    少女静静思索,并未注意到身旁走动的众人已被屏退。


    “嘉宁郡主。”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后传出。


    赵景行陡然发声,崔遇棠吓得险些将手中茶杯扔了出去,不由有些窘迫。


    忙站起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


    赵景行笑了笑,倒是随和地在她对面坐下。


    崔遇棠本还犹豫要不要为他斟茶,却见他示意她坐下,随后拿起茶壶,不急不慢地为自己斟了一杯。


    他轻抿一口,开口道:“往日时不时能在宫人口中听见有关郡主的言论,今日得见,才知他们所言非虚。”


    少女眼眸轻闪,双手紧紧贴在一起,似是有些无措。


    “嘉宁郡主花容月貌,的确如天仙下凡。”


    这般吹嘘的话语从太子的口中说出,崔遇棠十分不适,“殿下谬赞。”


    将茶杯置于指间转了转,赵景行抬眸看她,笑道:“不仅如此,方才初见嘉宁郡主之时,孤竟难得愰了神。


    “郡主与孤早年相识的一位故人,极其相像哪。”


    心头一跳,崔遇棠避开视线,垂眸淡笑,“是吗?能与殿下的故人有几分相像,是臣女的荣幸。”


    赵景行并未说话,摩挲着杯沿,眼神温和,却夹杂着一丝打量。


    崔遇棠忽然抬眸,眼神纯净,好奇问道:“不知殿下那位故人今日可有前来?”


    转动的茶杯一顿,被放在了桌上。


    赵景行眼神一黯,语气平淡:“她已不在人世了。”


    少女脊背僵硬,自觉说错了话,连忙要跪下,却又被男子拦住。


    赵景行温热的手掌贴在她的小臂下方,将她扶起。


    “无事,她早已逝去多年,郡主不明此事,不过一问,孤不会生气。”


    “多谢殿下包容。”少女松了一口气。


    “她生前最喜梨花。”赵景行扫了一眼她鬓间发簪,“郡主也喜欢吗?”


    崔遇棠点点头:“喜欢的。”


    缓缓坐下,耳边传来一声轻笑。


    赵景行意味不明地道:“郡主这身装扮与她实在是太过相像,若非今日清醒,只怕孤会误以为还在梦中。”


    崔遇棠一怔,抬眸看向他。


    那双精致的桃花眼中是温和的笑意,底下却覆着一层薄冰。


    她顿时会意,立即将头低下。


    赵景行不喜欢她这身打扮。今日屏退旁人来说这一番话,就是想要提醒她。


    刻意接近,往往会激起一个人心底最深的警惕。


    可崔遇棠要的就是这份警惕。


    她猜想,赵景行现在对她甚至有可能是厌恶的。


    幼时最好的玩伴逝去,本就是扎在他心上的一根刺,如今却被暗处的敌人当作来引诱他的手段。


    他不喜她,情有可原。


    “孤还有事,先行一步。”赵景行站起身,“嘉宁郡主,下次再见。”


    崔遇棠随之起身,得体地行礼。


    望着其远去的身影,她心中有了计较。


    虽厌恶她这身装扮,却并未动怒,看来太子并非如表面这般温柔平静,而是一个十足的笑面虎。


    今日她踩着他底线出现,他日若是向前一步,不知太子会作何反应呢?


    虽然赵自明让她做的是扮演纯稚的少女,温柔关怀太子,借此靠近他。崔遇棠却偏要反其道而行之。


    她故意将所有最像那人的装扮集于一身,引起太子注意,再刻意装作单纯,惹赵景行不快。


    待赵自明发现后,定会斥责她办事不力,由此可能会对崔家做些手脚。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就足够了。


    但她还不能让太子完全厌恶她。


    先是警惕,随后是如出一辙的伪装,再是不设心防地接近,一次又一次在太子底线边缘试探。


    既是心底的执念,若她真的想要走近太子身边,就必须想办法让他放下执念,真正认可接受她。


    若只是作为一个人的影子出现,崔遇棠心知,这样绝对拿不到赵自明想要的。


    动怒也好,要惩罚她也好,只要她能在太子心底留下一丝半点的痕迹,总能滴水石穿,渗进他的内心。


    余光望见一道冷漠的目光射来。


    崔遇棠轻掀眼帘,对上那双深沉的眼眸。


    谢均正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眉头轻蹙。


    他似乎看见了太子找她说话的那一幕。


    歪了歪头,崔遇棠无辜地眨眨眼睛,却见谢均一言不发,转身离去。


    就好似什么也没看见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