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死去的罪犯
作品:《神临后的人类阴谋家生活》 神明统治世界的第七年,一则惊世骇俗的消息传遍了世界。
——神国的至高至洁之地,无数信徒的圣所“圣城”被一把火烧了。
放火的是神境最大异端组织的头目,黄粱。
他同时是神国最高权力机构天命会的成员,是神国圣地圣城的管理者之一,更曾是一位知名的忠诚于神明的狂信徒。
尽管大火已经熄灭,罪犯也已伏诛,“异端蛰伏神国高层多年未被发现”的这一事实却自发生时起就成了日日铭刻在神境的耻辱。
这耻辱让所有人都觉得这位大逆不道的罪犯死得太轻易了一些。
可他确实死了,像一场突然醒掉的梦。
……
黄梁虽然死了,他所留下的耻辱与不敬却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消除,圣城开始了一场浩浩荡荡且无穷无尽的对于境内异端组织的追剿,乃至短暂地放过了那些过江的泥鳅。
无数处于灰色或黑色地带的赏金猎人、走私贩、宇宙星盗、通缉逃犯因此得以逃离。
便如此时将星舰驶离港口星的大胡子男人。
大胡子男人看着动态全息星图上的银色旋臂渐渐淡去,猩红的星际尘埃带渐趋清晰,得意非凡地笑了。
这意味着飞行舰已然脱离了首都星域畴华之野,向着那片圣城光辉无法触及的星域跃迁。
这也意味着,那个误入飞行舰的青年彻底成了刀俎下的鱼肉。
“真是个蠢小子。”大胡子男人回味道。
那是一个离家出走的青年,徘徊在星舰停泊口,穿着末等公民的衣物,像每一个叛逆期不服管束的年轻人一样,单薄得仅剩天真的气质。
青年拦住他,询问能否用身上所有的钱换取一程捎带。他那双蓝灰的眼睛冀求地望过来,眼下的两颗小痣害怕被拒绝似的发着颤,俨然涉世尚浅。
大胡子男人欣然同意了。
他当然会同意,因为这艘飞行舰恰巧是他运货的舰艇,运的是人货。
“上了贼船还不自知,天底下居然还真有这么蠢的人。”大胡子男人让一个小弟把人敲晕扔进货仓,又对另一个小弟感慨道。
“是很蠢。”小弟应和道,“简直是瞌睡了来枕头。”
大胡子男人盘算着这笔额外收入,有些飘飘然:“咱们这次货的雇主是个搞人体改造的机械师,按人头给钱,出手很阔,据说在当地领主那儿都有人脉。
你大哥干完这票先换一身义体,再借点人机械师的人脉整个明面行当,指不定还能捞个四等公民当当!”
又和小弟摆出传授经验的做派:“小五啊,咱们可不能学那黄粱,出那么大风头一点钱没得还把命搭上了,咱只认钱,见好就收。
要我说那黄粱也是蠢,都是高等公民了,咋非得当那劳什子异端?这年头,给神做牛做马不比和神对着干挣得多吗!”
小弟小五笑笑没说话。他是大胡子男人四个小弟中最腼腆的那一个,只负责星舰维修,不擅长吹牛捧场,而擅长吹牛捧场的三个都不在驾驶舱。
小二正在锻炼身体,试图把六块腹肌锻成八块。
小三喜欢赖床,正在补觉。
小四在搬货回来的路上,估计又被哪个过道反光处迷住,非得龇他那口金属牙嘚瑟。
小弟不说话,大胡子男人就开始没话找话:“咋不说话?”
