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


    垃圾场附近一处脏兮破旧的拾荒者聚集地，不少木板搭的窝棚横七竖八地排着。不少勤劳的拾荒者已经起身，争先去检查昨夜新送来的垃圾里面有没有值得一拿的好东西了。每个人都轻手轻脚，毕竟少吵醒一个人就少一个竞争对手加入抢垃圾的战团。


    辛夷的窝棚大剌剌地搭在大路旁边，大家经过的时候都忍不住想顺手牵羊点吃的，却根本无从下手，因为这女人窝棚里堆着的全都是回收公司都看不上的破烂义体零件，但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靠这些东西赚钱花的，顺走也没用。


    辛夷缩在铺上呼呼大睡，完全不理会身边匆匆的脚步声，只是把唯一值钱的财产——一部旧手机紧紧压在身下保护着。


    “叮咚叮咚叮咚！”新邮件通知连响三声。


    辛夷瞬间清醒，眼睛睁得老大，一欠身从肚子底下捞出手机。


    昨天她去参加了罗赛公司的面试，想找一个义体装配初级工的工作，负责面试的小主管对她非常满意，因为她在一群人里面手脚最灵活，而且认识一大堆各种义体，哪怕变成碎片也能组装起来。


    辛夷对自己的见识确实有自信，毕竟垃圾场里破成什么样的义体她都见过，在自己胳膊腿上能试的都试了，拆拆装装简直易如反掌。


    她操作完收获一片掌声准备出门的时候，小主管还一脸慈眉善目地对她说：“很好。回去等通知吧！”


    找工作好几年头一次碰到这么好的开局，辛夷觉得大大有戏。


    她压制住砰砰的心跳，手指如风去点邮件按钮，可惜手机系统太老旧，按个键卡半分钟，急得她一个劲眨眼睛。


    第一封邮件，联动公司催收通话费。


    她这个是多年老套餐，价格不像新套餐那么夸张，可也不低。


    辛夷鼻子里哼了一声，划去下一封。


    第二封，街道老大催收保护费。


    因为她是唯一一个有像样的衣服和能用的手机的富有住户，甚至偶尔还能和大公司打打交道赚零花，所以她的保护费也比别人高一点——但还是比房租低多了。


    辛夷摸摸几乎空空如也的口袋暗骂了一声。


    不过没关系，只要她能找到大公司的工作，这些花销就立刻不是问题。


    手指再往下一滑，罗赛公司的大R标志一下子跳进她的眼睛里。


    辛夷心跳漏了半拍，手一抖，打开。


    “亲爱的辛夷女士。”


    “我们遗憾地通知您未被录用……”


    还贴心地注明了原因，“我公司招聘要求规定，雇员应在本市拥有固定住址。经调查，您的第535号聚集地不属于固定住址。”


    没工作没钱她连房子都租不起哪来的固定住址！


    辛夷气得差点把手机扔出去，但还是抑制住了这份冲动，毕竟一部能用的手机真的挺难捡的。


    她叹了口气，不情不愿起身准备去垃圾场。昨天睡觉前隔壁街的两个老大又带人干了一架，枪声吵得她差点没睡着，垃圾场里肯定有货。等别人把衣服什么的都扒走，她就可以不受打扰地拆零件了。


    辛夷从窝棚里钻出来，揉揉眼睛适应了刺眼的阳光，拉过吱嘎作响的破自行车翻身上车准备前往垃圾场，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


    辛夷低头一看，是齐雨，昨天面试时碰到的那个小主管。


    她犹豫了一下，接了。


    “怎么没来上班？”齐雨的声音干净利落没有感情。


    辛夷满头雾水：“你们不是把我拒了嘛？邮件还热乎着呢。”


    “啊？”齐雨一惊，语声里带了一丝抱歉：“那应该是助理发错了，实在抱歉，我回头扣她奖金。”


    辛夷暗想，那封拒绝邮件里连我的地址都调查得明明白白，鬼才信助理是发错了。


    齐雨没等她回答，立刻换上笑意噼里啪啦开口：“辛夷女士，您能对如今的各种机械电子义体的使用如此精通，实属难得，我公司正处于义肢业务的守成关键期，怎么可能错过您这样的人才呢。”


    辛夷不开口，等着“但是”。


    “但是……您看，这个正式工的招工毕竟结束了，我虽然极其希望您能来入职，但是，流程就是流程短期确实搞不定。但是！我们可以走个变通的手续，让您先以临时工的身份入职，之后等新一批的招工需求下来再帮您转正，工资福利到时候一概给您补全。”


    辛夷觉得有点不对，罗赛公司家大业大，扎根本城五十年，在城里的地位堪比土皇帝，根本不差她一个小工。


    如果她不是昨天面试的时候留了齐雨本人的电话，绝对会以为这是个骗子。


    “您那有什么特殊的活么，非我不可？”


