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一处草原中心，面对着一处工业园区。


    虽然这地方肯定和自己知道的罗赛公司没什么关系，但这一排规规整整的高厂房，蚂蚁一样走来走去的机器人，外面结节罩子一样的静电防御，不时出来进去的豪华飞车扰动热浪空气，建筑的轮廓一颤一颤的，让这一切看起来实在也不像是□□的郊区窝点。


    大门的电网下面是一个穿制服的熟悉身影，正冲她招手。


    辛夷认出那个身影，稍稍松了口气，但仍然悄悄按着匕首。


    “齐雨！这是什么地方？”


    齐雨微笑着张开手臂迎上来：“辛夷女士，你好，不好意思我们的飞车系统没有把话说清楚，让您受惊了。这里是新亚洲未来研发中心，直接受新亚洲总统指挥，密级极高，我们罗赛公司涉及这个项目的所有人都签了保密协议，所以您作为外协人员，自动也被认为受这个协议的约束。”


    这个解释还行，辛夷悄悄把匕首收了回去，但还是很不爽：“怎么不早说？如果我根本不愿意来这呢？”


    这活竟然牵涉到总统，我的天哪，她一个小虾米，万一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齐雨抱歉地笑了笑：“是我考虑不周，事情紧急，所以很多流程都没有走完，难免会有疏漏……要不我们先把这次任务的合同看一下，您同意了再说。”


    辛夷仍然没有放下防备：“我想先看一下要我处理的东西。实物。看完再做考虑。”


    这要是个原子弹之类的东西可咋办，有些东西打个照面都很危险，她还不想搭上小命。


    齐雨有点为难：“这……”


    辛夷转身就往飞车走。


    “诶诶，别走，我跟上面申请一下！”


    半个小时后，辛夷和齐雨一起站在了某间厂房的一扇大门面前，面对着一个西装男，一个格子衬衫男和一个荷枪实弹的保安。


    西装男不耐烦：“你知道把这东西打开要打多少申请，多麻烦？你们罗赛公司要是搞不定，就换公司来搞。”


    齐雨点头哈腰：“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格子衬衫男斜了齐雨一眼，拿着一个钥匙一样的键盘，转身对着一扇铁门一阵操作，门开了。


    辛夷忍不住有点心疼齐雨，她这活干的真是求爷爷告奶奶，上被甲方鄙视，下被外协拿捏。


    齐雨一脸早已习惯的表情，微笑着转向辛夷：“请。”


    房间深处，三面墙上全是控制按钮和屏幕。


    正中间的台子上，静电防御场里静坐着一个小小的八爪鱼一样的东西，头部是个芯片，长长的爪子上看起来是一些接口之类的。精密程度自然超出辛夷在垃圾场里常见物品几个等级，但结构并不太复杂。


    “因为我们毕竟还没有签合同，太多的细节我无法透露，但是您可以知道的是，这是专为当今总统林奇女士研发的一套义体系统，高度适配她本人的使用习惯。”


    辛夷悄悄吸了一口凉气。


    她只在电视上见过林奇，短头发，浑身肌肉，一脸不好惹。


    为了压制罗赛公司等几个大公司的话语权，林奇直接推行了神经平等法案，让普通民众也能够用上高端义体技术，极大提高了战斗力——虽然搞得治安混乱了不少，但她却也借此成功建立起了自己的技术能力和武装力量，把几个公司压得敢怒不敢言，只得老老实实替她干活。


    “本来装配调试一切顺利，但是最近不知怎的，系统陷入了一种，类似很急躁的状态，一切指令不听，只一个劲发送寻人信息。”齐雨看着八爪鱼介绍。


    辛夷匪夷所思地看着齐雨：“你是说这个系统的人工智能有自我意识了？”


    齐雨点点头：“好像是的。但是这个不是重点。我们评估后，?觉得从机械层面重启动可能能够解决这个问题，所以请您来试试。”


    “重启动？那不是基础功能么？你们自己按一下按钮不就好了？”


    齐雨笑笑：“就像我跟您说过的，这是一个高集成性的系统，所以……”


