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复生之人

作品:《神临后的人类阴谋家生活

    这个世界的天空是假的。


    人类肉眼所观测到的大气层的云雾,以及普通望远镜看到的遥远恒星折射的光辉都不是天空真实的模样。


    这并不是客观事实和视觉成像的辩证,而是人们清楚地知道,真实的天空上有棵树:


    无论在哪颗星球,哪片星域,无论看着哪个方向,哪处星云,只要用太空望远镜观测宇宙,时刻都能看到一棵百仞无枝的树。它像海市蜃楼般高悬在人类疆域之上,无法直视、无法触碰、无始无终。


    这就是“永恒并行之天界”建木。


    建木首次被观测到之后的第九百五十六年,八位人类在梦中直视了它,成为了神明。


    神拥有永恒的青春与凌驾于一切世俗之上的至高天命。人类恐惧,景仰,且无法战胜祂们,于是被祂们统治。


    在那之后神建立了崭新的秩序,接受祂们统治的有才能之人成为神国公民,没资格被祂们统治的沦为弃民,反抗祂们统治的则是异端。


    由于人类的个体力量在神明面前几乎毫无意义,也因为忠于神明的天命会有着世上最强大的几位人类,异端向来在翻起风浪前就被缉捕处死。


    直到“黄粱”的出现。


    不知内情的人无法想象近年来影响力最大最恶的异端组织头目竟藏在神国高层。


    知道内情的人更无法想象这个当初凭借巧言令色才成为高等公民,个人能力一直表现平平的青年是如何绕过S级机械师构建的城市警卫系统、多位九阶知天命者驻守的天命会总部,乃至八圣山上神明的注视,在那个绝对是世界上戒备最森严的圣城放出那把火。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直到黄粱死去的那一刻才被熄灭。火焰焚寂的焦土仿佛乌鸦在神像头顶哆嗦翅膀屙下的屎,又仿佛缝制在□□上的补丁,再如何复原都擦不净,遮不住。


    人们无法理解黄粱为什么这么做,作为圣山最神秘的神明宠信的唯一信徒,他只要放弃异端身份,就能享尽无上的权力、力量与财富。


    可不自量力地去挑战神明,无疑是选择了一条注定绝望的道路。


    ……


    无法感到绝望是一件很绝望的事。


    黄粱,这个在世人眼中本应绝望死去了的异端头目以“决逢生”的躯壳重新活在了这世界上。


    对于决逢生来说,死亡往往不是最绝望的事情。


    在他还是黄梁的时候,他所积累的财富本足以在这遍地都是垃圾山的红水牢垒出一座通天的巴别塔,可自从他放弃黄梁身份的那一刻起,他就成了一个一贫如洗的穷光蛋。


    贫穷使他丧失了购买食神大赛新口味速食罐头的权力。这对一个将尝遍世上一切邪恶速食罐头当做毕生志向之一的人来说,无疑很绝望。


    在这样的绝望面前,哪怕是立刻偿还死而复生的代价也变得不那么绝望了起来。


    没错,决逢生其实是个死而复生之人。


    在永恒并行之天界建木降临世间,四大天柱支撑宇宙文明边境的当下,生与死的界限依旧是不可逾越的禁忌。对神也一样是禁忌。


    可决逢生以人类之躯触碰了这一禁忌。


    为了在八圣山诸神的围困中逃出生天,他实现了一项匪夷所思的奇迹:死而复生。


    死而复生是违背生命本质的奇迹,其对宇宙常理和现实可能性的扭曲是一旦公之于世就会立刻成为比黄粱焚城惊世骇俗得多的事迹。


    这样的奇迹却在决逢生身上发生过两次。


    这并不是幸运使然。宇宙的质料总是维持着恒定的总量,奇迹从不平白发生。换言之,越是庞大的奇迹越是需要高昂的代价。而能够支付死亡的只有高于死亡的代价。


    决逢生已经支付过一次代价,那是不可逆转的惨烈结果,如今是第二次。


    离开圣城后,他的身体就出了一些问题,他暂时失去了一些力量,这或许是代价已经开始,或许是代价尚未支付。不管是哪一个“或许”,他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虚弱的境地。


    事实上,再如何令人谈之色变的异端在虚弱的时候都会像普通人一样。


    取代机械师身份的第二天早上,当决逢生从陌生的床上睁开眼睛,感到了一阵没来由的起床气。


    大概是因为床角太矮,床板太硬,大概是没有了时刻芒刺在背的视线,又大概几年来他已经习惯了圣城那位白发神明同睡的要求,他没有睡好。


    他罕见地因为睡眠不足打了个哈欠,这微妙的失控让他有些许恼怒。他起身来到屋中存放营养液的柜子,随机挑选了一支喝下去,而后就被试图模拟复合口味实则掩不住工业辛辣触觉的气味塞满了整个喉咙。