    齐雨一笑：“正是，我公司最近接到了一个重大项目，涉及一个高智能高集成综合多用途义体系统，技术难度比较高，正缺您这样的人才。”


    “你是说想把这个重大项目交给一个临时工？”


    齐雨噎了一下：“当然不是，重大项目自然有高级工程师把关……如果您想提升自己的技术能力，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辛夷默默撇了撇嘴，这种主动找上来的活，请一个临时工参与重大项目，十个里有十一个有问题。不是为了万一挂了赔偿金付的少，就是为了让她背锅。


    “谢谢，我考虑考虑。”


    辛夷准备挂电话，齐雨急了。


    “临时工也是有奖金的，任务完成现场兑付，奖金总包十万，可以提前签合同，而且，预付三成！”


    辛夷犹豫了一下。


    她最近干的几个单子，卖给地下飞虎帮的腕刺，卖给隔壁街神鹰队的臂枪，累死累活才赚一千块，扣掉必要的花费所剩无几。


    十万块，她得组装多少腕刺臂枪啊。


    辛夷咽了一口口水。


    这活儿即便背锅，也是个金锅！


    “如果我发现我的人身安全有受到威胁的可能，我会随时退出。”


    齐雨微笑：“女士您放心，我们是正规大公司，一切流程合法合规，不存在您想象的那种情况。而且，如果任务完成得好，转为正式工的流程就有理由提前了，非常期待与您长久的合作！那么，我等您来。”


    辛夷略略思索，答：“行。”


    去罗赛研发大楼得骑起码半小时，辛夷捏了捏自行车胎，掏出打气筒把气打得足足的。


    她翻身上车正准备出发，忽然兜头一片白光耀眼，刺得她赶紧捂上眼睛，还是感觉眼睛一跳一跳的。


    “哪个神经病在这种地方开远光灯！”


    白光倏然熄灭。


    辛夷捂着眼睛从指缝里一看，是一辆喷涂着大R字标识的无人飞车，刚刚灭了远光灯，带着轻柔的呜呜声缓缓向她飞过来，降到她的身前停下，发着暗光的车门向上翻起，车内柔和的灯光照亮了一排冷棕色的皮垫座椅。


    “辛夷女士您好，我受齐雨女士委托来接您。我对刚才的冒犯表示道歉，我的程序未能考虑您对飞车光线的适应性，我们将反馈并及时改进，请上车。”


    辛夷往前走两步，摸摸车门又摸摸车窗车灯，眼睛发光。


    最新款晴空121飞车啊，她只在垃圾场里摸到过一块掉下来的翼子板，那板子被她拿去做甲卖给了那些地痞，一件就赚了一千块。


    齐雨挺够意思的啊，竟然派来这么好的车接她！


    自行车，你就在这等着吧。辛夷美滋滋整理了一下衣服，爬上了飞车。


    啧，这垫子的坐感，这靠背的支撑度！


    扶手旁边弹出一瓶画着大r标志的饮料，看不出什么味道，辛夷拧开大喝一口，不错。


    “女士，欢迎乘车，我们即将出发，请系好安全带。”


    辛夷看着车门关上，发动机重新发出柔和的呜呜声，带着她缓缓上升，车窗上开始放映最近的一部小电影。


    “不看电影，把窗户调成透明的。”


    从来没在这个俯视的角度看过这个城市，辛夷兴致勃勃。


    “对不起，辛夷女士，根据保密协议，您未获得知晓目的地位置的许可，因此不能按您的要求做。”


    辛夷一愣。


    “谁跟你签保密协议了。我跟齐雨说好的是如果这事威胁我的安全我就随时退出。不让我知道去哪，你们这跟绑架有什么区别？”


    “对不起，辛夷女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说你这是违法的，你在侵犯我的知情权！”


    “对不起，辛夷女士，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辛夷掏出手机，想给齐雨打个电话——没信号。


    辛夷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上了贼船了！


    她迅速扫了一眼飞车内部，没看到任何可以当作紧急按钮的东西。


    就算有她也没法用，毕竟飞车已经起飞了，看不到外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多高的高空，要是被弹射出去那还不如在贼船上呆着呢。


    辛夷摸了摸手腕里藏着的细匕首。还好上车时没要求她交出武器。


    实在不行，下车之后不管遇到谁就跟他拼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轻轻柔柔的超重感传来，车门翻了上去，打开，一片如茵绿草跳进她的视野。


    降落了！辛夷提着一口气，迅速伸出头扫了一眼。


    这地方离城里应该很远，连标志性的罗赛总部高塔都看不见了。


    辛夷按着细匕首小心翼翼出了门。