    辛夷慢慢点点头。复杂的系统机械重启动确实比较麻烦，万一搞坏了，没人愿意背这个锅。


    不过如果被她一个临时工搞坏了，她顶多背着锅拿着三成奖金走人，齐雨也好打报告，没有人会被苛责，一切都很完美。


    而这东西……左看右看也不像是什么危险物品，而且给总统用的，肯定也不至于有辐射。


    终于，辛夷的好奇心压过了谨慎。


    “那就试试吧。”


    她稍微往前走了两步，想细细看看这个装置。


    总统特供产品耶，她在垃圾场一辈子也别想见到。


    八爪鱼头上的芯片是深嵌在内部的，微微透出电路的光芒流转，越看越像一只深不见底的眼睛。


    辛夷不知不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八爪鱼感受到她的目光，忽然一颤，跟着就是满室红光大作，显示屏疯狂闪烁，能报警的按钮都报警了，警铃声此起彼伏，越来越响。


    “林奇女士您好。本系统根据分析，确认本世界的文明将于不久之后走向毁灭。按设计意图，本系统将履行保护您安全的使命。请拿起我。”


    “啥情况？”辛夷疯狂转头，世界要毁灭？林奇？总统？


    最近虽然是气候不太好，动不动就酷热大旱，让她的收废品行动多了点困难，但是离世界毁灭应该还比较远。


    总统当然也不在房间里，房间里只有她，齐雨，和那个格子衫面面相觑。


    齐雨的扑克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惊慌的表情。


    看来这个系统故障的确比较麻烦，幻觉都幻得离谱。


    不过什么软件的故障都抵不过硬件层面的重启**！


    保安和西装男听见动静也冲了进来：“怎么回事？”


    “林奇女士您好，请拿起我。”八爪鱼盖过满室警报声发出非常权威的指令，一改刚才懒散躺着的造型，跳起来站在了台子上，尽量抬高自己的脑袋，更像是八爪鱼了。


    齐雨吓了一跳，努力保持镇定：“没事，我们正在排故！”


    格子衫男指着八爪鱼扬起来的脑袋：“这不像是普通的系统暴走，不对劲！你们公司一直负责这个项目，你们没发现这个风险吗！”


    “没事，让我先试试，那三成奖金先给我！”辛夷吼道，撸起袖子戴上手套。


    齐雨也扯着嗓子，“好，声纹鉴定成功，意向确认，合同生效，三万元已经转给您了。重启按钮就在主芯片位下面，您先试试，不行的话还有二号位三号位下面的重置按钮和部分清空按钮。”


    有这话就放心了。辛夷嘴角一翘，戴着手套，一步步逼近八爪鱼。


    小样儿，搞不定你？


    八爪鱼的眼睛转过来，盯住她。


    “疑似林奇女士失去理智，本系统将履行强制保护义务。”


    辛夷目瞪口呆地看着八爪鱼伸出一只爪子按了个开关熄灭了静电场，八只爪握在一起活动了一下关节，然后纵身一跃扒在了她的头上。


    耳边响起轻柔的丝丝声，有人轻轻对她说：“林奇女士，请您放心。”


    吱一声，好像有人按了电灯开关，辛夷眼前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亵渎者将不再受到乐园的庇护，你们将流放入荒野，去吧。”


    “开——门——”


    一阵悠长的吆喝声，然后是铰链大门嘎吱嘎吱打开的声音，跟着一阵夹着热风的尘土劈头盖脸下来，辛夷呛了一下，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眼睛抬起头，发现门外是一片荒原，地面都是枯黄色的尘土和石头，偶尔有几只像是大象和鳄鱼结合体一样，看起来就很不妙的奇怪生物仰首嚎叫，嚎叫完了低头啃食地上貌似是胳膊腿的东西，声音让人直起鸡皮疙瘩。


    身体也不太受控制，整个人软软的。多亏有人不管死活地拽着她的肩膀，否则她就低着脑袋跪在地上了。


    “你怎么就吓死了，一点用都没有，还指望你人高马大的一起打打怪物……”她右边的女人恨铁不成钢地说，大手钳子一样捏得辛夷的胳膊生痛。


    拽着她左边胳膊的男人累得呲牙咧嘴：“她连个义体都用不了，就算不死也干不了啥。”