    决逢生迅速克制了嗅觉的延伸,替味觉止损,但他很快意识到柜子里的营养液标签仅有这一款。他关上柜门,看到自己因为嫌恶险些丧失表情管理的脸。


    他无法克制地怀念起了曾经尝过的那些速食罐头的味道,哪怕这是他一向嗤之以鼻的怀念过去的软弱行径。


    尚还作为刀口舔血的异端的时候,睡眠和饮食在决逢生看来仅仅是生活的佐料,可眼下作为无名之人蛰居的第一天,决逢生发觉仅仅是一个清晨的睡不好和吃不好竟也能够带来生活的支撑被动摇的感觉。


    于是当决逢生黑进他取代的机械师的终端,在某个关联加密账户里发现了10万信仰点时,他像一个无依无凭的乞丐突然捡到了一袋钱那样普通而纯粹地高兴起来。


    他欣然打开终端的电子商城,径自略过时新推荐的高科技、高净值、高格调品类,在一个角落订购了999个罐头。


    这几乎花光了他刚刚才得到的意外之财,但在等待罐头到来的时间里,盘算着在怎样的天气吃怎样的罐头,他便觉得他的蛰居生活从此充满了希望。


    为了迎接他的罐头,这些年向来四体不勤的决逢生难得亲自打扫起了屋室,尽管是以操纵家务机器的方式。


    他把前任机械师在他看来糟糕透顶的作品都熔了;把集装箱外圣城教典的鸟语用纯色喷漆覆盖;把藏污纳垢的地下室干涸腐烂的死物扫作一堆,喂给垃圾山上随处可见的处刑鸟……


    最重要的是,将那些堪称食物败类的营养液全都打包丢给了路过的清道夫。


    在这之后这座二层集装箱别墅总算有了新家的模样,订购的罐头也恰逢其时地送达。


    决逢生把宝贝罐头的数量数过两遍,掀开了一个没试过的罐头搁在原本用来熔炼金属的加热炉外壁加热,打算以此庆祝乔迁之喜。


    老派的铝皮罐盖渐渐布满水汽,罐头上方的油脂已化成清亮的色泽,散发着炖煮豆豉香的浓厚酱汁在热气中咕咚冒泡。


    这是最好的时刻,决逢生拉直便携筷子,夹起了离开圣城后的第一块肉。


    这也是最坏的时刻,因为就在此刻,决逢生被一把枪远程瞄准了。


    “举起双手趴到地上,不要反抗,不要做出任何异常举动,不然我就崩了你!”与此同时,有喊声破门而入。


    射击的光标准星落在了决逢生的太阳穴。决逢生看一眼刚刚递到嘴边的肉,沉默地转过头。


    五个手持枪械,身穿生物装甲部件的人正从门口涌入,翻乱了他刚打理整净的新家。


    “你们是谁?”决逢生选择了一个很俗的开场。他其实并不在意答案是什么,他在想筷子上的肉要凉了,罐头里的肉要糊了。


    “我让你举起双手,趴到地上,听不懂吗?”领头的闯入者也半点没有回答的意思。


    决逢生面露惶然,惊弓之鸟般握紧了筷子,“至少请先让我吃完这个罐头。”


    “看来你完全没有搞清楚状况。”领头的闯入者冷哼。


    枪声响起,决逢生吃痛地捂住流血的手腕。两根筷子掉落在地,随之落地的还有一块炖的十分软烂,却也摔得十分凄惨的肉。


    他垂眼看向地上的那块肉,看到他刚刚步入正轨又猝然结束的普通而平静的生活。


    再抬眼时,他面上的惶然已尽数褪去。


    “真不讲道理。”决逢生说着控诉的话,语气里却没什么愤怒,“如果你们更早一秒闯进来,我还没有夹起那块肉,如果更晚一秒,我已经吃上了那块肉,可你们偏偏选择了这一秒。”


    “这样不讲道理的人一息尚存,世界哪儿有平静可言呢?”决逢生向前走了一步,脸上只余漫不经心的笑意,“那么是直接杀了我,还是要走程序?”


    又自顾自地接着道:“你们的面部肌肉和动作告诉我不是前者,那就是后者。你们想从我这儿知道什么——你们是哪位地方领主的私军?”