小弟看他一眼,随口道:“我在唱歌。”
驾驶舱高深莫测地静默了片刻,别说是歌声,就是半点人声也无。
“在心里唱。”小弟镇定地补上一句。
长程跃迁即将结束,星舰视野中,极具地域特色的深红星球和浅红色云雾近在眼前,这是共工星域的特征,那个别称为红水牢,陆地被称做神弃之地的地方。
这也是这次交易的地点,大胡子男人为自己选定的金盆洗手的地方。
在这时大胡子男人理解了小弟的神经兮兮,他试着用高等公民并不粗俗的语言做了一个判定,这就叫欣喜若狂。
欣喜若狂的大胡子男人决定挨个通知小弟飞行舰即将降落的事情。
他敲响二弟的门,二弟正在锻炼。
一根锋利的金属丝深深嵌进他的腹部,破碎的脏器从皮肤的裂口淅淅沥沥地滴落下来,将地板浸成一滩红色。二弟痴迷地拉扯着金属丝,像饥饿的厨子用菜刀割开鱼的腔腹。
“行了,天然的再怎么锻炼也不如买个人工的。”大胡子男人笑骂道。
他推开三弟的门,三弟仍在睡觉。
房间寂静地几近听不见呼吸声,卧铺的被子高高隆起,空气里腐胺和尸胺的气味浓稠得有如三月的雨。
“也不知道开排气。”大胡子男人不满地打开了室内的中央空调,咕哝着走了。
他在一个廊道上遇到四弟,四弟正在剔牙。
四弟坐在镜子前,一面往嘴里塞肉,一面把啃得坑坑洼洼的手臂高高举起,结着血痂的指甲不住抠刮着牙缝里的食物残渣,像一座年久的井辘轳,只是无知无觉地咀嚼着,剔着。
“哎,臭美归臭美,别忘了把咱们的货搬下去。”大胡子男人吩咐道。
而后他犹自不放心,打算亲自去货仓瞅一眼。
货仓没有开灯,从外往里看漆黑一片,只灰尘沿着阴冷的地板飞散而出。
稍稍往里踏一步,靴底当即传来跫跫的响动——对于一个关满“货物”的仓库而言,这着实过于安静了。
大胡子男人心生警觉,悄声往里走。货仓外廊道的光线随之折进屋里,在几根垂直的金属条上折出一派冷光,光芒依稀勾勒出一个笼子的框架。
半人高的笼子上了锁,合金的四角连着半臂粗的铁链,铁链通着电。房间里还有十数个与它一模一样的笼子。
大胡子男人在一个笼子前站定,倏地打开了室内的灯。敞亮的顶灯陡然充溢了每一个角落,笼壁最微细的划痕都被照得清晰可见,遑论它们空空如也的内部。
十余个理应满载的笼子,只一个不是空的。
大胡子男人却好似浑然未觉,相反,他的神情竟透出了几分松快。他伸出食指,挨个点着笼子,从一数到十八,又从十八数到一。
数字在黑暗中机械地飘荡着,终于惊醒了什么。房间的最深处,被困暗室几天几夜的囚徒大力挣动麻木的身子,发出凄厉的呐喊:“救救我!大哥……救救我……”
“我是,我是小五啊!”
大胡子男人置若罔闻。
笼子里的人几近崩溃:“那个人,那个魔鬼,他把我们所有的货都放走了,还掉包了我和他的身份,四哥他们都被他骗了……杀了他,大哥你一定要杀了他!”