    什么？她是义体专家，怎么会用不了，她的宝贝小匕首呢？辛夷赶紧瞄向自己的手腕——


    空空如也。


    她的脑子一激灵。


    风很凉，是早春或者晚秋的感觉。空气里带着一丝丝土腥味和血腥味混在一起的味道，不怎么好闻，但比垃圾场还是强一点。


    辛夷挣扎着想站起来，可是感觉意识和身体貌似不太同步，身上也没什么力气。


    “啊——，认错人了。”耳边响起一个小声音。


    是八爪鱼！


    她虽然有点糊里糊涂，但关于这只八爪鱼扒在了她的头上的记忆还是一清二楚。


    “我的正式名字和编号是copypaste213，但你要是喜欢叫我八爪鱼那也可以。”


    辛夷一愣，脑子里一大堆问题冒出来，还没来得及组织语言开口，八爪鱼已经说话了：“是的，我把你当成林奇总统?，送到毁灭纪元之后的这个比较安全的时间点来了。具体操作就是，我把你的灵魂上传到了密网然后切换时空下载。”


    辛夷的眼色看起来要杀人。


    那些奇怪的怪物看起来和安全有半毛钱关系么？


    八爪鱼的声音一慌：“我知道你郁闷，可是，我也被基因绑定在你的意识里出不来了！我也很崩溃的！”


    “是的，你的灵魂现在下载到了总统的克隆体上。你想啊，总统为了保护她自己的灵魂大费周章地造了我，那备份几个克隆体供过来的灵魂用那不是当然的嘛！”


    “是的，这个身体和你的灵魂稍微有点不适配，但是差不太多勉强能用……你是不是总统失散多年的妹子什么的？”


    ……


    “是的，你原来的身体现在处于植物人状态，因为灵魂被我抽走了嘛。但是你放心，罗赛公司是正规大公司，肯定不会干出把你扔到街头饿死的事的，一个休眠仓才多少钱，你兜里三万块够住几个月的。”


    ……


    “几个月后怎么办？你要是还没醒那可能就会被认为是彻底完蛋了，销毁呗……然后，因为你毕竟不是总统本人，因果律保护对你不适用，现在的你也就不会存在了。”


    “那怎么办！”辛夷忍不了了，差不多是扯着嗓子喊出声来，“我不存在你不也完蛋了么，赶紧给我想办法啊，都是你惹出来的事！”


    八爪鱼：“我本来可以直接把你上传回去，可是因为毁灭纪元，基础设施崩塌，灵魂上传入口全都毁掉了，重建还挺费劲的，所以……”


    可惜八爪鱼没有实体，否则她真想抓着它那八只爪一只一只拆稀碎。


    “sorry。”八爪鱼小心翼翼地说。


    辛夷：……


    “先不要管那个，呃，根据我查到的信息，如今是技术大暴动导致的毁灭纪元结束之后的第十年，为了躲避核泄漏造成的辐射和变异物种，躲避恶意AI和机器人，林奇女士成功重建了世界秩序，她把幸存者收容在城墙里给予最好的保护，但不许未授权者使用义体技术，否则会被认为亵渎，赶出城去自生自灭。”


    哦，看来是之前林奇推动神经平等法案，结果技术广泛使用搞到世界大乱毁灭，然后重建之后干脆禁了普通民众的技术使用权。


    啧啧，真极端的女人。


    辛夷瞄了一眼正拽着自己胳膊的左右两只手，果然安装了皮层掌联系统的接口，虽然它们的主人也知道这玩意违规，努力隐藏了，却隐藏得不够到位。


    而自己这个身体……辛夷闭上眼睛感觉了一下，这个身体从上到下都没有义体接口的电流，非常纯天然。


    “这个克隆体虽然没有触碰亵渎，但是你长着跟总统一样的脸，存在本身就是亵渎啦……把你留到十八岁成年才赶出去已经很人道啦。”


    “谢谢，你真是太有用了。”辛夷阴阳怪气。


    “不客气。”八爪鱼理所当然地说，“请努力活下去，我当然也会尽力帮助你，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