    早在对方闯入的第一刻决逢生就猜到自己是被卷入了地方势力的斗争。他并不觉得自己未曾死去的这件事会这么快暴露,即使暴露了,圣城的追兵也绝不会如此孱弱。


    领头的闯入者愈发扣紧了扳机。


    不是因为被猜到了身份,也不是因为对方陡然变脸的速度。


    而是眼前这个男人在迈出那一步之后,竟在他都没有反应过来的刹那极其精确地把眉心挪到了枪的准星正中央,就仿佛……仿佛他这个持枪者反被瞄准了一样。


    他定了定神,勉力道:“我查过你,你很普通。你这样普通的E等机械师如果不是成为了洛魔女的骈头,就凭你低劣的义体改造技术哪怕在陆地上也混不开。


    现在洛魔女已经死了,门外还有十余个我们的人,你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只会显得你很无知。如果我是你,就会及时停止你那可怜的装腔作势,毕竟,在场的五个人都可以立刻毙了你。”


    他不知是在说服别人,还是说服自己。


    决逢生一时没有说话,他用右手比了个枪的形状,不加瞄准地指向前方,他的前方,五把枪的枪口正对着他。


    他依然在笑,并不出于心情的愉悦,只是一种洞察的姿态。他注视着眼前的五人,清隽的面孔开始呈现出一种疯狂放惮的质地,像缠绕的群蛇对猎物释放兽性的天真。


    “如你所说,要么杀了我,要么……被我杀掉。”


    这分明形同儿戏,可直面着这样的儿戏的闯入者们竟感到了生死一线的悚然,这是大脑尚未理解,身体却已然反射的本能。


    “毁掉我的生活,威胁我的性命,这些都不足以激怒我。可是,你不该提醒我曾经有位机械师吃到了10万信仰点的软饭,而我即便花了10万信仰点也没有吃到一口罐头。


    我虚弱得和普通人一样了,所以喝到难吃的营养液会让我记恨很久,所以吃到想吃的罐头对我来说很重要。”决逢生蓝灰色的眼睛微微弯起,“你们明白吗?”


    “明,明白!”闯入者们一个激灵,下意识顺着决逢生应道。


    “明白就好。”就在闯入者们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之时,决逢生点一点头,突然毫无征兆地就松开了五指,举起了双手,洒然道,“我投降,刚才只是和你们开个玩笑。”


    “你!”领头的闯入者被这反复的作弄激怒了,双手并用地攥着枪托。


    “你以为我不会开枪?”他脸色难看,额角冷汗未干。


    “怎么会?”决逢生反过来宽慰他道,“你看,这把枪在你的掌控之中,所以放轻松,只要我依旧在准星下,就还是待宰的羔羊。”


    又说:“不过,既然放过了最佳的一击毙命的时机,就说明你们或者你们背后的人还想从我这知道什么。这当然比我的命更重要,对吗?”


    “你知道什么?”


    “你觉得呢……”决逢生故作困扰道,“如此重要的事情,可不能在人多眼杂的地方陈述。”


    他暗示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的事。


    ……


    不多时,决逢生就被缴了通讯设备,拷往了一架飞行舰的后仓。


    他并未反抗。他知道要在红水牢解决身体的问题,迟早要接触地方领主,只是时间早晚的区别。


    后仓里或倚或坐着二三十个人,手上同样拘着手铐,俱是一副神情恹恹的模样。见决逢生被押进来,大多也无甚反应。


    这反倒显得新来的决逢生精力过于旺盛。仓门被关上后,他先是在后仓里绕了一圈,时而用手敲打泛着运行荧光的室内陈设,时而附耳倾听合金墙壁上百叶状的排气口,良久才找了个位置坐下,对着身侧的金属支撑柱哈出一口气,观察上面的起雾状况。


    “别白费这功夫了,这样是逃不出去的。”许久,他身旁一个戴单边眼罩的青年终于忍不住了,“这艘飞行舰的目的地是位于距地30公里高空的E-1区浮空城,现在应该飞离陆地到了海域上空,你就算从这儿撬出个洞,钻出去,也只能把自己送进海里喂鱼。”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只是在侧写大气的震荡程度。”决逢生和缓地偏过头。


    眼罩青年似是第一次听到这等回答,诧异地瞥他一眼:“你是知天命者?”


    “不是。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因为你看起来就像个没事人一样。”眼罩青年嘟囔,“我们戴的手铐可是会持续向人体注射生物麻醉剂的。从进来到现在都过了一个小时了,常人别说行动,维持站立也难,你倒好,怎么能一直那么精神?”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复生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