他手腕上的铁链因他激烈的挣扎传出虚恫的钝响。铁索拖拽与碰撞中,他狰狞的面色忽而毫无征兆地一滞,深陷的眼窝里浮上刻骨的恐惧。
“不,不了……我不是小五,我不是!”他蜷起枯瘦的身子,精神错乱般呢喃着,“是知天命者……好饿,我不想死……饶了我,放我出去……”
在这期间,大胡子男人兀自从他身旁经过,又从他身旁离开,漠然地像对待一种无生命的货物。
连着把仓库里的铁笼子数了三遍后,大胡子男人总算确定自己的货一个不少,憨厚的面孔展露出近乎贪婪的满足。
然后,他锁上了货仓的门。
……
“乘客们请注意,星际航行舰已进入近地轨道,本次停泊点为浅绿色行星,海陆面积比7:3,预计禁空线30公里,请做好停靠准备。”
舰载人工智能的声音响起后,飞行舰顺利降落在别名红水牢的星域行星上。
交接货物的地点是E-7区陆地块上的一只二层旧集装箱。箱体外部上了标识性的金属涂料,一句圣城教典的前言,“云何得长寿,金刚不坏身”。
走进集装箱,一层是个出售机械杂货的铺面,最前面的商品盒上倒放着一只纤细的机械腿。
对于强功能轻造型的义体改造市场而言,这具义体未免舍本逐末,足弓的流线优雅得像是在跳芭蕾。或许是长期无人问津,关节处的金属已有氧化的迹象,泛出了与生物神经相近的银蓝。
但大胡子男人仍有些挪不动眼,目光里是分明的羡艳。
“这是适配女性的义体。”有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我晓得,晓得的。”大胡子男人局促地转过头去,含糊地辩道。
出现在视线里的是个年轻的男人,一头半长的黑发,扎着松垮的短马尾,皮肤些微苍白,衬得眼下两颗小痣滴墨般明晰。
“不认得我吗?我是你这次的雇主,一个机械师。”他轻笑了一下。
“你好,呃……”大胡子男人突然发觉自己竟叫不出雇主的名字。
“我姓决,名逢生,你可以随意称呼。”
大胡子男人恍然:“好的,决先生,您那个,需要先验验货吗?”
“哦,来的路上我已经验过了,全都是些蠢货啊。”名为决逢生的男人径自越过他,坐在了一张还算空旷的桌子上。他垂头看向他,灰蓝色的眼睛惬意地半敛起来。
“来的路上……是,是嘛?我怎么连这都忘了!”大胡子男人分毫未觉话里的异常,懊恼地一锤自己的脑袋。
在这锤击下,他的眼前突然一阵发黑。
他闭了一下眼睛,随即眼皮的合拢和撑开就成了世界上最缓慢的事情。
他能感到正午的阳光依然穿过敞开的铺面极为明烈地照着他的后背,眼前的一切也应当在阳光下亮堂得分明,可却突然丧失了对于明亮的知觉。就像是被阴影圈禁了一样。
“没关系。”就在这时,一道宽抚的声音像风一样掠过他混沌的神志,令一切都重新变得明亮。
他看到一个瘦而窄的下颌和笑意挥之不去的嘴唇。
“人死如风火散,记忆也一样。”
大胡子男人把十八个笼子搬进集装箱,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就在这天夜里,附近的水上酒馆,有人鬼鬼祟祟地将一具满胡子秽物的尸体抛进了大海。
那是一位喝破了肚皮的酗酒者。
也是同一天,一艘梭形星舰里出现了一个离家出走的人,他曾是个机械师。
……
“下面公布罪犯黄粱袭击圣城一事的最新调查结果。罪犯黄粱被我等敬仰之神‘有情孽’冕下诛杀后,并未留下可供追溯的DNA样本。
据黄粱生前资料的深度调查,此人在神临第二年蛰伏进圣地,公民身份档案均为伪造,‘黄粱’或为化名……”
黄昏时分,六点整。椭球形的太空卫队准点出现在红水牢E-7区上空,带来了遥远的来自首都星域的播报。
彼时,曾化名黄粱本应已经死去的决逢生正倚在集装箱门口,悠闲地欣赏这块被神遗弃的土地上的落日。
地平上的天空如历史支离破碎的沉降物,泛出朱铅化开的颜色,地平下不计其数的金属之山噪点一样凝固。弥漫整个世界的猩红雾色将世界的两半边都遮蔽得晦暗不明,似乎无论是烧杀抢掠还是以血偿血都得以在幕帘下进行。
可在这时,一轮落日出现在了天际,一道不容于任何一边世界的红色不讲道理地闯入幕帘中,它有着浓重的极为残虐的日色,像一切不忍卒视的罪恶,像幕帘被烧去的一个空洞。
决逢生正看着那空洞。
据说每一篇文下都有一个神秘的按钮,叫做收藏;
只要点下它,就会加入一个神秘组织;
神秘的组织接头人将对你发出神秘的笑声……
——《嘿客帝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死去的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